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洲, 鐘偉春
(浙江大學 科舉學與考試研究中心, 浙江 杭州 310058)
本科招生是本科教育之始,本科教育是高等教育之基。2015年國務院印發的《統籌推進世界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建設總體方案》指出,建設世界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對于提升我國教育發展水平、增強國家核心競爭力、奠定長遠發展基礎,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1)《國務院關于印發統籌推進世界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建設總體方案的通知》,2015年11月5日,http://www.gov.cn/zhengce/content/2015-11/05/content_10269.htm,2022年8月10日。。2020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的《深化新時代教育評價改革總體方案》提出,“為深入貫徹落實習近平總書記關于教育的重要論述和全國教育大會精神,完善立德樹人體制機制,扭轉不科學的教育評價導向”,要“構建引導學生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考試內容體系”,“逐步轉變簡單以考試成績為唯一標準的招生模式”,堅決克服高校招生“唯分數”的頑瘴痼疾(2)《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深化新時代教育評價改革總體方案》,《人民日報》2020年10月14日,第1版。。黨的二十大報告進一步指出,我們要“加快建設教育強國、科技強國、人才強國,堅持為黨育人、為國育才,全面提高人才自主培養的質量,著力造就拔尖創新人才,聚天下英才而用之”(3)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年,第33-34頁。。國家的高等教育戰略和人才強國戰略都對當前我國正在深化推進的世界一流大學建設和高校招生制度改革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與挑戰。從生源供給側來看,加快推進高校招生分類考試、綜合評價、多元錄取的改革進程,健全利于高校科學選拔各類人才的體制機制,尤其是構建利于拔尖創新人才選拔培養的世界一流大學本科招生制度,不僅是推動我國世界一流大學建設的根本需要,也是深化新一輪高考制度綜合改革的重要突破口,更是建設高質量高等教育體系的必然要求。
不斷優化本科招生制度是各國大學,尤其是世界一流大學本科招生制度改革的共同目標。美國的哈佛大學、英國的劍橋大學和日本的東京大學是全球公認的老牌世界一流大學,也是東西方不同文化孕育的典型性世界一流大學,它們在本科招生制度改革,特別是在本科招生多次考核、綜合評價、多元錄取、國際招生等方面有著豐富的實踐經驗。考察哈佛大學、劍橋大學、東京大學本科招生制度的形成、特色及其共性特征,對當前打破我國高校招生“唯分數”的評價體系格局,尤其是對構建中國特色世界一流大學本科招生制度將具有重要啟示。
作為一種概念,世界一流大學是在與眾多的普通大學相比較的過程中產生的;而作為一種類存在,世界一流大學則是近現代世界高等教育國際化、全球化和大眾化的產物。由于現代大學并不都是由中世紀大學發展而來的“原生型”大學,因此,世界一流大學既有“先發型”大學,又有“后發型”大學(4)薛珊、劉志民:《“后發型”世界一流大學建設的路徑及啟示——以新加坡兩所大學為例》,《高校教育管理》2019年第4期。。哈佛大學、劍橋大學、東京大學作為老牌世界一流大學,都是典型的“先發型”大學,它們在長期的發展過程中,由于較高的人才培養、科學研究和社會服務顯示度,逐漸從本國乃至全球普通大學中脫穎而出,受到世界矚目。出于締造精英的情結,世界一流大學總是想方設法招徠世界各地優秀人才而教育之,或可說,世界一流大學本科招生制度的邏輯起點本質上是基于一種培養社會精英的價值選擇。
事實上,精英教育長期存在于各國的高等教育體系之中,如今的世界一流大學在某種程度上是傳統精英教育在當代的延續,它們締造精英的雄心與意識一直未曾退卻。一方面,為了達成精英教育目標,穩固世界一流大學的特殊地位,變革人才選拔標準與方式是一個必然選擇。美國著名的高等教育專家馬丁·特羅曾指出,由于“精英大學的地位和成就主要取決于他們招收到的社會中最有能力的學生”,故而“在大部分西方社會的精英系統里,在入學標準上,世襲地位(在過去一個半世紀里多多少少比較快地)讓位于以中等學校的表現或在特定考試中的成績為依據的英才成就”(5)馬丁·特羅:《從精英到大眾再到普及高等教育的反思:二戰后現代社會高等教育的形態與階段》,徐丹、連進軍譯,《大學教育科學》2009年第3期。。另一方面,世界一流大學本科招生名額的絕對稀缺,使它們致力于招收最有學術天賦的學生,并將質量這一入學標準置于至高無上的地位(6)Rebekah N.Nahai,“Is Meritocracy Fair?A Qualitative Case Study of Admissions at the University of Oxford”,Oxford Review of Education,Vol.39,No.5,2013.。