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思睿,詹琰
【摘要】目前,以“科技圖書/科技類圖書”為關鍵詞,在CSSCI期刊中進行檢索發現,相關研究尚以實務研究為主。學者周蔚華指出,編輯出版學科應“史、論、用”相結合,兼備歷史底蘊、理論依據和實踐指南,由此,文章首先對中國科技圖書研究的歷史維度進行了集中考察,對中國科技圖書史涉及的一些基本問題、開展研究的具體方法和路徑進行分析,旨在從圖書出版角度激活科技發展的歷史意義和歷史價值。
【關鍵詞】科技圖書 出版史 科技史 科技與社會 科學傳播
【中圖分類號】G23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6687(2023)1-058-06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3.1.008
科技圖書是對三類圖書的統稱,包括專業理論圖書/科技辭書、科技類教材、科學文化類圖書(從科普、社會、政策、人文等角度開展的科學研究被科學社會學者統稱為科學文化研究,相關的圖書則統稱為科學文化圖書)。目前,以“科技圖書/科技類圖書”為關鍵詞,在CSSCI期刊中進行檢索發現,相關研究尚以實務研究為主。學者周蔚華指出,編輯出版學科應該“史、論、用”相結合,兼備歷史底蘊、理論依據和實踐指南,由此,本研究先對中國科技圖書研究的歷史維度進行一次集中考察,這也是一次出版學術維度的初探。
一、中國科技圖書史研究的一些基本問題
1. 一個必要的思考:中國的科技圖書史研究能否追溯到古代?
在研究中國科技圖書史之前,應明確一個基本問題:中國古代有無科技圖書?對這類圖書的歷史性考察應該從什么年代開始?按照著名科技史家、劍橋大學教授李約瑟的觀點,中國古代已經產生了經驗性的準科學和前科學,它教會我們如何開展相關的實踐活動,譬如操作簡易器械在農業活動中提升耕種效率、制造紙張從而更好地保存資料、通過算術提防收支過程中可能面臨的風險等。但這些行為經驗缺少提純,并未上升為抽象化原理、一般性定理步驟。近代以來,科技一詞通常用來指代源于西方的現代科技,即理論性科學,它發源自古希臘學術傳統,追求變動不居的世界背后的確定性知識,具有很強的知識論傳統,推理、論證、證明、演繹均是其方法論層面的典型特征。[1]
綜合上述分析,在開展我國古代的科技圖書研究時需要格外注意對研究對象的選擇、限定和描述,比較穩妥的做法是盡可能研究關于技術的圖書,因為技術往往用于開展實踐活動,與學界認同的中國古代科技的特征較為吻合。盡管很多古典文獻學研究、部分編輯出版學研究已經將某些圖書稱為古代科技圖書,甚至將此類稱謂視作某種共識,但就近年來發生在科技史界、比較激烈且尚無確切結論的爭論而言,如果專注研究我國古代的科學圖書,首先需要確認本書能否自洽。但這個驗證環節涉及對書中知識成分的判定和綜合把握,難度很大。雖然對編輯出版學界而言是棘手的問題,但科技史界專門對此進行了研究,可借助現有的相關成果探索、發掘有利于編輯出版學者的切入點。
2. 近代中國科技圖書史研究的一些基本問題
(1)現有的部分研究主要針對期刊,需要補齊圖書的維度。近代某個特定時段是重要的思想啟蒙期,五四運動提倡的“賽先生”、科學本土化運動、“科玄論戰”均使得舶來自西方的科技肩負著沖破封建的使命進而得到前所未有的關注。同時,近代發生的一系列戰爭可能使科技圖書的歷史線索有所中斷,因而將注意力更多放在啟蒙期是較好的選擇。但需要注意的是,現有的有關這一時期的研究主要針對期刊而非圖書,如《新青年》中的科學內容,上海地區最早的科學雜志《格致匯編》,民國時期具有極大影響力的期刊《科學》,近代出版史上出版時間最長、規模最大、最有影響力的刊物《東方雜志》中的生物、化學、物理方面的內容等。雜志的刊期分布連續、樣本量大,一些期刊的興辦也直接受益于相關的社會運動,這為從事研究提供了便利。相較于期刊,圖書的篇幅體量較大,其摘要、索引有時比較模糊,此外,要發掘圖書與科技發展、啟蒙思想間的因果關系,就需要提供確鑿的證明材料,不僅證明某本圖書曾被購買過、被閱讀過,更要展現出圖書的出版、傳播活動和各個社會/歷史領域、思想史研究領域間的關聯,以及圖書如何在這些領域所提供的資源和條件之下被出版、傳播。
