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宏媛
(西北民族大學 甘肅 蘭州 730030)
從古至今,青海省的河湟地區①就是中西文化接觸的中間地帶,具有濃厚的多民族并存的特征。其域內河流高山縱橫,地形地貌結構復雜,為不同民族多元文化的發展,提供了足夠的地域空間。在歷史的演進中,河湟地區各民族長期的生活積淀,建構出多元共存與兼容并包的文化特質,鮮明地展示出不同族群間的多維互動關系,展現出空間、時間和社會三者間的共存性特點。河湟地區,是黃土高原和青藏高原的接壤之地,是眾多文化的結合點,其間生活的各個民族,在經濟、文化上交流互融,共同創造了豐富多彩的人文地理景觀。服飾文化就是這種復合型文化的縮影,并隨著河湟地區的人口遷徙、文化交流、民族融合的態勢而持續發展變化著,在一定的地理空間中,衍生出相同的多元文化特征,反映著多民族文化的融合與借鑒及民族文化間的相互認同,突出了中華文化多元一體的整合性。
道路作為基礎的交通設施,承載著文化、貿易、人員、物品往來。河湟地區交通路線的分布、變更,影響著多民族服飾的傳承與發展。河湟地區道路的緣起,以西周時期創建的“穆天子道”為雛形,至秦漢時發展為“羌中道”,[1]即從湟水-古羌人聚居地 - 張掖 - 河西走廊,或湟水 - 古羌人聚居地 - 柴達木 - 若羌、且末。西晉末年,崛起于河湟地區南部的吐谷渾政權,因其最初建國以“河南”為號,故在陸路上與西域連通的一條路線,稱為“河南道”,即從益州(今成都)-茂縣-松潘-臨潭-同仁-貴德-伏俟城-格爾木-若羌。②“南齊書卷一五州郡志下報道了這一情況,說益州西通芮芮(柔然)、河南,亦如漢武威、張掖、為西域之道也……”[2](179)在時局動蕩、戰亂頻仍,河西走廊道路阻塞之時,上述這些輔助性通道,成為連接中原與西域的重要路徑。唐時,政局相對穩定,“河西走廊”道路暢通,從“長安西北至涼州主要有南北兩驛道,南道踰隴坂,西經秦州(今天水)、渭州(今隴西線東五里)至臨州(今臨洮、舊狄道),又折北經蘭州至涼州,通西域……”[3](498)同時,由于吐蕃的勃興,唐蕃之間經濟文化的交往,多取道于經河湟地區的“唐蕃古道”,③它由關中平原向西延伸,渡渭水、跨黃河、越通天河、瀾滄江、怒江等大江大河,翻越隴山、日月山、巴顏喀拉山、唐古拉山等高山峻嶺,貫穿今陜西、甘肅、青海、西藏四省區,直達“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腹地。唐末至五代,隨著吐谷渾政權的衰敗,河湟地區興盛一時的絲綢之路“青唐道”④漸趨沉寂。當宋時吐蕃支系唃廝啰部在青海地區崛起時,“青唐道”又成了宋代與西方各個國度與地區,在文化和經濟上交流的重要通道。元代,蒙古族大量遷徙駐牧于河湟地區,不同族群間的文化互動加強,促進了該地區交通網狀系統的形成,驛運設施,也得到了繼續發展。明時,為了加強西北邊疆的統治,明朝政府對這一帶的道路和驛站進行了大規模的修復和整頓。清代,基本上沿襲了元、明時期的主要驛道,但也有所減增,逐漸形成了后來以西寧為中心呈輻射狀的道路交通網絡,為西北各地之間直接或間接的聯系與交流,創造了更多機遇。
