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皓 安靜
如果企業家加強家庭、家教、家風建設,倡導構建家庭與企業的雙重治理結構,設立家庭事務與企業事務的“防火墻”;一旦遭遇離婚事件,能將夫妻沖突中的心理和情緒等問題轉化為以“經濟人”的理性邏輯,審視沖突和糾紛,將有望避免外溢至企業危機
“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親,各還本道……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我國古代《放妻書》中的夫妻,即便離婚,仍情意猶在、道義尚存。不過這對當代企業家的婚姻而言尤為不易。近幾年來外部因素瞬息萬變,上市公司企業家因離婚案而最終呈現出來的風險更是淋漓盡致。
由于存在著經營主體,企業家的婚姻比尋常人家更加復雜。我們引入新家庭經濟學,尤其是婚姻經濟學視角,研究企業家“離婚經濟學”,旨在以“理性經濟人”視角,剖析離婚與再婚等重大婚姻事件對民營企業的影響;在進行離婚機制設計時,引入“機制設計理論”,通過更為理性科學的離婚機制,避免出現個人和企業都無法承受的重大風險。
需要指出的是,我們并非主張以婚姻經濟學中的“婚姻市場”等概念處理中國式企業家離婚問題,而是僅希望將夫妻沖突中的心理和情緒等問題轉化為以“經濟人”的理性邏輯,審視民營企業家離婚之中的沖突和糾紛。從根本上說,我們主張企業家通過加強家庭、家教、家風建設,倡導構建家庭與企業的雙重治理結構,設立家庭事務與企業事務的“防火墻”,從而避免外溢至企業危機。
企業家新婚姻經濟學
薛兆豐曾如此解讀“婚姻經濟學”:婚姻有理性和合同的一面,結婚如同辦企業,簽的是“期貨合同”,雙方拿出各自的資源,男女雙方的資源包和時間點不同,如家庭關系和增長潛力等。婚姻亦作為一種財產制度,進行時間和空間的“跨期價值交換”,包括將財產傳承給子女等。
婚姻本是社會學和人類學的研究領域。但上世紀50年代開始,芝加哥學派代表人物、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加里·貝克爾(Gary?Becker)等學者以“理性人”假設為出發點,用經濟學方法分析家庭和婚姻等人類行為,并于1981年提出“婚姻經濟學”,將經濟學研究領域延伸到家庭婚姻行為,即研究男女雙方在談婚論嫁、生育子女以及撫養孩子等過程中,引發的各種經濟效應。
《家庭論》(A?Treatise?on?the?Family)一書將經濟學分析架構應用在家庭范疇,分析婚姻中的結婚、生育、離婚、家庭內勞動分工、聲望和其他非物質行為等,以及非市場行為的行為如何相互作用(呂克米蓋,1985)。新家庭經濟學主張以家庭為分析單元,更契合從家庭擴展至企業的雙重生產單位的理性人邏輯。在中國傳統家庭觀念中,將經濟、市場等概念與婚姻相關聯,似乎過于冰冷,但由于作為舶來品的企業其本質是經濟型組織,因此從經濟學視角出發,能夠幫助企業家夫妻及各方利益相關者,更理性審視婚姻事件的重大影響。
首先,企業家婚姻與企業相關,可使用微觀經濟學方法作為研究框架。家庭經濟學認為,家庭作為有效率的經濟結構,由多個自然人組成,不同家庭成員的時間、貨幣和技能等生產要素會產生協同效應,可以產出子女、健康、聲望等。夫妻雙方通過結婚訂立一份長期契約,能夠實現家庭效用的最大化。從婚姻經濟學視角來看,婚姻是一種以共同生產、共同消費為特征的伙伴關系。動力來自于婚姻資本的積累及對孩子的長期投資。一旦關系發生破裂,婚姻資本就會喪失或貶值。
其次,需要區分企業家的家庭資產、婚內資產與企業資產。新家庭經濟學不僅將家庭視為單純的消費單位,同時將其視為生產單位,通過對家庭資源進行配置,實現效用最大化。對企業家夫妻而言,可納入進行家庭資源配置和決策中的除了家庭資產,還有企業資產,進而形成家族和企業雙系統的雙決策單位。
再次,我國企業家的婚姻形式較為復雜,與經濟社會的快速轉型密切相關,尤其是伴隨企業發展的不同階段,可能形成多段婚姻或多種親子關系(如繼子女)的復雜家庭結構。貝克爾提出婚姻市場、婚姻變遷等新家庭經濟學概念,他認為從戀愛到結婚的過程,也是尋找目標市場、考察雙方需求、認同交換條件,再到簽訂交換契約的過程。
