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料淡彩”脫胎漆器工藝與繪畫美學研究

摘要：“薄料淡彩”脫胎漆器工藝是我國傳統漆器工藝中的一種獨特形式，其主要特點是使用較薄的漆料進行涂抹和繪畫，以呈現淡雅、柔和的色彩和紋飾。它在技法上借鑒了中國傳統繪畫的一些表現手法，如采用線描勾勒形體和利用色彩營造氛圍等。文章通過對傳統繪畫美學理論的研究以及“薄料淡彩”脫胎漆器的創作實踐，探討二者之間的關聯和互補關系，以及對于“薄料淡彩”脫胎漆器工藝發展的啟示，望能夠為當代藝術領域帶來新的創作思路和表達方式。

關鍵詞：薄料淡彩；脫胎漆器；繪畫美學；傳統工藝

回望8000多年中國漆藝史，脫胎漆器的出現與發展有其特殊的地位與影響。憑借在胎骨制作、紋飾技法等方面的創造性成果，脫胎漆器以獨具特色的脫胎工藝與薄料工藝寫下了中國漆藝的新篇章。其中的薄料工藝最早可追溯至清代，為漆器的裝飾美學打開了全新的視角。

21世紀以來，當代漆藝家重新介入薄料工藝的研究與創作，并進一步提出“薄料淡彩”概念，在沿襲傳統漆工藝的基礎上，從造型、用色、構圖、技法等方面引入中國傳統繪畫美學。這一轉變不僅促使脫胎漆器裝飾風格和創作題材在新時期更加多樣化，還提升了原本工藝性極強的薄料工藝在裝飾方面的藝術意境。

一、“薄料淡彩”之工藝技巧

根據何豪亮《漆藝髹飾學》和喬十光《中國工藝美術全集·漆藝》中對于薄料工藝的定義詮釋，可知薄料工藝是指在色漆內調入金銀箔研磨成泥狀之金泥、銀泥，用以薄飾漆面，從而髹出一系列濃淡不同、鮮艷而內含閃光的漆地。具體的操作是將金箔、銀箔研成金泥、銀泥，再調入大漆和色料，不用毛刷髹涂，改為以手掌、手指拍打的薄敷方法，這在福州地區稱為“薄料”。使用這一工藝制作出的脫胎漆器有別于傳統使用毛刷髹涂較厚漆料的漆器，一反大漆黑、朱之常態，出現了許多含金蘊銀的美妙色彩。

脫胎漆器“薄料淡彩”工藝的“薄料”制備，需經過研磨金屬色泥，充分調和透明漆、色料以及生漆等繁瑣的工序，且漆的調配受天氣狀況影響，因而調制出適合氣候、能夠陰干且色彩變化又不太大的繪畫色料，需要在長期的實踐中逐步掌握。在其制作步驟中尤為重要的一環便是漆地的制作，現代脫胎漆器“薄料淡彩”工藝中漆地的制作基本延續了清代沈紹安家族研發出的薄料工藝的表層髹飾方法，但值得注意的是，與其他漆藝髹涂方法不同，薄料漆地需在制成薄料色漆以后，將薄料漆反復精濾至沒有灰塵與雜質，在無塵環境下以潔凈的手蘸取金銀薄料、古銅薄料或彩色薄料，薄且均勻地拍敷到光滑、無灰塵和指紋的光底漆胎上，最后用特制的發刷收順到沒有掌紋，再入陰干燥。薄料工藝的拍敷效果也區別于厚漆髹涂和推光髹涂的肌理效果，薄料髹涂的漆層極薄，薄料漆層亦十分脆弱，因而無法使用磨退和推光技藝。以薄敷方法制作出的漆地頗為纖薄秀氣，與細膩的宣紙相似，為進一步繪制“淡彩”打好基礎。

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種藝術形式的形態呈現與其所使用的工具、材料、媒介關系密切，脫胎漆器中的“薄料淡彩”工藝也不例外。除了漆地制作工藝的細致和精微，“淡彩”的繪制工具也十分特別。繪制“淡彩”所使用的是調入金、銀和礦物質顏料粉的大漆，其本身質地厚重黏稠。而繪制“淡彩”如同以水墨作畫，在薄料漆地之上繪畫更是具有無法修改和不可逆的特性，具有一定的難度，因此在繪制工具的選擇上要求嚴苛。為了完成精微的刻畫，所用筆毫需要兼具纖細、硬度與柔韌度，又要保持筆頭對漆液的吸附量，以保證在勾畫人物、山水時線條堅挺有力度，行筆的過程流暢不干澀，符合此種特征的繪制工具便是老鼠筆。