民國前期,河湟地區的往來交通,主要是沿襲了古代已經形成的通道,商旅軍行,仍走傳統的車騎馱道。公路交通的規劃與實施,已提上日程,期間出現了兩次筑路的高潮,新建或改筑的道路,有寧臨公路、寧張公路(亦稱“寧甘公路”)、寧貴公路、寧涼公路等,為不同民族文化的往來互動,創造了條件。運輸工具,則主要以畜力車或人背、畜馱為主。1950 年以后,以大板車、膠皮馬車和少量中、小型拖拉機為主。到了1980 年,運輸工具轉型以汽車和中、小型拖拉機運輸為主,輔以少量馬車拉運。為了適應日益增長的運輸需要,“……國家采取糧棉布以工代賑修建公路的方法扶持貧困地區發展交通運輸事業”,[4](202)公路的修建和養護,運輸工具的改進和制造,加大了物資進出西北幾省的次數和運量。如自四川輸入的生絲、綢緞、布匹。“每年從西寧運入牧區的物資量很大,其中棉布五千余匹,大布一千卷……”[5](210)
隨著河湟地區交通線路的發展通暢,其間興建的軍城,在空間的分布上多集中于河川、盆地及交通要道上,如從湟水中下游地區向湟水上游、支流北川河、大通河流域及山南黃河兩岸的谷地延伸,形成了羽狀的地理空間分布。兩漢魏晉時期,中央政府出于國防安全的考慮和實際軍事的需要,在河湟地區設郡擴縣,城鎮的建設已見雛形。唐宋時期,城鎮體系的建構,進一步完善,隨后進入到以州、縣、治、所為中心的城鎮體系中。時至明代,衛城的設立相繼增加,改變了傳統的點狀格局,強化了各地之間的連接與貫通。即:中心城鎮與其相呼應的邊緣軍事城鎮一起,共同構筑起河湟地區的城鎮網絡。清時,為了防止該地區發生叛亂及促進該地社會經濟的發展,軍事城鎮陸續轉型為具有行政職能的縣廳。從今天河湟地區城鎮的空間分布來看,基本上保持了古代城鎮的網絡布局。緣于此,城鎮的筑建初衷,盡管可能主要是出于軍事用途和民政功能之考慮,但也兼具了不少的商業功能,其中包括緞、絹、布等物資的交易。進一步來說,河湟地區由于城鎮建設的持續發展,推動了該地商賈漸集,人口激增,市集興起,同時也促進了社會生產力的發展。
由交通線勾連起來的地域,在政治、經濟和文化等方面呈現出明顯的整體性關聯。河湟地區生存的諸多民族,通過軍事、商貿的往來,在歷史的進程中發揮著各自的作用,不僅影響了各民族傳統服飾式樣與風格的形成與發展,而且由于其獨特的地理文化環境,還賦予了其特有的人文象征意義,即自然與人文地理文化空間的形態特點,影響和制約著傳統服飾的形態、特征與文化意義的生成。從古代起,河湟地區所處的地理位置,就是一個不同文化族群間,彼此協調而共同構建成的一個人地緊密相聯的地理空間,其中的回族商人最為活躍,由于歷史環境、文化習俗及自身優勢等因素,他們喜作零星貿易,往來活躍在各個地區,如從內地各省輸入布匹、服裝、生產工具和日用百貨等,運往藏地的牧區賣出,同時,又從藏區販運皮張、羊毛,在河湟地區進行加工后,輸出至東南沿海地區,這不僅推動了藏區畜牧業的發展,更是促進了區域間貨物流通和經濟的生產與發展。據《青海地方舊制五種》一書載“……自內地運來的大布,陜西三原居多。大部分為區域內民眾服用,少量輸往蒙、番兩地。內地來的羽綾,全部銷往蒙、番。”[6](280-281)另據《青海風俗簡志》載“……清代以降,商賈云集于西寧西20 多公里的多巴市場,有牧區大批牛馬牲只及其皮張交換至內地,以補充軍事和民間所需;而內地輸往河湟的物品種類以絲綢、棉布、衣服、金銀首飾為大宗,雜貨亦與之相埒……”[7](18)他們彼此間的經濟交流和貿易往來,促進了各民族間的服飾藝術,出現了新的變化,如材料種類的增加、裝飾風格的多元、結構造型的改良等。同時,在客觀上,為區域性整合、族群邊界重構等,都產生了重要影響。
