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防”走紅探因

黃思薇

【摘要】“破防”二字連用表示“攻破防守，突破防御”。古代漢語中極少連用表達含義，現代在游戲領域單獨使用且具有抽象的突破防線義，后通過隱喻思維投射到人類的心理活動，從而具有“突破心理防線，內心受到沖擊，使人精神上崩潰”的含義，在使用中傾向于消極的心理色彩，并由此引申出“由于某事或某人的行為而大受感動和震撼，程度很深”的義項，成為網絡新詞。由于該詞的該義項通常與重大社會事件相聯系，使用范圍逐漸擴大。在說話者表達受到感動，意外驚喜，感到滿意，遇到悲傷的語境時都可以使用該詞，并由此延伸出一系列網絡新詞。

【關鍵詞】破防；語義演變；義項

【中圖分類號】H109.4?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標號】2096-8264（2023）09-011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9.038

2021年7月有1日，伴隨著建黨一百周年晚會的舉行，“南陳北李破防了”詞條迅速登上微博熱搜，“破防”一詞也一夜“爆火”，被各大網絡媒體轉載應用于新聞報道中。“網絡新詞”往往會伴隨重大社會事件的傳播而出現，或隨著某一領域的廣泛應用而傳播開來，大部分會通過對現有詞匯進行引申、隱喻、轉喻等方式將某個義項進行改造，使其符合網民表達情緒的心理，以相對簡練的表達方式呈現人們的心理訴求。

一、“破防”的語義演變

（一）“破防”的語義

呂叔湘在《現代漢語八百詞》中指出：“破是動詞，指完整的東西受到損傷，后可帶了；可帶非受事賓語表示結果。”[1]

①“破防”表示打敗（敵人）、打下（據點），常用于競技類運動和游戲，語義稍有改變，指“破除防守，破除防御”，結合較為松散。

（1）一場好戲：熱火教你怎么防詹姆斯，詹姆斯教你怎么破防。（鳳凰新聞網2019.02.14）

②“破防”詞匯意義虛化。指突破、破除（規定、習慣、思想等），也表抽象的防線或底線被打破，事態發生惡化。

（2）加之其經營模式中直營門店占比較少，長此以往，食品安全底線或將破防。（人民網2021.09.15）

③“破防”指心理崩潰，表示痛苦，難受。

（3）游戲本來就是為了放松心情，不過游戲中確實有難堪的破防時刻，讓人心態炸了。（新浪微博2021.10.13）

④“破防”指“感動、震撼”，由于其口語化程度較強，具有強烈的感情色彩。

（4）因為劇中每一位基建人災難面前英勇無畏、生命至上的一舉一動而感動、破防。（東方網2021.09.16）

（二）網絡語言“破防”的語法功能

1.動詞性特征

“破防”一詞能充當謂語，后面可帶賓語，具有動詞性。

（5）細節重塑歷史，淚水破防觀眾。（人民網2021.07.01）

“破防”經常用在表示使令意義的“讓”字句以及具有方言色彩的“整”字中，句式義“N1致使N2產生V2的結果”，破防作為動詞常處于V2的語法位置。由N1作用于N2產生的結果或狀態。在新聞語體中，破防的動詞用法使用頻率很高。

2.形容詞性特征

“破防”能充當謂語；作定語；作狀語和補語修飾補充動詞，并且和程度副詞“很、最”搭配，具有形容詞性。在部分語境中含有“自嘲，俏皮”的感情色彩。

（6）昨晚刷到一句很破防的話：“父母就是你和死神之間的一堵墻”。（新浪微博2021.09.03）

“網絡語言的構詞方式主要有諧音構詞、數字構詞、首字母縮略構詞、表情符號構詞、象形圖案構詞、借詞、修辭引申義構詞以及生造構詞等。”[2]根據語料搜索發現，“破防”在古代幾乎不可見，在近代和現代漢語中較多地使用，屬于現代網絡語言“縮略構詞”類。

語言是思維的工具，語言的改變和發展反映人類在接受新事物時既追求新穎的詞匯，又需滿足大眾對該詞的可接受性。因此在表達同一含義的時候，較長的字符可能會進行減省來表達相同的含義，這也符合語言的經濟原則和省力原則。

二、“破防”的溯源及演變

“破”，《說文解字·石部》：“石碎也。從石皮聲。”[3]本義為石頭破碎，在該義項為自動詞。后逐漸引申至其他事物的破碎，損壞而不完整。“破”在先秦時期主要的句法功能是作為動詞充當謂語，后帶賓語，賓語多為國家名或地名。且根據徐丹的研究，該時期的“破”帶賓語以表達動作過程義為主。[4]