所謂老鼠筆，是指由20根成年老鼠背上的黑壯短毛制成的特殊改良毛筆，能夠被選中的老鼠毛必須粗壯有彈性。老鼠筆的制作要求非常高，制筆人要將每一根毛放到花生油中，用鑷子撥彎，能夠克服花生油的阻力并反彈成筆直狀態的才算合格。采用此種標準制作的毛筆極具柔韌性，足以駕馭黏稠厚重的大漆來進行繪畫，同時不破壞細長線條的構圖，是繪制“淡彩”的絕佳選擇。老鼠筆為脫胎漆器“薄料淡彩”工藝提供了先行條件，但最終完成的作品還與創作者在中國傳統繪畫藝術中的積累、沉淀、轉換以及個人藝術修養息息相關。

二、“薄料淡彩”之色彩運用

毫無疑問，中國傳統繪畫在色彩運用上是極為高超的。南朝謝赫在《古畫品錄》中提出的“隨類賦彩”，就是“以物象本來的顏色作為參考進行色彩選擇，也包括主觀概括和提煉的色彩屬性。”在脫胎漆器“薄料淡彩”工藝作品中，對色彩的把握和運用同樣尤為講究。脫胎漆器“薄料淡彩”工藝中的“淡彩”概念，來源于中國工筆人物畫中有著千年歷史的“淡彩畫法”，最初誕生于宋代。宋代之后，中國傳統繪畫開始向文人畫的審美意趣轉向，工筆畫則一改以往以重彩敷色的絢麗濃重，轉變為以“淡”為主要偏好，原本重彩的工筆畫色彩也日趨雅致清寧，更多追求的是一種寧靜藝術特質，“淡彩畫法”也隨之豐富發展起來，并延續至今。

脫胎漆器最早形成于明清時期，而脫胎漆器的薄料裝飾因薄料金漆形成的富麗又兼具輕盈感的金色，在視覺上自有一股高貴典雅之感，尤為歷代達官貴人所喜愛。可惜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由于技術原因，加上受限于漆材料的特性，脫胎漆器裝飾在色彩運用上止步于單一的烘托、描摹和渲染。直至現代“薄料淡彩”工藝的出現才改變這一局面，它吸收了傳統中國畫“淡彩畫法”諸多設色方面的技巧，并充分利用漆料本身的材料特色，從過往主流的金色系發展出全新的色彩美學，為現代脫胎漆器“薄料淡彩”工藝作品注入了新的繪畫語言和表現形式。

現代脫胎漆器“薄料淡彩”工藝繪畫的創作，尤其重視對色彩直觀感受的表達，追求形象與色彩的情感特征，強調色彩的表現力，試圖打破傳統色彩表達的局限，更加重視色彩在繪畫中的作用。通過運用不同的色彩配置和色調管理，使畫面達到意境的統一，以呈現不同的畫面氛圍。

金銀箔與色漆是現代脫胎漆器“薄料淡彩”工藝的基礎制作材料。隨著生漆提煉技術的發展，如今大漆材料在質感和性能上得到進一步的提升，這便為創作者進行創作材料的選擇提供了巨大的便利，能夠根據自身的各種需求進行選擇，從而獨立形成適合自己繪制需求的“薄料淡彩”色彩體系。

以脫胎漆器“薄料淡彩”工藝山水題材為例，將中國傳統繪畫中常見的淡雅青色與金色糅合，共同構建出純凈、平和的山水景觀，給人以平靜、舒緩、淡雅的感覺。如面對此類題材的屏風作品時，觀者會不自覺地慢慢平靜下來；通過色粉與漆調配比例的把握，可以在脫胎漆器上達到如同水粉色彩中的透明質感；通過有色透明漆的使用，可以描摹出具有通透感的漆山，而這正是“薄料淡彩”工藝“淡而不薄，能薄中見厚”的獨特質感。在花鳥題材方面，“薄料淡彩”又能夠打破傳統色彩單一性和模式化的形式，大膽用色，活用色彩，調和溫和明亮的黃調、神秘浪漫的紅調、清新雅致的綠調等，注重色彩間的對比，從而營造出和諧統一的色調意境。

三、“薄料淡彩”之創作題材

作為與中國傳統工筆畫一脈同源的“薄料淡彩”，它在長期發展過程中始終以獨特的審美意趣和藝術風格屹立于大漆藝術之林。它的創作題材也與中國傳統繪畫題材相融合，主要分為人物、花鳥、山水幾大類，以自然界中的人物、山水、花鳥等為表現對象，同時又講究詩書畫意、情景交融、以形寫神、極富意境的畫面構成，從而揭示出創作者的內心感受，引發觀者的審美感悟。