因此,對入學申請者的非學術能力的考查就開始變得重要,因為它為招生錄取提供了額外的參考標準,以便從大批具有學術發展潛力的申請者中區分出最優秀的學生。非學術能力的考查內容以課外活動為主,包括體育、藝術活動、學生組織和志愿服務等。選拔卓越生源是世界一流大學共同的招生目標,區別在于對卓越生源內涵與評判指標的判定,美國經驗就是在個性、創造力、領導能力、社區服務、特殊才能等各領域來定義卓越(7)鄭若玲等:《世界一流大學多樣化招生政策研究——基于案例分析的視角》,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20年,第135頁。。正如有的研究所指出,與美國普通大學的本科招生錄取強調高中學業表現和標準化考試分數不同,精英大學的招生通常關注“整體”人的優點,即包括學術和非學術的綜合考查(8)L.Killgore,“Merit and Competition in Selective College Admissions”,The Review of Higher Education,Vol.32,No.4,2009.。
大學辦學資源與競爭機制的不同也是導致世界一流大學與普通大學招生制度分途的重要原因。首先是辦學資源上的差異。大學之間的競爭實質就是資源優勢上的競爭(9)毛亞慶、夏仕武:《何謂大學核心競爭力》,《北京大學教育評論》2005年第2期。。世界一流大學在全球高等教育系統中的“塔尖”地位,使它們能夠獲得更好的辦學資源,例如捐贈。哈佛大學前校長德里克·博克(Derek Bok)就曾坦言:“所有的大學都會從個人、基金會、公司機構甚至外國政府的慷慨行為中獲益。”(10)德里克·博克:《走出象牙塔——現代大學的社會責任》,徐小洲、陳軍譯,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299頁。當然,辦學資源并非單純的資金,還包括學校的人力資源等等,大學憑借這些辦學資源支撐學校的向上發展。日本學者有本章曾經就學術生產能力的影響因素在美國作過一項調查研究,在收回的280份問卷中,“教師與研究生的質量”(47.9%)與“研究資金”(30.4%)均被列為影響學術生產能力的重要因素,兩者加起來接近80%(11)有本章:『「學問中心地」の研究』,東京:東信堂,1994年,217-229頁。,而這兩者均屬于辦學資源之列。而且,大學在辦學資源的獲取上還存在著明顯的“馬太效應”,即無論是資金支持還是人才聚集都呈現出疊加累積的趨勢。世界一流大學依托其所獲得的豐富辦學資源,不斷地加強與鞏固其在世界高等教育系統中的地位;同時世界一流大學通過更優質的人才培養、科學研究與社會服務成效,又不斷地積累學術與社會聲譽等潛在辦學資源。正是這些不斷集聚的辦學資源與卓越的社會、學術聲譽,天然地吸引著優秀的考生群體。其次是競爭機制的不同。博克在《美國高等教育》一書中強調,競爭是美國研究型大學發展的主要特征(12)馬萬華:《從伯克利到北大清華——中美公立研究型大學建設與運行》,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2004年,第113頁。。“適者生存”和“物競天擇”的叢林法則同樣適合于當今時代的大學競爭關系,大學之間通過不斷的比較與競爭,謀求更為有利的發展位置。而且,這種競爭機制也普遍使得大學更具危機感,進而要求大學不斷探求更加卓越的理念、管理方式與教學科研模式等。招生其實就是一個最好的例證,世界一流大學為了收獲更好的生源,不得不采用更加多元、開放的政策,如“校園開放日”等方式的盛行,其本質就是為了應對生源競爭、吸引潛在的招生對象所作出的策略。
美國作為當今世界高等教育體系最發達的國家,其世界一流大學與普通大學的招生鴻溝亦異常明顯。如哈佛大學2022年的本科錄取率僅為4.7%(13)“Fact Book:College Admissions”,2023-03-24,https://oira.harvard.edu/factbook/fact-book-admissions/,2023-04-01.,其具體錄取條件不僅要求申請者的學術能力評估測試(SAT)的每個科目成績均在700分以上,還要綜合考查申請者的領導力、社會活動能力等多種素養。而美國普通大學受制于辦學定位、聲譽、經費來源、生源以及競爭機制等不利因素,與有著精英教育傳統的世界一流大學相比存在不小的辦學差距,在本科招生選拔標準上也難以避免地存在較大差別,即大多以標準化考試成績為主要錄取依據。從2017年美國中大西洋地區一所小型文理學院的招生數據來看,“在610名申請4年制本科課程的學生中,錄取率為69.6%,而被錄取學生的平均SAT批判性閱讀成績為559分,平均SAT數學成績為566分”(14)J.E.Pretz,J.C.Kaufman,“Do Traditional Admissions Criteria Reflect Applicant Creativity?”,The Journal of Creative Behavior,Vol.51,No.3,2017.。可見,美國世界一流大學與普通大學本科招生在生源結構和選拔標準等方面都存在顯著差異。
世界一流大學與普通大學本科招生制度的分野,既有精英教育理念的文化內因,又有辦學資源之別的物質外因,但歸根到底主要還是源于大學辦學定位與目標的差異,以及由此而產生的生源結構、社會聲譽與期待等方面的不同,因為這些不同實際上意味著不同的招生訴求,即對不同選拔標準和評價體系的要求。換言之,有什么樣的招生訴求,就有什么樣的招生制度設計。如果說大學的培養目標決定著本科招生制度的考查內容與素質要求,那么大學的生源結構則決定著本科招生制度的競爭程度與評價標準。因此,世界一流大學與普通大學采取不同的本科招生制度,既有各自選才訴求的合理性,又有各自生源現實的必要性。
