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海波

什么是“未知的自己”?在我的理解中,意即遠方那個完滿的自我。我們與理想中的自己其實是有距離的。我們不知道自己能成為什么樣子,因此,才要不斷挖掘自己的潛能,希望找到真正的自我,成為理想的自己。可怎樣才能與那個“未知的自己”相遇?這是一個問題。我想,讀書可能是解決這個問題的一種好的方式。
我不由得想認真梳理一下自己這些年的閱讀經歷。我發現,這么多年來自己讀的書真的很雜,不成體系。然而,我也有一個很深的感受:所有的書讀完以后都是讀人,讀人生,讀人性,最后便是讀自己。
首先,我最愛讀名人傳記。傳主包括馬克思、恩格斯、周恩來、江澤民、希拉里、奧巴馬、卡梅倫、富蘭克林、費曼、徐志摩、林徽因、石評梅、張愛玲、王洛賓等。我也讀《中外名人畫傳》《馮友蘭學術自傳》《洪宗禮評傳》……傳記類作品,最能真實地呈現人生百味。讀名人名家的傳記,尤為能從其人其事中洞察世事,擷取智慧,獲得慰藉與激勵,更能獲得一種超越個體局限的宏觀視野。其次,我最愛讀文學作品。《紅樓夢》《約翰·克利斯朵夫》這兩部長篇小說,是我最欣賞的經典名作。我曾經參與了某微信公眾號的一個小調查:“若你在荒島生活一年,準備帶哪三本書?”我就選了這兩本。第三本我選的是《唐詩三百首》。我想,有了這三本書,我就足以擁有精彩無限的大千世界。我讀外國作家司湯達、莫泊桑、海明威……個人非常欣賞鮑勃·迪倫這樣的“斜杠青年”生活方式,生也有涯,行走無涯。所以我總說,提起鮑勃·迪倫,我們應當這么說:“沒有獲過諾貝爾文學獎的民謠歌手不是一個優秀的畫家?!蔽易x當代作家王蒙、賈平凹、陳忠實、莫言、格非、余華、劉震云、葉兆言、池莉、畢飛宇……我鐘愛泰戈爾的詩歌、史鐵生的散文,曾經手抄過里面的許多篇章,包括那篇著名的《我與地壇》。
我所樂讀的,當然還有哲學類書籍,包括教育哲學、人生哲學等方面的許多書籍。我十分欣賞一副對聯,是晚清名臣左宗棠題寫于無錫梅園的:發上等愿,結中等緣,享下等福;擇高處立,就平處坐,向寬處行。“擇高處立”,就是看問題要高瞻遠矚。我想,讀哲學書籍就是“擇高處立”,立足哲學視角,思考先哲對“人”的終極關懷,這樣便可以將人生的種種問題看得更加透徹澄明,從而能夠“向寬處行”。比如在讀卡西爾的《人論》時,讀到他對動物與人的智慧分別作了闡述,他認為人和動物的根本區別在于,動物只能對“信號”做出條件反射,而只有人才能夠把這些“信號”改造成為有意義的“符號”。他還舉了海倫·凱勒和勞拉·布里奇曼的成長事例:這兩位身殘志堅的榜樣都曾以極為特殊的方法學會了說話,成功地完成了從信號和手勢到語言即符號運用這一決定性的轉換,使自身獲得了進一步的發展??梢哉f,如果沒有符號系統的存在,人的生活就一定會像柏拉圖的著名比喻中那“洞穴的囚徒”,被限定在他的生物需要和實際利益的范圍內,而找不到通向人類文化的道路。
我由此想到了我們的語文教學——語文教師正是要努力引導學生用語言這種符號實現人與人之間的溝通與交流。比如,讓學生學習在語文課堂中與文本這種語言符號對話,與作者、編者等對話,還要學習在生活中與世間萬物對話。這種對話可以是通過口頭語言進行的,也可以是通過書面表達進行的。無論是哪一種方式,都要讓這種對話真誠而非揣測、客觀而非臆斷、理解而非誤讀,要讓學生在對話中展現自己獨特的個性、情趣和思想,能夠成為作家、詩人余光中所言的那種“高級而有趣的人”。
卡西爾認為,動物只能對“信號”作出反射,無法擺脫“現實世界”的桎梏;只有人能發明、運用各種“符號”,創造出自己的“理想世界”。因此,從哲學視角審視語文課程的教育價值,我更注重挖掘學生的言語潛能,激發其言語創造性,幫助其用語言這種符號創造自己的理想世界,拓寬自己的精神疆域,走向自由豐盈的精神世界。我的課堂教學以及自己開發的文字游戲微型班本課程及書信微課程等系列教學實踐,就是出于這樣的考量。
