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亢害承制”理論探討脂肪組織血管新生在肥胖中的作用

摘要肥胖是體內脂肪含量增加和/或分布異常的代謝性疾病，與脂肪組織擴張密切相關。脂肪組織血管化程度高，其擴張和重塑受脂肪血管高度調節。“亢害承制”理論的核心內涵“亢則害，承乃制”與肥胖發病過程中脂肪血管新生的機制高度契合。脾虛不布，承制不及（脂肪組織缺氧），水谷不歸正化，壅塞脈道，痰瘀之邪搏結（脂質代謝紊亂、血液黏稠、慢性低度炎癥），亢而為害。“亢害承制”理論指導下以“承而制之，平其所亢”為要、以“益氣健脾、化痰活血”為法、以抗血管生成為靶向的新診療思路對肥胖的臨床防治具有指導意義。

關鍵詞脂肪組織；血管新生；亢害承制；中醫

doi：10.12102/j.issn.1672-1349.2023.23.037

肥胖是一種受遺傳和環境因素共同影響的以體內脂肪含量增加和/或分布異常為特征的代謝性疾病。流行病學調查顯示，2016年全球肥胖人口約占13%，肥胖已儼然成為公眾健康的巨大威脅［1］。脂肪組織是體內最大的內分泌器官，可釋放多種脂肪因子，并通過脂肪細胞增生和脂肪細胞肥大2種形式適應性擴張以增加機體儲脂能力［2-3］。研究表明，脂肪組織是體內血管化程度最高的組織，抑制脂肪組織血管生成或可成為肥胖防治的新靶點［4］。“肥胖”歸屬于中醫“肥貴人”“肥人”等范疇。“亢害承制”理論始見于《黃帝內經》，“亢則害，承乃制”是其理論內涵的高度概括。肥胖發病過程中脂肪血管新生與“承制不及，亢而為害”的內涵高度契合，運用“亢害承制”理論防治肥胖具有重要意義。

1“亢害承制”理論淵源

“亢害承制”理論最早見于《素問六微旨大論》：“相火之下，水氣承之；水位之下，土氣承之……君火之下，陰精承之”，寓“亢害承制”于五運六氣之中，描述了自然界五運六氣相互制化、循環無度的客觀規律。“亢則害，承乃制，制則生化，外列盛衰，害則敗亂，生化大病”，奠定了亢害承制理論的基本內涵，即生化平衡依賴對偏亢之氣的自我制約，不亢不制，亢而有制。唐代王冰提出“熱盛水承，條蔓柔弱，湊潤衍溢，水象可見……君火之位，大熱不行，蓋為陰精制承其下也”，首次將亢害承制理論與自然現象相聯系［5］。金元醫家劉完素進一步提出“殊不知一身之內，寒暑燥濕風火之氣，渾而為一，兩停則和平，一盛一衰，病以生也”，將“亢害承制”理論與人體臟腑生理病理相結合，并引申出“勝己之化”學說，即一氣過極則兼化勝己之氣而出現疾病表象與本質不一的現象，為理解真假虛實病證提供了新思路［6］。明代醫家張介賓進一步明確“亢害承制”概念，“亢者盛之極也，制者因其極而抑之也”［7］。并指出“凡有偏盛，則必有偏衰，使強無所制，則強者愈強，弱者愈弱，而乖亂日甚”，認為疾病的發生歸因于偏亢之氣失其所制。李忠梓在《頤生微論》中提出以“木欲實，金當平之……土太過，則水不勝而土亦虛，木來為母復仇”為內容的“平其所復，扶其不勝”原則，對后世運用“亢害承制”理論論治臟腑虛實病證具有重要指導意義［8］。綜上所述，“亢害承制”理論源于對五運六氣及自然規律的觀察，經后世醫家不斷發展，已廣泛用于深化疾病認識、指導疾病診治。

