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無錫書家的群體性特征

摘 要：無錫歷代書家的群體性特征主要來自兩方面影響：一是家族文化，二是與無錫交往密切的其他地域流派。以錫山秦氏家族為例，從家族和地域流派兩個角度展開，探討古代無錫書家的群體性特征。

關鍵詞：無錫書家；家族文化；地域流派；錫山秦氏

無錫地處江南，屬江南的一部分。東晉時期，彪炳中國書法史的四大家族（王氏、郗氏、庾氏、謝氏）均活躍于長江流域，帶動了江南文化的書法發展。錫商的貿易往來又增強了無錫與經濟發達地區的聯絡，經濟富庶促進了藝術的繁榮。無錫當地的文化發展，以家族文化而聞名，顧氏家族東林黨人對于文學的研究，華氏家族鑒藏書畫及錫山秦氏家族的刻帖等，都為無錫的書法發展起到推動作用。此外，“竹爐山房”“碧山吟社”引來無數文人雅集，而《梁溪詩鈔》《江陰詩存》等文學著作則反映出當地深厚的文化底蘊，書法作為文學藝術傳達的一種媒介，必然受其影響。

一、家族文化對書學的影響

一個家族的文化通常指一個地區的望族在文化方面的成就，所謂望族，即當地名聲顯赫的世家大族，這樣的家族不是一代人依靠財富異軍突起，而是通過世代的文化積淀造就的高素質人才，形成所謂的“簪纓世家”。江慶柏先生對于家族的概括十分準確：“家族以本家族的文化性為自己的追求目標，家族具有強烈的文化意識，家族具有良好的文化環境，并有相當的文化積累。”[1]39

通過對無錫歷代書家構成分析可以得出，書家中經科舉考試而居高位占絕大多數。在無錫的名門望族中，科舉可謂是一大盛事。望族子弟通過科舉入仕，致使家族興旺，進一步發展壯大家族文化。據可考資料顯示，明代錫山秦氏家族中進士9人，中舉人者22人，通過中舉入仕成為秦氏家族的重要出路。直系三代進士，有秦松齡（順治十二年進士）、秦道然（松齡子，康熙四十八年進士）、秦蕙田（松齡孫，乾隆元年進士），對科舉的需求引起家族對書法的重視，摹刻《寄暢園法帖》的秦震鈞在跋中說：“乾隆十八年蒙賜三希堂石渠寶笈及法帖，命貯寄暢園。臣從諸父兄叩領肅觀，珠聯璧合，圣謨洋洋，所以公天下而昭示書學制淵源模范者，猗歟盛矣。”還說“賜帖摹本之后以供家塾楷模并公當世同好云。”[2]所以秦氏家族刻《寄暢園法帖》一是公昭天下，二是供家塾楷模，即讓刻帖成為家塾書法的樣本。由此不難看出，家族在構成無錫書家群體性特征所起到的重要作用。

其次，跳脫出功利性的范疇，家族的興旺與文化教育相關聯，因此望族往往更加注重整個家族的綜合文化素養。《無錫陡門秦氏宗譜》卷二家訓記載：“三曰勤讀書，變化氣質，陶淑性情，惟典籍是籍。操之在己，達之在天。勿恃富而惰學，勿不第而喪志，勿以困苦而輒止，勿以明敏而荒疏。苦心力學，自能達其道而行其志。”（《無錫陡門秦氏宗譜》卷二，1921年鉛印本）秦氏家族若從大學士秦觀算起，經從宋朝至清代數百年的文化積累，筆者羅列了秦氏家族秦松齡一支的族譜，此一脈皆善詩文，工書法，這與他們從小浸潤在家族的文化氛圍中息息相關。望族不乏學術素養高的人才，他們其中一部分人承擔教授族人的任務晚年課孫輩讀書，《錫山秦氏文鈔》卷六秦春田小傳記：“晚年課孫輩讀書，集族后進與淮海祖祠詠烈堂，評藝論文，無倦容。”[1]79后代耳濡目染，沉淀文化底蘊的同時也影響審美文化選擇，家族的文化積累不斷提升整個家族的文化修養，代不乏人。

二、家族文化影響書法傳播的幾種途徑

家族文化對無錫書法的影響、擴散、傳承大致通過以下幾點實現：

一是望族達官顯貴的影響。由于對科舉的重視和從小培養，望族多身居高位者，官場中的多層次交往推動書法發展。例如二泉書院的創建者邵寶，時任戶部左侍郎，他與秦旭、秦金、秦瀚均有密切交往。邵寶撰文并書寫了《秦淮海先生祠記》以記述秦氏家族的往事。此碑至今保存完整，藏于無錫文淵坊內，字跡清晰、筆鋒流暢。由于為官者的身份地位高加之其家族的社會影響力強，所能請到的撰文者、刻工的水平也要高于一般作品。世代的傳承使作品流傳時間更久、傳播范圍更廣，對于當地的書風形成一定的借鑒意義。