道路的開通與建設,除促進民族融合、經濟文化的交流外,還加強了思想文化的碰撞。藏傳佛教沿著“唐蕃古道”漸次北上,流播于河湟地區,不僅成為藏族、蒙古族民眾的靈魂寄托和宗教信仰,在該地的回族、漢族民眾中,也有部分人崇奉。他們虔誠佛事,凡遇事,則無一例外地求福禳災、超度亡魂,常延僧誦經。每到宗教節日時,各民族的信眾遠道而來,聚于大小寺院前,煨桑敬佛、供物祈神、企盼平安。宗教節日,又稱廟會。屆時,寺前設立市場,在追求精神生活的同時,還繁榮了貿易,為相同信仰的族群提供了良好的經濟文化聯系的平臺。來自藏族的文化元素,與蒙古族、漢族、土族的文化元素相互整合,在不同的基點上趨于一致,形成了文化的復合型模式。
另外,當地的撒拉族與回族,都信仰伊斯蘭教,其共同遵守的民族與宗教文化現象多在服飾上折射出來。如穆斯林婦女的頭飾“蓋頭”,由戴面紗的習俗演變而來,不僅是一種傳統,也是對宗教禮儀的重視。還有一些特定宗教圖案和紋樣,會同時出現在撒拉族和回族服飾與裝飾品上,可見,共同的宗教信仰,對服飾式樣、風格與文化的形成,與其所處的自然與人文地理文化空間建構的形態特征關系密切。
周大鳴教授指出“道路是一個國家統治的基礎,它也是一個國家對外交往的一個基礎。”[8](4)河湟地區,作為聯結中原與中亞、西亞古代文明間的橋梁與中介,促成了中西之間區域性經濟及文化的聯系交流。吐谷渾政權時期,嚈噠、波斯、龜茲、于闐等地的使者、商人,到南朝建康(今江蘇省南京市)進行物資交流和貿易,河湟地區是其必經之地,而且,他們還雇傭當地的吐谷渾人做向導并擔任翻譯。⑤民國時期,由于外國資本的侵入,中外貿易逐漸興盛,“民和銷售的布匹以洋布居于首位,貴德銷售的布匹除了少數來自國內,大多數來自英國、日本等國外。”[9](175)由此可以看出,由往來通道塑形出來的地理文化空間,為各民族服飾的變化及跨地區、跨民族間的商貿交流和多元對話,提供了諸多可能。
古代交通線路的選擇,是由自然地貌和政治經濟等諸多條件限制的,歷史上的中央政府,為有效維護邊疆的安定,在一些重要區域的中心城市設置衛所,其主觀目的是為了防御侵擾,但在客觀上,也帶來了該地經濟文化結構的變化。連接驛站的多條專用通道,在一定程度上擴大了該地社會生活的空間,亦為該區域內各民族“和而不同”的共生關系的鞏固和發展,奠定了重要的物質基礎。
明朝時期,中央政府對河湟地區的行政、軍事管理機構官署的設置,皆仿照內地。其余如教育機構的相繼仿建,如中央設國子監,地方設府學、州學、縣學及義學、社學等;官衙、司署所在地內建文廟,河湟地區亦如法炮制,完全按照中原地區的漢式建筑修建創立。與此同時,漢族文化在與藏族文化接觸的過程中,也接受了許多藏文化的特質,形成了與最初服飾樣式、圖案紋樣有所差異的服飾文化。此外,河湟地區生活的回漢民眾,在長期共同生活和彼此交往的過程中,互相幫助,和諧共處,在喜慶節日時還互贈禮品。在服飾習俗上,他們互相借鑒、互相影響,不僅保留了本民族獨特的審美觀念,而且有益于不同民族文化間的調和與交融,同生共長。
