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大事》的空間敘事研究

摘" 要：空間是電影敘事的重要因素，它是故事講述的基礎，人物行動的載體，情感表達的渠道。空間為電影敘事提供更多的信息，體現影片的美學風格。《人生大事》以邊緣化的殯葬行業為切入點，鏡頭游走在市井街頭小巷，關注底層小人物的成長，涉及死亡、親情、父愛的話題，基于影視空間理論對電影《人生大事》的空間敘事進行分析，關注敘事空間的呈現，闡釋空間敘事的功能，分析空間敘事的策略。

關鍵詞：空間敘事；人生大事；空間；敘事

《人生大事》是一部圍繞著中國殯葬行業題材的家庭類型影片，講述了殯葬師莫三妹和小女孩武小文之間的碰撞、矛盾、和解，最后相互理解的超越血緣的親情故事。作為2022年暑期檔的現象級影片，其關于生死和親情的話題引起觀眾的情感共鳴，最終以17.12億票房完美收官，獲得票房和口碑的雙豐收。

敘事就是講述故事，電影作為一門時間和空間結合的綜合藝術，自誕生起就在熒幕上為觀眾講述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故事，其時間維度的敘事功能一直都是敘事學研究的重點。隨著20世紀后期“空間轉向”的思潮涉及各個學科后，電影的空間維度為電影敘事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大衛·波德維爾和克里斯汀·湯普森在《電影藝術——形式與風格》一書中就特別提出空間敘事對于電影的重要性：“有些藝術媒介的敘事只重視因果及時間關系，很多事件并不強調動作所發生的地點。而在電影中，空間卻是一個相當重要的因素。”[1]電影的空間是生動的、立體的，它一方面具有現實性，源于我們生活的現實空間；另一方面，電影空間又具有表意性，通過畫面、聲音、蒙太奇等元素的使用，創作超越實體空間的非現實空間，參與影片的敘事，蘊含主題、意蘊，承載人類的情感。電影《人生大事》將鏡頭聚焦于小人物成長的底層空間，通過不同的空間選擇，不同的空間建構策略，隱喻情感空間，讓空間元素在電影敘事中發揮重要的功能。以下就從空間維度來對影片的敘事進行分析。

一、敘事空間呈現

《人生大事》的拍攝地點在具有煙火城市的武漢，城市空間是電影敘事的重要空間類型。城市空間具有包容性和復雜性，城市有高樓也有平房，有暴露在陽光之下的空間，也有陰影之下的空間，有在高層生活的人，也有在底層掙扎的人，因此城市空間具有更多故事的可能性。

（一）狹小動蕩的生存空間

1.破舊的居民樓

影片的主人公都是生活在底層空間的小人物，導演通過鏡頭向觀眾展現了他們狹小的生存空間。影片一開場，通過一組特寫鏡頭交代了武小文的生活環境，破舊的老式居民樓，過道窄小而又擁擠，家里擺滿了外婆吃的藥，跳舞的扇子，貼在墻上的畫像。主人公莫三妹從殯葬車上走下來，鏡頭跟隨他穿梭在擁擠破舊的街巷里，他一邊與身邊擁擠雜亂的人打著招呼，一邊走進了小文的家里，完成與小文的第一次的相遇。在電影敘事中，空間起到一個基礎性的作用，交代了故事發生的背景，主要發生在武漢高樓大廈陰影下的社會底層空間。根據列斐伏爾空間生產理論，“空間里彌散著社會關系；它不僅被社會關系支持，也生產社會關系和被社會關系所生產。”[2]因此，“空間從來就不是空洞的；它往往蘊含著某種意義。”在這個城市角落的居民樓里，主人公武小文生活的空間是狹小的、擁擠的、沒有私密性的。在影片中，小文和奶奶睡在靠窗戶邊的床上，透過窗戶我們可以看到對面樓房的陽臺，這說明樓與樓間距的狹窄，也暗示著武小文生存空間的狹窄，生存狀態的壓迫——唯一真心對她的親人也離開了，她的生存困境在影片的開頭就向觀眾展現出來，為后面的收養情節埋下伏筆。底層生活空間的選擇折射出底層生活中的小人物群體的生活狀況，展現他們面對生活窘迫而努力生活的人生態度。

2.殯葬店與殯儀館

“上天堂”殯葬店既是主人公莫三妹的工作場所，也是他的成長空間。在中國從事殯葬業務被視為不吉利的象征，在影片中，殯葬服務“上天堂”的店開在巷子的角落里，莫三妹的殯葬車停在隔壁店面的門口，會遭到別人的驅趕，隔壁孩子碰了“上天堂”的東西是要馬上洗手的。莫三妹從小在“上天堂”和殯儀館長大，在這樣一個環境中成長起來的孩子，生活中難免會受到別人的非議和歧視。“上天堂”里東西雜亂，狹小擁擠，人人躲避，但是卻是主人公依賴的生存空間，同時這個空間是不穩定的，并不真正屬于他，所有權在他的父親，父親根據他的表現決定是否過戶給他，暗示了莫三妹生存狀態的不穩定性。影片多次出現殯儀館，在中國，殯儀館是一個嚴肅的場所，人們在這里告別死者，安慰家屬。但是影片中小文誤以為盒子里的是外婆，大鬧殯儀館，以孩子的視角打亂了嚴肅的氛圍，惹怒了家屬，給莫三妹招惹了麻煩，增強了二人之間的聯系，同時以孩子的視角消解了死亡的嚴肅。