世界一流大學屬于世界,但首先屬于其所在國,因此不同國家的世界一流大學本科招生制度在發展形成的過程中,具有與所在國國情相適應的個性特色。以哈佛大學、劍橋大學和東京大學為例,探討其本科招生制度的發展歷程,有利于管窺不同國家世界一流大學本科招生制度的形成理路及個性特色。
20世紀20年代以前,哈佛大學本科招生幾乎完全基于學術標準,即采用只注重學業成績的傳統招生選拔制度。但該制度使哈佛大學的猶太人比例持續增長,如1909年為9.8%,1914年為15.1%,1922年為21.5%,1925年增長到27.6%(15)J.Karabel,The Chosen:The Hidden History of Admission and Exclusion at Harvard,Yale,and Princeton,New York:Houghton Mifflin Company,2005,pp.51,105.。后隨著美國國內限制移民運動的興起,哈佛大學在羅威爾(Lowell)的領導下開始推行限制猶太人行動,“非學術標準”招生成為這項行動的重要手段,限制委員會要求面試盡可能多的申請人,并收集更多關于申請人“性格、健康狀況以及未來在哈佛教育中可能發揮出的最大潛能”(16)J.Karabel,The Chosen:The Hidden History of Admission and Exclusion at Harvard,Yale,and Princeton,p.108.等信息,由此“非學術標準”與“學術標準”共同成為哈佛大學本科招生錄取的基本標準。1933年,科南特(Conant)繼任哈佛大學校長后,開始致力于機會平等和“人才”的尋找,這一時期SAT的重要性開始上升,對猶太人的歧視減少。20世紀60年代,美國進入激烈的社會和政治沖突期,教育平權成為種族平權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也推動哈佛大學實行男女同校和無性別歧視的招生政策。
時至今日,學術標準、非學術標準、機會公平、出身無歧視等本科招生準則仍被哈佛大學沿襲,并形成了“沒有固定錄取標準或公式可循”的鮮明特色,以致“很難準確地說出招生委員會選擇或淘汰學生的標準究竟是什么”(17)哈瑞·劉易斯:《失去靈魂的卓越:哈佛是如何忘記教育宗旨的》,侯定凱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9頁。。哈佛大學招生辦公室明確指出:“高中的學業成績很重要,但招生委員會還會考慮許多其他標準,如社區參與度、課外活動的領導能力和突出程度,以及個人素質和品格等。此外,還會參考老師、輔導員、校友等提供的有關申請人性格特點、克服逆境的能力以及其他個人素質的信息。”(18)“What Admissions Criteria Do You Use? ”,https://college.harvard.edu/admissions,2022-08-10.有學者對13861份完整的哈佛大學申請材料進行統計研究后發現:“所有申請人的信息都包含父母的教育程度和職業、中學就讀學校及類型、SAT和學術成績測試分數、課外活動類型、是否申請經濟援助、種族、遺產狀況(父母是否曾就讀于哈佛大學),以及哈佛大學對其運動、課外活動、學術潛力和個人素質的評分。”(19)David Karen,“‘Achievement’and ‘Ascription’ in Admission to an Elite College:A Political-Organizational Analysis”,Sociological Forum,Vol.6,No.2,1991.可見,哈佛大學本科招生制度形成了多元綜合的評價特色,既有美國作為移民國家尋求教育平權的歷史成因,又有注重全面考查以實現擇優錄取的現實成因。
誕生于中世紀的劍橋大學(1209年),其最初招生只有宗教測試,直到19世紀初才逐步建立起以書面考試為主的招生制度。到1858年,劍橋大學與牛津大學成立地方考試委員會,對中等學校學生進行大規模的校外公共考試,并從1877年起對考試合格學生授予證書(20)王立科:《英國高校招生考試制度研究》,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年,第98頁。。1918年,英國實施由中等學校考試委員會推出的高級學校證書考試(相當于大學入學考試的水平)。1950年,新的普通教育證書考試(GCE)代替了此前的高級學校證書考試,之后又增設了普通教育證書高級水平考試(簡稱A-Level)和高級補充水平考試(簡稱AS-Level)等資格考試。1951年,英國正式實行全國統一的高校證書型招生考試制度,改變了原來由各地方考試委員會舉辦的大學入學證書考試與中等學校考試委員會舉辦的高級學校證書考試并存的大學招生局面(21)李玲玲、王舒琦:《英國A-level考試制度:實踐模式、發展困境及改革路向》,《外國教育研究》2019年第7期。。同年,劍橋大學開始實行高校證書型招生考試制度,將普通教育證書高級水平考試或者同等水平證書考試成績作為申請入學的重要條件之一。后隨著英國資格證書考試項目的增多,劍橋大學認可的入學資格證書考試也有所增加,現主要包括普通教育證書高級水平考試、國際預科證書課程(IB)考試、劍橋大學先修課程(Cambridge Pre-U)考試等。