人口的流動,在某種程度上,也改變著各民族著裝的變化。公元前61 年,西漢的后將軍趙充國屯田于湟中之地,致使今青海省東部地區,有不同族群的民眾開始涌入,該地的人口結構,發生了顯著的變化,加速了內地民眾與當地的羌人、小月氏人等人之間的融合互動。隋唐時期,各民族頻繁互動,不同民族于河湟地區各安生業。明朝時期,中央政府為西控諸蕃,加強了軍事防務,先后從江蘇、河北、河南、山東等地,遷入漢族民眾從事屯田。清雍正三年(公元1725 年)清政府平定青海蒙古和碩特部右翼首領羅卜藏丹津發動的叛亂之后,征調中原各省“軍罪人犯”,在跨度較大的地域空間——大通(今大通回族自治縣,地處青海省東部的河湟谷地,隸屬青海省西寧市)、門源(今青海省東北部的門源回族自治縣)等處屯田墾殖,進而為各民族文化的互動與交融提供了勞動力。
新中國建立后,中央政府通過建政調干、移民落戶或支邊墾荒、大中專畢業生分配或軍官轉業安置、工廠遷入、“知青”插隊等多種形式,加強了河湟地區外籍人口的注入。改革開放以來,手工匠人、生意人等,大批量且源源不斷地涌入該地。⑥人口的大規模移動,對河湟地區農業生產、手工業發展等方面,發揮了主導作用,同時,也促進了該地服飾文化的交流與融合。由于生存語境的發展變化和不同民族之間的接觸交往,生活在青海湟源縣日月山以東的藏族民眾,受漢族服飾文化的影響,他們多穿不鑲邊飾的棉布藏袍,也折射出人們隨著社會歷史與文化環境的變化,而不斷調適著自身的需要的現象。
在河湟地區,同時也存在著人口外向流動、遷徙的情況。“……早在秦漢時即有羌人大量遷移,隋唐時則有黨項、吐谷渾外遷,明時青海的蒙古諸部、西番南下,留居西藏。”[10](65)具體來說,一些為工商業之緣由而來拉薩的商旅從業者,自然遵從了當地的風俗,其男子常服番裝,即寬大的長袍,均以藍、紅、黃色的腰帶系扎,與當地的藏民一樣,一臂不穿袖子……⑦正因為人口遷徙的雙向性,也決定了河湟地區各民族服飾文化與周邊地區的互動,是雙向度的。因此,無論從文化交流,還是民間風俗,抑或人口流動等方面觀察,皆可看到文化的互動性。
民族的形成,也帶來了服飾文化的共存性特點,河湟地區多民族服飾的發展變化就是典型寫照。唐宋時期,一些阿拉伯人、波斯人、中亞突厥人(即形成中國回族的先民們)或經商,或傳教,經新疆,過祁連山,入青海河湟地區,其服飾顯然與中土不同。至元代,被征服了的中亞、西亞諸地的穆斯林民眾,隨蒙古軍轉戰征伐,來到河湟地區,除一些在朝廷任職的官吏穿朝服外,其他回族民眾皆沿襲自己的傳統服飾。明清以降,朝廷實行“移民實邊”的政策,河湟地區的經濟、文化包括人口遷徙,均有較大發展。回族民眾,人口激增,其服飾受滿、漢的影響較大。進入民國時代,生活在河湟地區的各民族,在著裝觀念和形制風格上,多依照傳統習俗和宗教信仰進行選擇,與傳統相比,變化不大。但隨著社會生產力的發展,族際文化間的交流、互動進一步加強,新的樣式和獨特的藝術品味被不斷地孕育出來。
撒拉族之先民,從中亞撒馬爾罕輾轉遷徙至循化境內定居的穆斯林民眾,他們早期的服飾依舊保留有中亞游牧民族服飾文化的基本風貌。后與河湟地區的回、漢等民族通婚、雜居,在生存模式、民俗習慣、服飾文化上產生了融合互動。撒拉、回、漢等民族,在歷時共存的大背景下,不斷相互吸納、融合、調整,由交流而互進。如今,他們的服飾,款式豐富,面料多用毛料、化纖等材料制作,造型也十分別致,制作技藝亦非常精湛,充分滿足了當代撒拉民眾求新、求異的精神訴求。
蒙古族的服飾樣式,由于13 世紀蒙古軍隊的西征和南下,也開始在河湟地區出現并發展演變至今。因其與藏族交錯雜居,所以,河湟地區的蒙古族服飾,多受藏族服飾的影響。更為重要的是,蒙藏民族間有著藏傳佛教的共同信仰、逐水草而居的相似生活方式,這成為蒙藏文化交流與交融的基礎性前提。