二是由姻親關系構建起文化網。江慶柏在《江南望族文化研究》中說：“明清時期的蘇南望族從本質上來講，是一種文化型家族。”[1]39望族在聯姻時非常注重對方家族的品行與文化修養，各望族聯姻強強聯手，構建起一張覆蓋性廣、重合度高的文化網。以科舉仕宦而著稱的秦家與無錫及江南許多高門大戶均有十分密切的姻親關系。昆山徐乾學的孫女徐氏是秦瀛的母親，秦瀛承家學，受其外祖父影響，工詩善書，著有《小峴山人詩集》十一卷，《寄暢園法帖》中也藏有徐乾學的作品。無錫華氏家族與錫山秦氏家族作為無錫享有盛名的世家大族，世代聯姻。華氏家族雖在書學上并無出彩之處，但其家族不乏鑒藏家，華氏家族的藏品為秦氏族人拓寬了學書的視野。華氏家族還與吳地文氏家族交好，《文徵明集》中也曾記錄文徵明為秦氏子弟撰寫墓志銘一事。家族聯姻加強了各個大家族之間的往來，更有利于文化的交流，其中亦包含書法。

三是家族之間的詩書畫往來。談到無錫與吳門交游，華氏家族與文氏一門的交往最為突出，交往時間長且交流深入。在華氏家族與文氏家族的交往中，體現出望族文化交流的互補性。華夏《真賞齋帖》中所刻鐘繇《薦季直表》、王氏一門《萬歲通天貼》及王羲之《袁生帖》都是經文徵明鑒定后作跋，而文徵明長子文彭也曾拜訪華夏真賞齋。

各大家族相互聯結，依靠他們在政治、經濟、文化上的影響力潛移默化地熏陶著此地的人文審美取向，并作用在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創造之中。

三、《寄暢園法帖》中的秦氏家族書風

《寄暢園法帖》刻于嘉慶六年，秦震鈞將乾隆十八年御賜《三希堂法帖》泐石后，又鉤印淮海先生與歷代名人書法墨跡，匯輯為《寄暢園法帖》，將宋代秦觀、元代虞集及明代沈周、文徵明等50人的書法60幅，編為三冊。將清代秦松齡、嚴繩孫、王澍等55人墨跡78幅，亦編為三冊，共刻石一百二十三塊。

《寄暢園法帖》除了匯輯歷代名人名帖外，還收錄了許多無錫籍的文人書跡，這些文人大多不以書名聞世，以學者、詞人、名宦的身份居多，所以長期以來他們的書法沒有太多人關注。《寄暢園法帖》以收錄秦家善書者書跡為依托，保留了許多此前不被世人重視的當地名家翰墨，這對我們研究無錫地區的書家群體性特征是十分有利的。

《寄暢園法帖》卷一第一帖即為秦氏先祖秦觀《七古一首》（此帖另有《墨君帖》等其他名稱）。《七古一首》石刻，瀟灑恣肆，有二王筆意，又承蘇黃風貌，得右軍神韻而不泥其形。觀其整體筆力蒼勁，氣勢奇絕，如山谷般“長槍大戟”之勢。細看局部，又如東坡富有“書卷氣”。其中幾筆，具顏魯公書韻，寬博而雄強。秦觀作為一名士人，在書學上對書家得失、文字流傳也有獨到見解。秦觀曾在《懷素書》中表達自己的書學思想：“自古以藝目名家，主于文章學術、大功大名世所謂不朽者，其人方從事于其間也，曷嘗不棄百事而為之，至于終老窮年，疲敝精神而不以為苦也！由后世觀之，其異于懷素之學草書也幾何耶？”[3]秦觀主張學書應端正有法度，過于端正則會矯枉過正，在行書取法上推崇二王、顏真卿，在書學思想上亦和蘇軾有相似之處，這些我們都可以從他的作品中看到。先輩的書學觀與書風影響后輩對書法的認知，秦氏家族的整體書風偏重文雅、細膩。《寄暢園法帖》刻有很多秦氏族人書跡，秦夔行書雄放俊逸，取法王羲之，結字緊密，筆斷意連，或許是因為石刻的緣故，部分轉折處略顯生硬，但仍可見筆畫圓潤飽滿；秦蕙田題跋勁健有力、嚴謹規整，體現出江南望族文人風韻；秦松齡、秦松岱兄弟的書風相近，二人小字輕靈雅致、溫潤灑脫，盡顯蘇軾所說“小字寬綽而有余”。

