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晚明傳奇中的人文主義精神

摘" 要：明傳奇中以婚戀為主題的風情劇數量最多，成就最高。風情劇的勃興與明中葉以后社會、經濟、思想的變化有密切關系。以湯顯祖《牡丹亭》為代表的晚明風情劇將自然欲求、情感作為人性本體，反對將天理、三綱五常等封建禮教作為人性之本體，彰顯出以人為本的人文主義精神。具體而言，晚明風情劇中的人文主義精神主要表現為以下兩方面：第一，肯定男女感情，對男女之間兩情相悅的愛情給予贊賞和同情。第二，女性在兩性關系中處于主動和自主地位，為了獲取自由圓滿的愛情，她們不惜為愛赴死。女性獨立精神的覺醒，恰是晚明時期人文思潮在文學中的反映。

關鍵詞：晚明傳奇；人文主義精神；風情?。换閼僮杂?/p>

基金項目：本文系北京市教委北京高等教育本科教學改革創新項目“多媒體時代戲曲美育教學模式探索”（202210049001）研究成果。

所謂“一代有一代之文學”，不同的時代孕育、發展和繁榮了不同的文體。 我們熟知“唐詩宋詞元曲漢賦明清小說”的說法，一般人都認為元朝是中國古代戲劇史的黃金時代，元雜劇是中國戲劇的最高成就，而小說（白話）才是明清兩代最有價值的文學體裁。這顯然忽視了明清傳奇的歷史文化價值。當代戲曲研究學者郭英德先生認為：“明清傳奇在中國戲曲史上與元雜劇可謂雙峰并峙，而且在文學史上占據著相當重要的地位?！盵1]確實，明清傳奇作家人數眾多①，創作了數量豐富的傳奇作品，據郭英德先生不完全統計，傳奇作品總數在 2700種以上，至今完整保存下來的有1100多種[2]，這些傳奇作品具有相當高的藝術和審美價值，有些劇目至今仍活躍在戲曲舞臺上，成為當代戲曲藝術取之不盡的寶藏。毋庸置疑，明清傳奇是這個時期文學藝術家留給后人的藝術瑰寶之一。

一、風情劇的勃興

李漁在其傳奇作品《憐香伴》卷尾寫道：“傳奇十部九相思?！边@話雖然夸張，但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明傳奇中以青年男女的愛情婚姻故事為題材的作品占很大比例。而明中后期風情劇的勃興，與這個時期社會經濟思想的變化以及泰州學派尤其是李贄思想對文人的影響密不可分。

明代中葉以后，江南以絲織業為主的商品經濟十分活躍，社會經濟有了明顯的發展，財富得到迅速積累，江南地區的一些官僚士大夫和商人生活奢靡，置辦家班、宴飲觀劇成為一種風尚。同時，社會上還出現了“棄儒就賈”“賈而好儒”的現象，文人與商人之間相互滲透和融合。從萬歷年間開始，文人士大夫就將戲曲當作他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他們積極地參與到戲曲創作、演出、理論研究中，客觀上促進了晚明傳奇創作高潮的出現。同時，文人思想活躍，常常站在時代思想的前沿，他們的創作，不可避免地會將當時的社會思潮表現在作品里面。

明中后期，陽明心學成為文人士子最熱衷的哲學思想。明代大儒王陽明的“心學”，強調“心外無物”“心外無理”，以“良知”取代“天理”，激發文人對封建道德的認同感，認為只要心有良知，凡夫俗子皆可為圣賢。與程朱理學強調理先于心不同，王陽明“心學”認為心先于理，這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人的能動性，只是他也反對“私欲”，倡導用“良知”指導人的行動。泰州學派則發展了王陽明心學，明確提倡自然，肯定人欲。尤其是李贄的“童心說”，提倡人之私欲，開近代人性論之先河。更為重要的是，李贄主張人類平等，反對歧視婦女，他在《焚書·答以女人學道為短見書》中說：“不可止以婦人之見為見短也。故謂人有男女則可，謂見有男女豈可乎？謂見有長短則可，謂男子之見盡長，女子之見盡短，又豈可乎？”他主張婚姻自由，對卓文君和司馬相如的愛情十分贊許。對于程朱理學而言，陽明心學和泰州學派無疑是個異端，它們悖逆了長期占統治地位的程朱理學和儒家傳統，在社會上掀起了一股離經叛道的風氣，這種肯定人欲追求世俗享樂、肯定個性主張婚戀自由的風氣也勢必影響到文人的創作。由此，社會經濟的發展，士商的融合，文人士大夫思想的開放，使明末文人士子逐漸突破“文以載道”傳統，開始借助傳奇表達他們的個體生命體驗和個性化需求。這一創作傾向拓寬了傳奇的題材范圍，使傳奇中涌現出一批歌頌青年男女沖破封建禮教藩籬、追求愛情自由和個性解放的作品。