雖然英國高校本科招生實行國家資格證書制度,但各大學在招生錄取標準的制定上擁有法律賦予的充分自主權,各機構、各部門都審慎地保護著學術自治權(22)Anthony McClaran,“From ‘Admissions’ to ‘Recruitment’:The Professionalisation of Higher Education Admissions”,Tertiary Education and Management,Vol.9,No.2,2003.。劍橋大學作為英國頂尖的世界一流大學,在本科招生方面也擁有充分的自主權,其招生錄取除了普通大學的一般入學要求(如年齡、語言等條件)和學業成績外,還要求申請者提供以下材料供學校自主評估:一是推薦意見,通常由申請者所在學校教師提供關于申請者的學術背景、自律品質等入學適宜性信息;二是個人陳述,包括個人興趣、求學動機、學術潛力、責任感等;三是作業或作品,申請藝術、社會科學等專業需提交A-Level(或同等水平)課程的1或2個代表性的書面作品。當然,申請材料審核通過后還需參加面試。劍橋大學本科招生系統的獨特之處還在于能夠對每一個申請者進行獨立評估,如果申請者足夠優秀,甚至可以根據個別情況修改錄取條件。劍橋大學招生辦公室宣稱:“劍橋大學的錄取決定完全基于學術標準——你的能力和你的潛力,我們會獨立評估每個人,針對不同的人、不同的特質以及不同的課程作出不同的評判。因此,沒有任何神奇模式能夠確保你會被錄取。”(23)“About Your Application”,https://www.undergraduate.study.cam.ac.uk/applying/what-are-we-looking-for,2022-08-10.可見,劍橋大學的本科招生不僅標準要求高,而且自主性很強。
明治維新后,日本建立了以東京大學等帝國大學為重點的一批近代大學。這些大學建立之初的招生考試完全自主進行,直到1902年日本文部省才開始實行統一的招生考試制度,后在1927年又再度實施自主招生考試,主要實行中學調查書、筆試、口試相結合的綜合選拔方式,但需在文部省的約束與管理之下進行。二戰后,日本大學引入美國通識教育制度,建立通識課程與專業課程相結合的新高等教育人才培養模式,由此大類招生成為日本大學本科招生的主流模式。1962年,東京大學開始實行大類招生,將學生錄取分為文科一類、二類、三類和理科一類、二類、三類。1991年,日本文部省出臺《大學設置基準大綱化》,使得日本各大學又紛紛取消通識課程與專業課程相結合的高等教育人才培養模式,大類招生制度也隨之被眾多大學廢棄,但東京大學卻堅持保留教養學部的設置,并繼續實行大類招生。如今,東京大學已經形成多樣并存的本科招生制度,包括一般選拔、學校推薦選拔、外國學校畢業生特別選拔、本科英語課程特別選考等招生方式,其中采用大類招生的一般選拔是最主要的本科招生途徑,考生需參加由日本文部省直屬機構——大學入學考試中心組織的大學入學共同考試和東京大學單獨舉行的第二次學力考試。
日本的大學入學共同考試源于1977年,起初稱為“國立大學共同第一次考試”,1990年更名為“大學入學考試中心考試”,并取消了對考試科目“一刀切”的硬性規定和限制,允許各大學基于自身辦學理念與特色自主確定考試科目并制定招生方案,從而賦予了國立大學更大的招生考試自主權(24)劉云:《統一與多樣:戰后日本國立大學招生考試制度的演進》,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16年,第151頁。,但國立大學的招生大多數仍由大學入學共同考試和大學自主考試兩部分組成。東京大學將大學入學共同考試分為文科和理科兩類,文科考試要求選擇5教科8科目或者6教科8科目,理科要求選擇5教科7科目;第二次學力考試考生可從文科一類、二類、三類和理科一類、二類、三類中申請一類進行考試,并都需要參加4個科目的考試(見表1)。考生的最終考試成績(滿分為550分)由大學入學共同考試成績(滿分900分換算成110分)和第二次學力考試成績(滿分440分)綜合計算得出,錄取時還要結合考生的調查書情況,而理科三類還需要面試,主要考查學生的成熟度、學習適應度以及溝通能力等。可見,東京大學主要以“統考”與“校考”的綜合成績為依據,采取大類招生的辦法錄取本科新生。
哈佛大學、劍橋大學和東京大學的本科招生制度,雖因各自國情的不同而存在個性特色,但其在選拔方法、評價方式、錄取標準、生源結構、國際招生等方面又有諸多共性特征。這些共性特征不僅反映了世界一流大學本科招生制度的運行規則,還蘊含著世界一流大學本科招生制度設計的內在邏輯。
盡管哈佛大學、劍橋大學和東京大學的招生錄取都強調多元評價,但統一考試成績依然被賦予重要地位。哈佛大學將美國統一的學術能力評估測試(SAT)成績與美國大學入學考試(ACT)成績作為招生錄取的重要參考依據之一。劍橋大學將英國統一的普通教育證書高級水平考試(A-Level)或同等水平的考試成績作為申請者入學資格的重要條件之一。東京大學將日本全國統一的大學入學共同考試成績作為招生錄取總成績的重要組成部分。
事實上,統一考試在美國、英國及日本的高校招生中不僅被廣泛采用,而且在社會上的認可度也都較高。如SAT與ACT在美國被認為是識別考生學術能力差異的有效方法(25)Anthony McClaran,“From ‘Admissions’ to ‘Recruitment’:The Professionalisation of Higher Education Admissions”.,A-Level在所有英語國家的大學本科招生中被視為“黃金標準”,而日本的大學入學共同考試也被日本多數大學視為本科新生選拔的重要考量因素或關鍵性指標(26)胡永紅、羅先鋒:《日本一流大學招考改革新動向及其啟示——以東京大學、早稻田大學為例》,《教育與考試》2020年第4期。。究其緣由,在于統一考試具有標準統一、成績可比、簡便易行、省時省力等諸多優點,它在大規模人才選拔中具有基準淘汰或初步篩選的重要功能,可將人才的精準選拔高效地控制在合適的范圍之內,以便大學在有限的時間、人力及物力條件下開展多元化綜合評價。
