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成長，請先站起來

鄭靜

曾經問過設計師們，為什么第一件作品大多是椅子。除去天馬行空，拍腦子想出來的創意，答案大致分為幾類：一是覺著要對得起自己的日子，全心全意為自己設計款椅子，順便兼達天下；二是椅子可以有各種可能性，它能幫助設計師實現想法，可以很正經，也可以很戲謔，就像舞臺上的生旦凈末，扮演哪個行當都行；第三是因為椅子占地少，最實用，售出的幾率更高，如果開店的話，一定是陳列的首選。

確實，我們對椅子向來有著特殊的感情。是椅子的出現讓喝茶、聽曲、清談這些雅事變得更隨意更松快。要知道，古人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是席地而坐的，開個會，聚個餐，得長坐許久，也就是跪在席子上，屁股坐在腳上，所以有“一席之地”的說法。如今去日本或是韓國旅行，一些傳統店鋪還保留著這樣的布置，大家可以體驗一下，沒點功夫真心堅持不了太久。一直到唐，中國人才真正“坐起來”，解放了腿腳。到了宋朝，椅子正式進入尋常百姓家，成為家中標配。翻看五代的《韓熙載夜宴圖》，畫面中已經有不少賓客是坐在椅子上賞樂聽曲的，那種高靠背椅，讓人的身體更舒適放松，看個六幺舞再久也不覺著累。

從“席地而坐”到真正“坐起來”的過渡階段，胡床起了承上啟下的作用。這種游牧民族帶來的馬扎，雖然式樣有些隨意，但也確實為解放坐姿起了關鍵性的作用。李白的那句“床前明月光”，小時候一直以為他是躺在床榻上思故鄉，看了資料才明白此“床”非“彼”床，很大可能就是胡床。這樣才能介紹通為什么詩人會舉頭望到明月，不是因為臥室里有天窗，而是他可能恰巧就坐在院子里，看到那片白月光。

椅子就這樣成就了中國文人的憂思和才情，也承載著歷史的跌宕起伏。四出頭的官帽椅，水泊梁山也中意的交椅，件件都帶著典故。明朝的圈椅更是成為中國古典家具的代表，丹麥設計師漢斯·瓦格納的代表作Y Chair，就脫胎于此，一直流行到現在。

時光荏苒，今天的設計師們想做把成功的椅子，自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它要美，要有個性，得有中式氣質，又不能完全模古，否則做得再好也只能算高仿，在設計圈是很難混下去的。除此之外，還得符合人體工程學，符合今天的居住環境，使用可持續的環保材料，同時算好成本。如果投入產出不成比，那沒幾天自己就把自己給淘汰了。設計師不是慈善家，而慈善家又只喜歡奧巴馬坐過的古董酋長椅，或是雍正愛過的禪椅，黃花梨、軟屜面，上過佳士得拍賣圖冊的封面。

就這樣，設計師們很努力地一件又一件設計著，充實自己的產品，同時希望能為中國的原創設計做點貢獻。2012 年中國設計師曾組團去米蘭設計周參展，一下子帶去了80 把椅子，那年的策展主題就是“坐下來”。這個主題持續了幾年，椅子作為一種符號，講述著中國人的生活故事和中國設計屆的現狀。到現在有些椅子依然是各家品牌的代表作。

可椅子終究只是一把椅子，它再美再多功能，也只是家中的一個元素，成就不了生活的全部。除了坐下來，消費者還要有桌子可伏案工作，有床可躺下休息，以及需要書架、衣櫥等各種具有收納功能的大體量家具。

如果說前十年是中國原創設計的萌芽階段，那后十年，就該進入完善環節，是以那把椅子為中心，將產品豐富完善，還是拋開純符號化的藝術創作，讓產品更落地更有邏輯性，是設計師們需要好好琢磨的。

要判斷一個品牌是否成熟，其實很簡單，只要去展廳轉一圈，看看那里是否有床。因為床占地面積大，單價高，購買頻次又低，剛起步的品牌還在摸索期，不會冒然涉及這一品類。而對于消費者來說，床又是相當重要。他們可以大但地混搭客廳、餐廳或是書房，對臥室的配置相對保守。它可以不美不絢，但一定要舒服安全，謹慎一些總是沒錯。要知道換把椅子不難，但換一個床，并聯動著要折騰衣柜，那絕對就是件大事。所以如果信任度不高的品牌和設計，確實很難說服消費者掏腰包下訂單。

當設計師把心思全放在椅子上的時候，他們被媒體稱作“原創”設計師，品牌被稱作“原創”品牌，展會上需要抱團組個原創專區，很努力地和非原創們以示區別。慢慢得，原創這詞不再那么頻繁地被提起，各家產品也從單一元素發展到可以鋪滿三室兩廳，或是復式疊拼，甚至是更大的商業空間。設計師的個人風格成為品牌的發展標簽。

從單純的“坐下來”，到如今國內外設計展上，有更多的中國設計品牌用自家產品展示出不同的生活場景。比如看到越來越多的新中式茶空間成為客廳的中心，把家人從沙發區轉移到茶席前，這樣交流更方便，氣氛也更融洽。辦公空間也從書房移動出來，只要有張合適的桌子，就能在餐廳或是陽臺布置一個工作區域，一邊看花花草草，一邊回復客戶郵件，心情也能更好些。生活有太多的可能性，需要消費者和設計師一起去開發和創意，但這一切的前提，是必須先“站起來”。

久坐傷身，血脈不通，不宜身心。不妨站起來換個視角，換個思路，風物長宜放眼量。中國設計，同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