盡管明中葉以后風情劇數量眾多，然不可否認，風情劇的創作水平和思想意識水平卻是參差不齊的。有些風情劇赤裸裸地表現情欲，以此來挑戰封建社會秩序，但如果劇作缺乏審美升華，就會陷入一種變態的低級趣味之中；也有一些風情劇在肯定男女私情的同時，仍然不忘將其納入封建禮教的正軌之中，這也正從個體的角度表明思想的產生離不開所生活的環境和從小所浸淫的觀念，表明真正要做到背叛圣賢先祖、離經叛道是多么艱難。下面以萬歷初年兩部風情劇為例來簡單分析之。

陸采的《明珠記》和高濂的《玉簪記》是萬歷初年的兩部風情劇名作，這兩部傳奇所透露出的思想頗有意味。受《西廂記》的影響，這兩個傳奇寫得都是愛情與封建禮教的沖突。在《明珠記》中，王仙客和表妹無雙相愛，卻被舅父以表親不得成姻緣為由欲拆散兩人，而無雙則以“婚姻一言為定，女子從一而終”堅持等待表兄，最后舅父迫于局勢同意了親事，兩人最終獲得圓滿。《明珠記》的戲劇沖突并不激烈，無雙所秉承的“從一而終”的思想，也恰是封建社會所尊奉的倫理道德。《玉簪記》是寫愛情與宗教的矛盾，但這一矛盾的解決，卻是用了禮教這一靈丹妙藥。書生潘楷（字必正）與尼姑陳妙常“姻親指腹”，只是“奈兵戈驚散”。本來尼姑與書生是無法結成姻緣的，然而“姻親指腹”使兩人本不為社會允許的感情在禮教上找到了依據，最后有情人終成眷屬。這兩本傳奇代表了明中期風情劇的一種創作傾向，“情禮沖突”在禮教中找尋到了解決方案，最終達到了情理的和諧統一。

和明中期的風情劇比較起來，以湯顯祖《牡丹亭》為代表的晚明風情劇更彰顯了以人為本的人文主義精神。總結起來，晚明風情劇主要表現出以下兩方面的文學價值。第一，肯定男女私情，對男女之間兩情相悅的愛情給予贊賞和同情。第二，對封建社會中女性對男權、父權的依附關系予以反撥，女性在兩性關系中處于主動和自主地位，她們為了獲取自由圓滿的愛情，不惜為愛赴死。

二、“天不老，情難絕”：

感天動地的男女私情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秦風·蒹葭》）“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漢《樂府詩集》）我們的先祖寫下了大量的優美詩篇，來表達男女之間的美好情愫。愛情是如此美好，值得人們上下求索，為它出生入死。然而，封建統治者為了江山社稷的長治久安，推行了一套控制人行為的禮教制度，而三綱五常、三從四德以及男女婚姻制度則是封建禮教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封建禮教之下，每個人都是禮教這個大網下的一個部分，是社會的從屬物，沒有獨立的生命和價值。為了維護所謂的“天理”，必須“滅人欲”，人的個體情感和生命欲求被當成洪水猛獸予以圍堵。在男女婚姻大事上，要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②，講究“門當戶對”“從一而終”，男女之間因為才貌吸引或者長期相處而產生的真情被遏制，作為正常人的欲念、欲求被長期壓抑，不得舒展。由此，晚明時期以《牡丹亭》為代表的一批風情劇的出現就顯得難能可貴。

