唐穆泰將軍墓出土跪拜俑形象考釋

摘要：空首拜是《周禮》記載的“九拜”中僅次于稽首拜、頓首拜的禮俗，是位尊者對位卑者所行稽首拜的答拜禮。唐代社會經濟發達、厚葬之風盛行，在后世發掘的唐墓中時有跪拜俑的出土，甘肅慶城唐穆泰將軍墓中就發現1件。其為我們研究古人禮儀習俗的發展提供了形象而直觀的資料，值得我們珍視。

關鍵詞：唐穆泰將軍墓；跪拜俑；形象研究

慶城縣博物館是一座綜合性國家三級博物館，2008年9月免費對外開放，擁有占地面積3960㎡、建筑面積4276㎡、布展面積2693㎡。內設有慶城歷史文物、墓志碑碣、唐代彩繪陶俑精品展3個基本陳列和1個青少年活動中心、1個可移動文物修復室。截至目前，館內共收藏各類文物2371套95358件、名人書畫作品1200多幅。

唐代彩繪陶俑是慶城縣博物館文物藏品中的精華，具有重要的歷史價值、藝術價值和研究價值。這些陶俑大部分出自2001年4月在慶城縣北開發區發掘的唐游擊將軍穆泰墓，該墓共清理出陶俑、銅鏡、錢幣、陶罐等各類文物90余件。其中有1件跪拜俑十分奇特，由于當時認知水平有限，將該俑定名為跪爬俑，實屬不妥。下面就跪拜俑的藝術形象進行考釋，不妥之處，還請指正。

一、唐開元十八年彩繪跪拜俑的基本情況

唐開元十八年（730）彩繪跪拜俑，高10、長40厘米，重4.1千克。戴黑色幞頭，身穿寬袖長袍，腰束帶，雙手拱于前，跪俯于地（圖1）。這種藝術形象在其他唐墓中也有發現，如1986年山西長治市博物館在唐馮廓墓中發掘1件，雙腿彎曲，雙手前伸，跪俯于地（圖2）；在同年發掘的范澄夫婦墓中也發現有一件類似的陶俑，長22厘米，戴黑色幞頭，著長袍，束腰帶，四肢彎曲，跪俯于地（圖3）。

二、唐開元十八年彩繪跪拜俑的藝術內涵

《說文解字》中載：“拜，手至地也。從手。”清代文字訓詁學家、經學家段玉裁在《說文解字注》的手部“拜”下注云：“凡拜必兼用首、手、足三者，而造字者重手，故從手。”這句話的意思是古人只要行跪拜之禮就必須同時使用頭、手、足，而造字的人則側重于手的動作，所以“拜”的偏旁就從“手”部。而手的動作在古時有專用稱呼，被稱為“拱”或“拱手”。

在原始社會里，肢體語言是人們表達情感訴求的重要方式。在進入封建社會后，某些肢體語言被印上階級屬性。中國自古以來就被稱為禮儀之邦，古人最為推崇的致敬方式便是跪拜叩首和作揖，現代的握手致意則是近代開放后的舶來品。“上事天，下事地，尊祖先而隆君師”被儒家奉為禮的本質，當統治階層將儒家思想與國家治理結合之后，便強調“君權神授”“天人合一”，利用禮來要求臣民敬畏君主、尊崇祖先。“畏敬之意難見，則著之于享獻辭受登降跪拜”，這種尊崇和敬畏如何表達出來，讓人看得見的就是各種繁瑣的禮儀，跪拜之禮便是其中之一。

跪拜叩首起源不一，但對其的規范，則較早出現在《周禮》中。《周禮·春宮·大祝》記載：“辨九拜：一曰稽首，二曰頓首，三曰空首，四曰振動，五曰吉拜，六曰兇拜，七曰奇拜，八曰褒拜，九曰肅拜。”這種名目繁多、形式各異的跪拜方式，是不允許人自由選擇的，不同時間、不同場合、不同對象所選用的跪拜方式都是有明文規定的。魏晉以前，桌椅板凳尚未出現，人們往往是席地而坐，“兩膝著地，以尻著朣而安者為坐”“伸腰及股而勢危者為跪，因跪而益至其恭，以頭著地為拜”，即雙膝并攏踞地，臀部置于腳后跟上，上身挺起，伸直腰股，稱為“跪”或“長跪”，然后彎腰低頭，兩手至地，則為“拜”。同時又將低頭的幅度和其他不同的輔助動作進行區分，為不同的跪拜名目。將頭不至地的稱為“空首”，這種一般是地位較高的人向地位較低者致意所用，其動作相對簡單，所以恭敬的程度也最差，也曾用作男子之間通用禮節。跪下后，兩手著地，頭至地后稍作停留的被稱為“稽首”，一般用于地位低者對地位高者的行禮，如臣下對君主、晚輩對長輩、學生對老師以及新婚夫婦拜天地、拜父母等，也用于宗廟祭祀祖先、郊祀拜天拜神，是最為恭敬的跪拜之禮，即“拜，服也；稽首，服至甚也”。頭至地，稍頓即起，被稱為“頓首”，相對“稽首”而言，恭敬程度稍差，一般用作身份地位相同者之間的禮節，是拜禮中次重者。以上三種拜禮被稱為“吉事之拜”。