河湟地區民族服飾多元景觀,呈現出共同的“文化依附性”,即:與當地民俗文化的實踐相關聯。在服飾習俗方面,呈示出基本的共性。如該地的婚服,同其他許多地方一樣,都象征著人生新里程的開始,其禮儀規制,也遵循著一定的規范和禮節。在甘肅省臨夏回族自治州等地,男性婚服的形式與漢唐婚服制略等,富有吉祥之意且裝飾性強,男性婚服中的帽子,最有特點,其款式豐富,多為紅色,喜慶吉祥,以錦雞羽毛飾之,顯得絢麗多彩,雍容爾雅,成為一種慣制。女性的婚服,通常以色彩艷麗、珠圍翠繞為特點,其標志性的石榴裙或百鳥裙,寓意多子多福,女性新婚時的蓋頭,多為緞料或紗料制成。
清以降,河湟地區各民族的服飾特征及差異逐漸縮小,男女婚服應時更改。男子婚服之禮帽,插羽毛,另有作為上衣下裳的青布長衫和直筒寬褲是標配,外套一馬甲,足穿皮鞋或布鞋。女性的新娘裝束和婚服樣式,也有趨同之勢,新娘多數梳平髻,個別綰結高髻,插絹花。普通人家的女子,婚服以紅色為基調,紅繡花衣、紅石榴裙、紅褲子、紅繡花鞋,洋溢著熱情、幸福之感,象征著紅紅火火;殷實之家的女子,婚服要穿綢緞面料縫制的旗袍,緊腿長襪,腳穿皮鞋或繡花鞋。20 世紀50 年代以來,河湟地區的婚服,逐漸簡化,已形成風尚,有著強烈的時代色彩……⑧
總之,服飾的發展變化,不僅與該民族所屬的自然環境有直接聯系,同時,由于歷史文化、地理空間形態的改變,造成該地由交通樞紐等因素的“路”文化空間語境中,民族服飾的風格特征與傳播現狀發生了變化。各民族服飾在發展過程中,通過廣泛地吸收周邊民族的文化元素進行著“再創造”,可以說,會不斷出現全新的服飾造型。多民族文化的共存共處,使得民族間服飾文化的差異性日益縮小。
道路,似一條條流動的河水,穿越高山,流入河谷,進村過寨,貫通了沿線各民族間相互的聯系,實現了不同區域各民族互通有無的經濟往來,維系著不同民族的生存和發展。無論是古老的驛站運輸,還是現當代通行的汽車公路交通,均是民族生存發展和經濟往來間聯系的重要載體。道路的連接與貫通,為辨析各民族服飾文化的交流、交融,提供了可能。
服飾,作為一個民族文化的象征、標志和符號,在各民族交往交流的過程中,不僅顯現出各民族自己的特征和要素,而且還是民族文化認同的重要媒介。如河湟地區的回族服飾,男子平日喜穿白汗褡搭配青色夾夾,頭戴白“號帽”,素凈整潔的裝束,為當地人們所認同的民族服飾。每逢傳統民俗活動期間,回族男性多戴禮帽,穿翻領大襟長袍,登長筒靴,配綢制長帶,一身莊重典雅、搭配美觀的回族服飾,不僅體現了回族民眾的審美情趣,也有一種民族自豪感。
鄭曉云指出“對文化與民族自身的認同是民族存在的需要,對于異文化的認同是發展的需要。”[11](193)河湟地區多民族文化交往、交流、交融,在歷史發展、民族平等的環境中,在相互信任、和睦相處、友好往來的前提下,實現了各民族間的彼此認同。在內外因素的作用下,多元文化有選擇地彼此吸收、調整他文化因素(包括物質方面和精神方面的),使原有的文化要素在新的歷史語境中,得以重新釋義、轉變和配置。服飾不僅代表民族風俗的特征,還有著傳播民族文化的作用。舊時土族婦女頭飾“馬鞍”型、“三叉”型、“鏵尖”型等,由于社會的發展、道路的暢通,土族與蒙古族交往的頻繁,土著女性逐漸接納并融合了蒙古族風俗的特點。保安族從青海省的同仁地區,遷徙至甘肅省的臨夏地區,與臨夏當地的回族、撒拉族、東鄉族等少數民族融合,受當地多民族服飾文化的影響,使其本民族服飾的特點反而不顯突出了。過去服飾上色彩鮮艷、式樣獨特、富有寓意的圖案紋樣,隨著不斷變遷的生活環境的具體語境進行調適,傳統服飾除了在重大節日穿戴之外,日常生活中的衣裝,則向著簡捷、方便、美觀的方向發展。