錄取標準意味著至關重要的質量控制(27)J.Lawrence,S.Pharr,“Evolution of Admission Standards in Response to Curriculum Integration”,Quality Assurance in Education,Vol.11,No.4,2003.。精英大學的招生標準比普通高校的招生標準更加多樣化,因為大部分申請精英大學的學生都有相似的高學術水平(28)姜華等:《美國精英高校本科生招生制度探析》,《清華大學教育研究》2014年第1期。。哈佛大學的本科招生之所以沒有固定的入學標準,即在于采取綜合評價的方式選拔學生,如同哈佛學院前院長哈瑞·劉易斯所說:“因為有大批入學申請者擁有出色的中學成績和大學入學考試成績,所以哈佛需要借助非量化的信息作出招生的決策。”(29)哈瑞·劉易斯:《失去靈魂的卓越:哈佛是如何忘記教育宗旨的》,第9頁。這些非量化的信息包括課外活動、個人特長、教師推薦信、學校評價以及校友面試評價等。
劍橋大學的本科招生亦注重綜合化的整體性評價,即“招生人員在作出任何決定之前會考慮所有可用的信息……而不會孤立地考慮申請程序的任何部分,如單純的面試表現并不能決定其申請結果”(30)“About Your Application ”.,當然,所有的錄取決定都是基于學術標準——能力和潛力,課外活動中的卓越表現永遠不會“彌補”較低的學術潛力(31)“Admissions Policy”,https://www.undergraduate.study.cam.ac.uk/applying/decisions/admissions-policy,2022-08-10.。東京大學則在其招生政策中聲稱:“不鼓勵招收那些只注重招生考試成績,并把他們所有的努力都投入到狹隘的備考中去的學生。相反地,東京大學歡迎那些出自他們自己的興趣在課堂內外學習各個領域各種知識的學生。”(32)『東京大學アドミッション·ポリシー』,https://www.u-tokyo.ac.jp/ja/admissions/undergraduate/e01_01_17.html,2022-08-10。可見,世界一流大學本科招生采取綜合評價的方式,不僅在于增強優中選優的新生選拔區分度,還在于提高優中選優的新生選拔精準度。
世界一流大學作為典型的精英大學,是能吸引能力出眾的學生或至少能吸引一大批能力出眾的學生的大學,而這些大學又具有明顯的低錄取率或高競爭性的特點(33)T. R. Mcconnell,“Can the Elite University Survive?”,Research Resources Reporter,Vol.8,No.2,1973.。而這種高競爭性,作為一種長期的客觀存在,不僅化為一種共識漸漸地被全世界接納,實際上也成為世界一流大學招生的顯性特征之一。哈佛大學自建校以來,其招生目標就是從美國社會各階層乃至世界各國挑選出最具潛質的學生,因此其入學競爭非常激烈,20世紀80年代錄取率約為10%,進入21世紀錄取率進一步下降,2020年已不到5%。劍橋大學聲稱:“接受來自世界各地的優秀學生,其大多數成功的申請者最終都超過了他們提出的入學條件。”(34)“Entry Requirements”,https://www.undergraduate.study.cam.ac.uk/applying/entrance-requirements,2022-08-10.從劍橋大學2011—2019年本科錄取率來看,雖然其每年的錄取人數有所變化,但錄取率總體呈現出下降趨勢,由2011年的21.27%下降到2019年的18.22%(35)“Undergraduate Admissions Statistics”,https://www.undergraduate.study.cam.ac.uk/apply/statistics,2022-08-10.,這表明劍橋大學本科入學競爭越來越激烈。
東京大學的本科入學申請者,需要先通過大學入學共同考試的初步篩選,之后的選拔淘汰率依然較高,其近10年的錄取率基本維持在24%到32%之間(36)『東京大學の概要2020』,https://www.u-tokyo.ac.jp/content/400141005.pdf,2022-08-10。。另以學校推薦型選拔為例,東京大學不僅要求考生的大學入學共同考試分數達到80%(720分)以上,而且各學部自定的推薦要求可能更高,如法學部推薦要求之一為“報名者第3學年第1學期前所修完的全部課程(包括美術等實際技術科目)的學業成績優秀,且成績應在包括文科、理科在內的年級前5%以內”,理學部則要求“入學時應有特別優秀的成績和研究成果,在科學奧林匹克競賽(數學、物理、化學、生物學、地理、信息)、高中學生科學與技術挑戰賽、日本學生科學獎等各種競賽中獲獎,或者有軟件開發經驗,在科學期刊上發表論文等”(37)『令和5(2023)年度東京大學學校推薦型選抜學生募集要項』,https://www.u-tokyo.ac.jp/content/400166371.pdf,2022-08-10。。可見,高競爭性是精英選拔招生制度的固有屬性。
受全球化進程的影響,學生與學者的跨國流動成為大學獨特的風景(38)菲利普·阿特巴赫:《全球化與國際化》,姜川、陳廷柱譯,《高等教育研究》2010年第2期。,越來越多的國家將招收留學生作為其高等教育政策的重要內容,并將學生來源的多元化作為衡量大學國際化的重要指標。可以說,注重國際招生或強調招生國際化已成為當今世界一流大學本科招生的顯著特征。