人物題材是脫胎漆器“薄料淡彩”中的重要分類，早在脫胎漆器問世之初就以仙佛人物如觀音、麻姑、彌勒、壽仙、關公等形象出現在漆器裝飾紋樣中，其畫法借鑒中國傳統繪畫的人物故事題材，常把對人物性格的表現寓于環境、氣氛、身段和動態的刻畫之中，或以歷史現實或神話中人物故事或歷史事件等為題材。現代脫胎漆器“薄料淡彩”工藝運用老鼠筆蘸取漆料在漆器表面進行繪制，各種人物和服裝圖案的層次和深度是通過線條的類型和畫面的光影來進行表達的。同時，線條也可以通過穿插、重疊、密實、虛實等造型語言，將充滿古典趣味的人物造型移植到漆器上，作品中常見仕女與高士題材。仕女本是中國傳統繪畫的常見題材，現代漆藝家借由“薄料淡彩”在脫胎漆器上完成對傳統仕女畫的沿襲與致敬，追溯特定歷史時期的藝術趣味與審美風尚。創作者通過對富有古典韻味的曼妙女性形象進行描繪，人物頭發及面部顏色的渲染均使用色漆進行勾畫，這對創作者的繪畫功底是有一定要求的。

相較之下，高士雅集作為創作題材在場景構成和人物描繪上又是另外一番風貌，其是借助脫胎漆器以現代視角介入傳統文人畫的作品，非常適合以“薄料淡彩”技法來進行展現。一直以來，高士、隱士都是文人畫家景仰的對象，在宋元文人畫里常見借前人來表達創作者自身隱歸思想的作品。現代漆藝家同樣選擇在作品中將高士安排在山環水繞的大自然中“月下對飲”或“山間品茗”，以清幽的環境來襯托人物的坦然平和。此類作品往往與山水描繪相結合，在漆器上可觀江水映松、味宇宙深趣，又有若干處留白，既拓展了畫面的想象空間，也給傳統文人畫與漆器的完美結合留下了余地，工寫結合、動靜交互，把高士遺世獨立的隱逸情懷表露無遺。

將歷史悠久的中國傳統山水畫移植到立體的漆器表面，山水題材同樣是脫胎漆器“薄料淡彩”作品中頗為出彩的構成。由于脫胎漆器的形態與尺寸大小有所限制，因此“薄料淡彩”山水題材作品主要以小品為主，但仍可看到傳統山水繪畫中“賓主、開合、繁簡、疏密、虛實、藏露、縱橫”的章法構成，并通過巧妙留白，使得畫面處處是妙境。創作者使用老鼠筆蘸取漆料在漆器表面上進行繪制，線的形式和濃淡變化可以表現各種層次與深度，通過線的快慢、轉折頓挫能夠呈現節奏感，同時線還可通過穿插、重疊、疏密、虛實等造型語言，將充滿古典意趣的山水景致移植到漆器上。在作品上，再現亭臺樓閣隱于山水中，近景樹木蔥郁，遠山氣韻高古，以皴法表現山石凹凸起伏的結構和肌理效果，以漆色的濃淡和皴法的疏密變化來體現景物間的遠近關系，整體清麗秀潤，并以數筆色彩提點精神。其間配以孤舟、屋舍，但杳無人跡，從而呈現出蕭散淡遠的意境。

花鳥題材則是以動植物為主要描繪對象的中國傳統繪畫種類，在中國傳統花鳥類題材中有工筆和寫意兩種畫法。脫胎漆器“薄料淡彩”工藝在表現花鳥題材上極具特點，在構圖上受到中國傳統繪畫的影響，在繪制時需要調整到立體平面或立體曲面上進行制作，從而在視覺上具有更加豐富的沖擊力。與此同時，花鳥題材作品的色彩構成常采用冷暖對比、明暗對比的方式，視覺韻律更有節奏，又因花鳥題材相較于人物、山水更為具體，故而要進行細微描繪，所以髹飾設色更加精微寫實、更富裝飾意味。

參考文獻：

[1]上官俊華.初探脫胎漆器薄料工藝[J].天工，2022（30）：9-11.

[2]陳國勇.脫胎漆器工藝的實踐探索及應用[J].天工，2022（12）：40-41.

作者簡介：

上官俊華（1960—），女，福建長汀人。福建省工藝美術大師、福建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高級工藝美術師、福建省“百人計劃”高技術優秀人才，師從中國工藝美術大師鄭修鈐。

上官丁晨（1989—），女，江蘇淮陰人。家傳脫胎漆器技藝，師從上官俊華大師學習脫胎漆器髹飾技藝。

王沁洋（2000—），女，福建福州人。自小熱愛漆器繪畫，師從上官俊華大師學習脫胎漆器工筆繪畫技法。

林秋海（1987—），男，福建政和人。喜愛脫胎漆器多年，師從上官俊華大師學習脫胎“薄料淡彩”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