青年男女不顧社會等級、無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追求才貌相吸、兩情相悅的愛情，已成為一種社會現象。卓文君、司馬相如的愛情故事因由司馬遷的《史記》記載，影響經久不衰，歷代文人不斷對其進行改寫，以借他人之酒杯，澆自己塊壘。明代萬歷年間的孫柚根據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創作了傳奇《琴心記》。這是一個才子佳人的故事。卓文君是富商卓王孫之女，聰明伶俐、才貌雙全。名士司馬相如傾慕文君才貌，接受卓王孫的宴請，宴中彈琴助興。文君聞琴聲到堂前窺覷，見相如風流倜儻，琴藝超人，不由心生愛慕。相如暗中相約，文君與其私奔。后兩人生活困頓，文君當壚賣酒維持生計。在這個故事中，相如和文君郎才女貌，兩情相悅，他們敢于悖逆禮教，沖破封建道德束縛，追求個人幸福。作者對這種互為知音的愛情給予了高度肯定，在卷末收場詩中寫道：“才子文章冠古今，佳人傾國更知音?；ㄩg每憶相思調，月下長追隔壁琴。”

王玉峰的《焚香記》寫書生與妓女的愛情，作者一改以往“癡心女子負心漢”的敘事模型，塑造了兩個情投意合、情比金堅的青年男女。妓女桂英癡心不悔愛戀書生王魁，王魁不負深情，與桂英私定終身。王魁博取功名，辭謝丞相招婿的美意，仍對桂英一往情深。而桂英在愛情受到挫折時，為了表達自己的堅貞不移，不惜自刎身亡。封建等級制度是統治者維護社會秩序和自身利益的重要手段，在社會等級中，女人地位低下，妓女更是一種物化的存在。在古代文學作品中，妓女多被男人當作獲得一時歡愉的工具，“癡心女子負心漢”的模式之所以流行，正在于它是一種尋常的社會現象。書生王魁不計較桂英的身份，即使獲取功名仍不忘信守私定的婚約，其情可敬。這種為了真情對封建禮教和社會等級的無視和抗拒，得到了作者的由衷贊許和羨慕，他在劇中寫道：“重歡慶，真堪羨，這會合古今難見，莫把海誓山盟作等閑?！?/p>

肯定男女私情，摒棄封建道德，用大膽的行動反對封建禮教，這是晚明傳奇最濃墨重彩書寫的篇章，但并不是晚明風情劇最為獨特的內容。例如，元代王實甫的《西廂記》就書寫了青年男女與維護封建禮教的封建家長抗爭、最后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故事?？梢哉f，晚明風情劇是對這種叛逆之風的延續，而以《牡丹亭》為首的傳奇作品，則突破了“情”的窠臼，進一步對人的欲望、欲念進行肯定和抒寫，不僅表現出對禮教的悖逆，還表現在對人性本體的確認。

和《西廂記》《琴心記》等作品中男女愛情藉由兩情相悅不同，《牡丹亭》中杜麗娘對柳夢梅最初一無所知，也沒有因為才貌吸引的愛情。只是因為青春勃發，寂寞難耐，麗娘走出閨房游園，園中良辰美景，“姹紫嫣紅開遍”，更誘發她對青春流逝的嘆息，喚醒了她被幽禁已久的生命渴望。在良辰美景之中，她與一個青年男子在夢中幽會，由此引發了一場曠世奇緣。也就是說，杜麗娘和柳夢梅的愛情是由“欲”而始，然后機緣巧合，成就了“情”?！赌档ねぁ返膫ゴ缶驮谟谒凇按嫣炖?，滅人欲”的年代，旗幟鮮明地肯定了“性欲”（而且是女性的“欲望”）的合理性、正當性，大大方方地承認性愛之欲對青年男女的吸引，并給他們以圓滿的結局。在封建社會，人們對性欲是諱莫如深的，女人的欲望，更是會被認為“淫蕩無恥”?！赌档ねぁ匪蔑@的理念顯然和作者的思想密不可分。湯顯祖明確提出“以情反理”的觀點，在他看來，“人生而有情”[3]，生而有之的“情”是一種自然合理的存在，這種“情”包括人類的性愛之欲。他說：“性無善無惡，情有之。”[4]并對正當之性予以肯定，邪惡之性予以批判。正是基于這樣的思想，他創作出了肯定女性之“欲”的《牡丹亭》。

除了《牡丹亭》，肯定“人欲”正當性在其他晚明傳奇中也有表現。例如闕名的《繡襦記》，也不避諱鄭元和與李亞仙如膠似漆的性愛生活；《紅梅記》中的李慧娘，縱為厲鬼，也敢于逾越生死之界，主動而熱烈地與裴生歡會……