2脂肪組織血管新生與肥胖的關系

2.1肥胖脂肪組織擴張依賴血管新生

血管由內皮細胞和壁細胞構成，可向脂肪組織輸送營養和氧氣，并帶走代謝廢物，維持脂肪微環境穩態［9］。研究表明，小動脈及血管細胞外基質的分化先于脂肪細胞及其細胞外基質，分化的血管進一步誘導前脂肪細胞擴散、遷移以參與脂肪生成［10］。血管胚胎期和成人脂肪生成均依賴位于脂肪血管周圍的脂肪祖細胞持續增殖和分化，且循環血液中骨髓造血干細胞和非造血間充質干細胞被證明可分化為前脂肪細胞，為脂肪生成提供了重要儲庫［11-12］。可見，脂肪血管對脂肪生成和發育具有決定性作用。血管新生指原有微血管出芽增殖形成復雜的血管網絡，可為脂肪組織擴張提供營養和氧氣支持［13］。肥胖發病過程中，脂肪血管新生可促進脂肪組織病理性擴張，增加脂肪脂質沉積［14］。

2.2肥胖脂肪組織血管生成信號增加

肥胖狀態下，脂肪組織分泌大量腫瘤壞死因子、白細胞介素-6等促炎因子，趨化巨噬細胞募集，介導脂肪組織持續而隱匿的慢性低度炎癥［15-16］。研究發現，肥胖小鼠脂肪細胞間隙內有大量巨噬細胞浸潤，浸潤程度與體質量、脂肪細胞面積呈正相關［17-18］。在人體中亦觀察到肥大脂肪組織巨噬細胞比例增加至40%～50%［19］。可見，巨噬細胞浸潤與肥胖狀態下脂肪組織擴張密切相關。巨噬細胞浸潤主要發生于脂肪血管周圍，其分泌大量促血管生成因子，如基質金屬蛋白酶、血小板衍生生長因子等，并激活血管內皮生長因子（vascular endothelial growth factor，VEGF）家族以刺激血管生成［20］。此外，肥胖病人脂肪細胞快速肥大而超出氧氣擴散的生理極限，可導致脂肪細胞內部出現缺氧，缺氧探針檢測等技術已證實缺氧現象存在［21］。缺氧微環境下，缺氧誘導因子（hypoxia-inducible factors，HIF）穩定積累［22］。HIF是適應性缺氧反應的關鍵調節因子，由HIF-α和HIF-β亞基組成，通過激活下游靶基因VEGF促進血管新生。肥胖還可促進脂肪組織分泌具有促炎活性及高度促血管生成活性的脂肪因子，如瘦素、VEGF、血管生成素蛋白等，可作為血管生成劑參與肥胖發病過程中脂肪血管的生成和重塑［23-25］。

綜上所述，脂肪血管決定脂肪生成和發育，充分的脂肪組織擴張需要強大的脂肪血管提供營養支持。肥胖發病過程中，脂肪血管生成信號可由缺氧和慢性低度炎癥觸發，為脂肪組織進一步病理性擴張、增加脂肪組織脂質沉積創造了條件，促進肥胖發生和進展。

3“亢害承制”理論指導認識肥胖相關脂肪血管新生

3.1脾虛不布，承制不及

《素問·太陰陽明論》曰：“四肢皆稟氣于胃而不得至經，必因于脾乃得稟也”，脾氣健運對維持體內營養物質代謝尤為關鍵。《素問·奇病論》曰：“此肥美之所發也，此人必數食甘美而多肥也”，飲食不節、過食肥甘厚味是肥胖常見病因。長期保持不合理的飲食結構，可耗傷脾胃，此即《素問·痹論》：“飲食自倍，腸胃乃傷”。此外，《素問·宣明五氣篇》云：“久臥傷氣，久坐傷肉”，不健康的日常行為習慣，如久坐不動、久臥不起、過逸惡勞，均不利于脾氣運化，易致人肥胖。另有研究顯示，情緒障礙者多伴隨貪食，提示情志變化與肥胖密切相關，中醫學認為此現象根于脾在志為思，過思則傷脾［26］。綜上所述，肥胖的常見危險因素均可耗傷脾氣，脾虛乃肥胖的基本病機。李東垣在《脾胃論》中以“脾胃俱旺，則能食而肥；脾胃俱虛，則不能食而肥或少食而肥，雖肥而四肢不舉”描述了肥胖的動態演變過程，認為肥胖進展源于脾氣漸傷，運化乏力，水谷精微無以上輸至心肺血而化為濁脂，“溢于外則皮肉膏肥，余于內則膏肓豐滿”［27］。脂肪組織缺氧與脾虛無以“灌四傍”，使人體處于慢性缺氧狀態相似。肥胖初期，脂肪內部相對缺氧所產生的應激信號刺激血管新生，以滿足脂肪組織進一步擴張的能量需要［28］。然而長期缺氧可隨巨噬細胞浸潤和促炎因子釋放而加劇炎癥反應，血管生成信號增加，進一步促進脂肪組織質量增加、多余脂質沉積而惡化肥胖，出現“承制不及”的表現［29］。