(2)從作者、譯者角度切入,對科技圖書史加以把握。總體看,科技圖書連接著三個群體:專業人士組成的作者/譯者群體、廣大專業和非專業讀者、銜接二者的社會機構,如出版社/某些出版經紀人、出版經濟機構的雛形。其中,專業人士在寫作時需要積累大量的專業理論,沿著一個固定的領域不斷深入而非依賴某一個選題或某一次靈感,同時,圖書的寫作史也是科學的敘事結構不斷完善的過程。有時,研究考察一本圖書需要從誕生緣起到其成為完備的稿本之前所經歷的全部生命歷程,才能釋放出在內容敘述層面具有連貫性、完整性、深度的科學讀本的深厚歷史價值。
同時,在近代中國的時代背景下,作者寫作科技圖書、譯者翻譯圖書的動機也值得考察。這一時期的圖書出版以引進為主,因而翻譯上的問題尤為重要。嚴復在翻譯《天演論》時并非直譯而是賦予其政論色彩,赫胥黎的《進化論與倫理學》主張將物競天擇的科學思想拓展到社會、政治等各領域,嚴復則在翻譯時附加評論,從而將該書與中國社會的發展境況聯系在一起,發出了“自強保種”的呼吁。
此外還有一個比較獨特、值得關注的現象:很多傳教士為我國翻譯了大量科技圖書,他們在翻譯專業科技術語時可能找不到對應的漢語表達,于是便組建新名詞、重新使用廢棄漢字、創造新漢字,極力地促成“西學”的廣泛傳播。[2]這些傳教士的主要目的是傳播教義和福音,依照中國彼時的發展境遇,他們往往將科技視作一種可以被接受的福音的形式。由此,科學和宗教聯系在了一起,反映出近代中國各種思想、思潮間的碰撞和交互,研究者應將科學、科技圖書放在這個綜合背景之下加以把握。
(3)從出版機構和讀者、受眾的角度切入,對科技圖書史加以把握。除作者、譯者角度外,應考察出版社等社會機構對圖書進行出版、傳播的歷史。中國近代一個比較值得關注的現象是:很多科技圖書不因其記載的專業知識而出名,也不因知名出版社的發行、推介而聞名,而是因為公眾人物的推介而備受關注。如作為散文家的馮桂芬、譚嗣同、嚴復、康有為、梁啟超等人的一系列創作,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林則徐組織翻譯的《四洲志》的影響(該書并非嚴格意義上的科學技術圖書,但在近代史上具有開風氣的作用,林則徐組織翻譯西報、西書的活動,介紹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實況,探求海外科學,在閉關自守的清代中葉確是破天荒的創舉)。[3]
基于此,研究者需要思考的問題是在近代史的長河中,科技圖書如何被寄予某些特定含義(如發展、進步、開化等),進而被意圖清晰地推廣、傳播?誠然,只重視圖書、不重視其中記載的內容并非明智的選擇,因為無法解釋如果讀不懂專業知識,也無法理解它對社會生產、文化生產的推動作用,又為何要購買和閱讀科技圖書?這就催生出三個子問題:首先,在科學的社會影響外,近代出版史應該如何對專業科學知識的重要價值進行呈現,如何把握好這兩方面間的平衡?其次,在近代中國,深入閱讀了解科技圖書而非淺嘗輒止的群體究竟是哪些人、應該如何看待該群體的群像特征和具體的人員、身份構成?最后,他們在購買圖書后,如何消費、使用它,如何對它的內容進行二次開發、借鑒、加工利用?