“破”由于經常用在其他動詞后形成動結式的用法，從語義原點“使完整的東西破碎”引申出表具體結果義，再引申表抽象義的“突破、破除”。“防”最開始是一個名詞，《說文解字·部》：“隄也。從方聲。防或從土。”[3]195“阜”形似土坡，是古代用以防止水患的堤壩。“破”和“防”由于應用的領域不同，二者組合非常少見。隨著“防”詞義虛化，“破防”開始以詞組的形式進行組合，但不緊密。例如：

（7）此時潁考叔等已打破郜城，公孫閼等亦打破防城，各遣人于鄭伯老營報捷。（《東周列國志》）[5]

此時的“破防”二字位置處于同一線性序列上。董秀芳《漢語雙音詞的演變與發展》：“雙音詞的第三個主要來源是由本不在同一句法層次上而只是在線性順序上相鄰接的成分變來。”[6]“破”作為動作“打”的結果而構成動補結構，“防”本身具有防線的含義，因此二者多在描述戰爭的語境中出現。

“破防”至晚在清代連用時已有“突破防線”的含義了，但二者只是按照先后順序的線性序列，意義上簡單相合。在語義上，多用于形容與戰爭相關的場面，在語法上，作為動詞詞組充當句子的謂語。在語言用上，使用頻率較低，使用范圍較窄，且多用于書面語中。

（8）“時各村均有駐軍，獨君村無恙。會俄軍破防南犯，村民惶遽無主，君持以鎮靜，一一為之區處。”（《遼陽碑志續編·韋清選》）[7]

“防線”一詞大量出現是近現代，使用語境仍集中于描寫戰爭。近現代國內外戰爭頻繁發生，給該詞提供擴大使用范圍的“土壤”。單一的信息來源新聞類文本也成為“破防”在交際使用中擴展的重要因素。發展到現代漢語，破＋v是一個封閉的類，組合有限，有詞匯化的傾向。[8]近代以來，主要用于競技類比賽中。據筆者搜索，“破防”一詞出現在對抗類游戲“劍網三”中。其中一方連續攻擊另一方，防御狀態下連續攻擊會在達到某一固定值后造成防御系統崩壞，稱為“破防”。游戲設定者和玩家交流都力求用更短的音節和口語化詞匯來表達更多的含義，至此，該詞大范圍使用。

《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中提到：“隱喻允許我們依據一個經驗領域去理解另一個經驗領域。”[9]在原有的知識經驗基礎上，人類對未知的事物進行聯想，即從始源域投射到目標域中，從而使得原概念所包含的意義范圍更加擴大。戰爭防線是某個城池最后的保障，一旦被突破，就會造成失敗的后果，而失敗就意味著痛苦、死亡。在游戲過程中，因為防御被攻破，游戲失敗而導致玩家受挫、失落，心情達到最低點。這也是“破防”從“突破防線”這個源域投射到“心理崩潰”這個目標域的隱喻過程。此時的“破防”具有[＋破除防御][＋心理崩潰][＋口語化][＋貶義]的語義特征。

克里斯特爾認為：“語言擴散就是某種語言在一段時期內使用頻率與范圍都不斷增多的過程，這是語言接觸的產物。”[10]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在京發布的第47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10-39歲的網民使用網絡的頻率極高。當今時代語言的傳播很容易以某一群體為核心通過網絡快速擴散。使用“破防”一詞的多是年輕的游戲玩家，他們具有很強的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并有意識地在即時通信過程中使用該詞。在這一時期，“破防”的詞義也漸漸由“游戲失敗導致難受心理崩潰”到“受到其他事物的影響而震撼”。具有[＋破除防御][＋現實][＋心理][＋震撼][＋口語化][＋中性]的語義特征。

綜上，“破防”一詞的最初是“破”和“防”在線性序列上處于相鄰地位。且此時“破”的詞義已經虛化，在經過重新分析后，表示“打破防守”“攻破防線”義的“破防”一詞大量出現在近現代，從單純的表示戰爭防線而擴展了使用范圍，并率先在隱喻思維的作用下，將具體的戰爭防線隱喻為更為抽象的網絡游戲中的對抗雙方的戰斗值。

三、網絡語言中“破防”出現的原因及相關問題研究

（一）“破防”出現原因

從語言外部來看，省力原則和經濟原則是語言發展過程中的重要原則，眾多網絡流行語簡短而含義豐富，“破防”本為“突破防線”的縮略語。“為了稱說方便，使事物稱謂中的成分進行有規律的節縮或省略叫縮略。”[11]因此在“破除防線”中提取了具有代表性的第一個語素來構成新詞稱說該現象。“破防”一詞登上熱搜并不斷被大眾討論，表明更多的年輕人開始用自己的交流方式和“自創”的語言形式來表達對社會的關注。