3.2痰瘀窠囊，亢而為害

“肥人濕多”之說源于元代醫家朱丹溪《格致余論》，集其學術經驗所成的《丹溪心法》中亦多次提及“肥人屬痰”“肥人多是濕痰”“肥者有痰”，可見肥胖的發生與痰濁密切相關。過食肥甘厚膩，體內膏脂堆積，滯礙脾胃運化，水谷停聚而為濕、為痰、為濁。痰濁黏膩，阻礙氣機，進一步影響脾胃升清降濁而得以停留體內，促進肥胖進展。虞摶《醫學正傳》云：“津液稠粘，為痰為飲，積久滲入脈中，血為之濁”［30］。痰飲為有形實邪，久積脈中，勢必影響血行，血行不暢則瘀血內結。可見，痰瘀是肥胖主要病理產物。

現代研究發現，肥胖常伴有低密度脂蛋白膽固醇、總膽固醇、三酰甘油及載脂蛋白的升高，是痰濁證形成的生理基礎；肥胖所造成的全血表觀黏度增加，紅細胞變形性下降，血細胞沉降率加快，甲襞微循環流速減慢、流態異常，纖維蛋白原、血小板計數增加等血液流變學改變，為血瘀證微觀辨證指標，這進一步支持了痰瘀在肥胖中的重要作用［31-34］。肥胖致脂肪組織炎癥持續低度存在，與痰濁黏膩、病情纏綿、病程遷延的致病特點相似。同時，慢性低度炎癥以血管反應為中心，涉及血管的損傷、修復以及對血管內皮細胞的損害，屬于中醫“血瘀”范疇。痰瘀一方面是脂肪炎癥的病理產物，一方面又可維持炎癥性血管生成微環境，促進脂肪血管新生及其介導的脂肪組織進一步病理性擴張，出現“亢而為害”的代謝失常表現。

綜上所述，“脾氣不布，痰瘀窠囊”為肥胖中醫病機所在，“亢害承制”理論為理解其虛實夾雜的疾病特點提供了新思路。

4“亢害承制”理論指導抗血管新生防治肥胖的新策略

鑒于脂肪組織擴張的高度血管依賴性，抗脂肪血管新生成為治療肥胖的新靶點。研究發現，血管生成抑制劑夫馬吉欣（TNP-470）可減小脂肪細胞體積、減少內臟和皮下脂肪組織質量以達到減輕體重、改善糖脂代謝紊亂的效果［35］。具有抗血管生成活性的藥物如沙利度胺、內皮抑素等亦顯示出抗肥胖特性［36-37］。然而，抗血管生成藥物可能增加脂肪營養不良、高血壓、蛋白尿等疾病風險［38］。且由于脂肪組織體積大、分布廣，靶向血管生成治療肥胖則需要長期高劑量給予抗血管生成藥物，易誘導神經毒性等不良反應發生［39］。“亢害承制”理論指導下“脾虛承制不及，痰瘀亢而為害”是肥胖病機的總結，治療應以“承而制之，平其所亢”為要，以益氣健脾、化痰活血之法，增強抗血管生成的信號表達，從而限制肥胖發病過程中脂肪組織病理性擴張，恢復承制平衡。

4.1益氣健脾，承而制之

脾胃為后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飲食、勞逸、情志等肥胖誘因均致脾氣耗傷，加速肥胖進展，故治療時應尤其重視恢復脾臟功能。脾氣虛弱者，可選用人參、黃芪、山藥等益氣健脾之品；脾陽虧虛者，可酌情添用附子、肉桂、干姜等以溫補脾陽；脾胃為氣機升降之樞，脾虛樞機不利可選用砂仁、木香等行氣健脾之品；脾虛食谷不化者，可選用麥芽、雞內金等健脾消食之品。若脾虛兼見他臟病癥時，應辨證論治，心脾兩虛者，可添用龍眼、茯苓、酸棗仁等健脾養心之品；脾腎兩虛者，可加用補骨脂、益智仁等溫脾暖腎之品；肺脾氣虛者，可加用黨參、太子參等健脾潤肺之品。此外，脾虛者每多見憂思抑郁，且脾虛無力助肝疏泄，因此，脾虛多兼有肝郁之虞，臨床可佐以疏肝之品，如柴胡、枳實、木香等，使“土得木而達”。總之，臨證遣方當以益氣健脾為先，并辨臟腑虛實，陰陽盛衰，補其不足，以復承化之制。現代藥理學研究表明，人參有效成分人參皂苷可下調VEGF-A、成纖維細胞生長因子表達，顯著降低脂肪血管密度，從而發揮減輕體重、減小脂肪細胞體積、降低血清三酰甘油并減輕肝臟脂質沉積的作用，為益氣健脾中藥治療肥胖提供了新的實驗依據［40］。