“振動”是喪禮中最為重要的跪拜方式，“動，讀為董，書亦或為董。振董，以兩手相擊也……振動，戰栗變動之拜。”不僅要頓首，還得哭天喊地、渾身戰栗，以表達對死者的悲痛哀悼。“吉拜”是先拜而后稽顙，即將額頭觸地。“兇拜”是先稽顙而后再拜，額頭觸地時表情嚴肅。“吉拜”與“兇拜”一般指白事所用的禮節方式。“奇拜”即先屈一膝而拜，也稱“一拜”“雅拜”。“褒拜”即再拜，是行拜禮之后為回報他人而行的禮節，也稱“報拜”。“肅拜”是拱手禮，并不下跪，俯身躬身行禮。“推手為揖，引手為肅”，一般為婦女所用，拜不低頭，也用作軍禮，軍人身披甲胄，不便跪拜，所以出現“肅拜”。后面這六種拜禮都是前面三種正拜的變通。

在席地而坐的年代，跪拜之禮是一種動作簡潔、方便又省力的禮儀習俗。在當時，無論尊卑都行跪拜之禮，并無任何屈辱之意。如《史記·范睢蔡澤列傳》中就講到，秦王在屏退身邊人之后，就剩下他和范睢兩個人。這時“秦王跽而請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此處的跽就是雙腿跪地，直起腰，范睢只是“呵呵”一聲；后秦王又一次長跪挺起腰向范睢請教，范睢又“呵呵”一聲；這樣來回三次，秦王再一次長跪而挺起腰向范睢請教，范睢這才開口。文中秦王是九五之尊，但對待范睢依然恭恭敬敬，充分展現了秦王不拘一格、禮賢下士的博大胸懷。

關于空首拜的動作要領，有四種說法，但大體意思相同：一是東漢儒家學者、經學大師鄭玄在注解《周禮》“辨九拜”時認為，“空首，拜頭至手，所謂拜手也”；二是唐代儒家學者、經學家賈公彥在《周禮注疏》中認為，“空首者，先以兩手拱至于地，乃頭至手，是謂空首也。以其頭不至地，故名空首”；三是清道光安徽泗州訓導黃汝成在《日知錄》中認為，“男拜尚左手，先以右掌據地，乃以左掌交其上而俯伏焉。故《郊特牲》曰：拜，服也，加敬焉，則俯首至手，《周官·大祝》曰空首者也”；四是中華炎黃文化研究會會長許嘉璐主編的《中國古代禮俗辭典》認為，空首即“古代跪拜禮之一，又稱拜、拜手。行禮時，屈膝跪地，稽手于胸前，與心相平，然后手至地，接著俯頭至手，所謂，指頭不著地，是男子常拜之禮。”同時又將空首拜分解為三個動作：一是“屈膝跪地，稽首于胸前，與心相平”；二是將手放在地上；三是將頭放在手上。按照《中國古代禮俗辭典》所劃分的內容，1986年先后發現的山西長治唐代馮廓墓、唐代范澄夫婦墓出土跪拜俑與唐穆泰將軍墓出土跪拜俑的藝術形象幾乎一樣，應為空首拜的第三步，為已完成空首拜的形象。1980年在河北獻縣東樊屯村一座唐磚室墓發現的跪拜俑（圖4），應屬于空首拜的第二步，為即將完成空首拜的形象。而山西博物院收藏的另外一件跪拜俑（圖5），雙腿彎曲，前身俯于地，雙手拱起，頭戴幞頭，保持直立，應屬于空首拜的第一步。

空首拜在哪些場合使用呢？筆者查閱資料后發現，賈公彥在《周禮疏義》中所說的“空首拜者，君答臣下拜”，指的是位尊者對位卑者所行稽首拜的答拜禮。在唐代，我國禮儀制度得到進一步發展，上至王公大臣、下到平民百姓，在禮儀制度方面都有著嚴格的等級規定。在行跪拜禮上，《唐六典》卷四有明確要求，“凡百官拜禮各有差：文武官三品以下拜正一品（中書門下則不拜）；東宮官拜三師，四品以下拜三少；自余屬官于本司隔品者皆拜焉。其準品應致敬而非相統攝，則不拜（謂尚書都事于諸司郎中，殿中主事于主局、直長之類，其品雖卑，則亦不拜。若流外官，拜本司品官）。凡致敬之式，若非連屬應敬之官相見，或自有親戚者，各從其私禮（諸官人在路相遇者，四品以下遇正一品，東宮官四品以下遇三師，諸司郎中遇丞相，皆下馬。凡行路之間，賤避貴，少避老，輕避重，去避來）。”從以上文獻可看出，唐代在行跪拜之禮方面規定詳細、等級森嚴，可見一斑。

唐宋是封建社會經濟不斷發展的時期，人們的物質生活也發生了較大變化。當人們發現床和椅子比席地而坐更為舒適時，跪拜之禮就顯得費力且繁瑣，這時作揖就成為新的禮儀方式。而相對繁瑣的跪拜之禮則更進一步，成為拉大尊卑距離的方式，表示特別尊崇的重禮，在特殊場合，如果違反，就會被視為大逆不道。

跪拜之禮從普通之禮到重禮，走過了漫長的過程。隨著封建社會皇權的逐步加強，“空首”慢慢消失，跪拜之禮中的“稽首”則花樣翻新，一跪三叩首或三跪九叩首，到清代的“碰響頭”并山呼萬歲等。辛亥革命后，這種人為抑制致敬者本性、貶低致敬者人格、突出尊卑差距的做法逐步被時代所淘汰。現今跪拜之禮，主要是對于神靈或亡靈的祭拜，不再用于活人。

三、結語

綜上所述，慶城縣博物館所藏的唐穆泰將軍墓跪拜俑應為《周禮》所載“九拜”中完成空首拜的藝術形象，它的出土為我們研究唐代禮儀習俗的發展變化提供了形象而直觀的資料，值得我們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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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賀亞莉（1979—），女，漢族，甘肅慶城人。大學本科，文博館員，研究方向：藏品保護與研究。

張志升（1989—），男，漢族，甘肅慶城人。大學本科，文博館員，研究方向：藏品研究與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