打造充滿活力的大學校園,滿足學生不同的發展需求,使學生群體具有豐富的多樣性成為精英大學重要的招生目標之一(44)Thomas J.Espenshade,Alexandria Walton Radford,No Longer Separate,Not Yet Equal:Race and Class in Elite College Admission and Campus Life,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9,p.3.。哈佛大學、劍橋大學和東京大學亦不例外,都采用多種錄取辦法招收世界各地的精英學生。哈佛大學除了常規錄取(Regular Decision)通道,還有提前錄取(Early Decision)、轉學計劃(Transfer Applicants)、國際生計劃(International Applicants)、退伍軍人計劃(U.S. Military Veterans)、訪問本科生計劃(Visiting Undergraduate Students)、少數民族招生計劃(Undergraduate Minority Recruitment Program)以及哈佛大學第一代大學生計劃(Harvard First Generation Program)等特殊通道招收不同類型的學生。
劍橋大學為建設“全球社區”式校園,通過多元化的證書或成績認證制度招收世界各地的優秀學生,其所認可的證書或成績包括英國A-level證書、英國普通國家職業資格證書(General National Vocational Qualications)、蘇格蘭高等證書和高級高等證書(Scottish Highers and Advanced Highers)、愛爾蘭離校證書(Irish Leaving Certificate)、國際文憑大學預科課程證書(International Baccalaureate Diploma Programme)、法國業士證書(The French Baccalaureate)、德國中學畢業證書(The German Abitur)、美國學術能力傾向測試(Scholastic Aptitude Test)、中國高考成績等,涵蓋全球140多個國家及地區(45)“Entry Requirements”.。
東京大學同樣有著多元的本科入學通道,主要包括:一是以日本高中畢業生和外國高中畢業生為招生對象的一般選拔入學通道,每年招收3000人左右;二是以拔尖高中生為招生對象并由高中校長推薦為主的學校推薦選拔入學通道,每年招收100人左右;三是以外國學校畢業的外國人和日本人為招生對象的外國學校畢業生特別選拔入學通道,每年招收40人左右(46)『東京大學入學案內』,https://www.u-tokyo.ac.jp/ja/admissions/index.html,2022-08-10。。可見,“一主多輔”的錄取通道體系是世界一流大學本科招生錄取制度的重要特征,其功能不僅在于防止學生群體的單一化,促進校園文化的多樣化與國際化,而且還能“改善學生學習效果和提高高等教育質量”(47)申素平、王俊:《從補救到多元:美國高等教育促進入學機會平等的理念變遷》,《高等教育研究》2018年第11期。。
當前,在我國“雙一流”建設、新一輪高考改革和深化新時代教育評價改革的三大政策背景下,構建中國特色世界一流大學本科招生制度是時代所需、大勢所趨。基于哈佛大學、劍橋大學、東京大學三所典型性世界一流大學本科招生制度的考察,其個性特色與共性特征對構建中國特色世界一流大學本科招生制度具有諸多啟示。
長期以來,為解決高校招生“唯分數”影響學生全面發展和一考定終身使學生學習負擔過重等不合理的考試招生問題,同時也為促進素質教育和創新型人才以及偏才、怪才的選拔,自20世紀80年代開始,我國以一批高水平大學為試點院校,先后試行了保送生、自主招生、大學聯考、校長推薦等多種招生錄取模式。但由于這些招生模式增加了過多的質性評價因素,大都因難免受人情、權勢、利益、造假等因素的干擾,而不得不改變原有錄取規則或終止實施,如試行近40年的高校自主招生在2020年被“強基計劃”取代。可見,單一依靠統一高考或過多依靠質性評價的招生模式都存在先天性制度缺陷。
哈佛大學、劍橋大學和東京大學的本科招生模式大體可歸結為“全國統一考試+高校綜合測評”。哈佛大學采取的是“全國統一的SAT或ACT+材料評估及面試”的招生模式,劍橋大學采取的是“全國統一的A-Level+材料評估及面試”的招生模式,東京大學采取的是“全國統一的大學入學共同考試+學校自主組織的第二次學力考試(少數專業加面試)”的招生模式。這種綜合統考與校測結合的本科招生模式有兩大優點:一是全國統一考試的成績客觀可比,具有經濟高效的篩選功能,有利于保障生源的基礎質量和維護大規模招生的公平公正;二是高校綜合測評不僅能體現大學的辦學特色和人才培養理念,還能彌補統一考試難以考查多種非智力素養的功能性局限,有利于人才的全面考查和生校之間的適應性匹配。初次篩選以統一考試為基礎,再次精選以高校自主測試為依據,是世界一流大學本科招生的共有模式。我國是一個注重“人情、關系和面子”(48)劉海峰:《高考改革的期望與現實》,《中國高等教育》2015年第12期。的人口大國,每年高考人數在千萬左右,為實現各領域拔尖人才的科學選拔與培養,世界一流大學建設高校應著力構建“高考初選、校測再選”的二次擇優本科招生考核機制,即初次擇優以統一高考成績為主,校測再選以尋求專業匹配的綜合評價為主,由此形成兼顧公平與效率的本科招生模式。