我讀《西方哲學與人生》時,印象最深的是“藝術來源于掙扎”;我讀《教育的目的》,會去仔細體會教育的節奏;我讀馬克思的《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用以幫助自己更深刻地認識勞動與人的“異化”的問題。讀兒童文學,讀可以看一輩子的繪本,在其中看見孩子,也讓自己回到童年;讀中外攝影《國家地理》《中國城墻》,感悟旅游勝地美不勝收的畫卷;讀我最欣賞的書法字帖、篆刻;讀國畫,最愛的是寫意花卉;讀齊白石的草蟲世界,不由陶醉其間;讀漫畫,讀歌詞,讀娛樂圈里的不俗寫手,甚至讀八卦掌、太極拳……我所有的閱讀經歷,使得我成為今天的我,成為這樣的一個語文教師,更是使我對自己的職業有了屬于自己的一些思考與見解。
我們當教師的,幸運就在于,每天面對兒童,面對童年,面對童心。我們在兒童的世界里,完全可以成為其中的一員,從他們身上重新發現自己的童年——在時光的虹橋上,我們可以天天帶著童真與童年的自己再相遇,這是多么美妙的事。比起我們物資貧乏的童年時期,現在的孩子們多半物質生活條件優越。然而,我和他們交談時,卻也發現有不少孩子覺得自己的精神生活相當空虛無聊,“沒意思”“好煩”成為他們的口頭禪。我不由地想:我們的孩子如今擁有的又是什么樣的童年?若干年后,他們的回憶里能有多少笑聲、多少難忘的經歷?他們此時能夠遇見的,又有多少足以影響他們成長的人與書?作為教師,我也不禁想到:他們理想中的學習該是什么樣的?什么樣的教育能為他們的一生奠基、為他們的人生助力?
由此,我開始建立自己的“學生觀”。我想,學生是教師教育人生中的“重要他人”,善待他們就是善待自己。學生是弟子,也是一位位天真質樸的朋友。我們要向他們學習,讓自己做個“不愿長大的彼得·潘”。每個人的心靈都是一個未知的世界,孩子們的心靈擁有的是一個個雖小卻無比浩瀚的宇宙,我們同樣要帶著驚奇與敬畏去接近他們,用愛心與智慧養育他們。我們要引導學生發現真正的自己,不錯過,不迷失,不誤讀,不辜負。當學生對自己的人生理想有了正確的定位時,就會走向生命自覺,在朝向目標的征途中目標專一,持之以恒,不斷刷新自我、超越自我。這樣的人生,才是具有方向感、走向自我規劃的人生。而這樣的他們,必將穩穩地立足于社會,找到自己的坐標,終而獲得成就感與幸福感。
所以,我心目中的教育是:提高受教育者當下與將來的生活質量,培養他們創造自己幸福人生的能力,使他們具有善良的人性、獨立的人格、自由的心靈和無比豐盈的精神世界。因而,我以為語文教育的任務應是:引導學生以言語的方式提高自己的生命質量,使他們走向幸福人生,走向自我實現。我心中的幸福人生是物質生活與精神生活的豐富、豐盈、豐厚、豐實。這樣的人生是有滋味的(人間煙火)、有意思的(赤子之心)、有情趣的(詩意浪漫)、有智慧的(淡定從容)……審美化的人生。語文教師有責任引導學生從語文課程的言語審美課堂出發,走向言語審美人生。我對教師自主專業發展的思考則是:從教育哲學視角審視三個最重要的“相遇”,即與職業、與學生和與自我的相遇。
我覺得,讀書還應多讀一些“無用之書”“無字之書”,所謂“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我欣賞的是“高峰入云,清流見底”,是啟功先生的“能與諸賢齊品目,不將世故系情懷”,是大儒孟子的“不失赤子之心”,是尼采“駱駝、獅子”之后的“嬰兒”,是“我已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讀書,亦是為心靈找尋一個或幾個知己的過程,讓我們帶著過客的冷靜與警醒,不再害怕旅途中的一切黑暗或猙獰,不再焦慮于對自身完美的執著,達成與世界、與自己的和解。
記得多年前,在一次匯報會上,我曾講過一段話:“今年是農歷己丑年,‘己丑這兩個字在歷書上僅代表著天干地支,是用來編排年號和日期的,似乎并無特別的含義。但是當我凝視著這兩個字時,心中卻升起許多感慨,讓我從時光流轉、人生變遷,想到了自己還在繼續努力克服的缺點和不足,更提醒我在心里一次次地拷問自己:作為一名教師,你喜歡什么,你的興趣在哪里?你能做什么,你的潛力在哪里?你應該做什么,你的責任在哪里?……”正是因為有了這些思考,才使我越發清晰地認識到:
讀書,就是要尋找那個“未知的自己”,讀出自己對理想的堅守,讀出一個人內心的豐富與從容。
(作者單位:江蘇省蘇州市滄浪教育集團滄浪實驗小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