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雀鳥畫像（組詩）

一只或兩只鳥

飛越陳年的高墻

翻過重重的山崗

記憶的碎影隨風流散

往事的花瓣紛紛墜落

再回首時

舊夢與傷痛已化作了晚天的緋紅

當晨曦將一叢蘆葦照亮的時候

你醒來

重生于塔里木河或葉爾羌湖的某個水濱

抖一抖銀亮的翅羽

帶著那只紅唇兒的鳥

游往水草更深處

如若你醒后

重置于喧鬧的街頭

何不心懷那只白鳥

向煙波浩渺的人世

泅渡

為雀鳥畫像

雞蛋大的身體

鑰匙一樣的嘴

火柴梗似的腿腳

吉他的長尾

紐扣般的腦袋里

埋伏著一個什么樣的微型樂隊

總是那么小，那么巧

那么的輕靈，那么的歡快

該有一顆怎樣的心

怎樣的胃

怎樣的肝腸，怎樣的肺

黎明中，暮色下

烈日前，寒風里

跳躍騰挪

可有疲憊

啄沙子，吞雪粒

撿拾遺落的稻米

會捉出花蕊里的青蟲送與雛兒口內

在荒漠、田間、街頭、樹蔭、草叢

在塔里木藍藍的天空下

飛來飛去的影子總是那么美

自然的灰孩子

鳥群里的貧民

人類的窮親戚

落葉的精魂

渺小的神

當你開口歌唱

螢火蟲為你點亮

眾樹為你鼓掌

一只蒼鷹也圍著你盤旋

5點33分的鳥

猛然

一樹的雀鳴把陽光吵亮

瞬間的醒

使一個人向頭頂張望

他迎著那團流下來的光

看見蹲在樓頂的太陽

像一只吃飽的老羊

疲憊，安詳

傾倒出一地銀碎的光

唉，這個走在路上的人

只輕輕地嘆息一聲

那些有翅膀的和沒翅膀的

就匆匆逃亡

這時，他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

2018年9月21日下午的5點33分

這一刻，不管是在西部的新疆

還是在河南的故鄉

轉瞬間已成過往

啟浪小鎮

一頭黑羊

驚叫著穿過公路

追捕它的屠夫虛胖、笨拙

他岔開雙臂，邁著母鴨般的步履

打馕的維吾爾小伙專心地烤制印花面餅

他俯身仰起的動作

就像在敬奉食物之神

那個褲腿上沾滿黃泥的老農

深目尖鼻

看上去就是一個十足的土著

說話卻是滿口的四川鄉音

一頭套在水泥柱上的毛驢

自尋樂趣，繞著柱子轉圈

快意地做它的驢

這一切

都叫街邊的柳樹和我看見了

在小鎮的午時

一些事情正在發生，一些事情正在消失

小鎮活在小鎮里

柳樹活在柳樹里

我活在自我里

只是，我這個過客

稍作停留

就要轉身遠去

三十六瓣棉花

撥開蘆葦

在荒草的圍困里我發現了你

一棵枯瘦成柴的植物

提著九朵棉花的白跳出來

九朵棉——三十六瓣棉花

炸開

在冷漠的冬風里

在遺忘的季節里

三十六瓣棉

用憂郁的白垂掛在塔里木的天空下

用堅持的白

挑戰那一場淹沒的大雪

三十六瓣白

三十六盞燈

對語頭頂高高的星空

（那年，我三十六歲了。在塔里木冬天的草叢中，

有一棵棉花。我數了數，它有三十六瓣。）

老點，本名代敦點。生于河南，活在新疆，現居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第一師阿拉爾市。有作品發表于《詩刊》《詩歌月刊》《綠風》《江南詩》等，著有詩集《昂天而歌》《塵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