（二）幼兒園——超血緣的情感空間

幼兒園是展現孩子成長的空間代表，也是小文和莫三妹親子關系發展的載體。導演選擇在這個空間里發展他們的關系，他們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是他們之間的情感是超越血緣的，就像幼兒園里的其他親子一樣，他們在幼兒園里以親子的身份進行游戲，給小文帶來了溫暖和快樂。第一次去幼兒園，小文的態度是抗拒的，并且在幼兒園里搗亂，莫三妹的陪伴改變了小文，小文也不再害怕，因為她有了爸爸的愛。在幼兒園的空間里，小文不是個另類的孩子，而是和周圍其他的小朋友一樣，不再孤獨。

（三）街道——迷茫困頓的公共空間

街道與城市的誕生和發展密不可分，是城市公共空間中最為常見和便利的場所，在城市文化的發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街道同時也是都市電影中極其常見的故事發生地。不同身份、不同心境的人在街道擦肩而過或者相遇。在影片《人生大事》中，有許多人物走在街道上的鏡頭，連接主人公生存空間的街道都是狹窄和擁擠的，人物走在街道的狀態是奔跑的。小文在街道里追車奔跑，想要找到抓走外婆的那個人。莫三妹在把小文送還給她的親生母親時，出租車開走后，莫三妹在雨夜追車奔跑，他想要留下小文，但是因為血緣不得不與小文分開。在得知小文失蹤后，莫三妹在大街小巷奔跑，他害怕失去小文，不斷地尋找。當人物的情感變化投射在街道空間時，這些街道成為預示人物情感和推動敘事的重要場所，具有強烈的表意功能。

二、空間的敘事功能

（一）空間塑造人物

空間與人物的關系是密不可分的，人物的性格常常帶有空間色彩。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個地方的環境也表現出一個地方人物的性格特點。因此空間對人物的性格塑造有著重要的作用。

莫三妹是一個放蕩不羈、脾氣暴躁、生活落魄的小人物，他從小在父親的殯葬店“上天堂”里長大，上面有個二哥和大姐，玩的是殯葬娃娃，“火葬場就是老子的童年”，以鄰居對他們躲避、嫌棄的態度，可以得知莫三妹的童年是孤獨的。長大后為了女友和情敵打架，進了監獄，釋放后無處可去，所以干起了家里的殯葬服務。父親擔心他不能承擔起重任，對他十分嚴格，而莫三妹認為父親從小都只疼二哥，認為自己是沒用的孩子，父子倆經常發生爭執。空間環境對人物性格的影響十分巨大，在這樣的家庭環境里成長起來的三妹是個缺愛的人，缺少被人堅定的選擇和認可。空間影響人物的性格，而一個人的性格是由人的行動來表現的，所以在三妹遇到小文，小文選擇和三妹一起生活后，三妹的心路歷程開始轉變，他開始收起自己的頑劣，讓自己看起來可以被依靠和選擇。武小文從小沒有父母，和唯一對她好的親人外婆生活在一起，在外婆去世后，親戚也不愿意收養她，在這樣的家庭環境成長起來的孩子，雖然看起來跋扈叛逆，嘴上總是說著“老子”，但是她只是個孩子，一個不懂生死離別，缺少家人疼愛的孩子。因為同樣的性格缺陷，讓這對“父女”走到一起，互相選擇，相互溫暖，互相救贖。

（二）空間構建事件

影像的事件是展示在空間造型中的事件，它的呈現形式更接近生活本身。人們不需要將文字符號在大腦中重新加工來獲得事件的形象，而是直接觀察構成事件的人物及其行為，不像文字的事件那樣需要將動作與環境作分頭描寫，影像的事件永遠與空間并存[3]。

電影的空間是構成電影最基本的敘事結構和敘事線索，電影通過場景空間的變化達到推動情節發展的效果。因此空間可以成為事件發展的起因，也可以成為敘事發展的動因，甚至還可以成為整個故事的結構。“上天堂”殯葬店是連接小文和莫三妹故事的空間起點，三妹開著殯葬車帶著小文已經離世的外婆離開小巷，小文隨著追了出去，看到了車子上的“上天堂”字樣，才找到了莫三妹的殯葬店，加強了二者的聯系，才有了后續故事的發展。在影片后段，三妹把小文送還給她的親生母親，小文離家出走，最后也是回到了“上天堂”，“上天堂”是具有重要意義的敘事空間，是故事發展的重要空間場景。影片多次出現殯儀館的場景，因為小文誤以為盒子里的是外婆而大鬧殯儀館，給莫三妹帶來麻煩，加深了他與父親的父子矛盾，為了得到房子，才會接下為活人舉辦葬禮的單子，殯儀館舉辦的葬禮成故事發展的動因，推動了故事的發展。