4.2化痰活血，平其所亢

清代陳士鐸曰：“肥人多痰，乃氣虛也。虛則氣不能運行，故痰生之”，肥胖者，其脾氣必傷，津聚為痰，治療當以健脾為先，化痰為要。脾虛痰濕內盛者，可選用白術、扁豆等健脾滲濕之品，佐以茯苓、薏苡仁、澤瀉等以分消走泄，滲濕于外［41］。如張景岳所言：“肥人多濕多滯，故氣道多有不利”，肥人多兼有氣滯，可選用陳皮、橘紅、厚樸等行氣豁痰之品，使氣行則痰消［42］。痰濕郁熱者，可選用黃芩、虎杖、黃連等清熱燥濕之品。痰食膠結者，可選用綠茶、山楂、萊菔子等消食化痰之品。痰濁阻滯、經氣不利日久，瘀血內結者，可加用姜黃、丹參、莪術等活血散瘀之品。蒼附導痰湯、溫膽湯、復原活血湯等化痰活血中藥復方經證明具有抗肥胖療效，并能改善肥胖相關糖脂代謝紊亂，表明在臨床實踐中應重視化痰活血法的應用［43-45］。然而，由于脾虛乃肥胖的基本病機所在，應用化痰、活血中藥時應顧護病人正氣，緩消緩泄，平其所亢，中病即止，以復“亢害承制”平衡為期。化痰活血中藥可抑制脂肪血管新生，發揮抗肥胖、調節炎癥及糖脂代謝的作用。厚樸主要成分厚樸酚抑制內皮細胞增殖、遷移并抑制HIF-1α/VEGF途徑依賴性血管生成，可減輕脂肪組織質量、降低體脂比以改善肥胖［46-48］。綠茶主要成分表沒食兒子茶素沒食子酸酯抑制VEGF活化、干擾VEGF-VEGF受體2（VEGFR2）復合物形成，可減少內臟脂肪組織質量并改善血脂代謝［49-50］。姜黃治療肥胖療效確切，研究發現其主要活性成分姜黃素的抗肥胖特性可能是通過下調VEGF、VEGFR2表達、抑制脂肪因子誘導的內皮細胞血管生成、降低脂肪血管密度實現的［51-54］。丹參可減輕體重并減小白色脂肪細胞體積，調節血清脂質及游離脂肪酸代謝，其主要成分丹參酮已被證實具有下調促血管生成因子VEGF、HIF-1α等表達并抑制內皮增殖分化的藥理作用［55-57］。尋找更多具有抗血管生成活性的化痰活血中藥及其化合物治療肥胖具有一定的實用價值。

5小結

肥胖已成為全球人口共同的健康威脅。脂肪組織是體內最大的能量儲存和內分泌器官，可在脂肪血管的調節下適應性擴張以滿足機體不同能量代謝需求。肥胖狀態下脂肪組織缺氧和慢性低度炎癥刺激脂肪血管生成，這為脂肪組織進一步病理性擴張創造了條件，抗血管生成已成為肥胖治療的新靶點。“亢害承制”是肥胖病機的核心概括，認為脾氣虧虛，運化乏力，承制不及（脂肪組織缺氧），水谷精微不歸正化，壅塞脈道，痰瘀之邪搏結（脂代謝紊亂、血液黏稠、慢性低度炎癥），亢而為害。“亢害承制”理論指導下以“承而制之，平其所亢”為要，以“益氣健脾、化痰活血”為法，以抗血管生成為靶向的新診療思路對肥胖的臨床防治具有指導意義。現已發現許多具有抗肥胖特性的中藥及其化合物同時具備抗血管生成活性，進一步探索以抗血管生成為靶向的中藥對防治肥胖具有重要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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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3-04-30）

（本文編輯鄒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