就婚姻經濟學視角而言,“婚姻市場”是指婚姻的形成和解散基于男女雙方的偏好和期望,而且存在眾多競爭者。“相稱婚配”的婚配模型認為,男女在家庭生產中具有互補性時,婚姻才是穩定的。隨著時間的推移,匹配質量和外部選擇都在不斷積累和動態改變,于是就出現了究竟是要延續還是解除婚姻的選擇。婚姻雙方所考慮的是預期價值,包括維持婚姻、離婚或再婚的選擇性等(Weiss,2001)。隨著離婚和再婚事件的發生,當新配偶進入時,就會打破原有的家庭均衡,?形成新的家庭關系(Blum與Bothblum,2002)。
企業家可能具有較為復雜的家庭關系或多段婚姻,以及雙核心家庭或非婚生子女等多種新挑戰。新配偶可能會由于坐享已經形成的既有家族利益,從而加劇前任配偶的不平衡感。與此同時,企業股權等復雜資產的存在又加強了離婚障礙。這兩種撕裂的力量共同塑造了企業家離婚股權分配的復雜性和多變性。
婚姻事件激蕩企業價值
最近一兩年,福建幾家民企下一代的婚姻引發熱議,特步丁佳敏與七匹狼周力源訂婚,丁佳敏姐姐丁利智與九牧集團林曉偉結婚。八馬茶業招股書中的關聯方信息披露亦獲得關注,其控股股東王文彬的子女王焜恒、王佳佳和王佳琳分別與安踏集團丁斯沉、高力控股高力和七匹狼周士淵結婚。
一代或二代企業家的婚姻作為具有重大經濟意義的家族事件,是重要的家族和商業決策。范博宏等認為家族企業背景下的婚姻具有經濟學因素,包括構建商業網絡、建立商業聯盟等。他們對1991年至2006年間150個泰國商業家族的140對新婚夫婦研究發現,股價對“網絡婚姻”反應積極,婚禮前后11天的累計超額收益率(CAR)比“非網絡婚姻”高2.3%(Fan等,2008)。與血緣關系類似,婚姻作為姻緣關系可以替代缺失的正式制度,為企業構建社會網絡,從而實現超額回報。股市對網絡婚姻反應積極,是由于社會網絡可以促進信息和資源的交換,有助于橫向和縱向整合或合作。當然,亦會產生消極問題,例如涉及橫向競爭或上下游供應商和客戶的聯盟,可能會削弱市場競爭(Fan等,2013)。
我們團隊對2009年至2021年之間23家國內上市民企的控股股東離婚案進行了研究,通過股票累計超額收益率分析離婚事件對于公司股價的影響。通過事件研究法計算出23家上市公司實際控制人婚變前后公司累計超額收益率(CAR),考察事件公告發布的前5天到后10天,結果發現離婚事件對企業短期股價產生較大的負面沖擊,在離婚公告日當天開始呈下跌趨勢,公告日后10個交易日的平均累計超跌5.5%。
由此可見,企業家婚姻事件對上市公司股價會產生沖擊。這些實證證據有助于幫助企業家洞悉各類婚姻事件的影響,深度思考如何借鑒“機制設計理論”進行離婚機制設計,避免離婚的負面影響外溢至企業經營和資本市場。
離婚機制設計不可或缺
“機制設計理論”由美國明尼蘇達大學教授利奧·赫維茨(Leonid?Hurwicz)、普林斯頓大學教授埃瑞克·馬斯金(Eric?Maskin)?和芝加哥大學教授羅格·邁爾森(Roger?Myerson)等三位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提出,在經濟學領域廣泛應用,大到進行整個經濟社會制度,小到只有兩個參與者的微型經濟組織,目標則是實現每個參與者的最優利益。該理論指出,每個參與者作為理性人,在信息不完全條件之下,可以進行自由選擇、分散決策,設計出一套最優機制,讓每個參與者基于自身利益,達到資源最優利用等整體目標(李文俊,2017)。好的機制要滿足三個條件,即資源的有效配置、信息的有效利用和利益的激勵相容。
機制設計理論和婚姻經濟學均以“理性人”為假設前提,將博弈論引入至模型中,目標是追求個人的效用最大化等。因此,通過機制設計理論的框架和邏輯,進行企業家“離婚機制設計”,可從家庭和企業兩重維度上進行設計,求解出最優路徑和配置機制,以實現夫妻雙方利益公平的分配和均衡,以及多位家族成員的“激勵相容”目標。
離婚機制設計的難點在于,無論如何進行平衡和選擇,都可能出現沖突和隱患,一方可能會認為自己的所得不公平。因此,機制設計時需要對離婚引發的一系列連鎖反應進行沙盤推演,對可能發生的各種狀況和風險進行仿真,進而提出一整套預案和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