三、“不自由，毋寧死”：

為愛赴死的女性群體

晚明傳奇的藝術成就，還在于塑造了一群活潑大膽、堅韌執著、生機勃勃、光彩奪目的女性形象?！叭V五?！焙汀叭龔乃牡隆弊鳛榫S護封建社會秩序的道德準則，一方面區分了封建社會等級，另一方面為社會秩序的運行提供了可操作的行為指南?！熬V”在各種關系中居于支配地位，“三綱”即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這個“三綱”，就是臣要絕對服從君、子要絕對服從父、妻要絕對服從夫。作為封建社會的君臣、父子、夫婦相處之道，“三綱”最先由漢代董仲舒提出，后經歷代封建統治者加以系統化，遂成為禁錮人們思想的一套封建教條。如果說“三綱”規定了封建社會的基本等級秩序，“三從四德”則細化了處于從屬地位的婦女的行為規范，規定了封建社會婦女應具有的德行。所謂的“三從”，指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所謂的“四德”，是指“德、言、容、工”。女子第一要緊的是品德，能正身立本；“言”即女子要言辭恰當、語言得體；“容”指樣貌和舉止，女子要端莊穩重，不能輕浮隨便；“工”即治家之道，包括相夫教子、尊老愛幼、勤儉節約等生活細節。這些綱常倫理，從“本”到“末”，嚴格規范了女子的社會地位和行為舉止標準。晚明傳奇正是在這樣的語境下，塑造了一群敢于悖逆禮教而放縱情欲、摒棄倫理道德而追求個人幸福、反抗社會等級秩序而釋放人之天性的青年男女，其中尤以女子形象的塑造最為完美。晚明傳奇可謂中國文學史上第一個書寫女性的發現和覺醒的創作高峰。

晚明傳奇中的女性勇于追求戀愛自由，不愿意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希望對自己的婚姻當家做主。吳炳傳奇《綠牡丹》中的車靜芳，不僅“儀容絕世”，而且才情出眾，她向往美滿幸福的婚姻，卻由于從小父母雙亡，兄弟甚不成器，苦于無人做主，不過這也為她主動自擇佳偶提供了契機。她折服于才子謝英的才華，不斷想辦法尋訪謝英蹤跡，終得圓滿。如果說靜芳父母雙亡給了她婚姻自主的契機，吳炳另一部傳奇《西園記》中的趙玉英則出生于官宦之家，父母雙全，待她到及笄之年，父母安排她嫁給門當戶對但是卻粗俗愚蠢的王伯寧，她不愿逆來順受，“誓不俗生，情甘怨死”，誓死也要自尋意中人?！肚傩挠洝分械奈木活櫢赣H反對，放棄富家小姐的舒適安穩，寧可貧窮也愿與相如相愛相知?！动煻矢分v述了才女喬小青被賣給褚大郎為妾后為大夫人所妒，傷心而亡，活轉來后改嫁給楊器。顯然，作者打破了約束女子行為的“從一而終”教條，提倡給“自古許錯了人，嫁錯了人的”女性以“改正”機會。

《紅梅記》（周朝俊）中的李慧娘是另一類反抗封建禮教、愛憎分明、雖死不屈的光輝形象代表?；勰锉緸楣倩沦Z似道之妾，在西湖看見賞花的公子裴禹，不由驚呼：“呀，美哉一少年也！真個是洛陽年少，西蜀詞人，衛玠、潘安貌！”慧娘敢于當眾贊揚裴舜卿的青春風采，表達自己的傾慕之情，在封建衛道士賈似道看來，她這一行為顯然是言語不當、舉止不端莊穩重，可謂不守婦道，回府后將其斬殺。慧娘因為一聲對美好人物的由衷贊美，引來殺身之禍，成為封建禮教的犧牲品。但是，她死后仍不屈從封建禮教，化作厲鬼來報復害人者?；钪幕勰锔覑?，她不因身份低下而屈從懦弱；死后的慧娘敢恨，她化為有情厲鬼，一方面熱烈追求一見鐘情的意中人，另一方面痛快地報復了殘忍的衛道士賈似道。