從語言內部來看，“破防”體現了當代網民希望通過新詞新意或舊詞新意等方式充分表達情感的需求。在人際交往中尤其是網絡通信過程，往往會違反會話合作原則，即使是表達同一個意思，也會采用新穎的說法來使對話語言變得更加豐富。當代網絡新詞更傾向于采用原有或者稍微變異的形式，將其傾注更深層的情感，使具有漢語文化背景和經驗的人能快速聯想到“大受感動、震撼”的含義。

（二）“破大防”“一秒破防”的流行

在“破防”一詞作為新興網絡流行語在各大平臺頻繁出現時，“破大防”“一秒破防”等詞也悄然興起。陸志韋先生在《漢語的構詞法》中最早提出“離合詞”這一說法。他認為，動賓結構的合成詞，如能擴展，在未擴展時是一個單詞，擴展后，至少是兩個詞，因此這種詞稱為“離合詞”。[12]“破大防”由動賓結構擴展而來，擴展之后形成三個詞，從語法角度具有典型離合詞的特征。在中間插入“大”表示“破防”程度之深，從心理層面體現該事物對主體的影響程度，在語言交際過程中能更容易引起聽話人的注意和關注。

“一秒破防”使用現代漢語中已有的構詞材料和規則創造的新詞，既可以滿足少造詞的經濟原則，又可以清楚直觀的表達受到震撼時反應極快和程度極深。“一秒”作為時間詞充當動詞的狀語，由于該詞的本義是極為短暫的時間，作為修飾語強調動作發生速度之快，暗含事件令動作主體生理或心理產生極度反應。“一秒破防”強調事件感染力度之強，心理防線崩塌速度之快。

四、“破防”語料庫分析及發展趨勢

在調查“破防”的使用分布上，本文選用新浪微博網作為語料統計對象，對“破防”在網絡語體中的使用情況進行分析。

（一）“破防”在網絡語體中的使用情況

本文搜集了新浪微博中含有“破防”一詞的325條微博熱搜詞條，統計時間為2021年2月2日至2022年8月31日。統計結果如表1（新浪微博各話題統計）所示：

表1中有兩組統計數據，“次數”是該分類下含有“破防”詞條出現的次數，“比例”則為“次數”和“總詞條數”的百分比，反映出該領域“破防”的使用頻率。如表1所示，“破防”在各個領域使用的次數數值相差較大，這一現象反映了語言在傳播過程中的選擇性。使用人數最多，頻率最高的是影視領域；其次是娛樂領域。“破防”在這兩個領域使用頻率高的原因有二：其一，年輕網民是參與并討論的主體；其二，七八月正值暑假，是電視劇集中播放的時期，“破防”的受感動，和主人公存在情感共鳴這個義項對于觀眾表達自己的心情是非常恰當且簡練的。最先出現“破防”一詞的游戲領域討論量低的原因有：三個游戲詞條都是電腦端的游戲，與之相對的手機游戲是大多數青少年選擇。總討論量以及使用頻率最低的是人文地理領域。從上述數據可以看出，“破防”一詞在各個領域使用頻率不一，相差較大。“破防”一詞是由“游戲”領域而來經過語言擴散到其他社會行業，但在擴散過程中發生了語言的社會行業變異。

本文同時對2021年2月至2022年7月各月份的“破防”熱搜詞條數進行了統計，以此來大致判斷該詞的發展趨勢。

觀察表2可知，“破防”從2021年2月以“感動、震撼”義項進入微博詞條，也即論壇語言中。基本處于遞增的狀態，并在6月至9月呈現大規模增長，又在10月出現小幅度下降的趨勢，直至年底12月出現大幅增長，在2022年出現頻率呈現逐漸下降的趨勢。

“破防”相比較詞組用法，作為離合詞時，它的應用范圍更廣。且不再僅僅指稱心理崩潰的情況，而是更多的應用于說話人被感動這樣的語境中。不僅在網絡流行地微博使用廣泛，同時更多的新聞語體中，尤其是與國家重大事件相聯系的標題中。感情色彩逐漸由貶義向中性偏褒義發展。且相比較一些其他構詞方式，縮略詞再隱喻是最為大眾所接受的。

五、結語

“破防”一詞經歷了在清代前較少出現相鄰使用的形式到組合形成具有“破除防線”義的詞組，再到縮略至離合詞“破防”的一個過程。從實際使用來看，該詞已經由使用范圍較窄的游戲用語隱喻而成為表達“內心大受震撼、感動、驚喜”心理活動的網絡語言。隨著網絡語言使用者的傳播而急速在眾多語體，尤其是新聞語體和口語語體中廣泛運用。在該隱喻模式下，只要是能造成突破心理承受結果的情感類詞語都可以使用，例如：憤怒、喜悅、悲傷等，擴展了“破防”的使用范圍。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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