秦氏家族書風具有極大的繼承性、延續性。文雅的書風以豐富的審美意向，反映書家的情感意趣。他們的楷書一路幾乎都從二王、董、趙而來，但其可貴之處在于，雖然在整體上呈現出的面貌大體相同，但深究細節則是各具靈性，這與個人的人生閱歷和學養造詣息息相關。

四、從“碧山吟社”看地域流派交往

地域的群體性特征往往依靠所在區域的自然環境及人文環境塑造，書家經常雅集的場所和所處流派的群體性特征也從他的作品風格中側面反映出來。江南多園林，是文化世族的居住環境，也是文人的活動空間。江南許多望族都熱衷于建造私家園林，在曲水流觴、把酒言歡中，誕生名篇佳作。

《江南通志》記載：“寄暢園在無錫縣惠山寺左，舊名鳳谷行窩，屢加增葺，易今名。”（清·尹繼善修，黃之雋纂，《江南通志》200卷卷三十二與輿地志，清乾隆刻本）早在秦金建造鳳谷行窩之前，其先輩秦旭就已在惠山東建造碧山吟社，以供士人吟詠休憩。碧山吟社在以秦旭為首的“碧山十老”相繼過世后逐漸破敗，秦金遂仿先人在鳳谷行窩舉辦詩社，自此多文人雅士交游唱和。其中就包含無錫當地的一些學者像邵寶、俞憲，后來吳門書派的先導人物沈周、吳寬，吳門書派代表文徵明、祝允明等人也積極參與。受吳門的影響，此時的無錫書風呈現出“古雅清逸”的地域特征，既注重氣骨凜然，又強調超然物外。

由于“碧山吟社”橫跨明清兩代，期間多次興復，遂與“碧山吟社”有關書畫時至今日幾乎無存。但我們仍可以從這些學者型書家的存世作品或文字作品中看到其書法風格。邵寶，字國賢，別字泉齋，號二泉居士。秦旭時的“碧山吟社”邵寶因有官職在身遂未加入，但他曾專門寫下《碧山吟社圖記》，從他的行書《自作詩》可見其書風醇正典雅，不落俗套。王鏊在《容春堂文集序》中稱邵寶為文時多“師古人，不師其詞”[4]，此話雖介紹邵寶的文學觀，同時也是其藝術觀。邵寶師顏真卿古拙蒼勁的神韻，得其神而不重其形，不學近人書，使得邵寶在一眾書家為“臺閣體”所囿的時局下秀逸神飛，落落去俗。“碧山吟社”盛名在外，許多無錫以外的文人學者紛紛慕名而來，吳門書派的先導人物沈周專門繪制了《碧山吟社雅集圖》并為之作跋，吳寬也為之題跋：“詩壇高筑壬寅歲，勝事遙傳大歷年。買地有資酬野衲，品泉無譜問茶仙，樹藏亭子清風里，路繞云根小洞邊。賡倡愿隨諸老后，結盟遲我賦歸田。”從二人對此畫的題跋風格來看，無論結字還是章法，率意平淡，疏朗沖和，不乏挺秀俊逸之筆，于字中見性情。在之后的“碧山吟社”成員中，俞憲、嚴繩孫、秦松齡、姜宸英等皆受自然風貌和吳門書派的影響，崇尚性靈，富有書卷氣。將四人書作排列一起，我們可以明顯看出他們的書風與秦氏家族的書風有一定的相似之處，極具文人氣，醇和而典雅。

窺一斑而知全豹，群體文化氛圍對書法的影響是深刻的。受家族文化與地域流派的影響，古代無錫書家群體的整體書風呈現出崇尚自然性靈，平和優美，疏朗開闊的面貌。

（作者：杜佳一，南京藝術學院書法系研究生在讀）

參考文獻：

[1]江慶柏.明清蘇南望族文化研究[M].南京：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9.

[2]無錫市錫惠園林文物名勝區管理處，無錫市圖書館.寄暢園法帖：第六冊及引首[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8.

[3]徐利明.江蘇書法史[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21.171.

[4]盛詩瀾.渾雅正大 落落去俗——析邵寶行書的藝術特色[J].老年教育（書畫藝術），2013（07）：14-17.

本文責任編輯：石俊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