在等級森嚴、倫理道德力量強大的封建社會，女性追求婚戀自由的道路肯定不會是一帆風順的。這些倔強勇敢的女子們，為了獲得婚戀的自主自由，不惜放棄鮮花一般的生命，用死來抗爭禮教強加身上的枷鎖。這份決絕，感天動地，竟然獲得了世俗社會之外力量的同情和幫助?！秼杉t記》（孟稱舜）中的王嬌娘不僅有清醒的婚戀自由意識，對自己的人生伴侶也有著明確的要求：“婚姻兒怎自由？好事常差繆，多少佳人錯配了鴛鴦偶！”“古來才子佳人，共諧姻眷，人生大幸，莫過于斯?！薄暗脗€同心子，死共穴，生同舍，便做連枝共冢，共冢我也心歡悅?！北砀缟昙兦∈悄莻€和她情投意合的“同心子”，經過多日的相處，兩人互相愛慕并私自結合。這種違反封建倫理的結合并不為世俗力量所容。后來申純中了進士，他倆的婚事終于得到王父的允許，可是嬌娘卻被有權勢的帥家看中，王父只好又答應帥家。嬌娘誓死拒婚，最后自殺身亡?！段鲌@記》中的玉英抗拒父母的婚姻安排，含恨而死，她的死感動了冥帝，冥帝給了她尋求自己意中人的自由?！斗傧阌洝分械募伺鹩⒑屯蹩诤Ｉ駨R定下海誓山盟，然而，在王魁去考取功名的時候，桂英卻被富豪逼婚，桂英在訴情海神之后，自縊身亡?！安蛔杂?，毋寧死”，晚明傳奇中殉情的女子遠遠多于男性，正是因為女性們身上的束縛更緊，枷鎖更重，所以女子們掙脫束縛的方式更決絕，結果更慘烈。

四、晚明風情劇的人文

精神與西方人文主義思想比較

晚明傳奇風情劇明確將人的自然欲求、情感作為人性本體，反對將天理、三綱五常等封建禮教作為人性之本體，這一點具有鮮明的人本主義色彩。所謂“禮”，乃是一種行為規范。封建禮教則是統治者用來協調統治階級內部關系、規范和束縛人民大眾行為、維護封建統治的社會工具，它對社會有著極為深刻的規范控制功能，同時也對民眾的觀念影響深遠。如果將“禮教”這種約束人的行為規范作為人的本體，顯然本末倒置。

無獨有偶，發生在14至16世紀的歐洲文藝復興也對人類本體予以求索，在歐洲大陸掀起了一股人文主義熱潮。出于對當時宗教統治的歐洲社會的不滿，文藝復興中那些文學藝術家和理論家們旗幟鮮明地提出了人是生命之本體，要以人而不是以神為中心思考行動，人才是現實生活真正的創造者和主人；肯定人的價值和尊嚴，反抗對宗教（神）的人身依附和精神依附；倡導個性解放，主張人生的目的是追求現實生活中的世俗幸福，反對神學（宗教）的禁欲主義思想。

晚明傳奇和歐洲文藝復興中的人文主義思想，都主張以人為本，將人作為生命之本體，肯定人的欲求和情感，提倡個性解放。但是，由于中西方不同的社會環境，晚明傳奇風情劇主要是反對封建禮教對人的束縛和控制，而歐洲文藝復興則是反對以神（宗教）對人的控制和桎梏。同時，我們還要看到，作為一場思想解放思潮，文藝復興在時間長度、疆域范圍、社會思想、文化藝術等各方面都影響深遠，而晚明傳奇中的人文主義精神更像一顆寒星，閃著微弱的光，在漫漫長夜中，顯得孤寂而虛弱。

注釋：

①據劉文峰的《中國戲曲史》提供的數據，明清戲曲作家有名可考的有750多人，作品近1800種。參見：劉文峰《中國戲曲史》，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3：83.

②此說法最早見于《孟子·滕文公下》：“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鉆穴隙相窺，逾墻相從，則父母國人皆賤之。”

參考文獻：

[1]郭英德.明清傳奇史[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9：766.

[2]郭英德.明清傳奇綜錄[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

[3]湯顯祖.宜黃縣戲神清源師廟記[M]//湯顯祖詩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4]湯顯祖.序邱毛伯稿[M]//湯顯祖詩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作者簡介：樊保玲，博士，中國戲曲學院講師。

編輯：劉貴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