（三）空間表達主題

空間不僅可以成為故事的動因，同時導演可以通過空間的選擇將主題與情感賦予特定的空間場景當中，因此空間的選取在電影中對主題的映射具有一定的意義。

《人生大事》聚焦殯葬行業，從殯葬行業出發，觸及生死的內核，探討關于死亡這件人生大事。莫三妹起初只是把殯葬行業當作謀生的手段，只想拿到父親的房產證后再去改行，并沒有領悟到行業的真正意義與價值。在太平間里復原自己原來情敵的遺容后，死者親人的感謝才讓莫三妹理解了職業的使命感和神圣感，真正地接受了殯葬行業。在醫院這個空間里，莫三妹起初在太平間爭搶生意，欺騙女兒剛病逝的年輕父母，這個時候的莫三妹對殯葬行業沒有深層的認識，只是將其作為賺錢的手段，而同樣在醫院的空間里，莫三妹完成了職業的升華，從被迫接受到主動選擇，感受到身上的責任與義務。同時隱喻了讓每個生命尊嚴的離開人世間，這本身就是對個體生命的尊重的主題。

影片中“上天堂”的隔壁是一家婚紗店，在中國的習俗中，結婚和死亡都是人生大事，殯葬職業在大多數人的眼中是不吉利的象征，而婚慶代表著男女雙方走向愛情的殿堂，是一種美好幸福的寓意。而在建仁與白雪的婚禮中，他們從婚慶店走進隔壁的殯葬店，這里的“上天堂”和婚紗店已經超越了實體的空間，更多地預示著他們的人生發展歷程，人終究是在經歷幸福美好的生活體驗后最終走向死亡，死亡是生命的終點，是人生的大事。

三、空間敘事的策略

（一）聲音：聽覺空間補充敘事

電影是一門視聽語言藝術，電影的聲音元素中包括人聲、音樂、音響，影片通過聲音來塑造空間場景，增強空間的真實感和立體感，甚至聲音也參與影片的空間敘事。

方言是影片地域性的表現形式之一，彌補鏡頭語言無法展現的城市景觀和生活文化，增強影像的真實空間塑造能力。方言能生動地體現各具特色的地域文化，將中國底層人物的性格特征鮮活地展現出來。例如武漢方言通常會給人一種潑辣爽快、雷厲風行的感覺，使得以武漢為背景的電影呈現出濃郁的市井氣息，展現小人物的迷失與掙扎。在影片中莫三妹和小文都說方言，使觀眾更加帶入故事空間，空間更加真實。他們一口一個“老子”自稱，語速快、音調高，也體現他們脾氣火爆、叛逆潑辣的人物性格，連小朋友也是如此。小文和莫三妹一起在街頭吃熱干面，不拘小節，掉在桌子上的食物也會撿起來吃，小文因此受到三妹的訓斥，她潑辣地吐了三妹一臉，起身憤怒離開。方言的表達把小文人小脾氣大的形象生動地展現出來，而普通話就會少了一些情緒性和真實感。影片中，莫三妹在抬棺的時候，用方言來喊號子，是當地喪葬文化的一種特色聲音，豐富了影片空間的文化景觀。方言的運用使影片更具有本土特色，成為觀眾辨別地域文化的一種聲音符號。

（二）色彩：塑造空間形象

色彩是空間造型的視覺構成之一，對空間塑造有著重要作用。影片中，醫院與殯儀館的色調主要是冷色調，冷色調給人一種距離感，醫院與殯儀館和疾痛死亡相聯系，傳達悲傷和嚴肅的情感基調。影片通過不同空間的色彩對比，來隱喻主人公的生存現狀，導演分別給“上天堂”與婚紗店兩個空間設置不同的色調，“上天堂”是陰暗的灰調，而婚紗店是明亮的色調，二者形成鮮明的對比，隱喻著殯葬行業被別人冷落的偏見，暗示殯葬行業的艱難處境。當小文和三妹的關系不斷發展，兩人已經產生了超越血緣的親情，“上天堂”不再是陰暗的，轉變成了暖色調，轉變為一種溫情的生活空間，暗示著小文與莫三妹的親密關系，也象征兩人的相互救贖。

四、結語

通過對影片《人生大事》的空間敘事分析，可以看出空間在電影敘事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電影的敘事離不開空間。情節發展的空間，人物成長的空間以及如何安排人物與空間的關系，這些都與導演對空間元素的把握和處理有關。電影《人生大事》聚焦底層人民的生活空間，以聲音和畫面手段來隱喻影片關于死亡和生命的主題，注重影片的空間表現力，引發觀眾對當下殯葬行業的關注，對生死問題的思考，對情感倫理的反思，體現出人文主義關懷。

參考文獻：

[1]波德維爾，湯普森.電影藝術——形式與風格[M].彭吉象，等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88.

[2]Lefebvre，Henri.The Production of Space[M].Oxford：Blackwell，1991：154.

[3]陳巖.試論電影空間敘事的構成[D].南京：南京藝術學院，2015.

作者簡介：董麗云，長安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