自1985年在上海試行會考制度以來,推動高校招生綜合評價便成為我國高考改革的一項重要內容。2010年出臺的《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下稱《教育規劃綱要》)提出要“完善高等學校考試招生制度,深化考試內容和形式改革,著重考查綜合素質和能力”(49)《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2010年7月29日,http://www.gov.cn/jrzg/2010-07/29/content_1667143.htm,2022年8月10日。。2011年,浙江率先實施基于統一高考、學業水平考試和高校測試的“三位一體”綜合評價招生試點。2014年,國務院發布《關于深化考試招生制度改革的實施意見》(下稱《實施意見》),進一步指出要“探索基于統一高考和高中學業水平考試成績、參考綜合素質評價的多元錄取機制”(50)《國務院關于深化考試招生制度改革的實施意見》,《人民日報》2014年9月5日,第6版。。2018年,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教育大會上指出,要“扭轉不科學的教育評價導向,堅決克服唯分數、唯升學、唯文憑、唯論文、唯帽子的頑瘴痼疾,從根本上解決教育評價指揮棒問題”(51)習近平:《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教育發展道路培養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人民日報》2018年9月11日,第1版。。2020年,《深化新時代教育評價改革總體方案》指出要“穩步推進中高考改革,構建引導學生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考試內容體系”(52)《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深化新時代教育評價改革總體方案》。。至此,我國高校招生綜合評價從“理念”轉向了“實踐”,這也意味著高校招生從“批量化分數匹配”轉向了“個性化能力匹配”,并要求新一輪高考改革必須將“德、智、體、美、勞”五育納入綜合評價機制。
哈佛大學、劍橋大學、東京大學的本科招生皆采取基于統一考試成績的多元化綜合評價方案,其主要特點包括:一是兼顧智力因素與非智力因素的綜合評價理念,二是注重學業成績與課外表現綜合考查的內容設置,三是靈活運用量化與質性相結合的評價方法。這種綜合評價方案不僅能較好地克服單一注重量化評價可能出現的“唯分數”弊病,而且能較好地克服單一注重質性評價可能出現的招生公平問題。在具體操作層面,一般只有統一考試成績高分段的申請者才能進入質性評價階段,即只有學業基礎扎實或被認定為有較大學術潛力的申請者才能進入質性評價階段。質性評價則注重考查申請者的個性、特長、品行、意志力、價值觀等非智力因素,目的在于彌補統一考試評價的功能性局限,以實現對申請者能力素養的全面考查。基于典型性世界一流大學本科招生綜合評價的經驗,結合新一輪高考改革和深化新時代教育評價改革目標,我國世界一流大學建設高校應加強完善“量化為主、質性為輔”的體現辦學特色的本科招生綜合評價方案。
從典型性世界一流大學的生源結構來看,一定比例的高質量、多元化的國際本科生是其重要組成部分。據統計,哈佛大學、劍橋大學、東京大學每年招收的國際本科生都來自全球100多個國家及地區,2020年三校的國際本科生占比分別為11.8%、40.0%、9.4%,其中東京大學近10年的國際本科生增幅接近2個百分點(53)『冊子「東京大學の概要」過去の概要』,https://www.u-tokyo.ac.jp/ja/about/overview/book_archive.html,2022-08-10。。為保障國際本科生的質量,采用嚴格的選拔標準是它們的共同選擇。以哈佛大學為例,其招生錄取雖不以成績為唯一標準,但對于能夠體現國際生學術能力、英語能力的各種成績要求卻很高。一般而言,托福成績滿分120分,要求在100分以上;標準化考試SAT的每門功課滿分800分,包括數學、閱讀、英語寫作三門,要求每門均在700分以上;高中成績(GPA)滿分4分,要求在3.6分以上(54)龔云峰:《美國哈佛大學國際招生政策研究》,東北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3年,第12-15頁。。此外,還要參考其他諸如領導力、社會活動等個人素養。
當前,我國世界一流大學建設已進入第二輪評估階段,然而與典型性世界一流大學相比,我國世界一流大學建設高校的國際本科生占比偏低。從第一批世界一流大學建設高校中隨機選取的清華大學、復旦大學、華中科技大學、蘭州大學4所高校2022年發布的本科招生數據來看,它們國際本科生總數分別為946人、1510人、670人、478人,國際本科生占在校本科生總數的比例依次為5.80%、9.96%、2.28%、2.37%,平均占比約為5.10%(55)《清華大學統計資料》,2022年12月31日,https://www.tsinghua.edu.cn/xxgk/tjzl.htm,2023年2月1日;《復旦大學2021—2022學年本科教學質量報告》,2022年12月30日,https://xxgk.fudan.edu.cn/0e/8e/c12643a462478/page.htm,2023年2月1日;《華中科技大學2022年各類在校生情況》,2022年10月28日,http://xxgk.hust.edu.cn/info/1144/2761.htm,2023年2月1日;《蘭州大學2021—2022學年本科教學質量報告》,2022年11月25日,http://xxgk.lzu.edu.cn/jiaoxuezhiliang/zhiliangbaogao/index.html,2023年2月1日。。