綜上可以發現,寫作、出版、閱讀三方面共同凸顯出關于圖書的歷史的重要性,而非僅僅將其視作單純的傳播工具。正如列斐伏爾所言,不應該把空間當作自然的事實看待,而應該按照某些層次、屬性對其進行排列、組合,[4]即應該重視圖書在傳播科學時所展示出的在地性、物質性。
3. 新中國科技圖書史研究的一些基本問題
新中國成立以后,科技被視作指導社會發展的常規要素,相關的圖書出版活動也富有規劃性、系統性:出版理論類圖書為各領域帶來前沿視野,促進其發展;出版專業教材培養后備力量;出版優質科普圖書培養全社會對科學的接受和熱愛等。總體看,這一時期的科技圖書史研究需關注圖書所構成的綜合、復雜的矩陣,意識到不同圖書所發揮的交互性、互補性的功能,如科技辭書、理論前沿類著作在客觀上同樣具有教書育人、啟迪后來者的功能,科普圖書也可以傳播某些基礎性的專業知識,而非僅僅傳播通俗性的解釋和描述。
由此,在開展相關歷史研究時需要調動一種建構的視角,不對圖書史平鋪直敘,而是根據具體社會環境的需要、研究側重的不同而有的放矢。但需要注意的是,建構并非捏造事實,它強調建立圖書的差異化使用場景,而非將其視作單一、靜態的文本記錄。玻爾·歐尼斯特指出,“促進社會發展的媒介”是通過交互作用而導致的有意義的社會協商,[5]這說明,如果缺少了圖書這個意義協商的場域,科技發展也將面臨某種局限性。因此,應從歷史角度對圖書提供的多樣化的意義構造和線索進行呈現、分析、說明,展示出科技圖書的歷史地位。
傳統上,結構和個體、客觀與主觀均是對立的兩極,但這兩對范疇又具有內在的一致性,因為結構往往會被客觀化、個體往往會被主觀化。[6]從這個角度理解科技圖書,可以看到一個更加廣義、寬泛的圖書史研究框架,而非將其局限在小眾、專業化、精英化的范疇當中。從歷史發展規律看,科技圖書的實際功能是見證科技的巨大力量及其提供發展、進步的可能性,由此產生普惠價值,因此在新中國科技圖書史的研究過程中,社會性、實踐性元素需要被重視,某些與此相關的特殊現象需要給予關注。
在數字化轉型的浪潮下,一些原本為方便讀者的多媒體課件、附加課程使讀者更依賴圖書本身:相較于數字媒體內容的碎片化、隨意化,作為印刷物的圖書提供了不可輕易更改、相對權威的科技術語和表述規范,這是出版紙質圖書對新媒體浪潮的反作用力,在我國媒介發展史上是一個需要關注的獨特現象。再如,科技編輯往往被要求具有較高的科學素養,但編輯也是人,需具備必要的人文素養。如果只具備前者而罔顧后者,那么在編輯的鼓勵和默許之下,只顧及經濟利益而社會效益不足,不重視可持續發展和環保、創新的研究領域的圖書就可能大量涌現,攻占市場。這可能有利于垂直化的營銷環境的暫時繁榮,但從歷史發展的角度來看,不利于科技圖書行業的健康、長效發展。諸如此類的現象還有很多,它們的共性成因是出版媒介在當下所扮演的諸多社會性角色的交織、融合甚至是互相排斥,需要針對性地加以分析。
二、借鑒成熟的科學技術史、編輯出版史學科,開展科技圖書研究
前文梳理了一些科技圖書史研究所涉及的基本問題,那么如何開展研究?研究認為,可對兩個相對比較成熟的學術領域的方法論和研究路徑加以借鑒,一是科學技術史,二是編輯出版史。按照學界公認的觀點,科技史研究分為“內史”和“外史”,前者指的是學科和專業理論的發展史,后者指的是科技和社會互動的歷史。如果將科技圖書史和“內史”相對應,那么從事相關研究的學者就必須具備比較扎實的理工科背景。此外,如果過于以科技作為主要研究線索,就無法從事以出版物為中心的編輯出版學研究。當圖書融入了科技發展的宏觀脈絡后,它也可能不會獲得百分之百的關注和重視,因為論文也是十分重要的科技載體。綜上,“內史”對編輯出版學而言可能并不適合,“外史”更適于編輯出版學的研究范式。
