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鄉,紅白事是大事,同姓本家都參與忙事,烏賊湯是必須有的。男人抬桌搬板凳,女人洗刷理菜忙,孩子跳格子捉迷藏,一派忙碌祥和的景象。
三兩個婦女被安排扒烏賊,要把烏賊的內臟去掉,把肚子里的骨頭拽出來,眼珠子也要摳掉,然后撕成細條的圓圈狀。扒烏賊是一項好差事,大家有說有笑,拉拉家常,偶爾罵幾句自家男人,笑聲不斷,非常愜意。
烏賊燒湯,一般都勾芡,加點韭菜,再放些調味品。一大碗烏賊湯端到,有人招呼一聲“用短的”,眾人湯勺群起攻之,三下五去二,碗底朝天,大家喜笑顏開。
我對烏賊湯有特殊的感情。
母親一生節儉,有些挑食,海鮮類食物從來不吃,連味道都聞不得,卻對烏賊湯情有獨鐘。每年春節前夕必然安排父親去街上買些烏賊,留作年后請客燒湯。
那年,家里有個遠房堂姑剛出嫁,按照習俗,春節后我們家要請帶堂姑。
那年除夕正逢“四九”開始,初二晚上又下了一夜的大雪,堂姑家較遠,來回幾十里,路不好走,初二回了一趟娘家,眼看下雪,冒雪回家了,臨走時明確表示,天氣冷,路途遠,就不要請帶了,等天氣回暖,回娘家的時候再來。
直到出正月,依然有些冷。春耕了,堂姑也沒有回娘家,母親準備招待新親的烏賊一直收著,夾在堂屋笆帳上。
眼看麥子都要成熟,帶新親的日子已經過去,聽說堂姑懷孕,行走又不便,母親想起笆帳上的烏賊,聞著有點變質的味道。農村人儉樸,舍不得扔,我們也眼巴巴地看著。
母親把烏賊放在盆里,加水浸泡,剔除內臟,頭里的“黑墨”,燒湯,加點韭菜,一鍋味道鮮美的湯上桌,我們吃得滿嘴生香,也沒什么異樣。
前幾年參加老家堂侄的婚禮,有一桌大多數是十六七歲的大孩子,一位老者端坐上席,坐等敬酒散煙。開始時,有人監督,那些大孩子還記住大人的囑咐:“吃飯喝酒,別人不吃,你們也要把筷子放下。”規矩是慢慢被破壞了,一個稍微小一點的男孩,只要端上新菜,就連忙往碗里夾、倒,一個不守規矩,其他孩子也不示弱。菜上桌就被搶完,老者連湯汁都搶不到。那個帶頭的孩子還說:“聽我奶奶說,夠不到就站起來,喜歡吃就端過來。”老者雖然生氣,也不好和孩子們計較,否則顯得自己沒教養。
最后上的是一大碗烏賊湯,老者搶先一步,拿起湯匙,舀滿一勺,往嘴里一倒,連聲說:“烏賊湯好喝,好喝,怎么湯一點都不熱呢?”這群孩子一聽,連忙拿起勺子,舀一勺就往嘴里倒,一個個被燙得哇哇叫。原來,廚師用葷油燒的烏賊湯,上面葷油懸浮,熱氣沒散出去。原來,老者看著一桌菜,自己沒搶到一口,搶的一勺湯也被燙到了,但仍故作鎮靜。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一次,我帶閨女出禮回到家,閨女說:“媽媽,我想吃圈子那個東西。”我想了半天,不知道何為圈子,問她是什么零食,她說不是,就是出禮吃的那個,是湯里的圈子。
思考許久,我才知道她說的是烏賊湯里的烏賊。
我從街上買回烏賊,浸泡,清洗,撕成圈子,熱油鍋,爆炒,加水燒開,勾芡,鍋開放入韭菜,喜歡吃酸可以加點醋,酸爽鮮香。
后來的紅白事,烏賊湯改成了雞蛋湯、紫菜蛋湯或西紅柿蛋湯,屬于最后一道菜,吃完散席,所以也叫“滾蛋湯”。烏賊也有各種吃法,但我依然認為烏賊湯最好喝。它鮮美的味道,依然留在唇齒間。
劉水芹:耕耘在黑土地的園丁,愛與兒童在一起。喜歡讀書,文章散見各類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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