另從清華大學發布的2023年本科國際學生選拔資格來看,雖然有關于“學習成績優異”要求的表述,但是對于具體的“高中/大學(如適用)成績單”、“國家或地區畢業考試/入學考試證書”、“國際標準測試結果(如SAT/ACT/A-Level/AP/IB)”等要求卻并未提出硬性的分數標準,關于語言能力——漢語水平考試(HSK)的成績也僅要求達到4級(每科60分以上)即可(56)“Tsinghua University Admissions”,https://international.join-tsinghua.edu.cn/Admission1/Eligibility.htm,2022-08-10.。這相較于哈佛大學等世界一流大學招收國際本科生的資格條件而言,不僅學術能力標準要求比較寬松,而且語言能力標準要求也相對偏低。因此,現階段我國世界一流大學建設高校,一方面應不斷拓寬國際本科生的生源渠道,確保國際本科生源結構的多元化;另一方面還應適當提高國際本科生的招生標準,特別是應通過高校的內涵發展增強國際招生品質吸引力,確保招收一定比例的高質量國際本科生。
事實上,多元錄取一直是我國高校招生的重要特點,自1952年全國實行統一高考便有其他的錄取通道,只是統一高考錄取的影響最大、涉及人數最多。20世紀80年代以后,由于以高考成績為主要依據的錄取方式不利于解決“應試教育”、“片面追求升學率”、“一考定終身”以及“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等教育問題,同時也難以滿足高等教育大眾化和社會產業結構變化對多樣化人才的培養需求(57)李木洲:《高考改革的歷史反思》,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年,第181頁。,我國高校招生開始進入多元化錄取改革的快車道,高水平大學在這一改革過程中發揮了重要的試點作用,先后試行了保送生、自主招生、聯考招生、校長推薦等多種錄取辦法。2010年和2014年國務院先后出臺的《教育規劃綱要》和《實施意見》都將形成分類考試、綜合評價、多元錄取的高校考試招生模式作為新一輪高考改革的主要目標。總體而言,經過40多年的積極探索,我國世界一流大學建設高校不僅在實踐層面積累了較為豐富的多元錄取招生經驗,而且在制度層面已形成了多元錄取的招生制度體系,同時在社會層面也達成了較為廣泛的多元錄取招生共識。
現如今,以清華大學為例,其本科招生通道包括高考統招、保送生、強基計劃、自強計劃、數學人才培養計劃、物理人才培養計劃、藝術類(美術學院)、高水平藝術團、高水平運動隊、定向生等十余種招生類型(58)《國內學生·招生專業類》,https://www.join-tsinghua.edu.cn/gnxs/zszyl.htm,2022-08-10。。然而,從制度功能的視角來看,非統考的招生錄取通道依然還存在“唯分數”的路徑依賴的問題,如“強基計劃”也只有15%的綜合評價自由度等。此外,從制度標準的視角來看,與典型性世界一流大學招收國際本科生的選拔標準相比,我國世界一流大學建設高校的招生選拔標準普遍偏低,存在追求數量、輕視質量的問題。當前我國世界一流大學建設高校應進一步優化國內招生與國際招生、普通專業招生與藝體類特殊招生、一般人才選拔培養招生與拔尖類人才選拔培養招生等不同招生錄取通道之間的內在關系,構建目標明確、定位各異、標準合理、比例適當的“類型多樣、功能互補”的本科招生錄取體系。
需要指出的是,借鑒和學習典型性世界一流大學本科招生制度的優勢與經驗必須結合具體國情,包括政治、經濟、文化、歷史、教育等現實條件。我國是現今世界人口最多和最大的發展中國家之一,基礎教育改革、新一輪高考改革和新時代教育評價改革也尚在深化推進之中,國情和教育體制決定我們不可能照搬或模仿美國等發達國家的招生模式,如果“只是簡單地移植,非但不能解決原有的問題,還可能引發更多復雜問題,從而陷入‘越改越亂’的境地”(59)秦春華:《重新出發——中美大學本科招生比較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第62頁。。實際上,發達國家的高校招生制度也并非毫無詬病,比如“美國的招考制度以其自由選才著稱,而事實上在頂尖大學之間同樣長期存在著白熱化甚至異化的競爭”(60)鄧暉:《建構招生文化任重道遠》,《光明日報》2015年7月6日,第5版。,而美國典型性世界一流大學“采用整體評價的方法作出錄取決定,沒有明確的錄取公式”(61)R. Sawyer,“Beyond Correlations:Usefulness of High School GPA and Test Scores in Making College Admissions Decisions”,Applied Measurement in Education,Vol.11,No.4,2013.,也致使其本科招生的透明度和公平性遭受社會質疑。因此,當前構建中國特色世界一流大學本科招生制度,既要汲取典型性世界一流大學本科招生制度之經驗教訓,又要充分兼顧我國社會主義新時代的基本國情,把握好世界一流大學本科招生制度的“中國性”與“世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