1. 借鑒科學技術史中的“外史”研究視角
從科技圖書歷史研究視角看,“外史”與其關系密切,如觀察圖書出版、傳播活動,它一方面作為專業理論載體被科學共同體生產;另一方面其發行銷售過程是一個社會化行為,而“外史”關注的恰恰是科技從一個結構化的專業內容空間向外擴散的過程。更重要的是,從“外史”角度切入,不僅能考察專業類科技圖書,也能對科學文化類圖書進行考察,如科技政策類圖書所發揮的政策宣傳功能、科技哲學/倫理學圖書發揮的人文思辨功能等。具體來說,可供編輯出版學借鑒的“外史”研究包含三種視角。
(1)社會歷史分析視角。社會歷史分析的視角意在探究科學發展所依賴的社會根源和社會驅動力,如貝爾納在《歷史上的科學》一書中所采取的研究方法。[7]一些與此相關的、可供參考的研究問題包括:圖書是否響應了/如何響應某個社會政策或某個課題基金、出版項目的號召?其對應的學科領域是否在相當長一段時間里成為社會發展的重大需求、展現出其結構性的引領功能和面向未來的可持續性?科技圖書是如何被科學共同體呈現、推至大眾視野的,亦即共同體在何種情境、何種科研需要/工作需要/生活需要(獲得版稅從而維系科研人員的生存、生活水平)的啟發下寫作了該圖書并決定對接出版社?出版社在出版科技圖書的過程中開展了怎樣的社會動員,與哪些編輯人員以及除出版社外的其他社會機構進行了互動,互動的過程引發的社會影響是怎樣的?科技編輯的個人行為對圖書出版造成了何種影響,賦予了怎樣的價值?
此外,社會歷史分析視角囊括了眾多科學文化圖書的發展史,這些圖書從諸角度著手,引發公眾對科技的理解、思考和反思。在考察其歷史演變時,首先要明確其歸屬的社會領域(教育/科普/政策……),其次再依據這個領域承擔的社會功能和與之相對應的理論框架,分析圖書本身。此時,圖書出版的目的可能是彌合社會世界和科學世界間的鴻溝——如普通公眾無法像科學家那樣了解科技的發展趨勢,會擔心科技發展帶來的潛在風險,并提供一種解決問題的可能性,圍繞此過程所展開的歷史研究就是考察問題是否得到了解決、解決到何種程度的歷時性進程。
(2)歷史計量視角。“外史”研究的第二種視角是歷史計量視角——通過對史料的統計分析來說明問題,如蕾伊諾夫對18世紀至19世紀的物理學研究成果進行了統計,發現了科學發現與社會經濟漲落間的關系。[7]這種分析視角可以和當下流行的數字人文研究、計算社會科學研究結合在一起,意在探究科技圖書出版與其所引發的社會影響間的因果關系,但不得不說這種研究是有難度的。在探究科技圖書的影響時,首先要看的是它對哪些人產生了影響,但圖書的受眾不僅是單純的購買者,還是閱讀者、引用者,而歷史上的購買記錄、閱讀記錄往往難以獲得。這些史料中的部分可能仍然存在,但如果說購買記錄是相對客觀的,閱讀記錄則無法精準地對其自身進行佐證,因為閱讀行為的發生具有隨機性、隨意性,可能在任何一個時間、場合上演,哪怕只是隨手翻閱也可能給讀者帶來巨大的啟發和靈感。
