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宜卉
《煙火漫卷》是遲子建繼《群山之巔》后又一長篇力作。一群形色各異、篤定堅實的普通都市人被擱置于自然與現代、東方與西方交融的哈爾濱,演繹著生命的經緯。
從最初的隔膜到現在的水乳交融,遲子建在這座城三十年的生命體驗所蓄積起來的素材厚度和情感濃度,終于促發了這次酣暢淋漓的文學表達。
小說以三十多年前劉建國弄丟于大衛的孩子“銅錘”為肇始,以三十多年來劉建國開著“愛心救護”車找尋“銅錘”為線索,串聯起哈爾濱近四十年的城市變遷。孩子的丟失與找尋改變了眾人的命運,他們也在此過程中完成了對生命意義的追尋與自我身份的確證。
海德格爾在《存在與時間》中闡述了人的“被拋狀態”和“此在的負擔性質”?!叭耸潜粧伻胧澜绲?、能力有限、處于生死之間、對遭遇莫名其妙、在內心深處充滿掛念與憂懼而又微不足道的受造之物?!毙≌f始于意外,終于意外。偶然與必然、選擇與命運、棄絕與承擔在時間的分岔點交匯。
身處“被拋”的境遇,直面無常的命運,“尋找”成為諸人物的鏈接點。從青春到遲暮,劉建國一直在尋找:尋找被自己弄丟的“銅錘”,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最后終結于去尋找被自己猥褻過的武鳴。一直在尋找別人,殊不知自己也是尋根的人。歷史與現實、戰爭與人性交錯扭結,譜出叩問天地、歷史、命運、靈魂的悲愴樂章。而作為被尋找者,翁子安一直都活在孤寂失落中,心懷忐忑,當覓得自己的真實身份后,才有了追求新生活的信心。又如因陸路交通替代水路交通而無奈進城的黃娥佯裝“尋夫”,為孩子尋找收養人,哈爾濱城市風情和翁子安的出現卻讓意欲求死殉夫的她重燃生的希望,尋得心靈皈依。
他們也在“尋找”中實現了懺悔與救贖。劉建國在獲得謝普蓮娜的寬恕和得知自己日本遺孤身世后驚醒,決心在對小男孩武鳴的“尋找”與陪伴中懺悔;黃娥在氣死丈夫后自知罪無可逭,決心赴死,以完成對自身罪孽的救贖,最后在翁子安真愛與善的救贖下重新生活。
塵世不定,命運無常。在物質豐盛的城市,被拋入世界的他們“懷揣各自心事,趕著不同的路”,歷經悲戚與歡欣,在“尋找”與他者確認中實現了懺悔與救贖,在寬恕與溫情中追尋著“自我認同”。
時代日新,命運浮沉。哈爾濱這座“城”與無數可愛平凡的“人”,在歷史與現實、傳統與現代的碰撞交融中彼此生發。無常的命運遭際和他們在彼此尋找中所呈現出的生命經緯,在詩意的語言中娓娓道來,氤氳著悲戚與歡欣,流溢著悲憫與溫情。歷經磨難,人性的陽光終于犁開苦難與黑暗,無數涌動于凡人心底的炙熱真情,點亮了每個人努力生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氣,使“煙火漫卷”的市井人間迸發出勃勃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