隨著社會生活的發展變化,民族服飾藝術在市場化背景下時有推陳出新,其造型、款式、顏色、花紋等均有較大的變化。設計師在設計中應用民族元素,通過對民族文化符號的解讀和提取,融入當代時尚流行的信息,再加之對服飾豐富性的要求與日俱增,逐漸形成了融合時尚和傳統文化為一體,展示出傳統文化在當代時尚生活中的大眾認同的共識,這種新的服飾文化現象,是生活時尚、審美情趣和價值觀的綜合體現。
歷代形成的道路網絡,在滿足社會具體需要的同時,也在溝通著不同文化圈的族源成分和文化因素,使其在彼此接觸時,不斷互動、交融、整合、重構。多民族文化均有其獨特的價值,在尊重各自文化差異的同時,又主動尋求共同的文化價值。河湟地區廣泛的經濟、文化交流,使各民族相互學習、借鑒,不斷塑造和豐富自身的文化。河湟地區多民族服飾文化的交流互動與中華民族的形成高度同步,很好地顯現了其民族認同的持續性特點。西漢時期,中原地區的漢民族開始向河湟地區不斷遷徙,設置郡縣。是時,國家的權威和意識進入該區域。此后,歷代中央王朝都曾加強對河湟地區的統治力度,致力于戍邊、屯田、文教之事,充分利用華夏文化對周邊區域文化的輻射作用,使各民族烙上中華文化傳統、價值追求的印記。
道路網作為負載國家統一的載體,使得原本彼此隔絕的社會生活,呈現出“多元一體”的形態格局。在華夏文化的長期影響和政權行為的不斷作用下,不同區域的各個民族,在彼此的接觸與交流中獲得認同,從中汲取著有益于自身發展的成分,不斷調整、更新著自己的文化體系,向著多元一體的方向整合發展。以儒家文化為基礎的華夏文化,其間的各民族文化,在經濟上互通有無,在文化上相互交流,增加了各民族間的共同性和一體性,加強了中華民族的凝聚力。國家以高度體系化的文化形態,影響著河湟地區各民族文化的傳承與發展。
互通有無的道路的發展通暢,在實現民族融合,增進團結互助等方面,具有無可比擬的重要性。四通八達的公路網,構筑了互嵌型的族際經濟關系,為各族群的社會交往和文化交流,提供了便利的條件。觀察河湟地區民族服飾的文化歷史,我們能感覺到存在著明顯的淵源關系,保留了不同民族的文化要素,體現了多元融合的文化特質。服飾,作為一種無聲的語言,參與了民族關系的協調,在不同歷史語境下蘊含的意識形態,隨著經濟全球化與現代化的發展,各民族服飾文化發展,呈現出趨同的態勢,各文化要素聚合在中華民族大家庭中,形成合理共存的模式,價值觀逐漸趨于和諧,對華夏文化的認同,表現出極大的趨同性,體現出中華民族整體的文化樣式。在社會文化和經濟力量重塑的意義上,民族傳統服飾,作為集體意識的認同,既有其可變性,又有其穩定性。
地理學強調人地系統的整體性與復雜性,在長期的社會歷史語境中積淀形成的歷史文化通道——“青海道”,以羌中道為基礎干線,連接著河湟道、西蜀道、吐蕃道等共同建構出一個地理歷史的文化空間,將民族文化與歷史史實緊密相聯,打造出一條帶有歷史感和真實空間感的服飾傳播與互動交融之路。通過關注族群間服飾文化的關聯性存在和互文性結構及民族服飾與河湟地域文化間密不可分的互文性表達,及相互之間的文化涵化現象。給我們的啟迪是:以“青海道”為主干,與其輻射區域共同建構的交通驛站網,實際上,是一種關系性思維、整體性地域、開放性交往及動態性歷史的存在,正是這種關系性、整體性、開放性及動態性的存在,使得河湟地區各民族服飾表現出一種“多元一體”的行為方式,最終展現出河湟地區整體的服飾文化樣態。
注 釋:
①河湟,亦作“河隍”,是黃河與湟水的并稱。亦指河、湟二水流域間肥沃的三角地帶,位于今青海省東部的農業區。“河湟”一詞,最早見于《后漢書·西羌傳》的記載“……及武帝征伐四夷,開地廣境,北卻匈奴,西逐諸羌,乃渡河、湟,筑令居塞、初開河西,列置四郡,通道玉門,隔絕羌胡,使南北不得交關。于是障塞亭燧出長城外數千里……”(參閱南朝·宋之范曄所撰《后漢書·卷八十七·西羌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 年版。今天,河湟地區這一指稱,更多的是作為一種歷史文化區域的概念而存在的,可概述為以使用青海方言為基礎、以相似的自然生態為前提、以眾多共通文化具象為內容的地理區域(參閱關丙勝所著《民國時期的河湟地區社會》,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14 年版);
②可參閱陳良偉著《絲綢之路河南道》(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 年版)一書之詳述。另:“河南道”亦見于《后漢書·西羌傳》之載“至爰劍曾孫忍時,秦獻公初立,欲復穆公之跡,兵臨渭首,滅狄?戎。忍季父卬畏秦之威,將其種人附落而南,出賜支河曲西數千里,與眾羌絕遠,不復交通。”(南朝·宋 范曄撰,唐 李賢等注,《后漢書·西羌傳·卷八十七》,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版);
③所謂“唐蕃古道”,從總體走向上說,東起唐朝京城長安(今陜西省西安市),中經都城(今青海省西寧市),西至吐蕃王朝的首府邏些(今西藏拉薩市)。《青海省志·唐蕃古道志》(青海省博物館《唐蕃古道志》編寫組編,1996 年版)一書中,對其具體路線有詳細記述;
④“青唐道”亦稱“青海路”,自鳳翔、秦州(今甘肅省天水市轄境)經洮州(今甘肅省甘南藏族自治州的臨潭縣轄境)、河州(今甘肅省臨夏回族自治州轄境)轉由青唐(今青海省西寧市轄境),取道南疆到達西域的通道,因其主要地段經過青海湖北岸,貫通河湟流域所轄地區,故稱為“青海路”。可參閱喇秉禮 ,喇秉德《絲綢輔道“青海路”的興衰——兼述歷史上青海地區的商業貿易活動》(載《青海民族學院學報》1989 年第2 期)一文之詳述;
⑤可參閱由青海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撰的《青海省志·33·商業志》(西寧:青海人民出版社1993)一書之詳述;
⑥可參閱劉得慶著《青海風俗》(西寧:青海人民出版社2002 年版)一書之詳述;
⑦可參閱妥進榮,張世海所撰《論回藏關系》一文(載中國回族學會編《回族學論壇》(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2003 年版)之詳述;
⑧可參閱武文所著《甘肅民俗》(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2004 年版)一書之詳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