因此,最終呈現于人前的比較精確的資料可能只有引用者圍繞圖書所進行的一系列引用,但以此作為歷史研究的樣本,就容易墜入輝格史觀所反對的由結果推及原因的立場——引用者所給出的往往只是一個引用數據、一個文獻與文獻間的統計學關聯,卻無法交代具體的引用者的行為活動。當然,除了和人有所關聯外,科技圖書也可以和更加宏觀的某個或某些社會領域有所聯系。在開展相關歷史研究時,首先要把握好圖書所記載的內容對科技發展、社會發展的推動功能,然后再去分析圖書對其中內容的推動和傳播。當然,很多相當有分量的圖書可以突破這一規律,其自身(而非僅僅是其記載的內容)已然意義重大。如《天工開物》反映了明末出現的資本主義萌芽,體現出反權威意識和民生意識,其記載的技術成果不僅是智力的結晶,也讓民眾或多或少地認識到使用技術、開展自主勞動的重要性。《天工開物》記載的知識已無法和現代科技發展完全同步,但如果訴諸思想史的角度考察其帶來的啟發性,就可以圍繞圖書本身搜集到很多有利于開展研究的資料和數據。
(3)歷史主義視角。“外史”研究的第三種視角是歷史主義視角,如庫恩的《科學革命的結構》所采取的研究范式,[7]其強調不是依據科學理性主義而主觀地建構一種理想化的歷史情境,而是依據真實的歷史、社會背景而對科學在彼時的發展情況、所受到的制約和局限進行反映,要把科學和歷史放在一起綜合討論而不是分別探討它們各自發揮的影響。歷史主義研究視角不僅關注科技圖書本身,還關注圖書在歷史活動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圖書不僅被視作對一個學科、領域的反映,還是對一個時代的發展、變遷的映射。研究者需要有這樣的問題意識:科技圖書在這個時代、這個歷史條件下得以出版,就必然有其獨特性,這個獨特性,恰恰是需要被揭示的核心問題。史蒂文·夏平在《真理的社會史》中對著名的英國化學家波義耳的個人生活及其學術研究進行了歷史分析,大篇幅地交代了一個時期內英國所流行的紳士文化和波義耳的貴族生活經歷,而這些經歷都直接或間接地影響了波義耳的理論探索活動、論著活動(如波義耳所著圖書)。在考察科技圖書時,研究者可借鑒這種視角,關注歷史中的人向我們展示的科技圖書的表現與其發生狀態。
2. 借鑒編輯出版史中的出版史研究視角
(1)編輯史的研究視角對科技圖書研究而言存在一些局限。編輯出版史分為編輯史、出版史兩大研究視角,但對科技圖書研究而言,編輯活動會存在一些局限:有時,科技編輯無法改變書中的核心內容,因為既定的科學數據,實驗結果,客觀的科學事實、原理、定理幾乎不容更改,此外,編輯也無法像一線學者或同行評議人員那樣重復實驗流程從而對書中內容進行完全意義上的取證、查驗、核實。相反,他們的工作更多是核查和校對專有名詞、數據的書寫規范和不同數據間的銜接邏輯、圖表繪制的規范性、遣詞造句的流暢性、語句表述的順序、書中內容是否和現有的學界規范存在明顯出入、學術倫理道德和誠信問題等。由此看來,科技編輯的工作可能和人文社科類編輯不同,有時讓他們對圖書的表意和事實性表述進行大幅度改動是有難度的。但這可能導致相關歷史研究無法將編輯的主體地位牢牢框定住,而是將科學文本和作者視作主體,將編輯、編校活動視作客體。
(2)出版史的研究視角將科技圖書視作科技發展、社會發展的動因。除編輯史外,有關科技圖書的出版史研究應該得到重視(出版史、發行史、傳播史),但在研究開始前首先應該厘清一個問題:是某本圖書對一個學科領域產生了巨大影響,甚至推動了社會進步,還是在社會進步、科技發展的感召下,某本圖書得以出版?這涉及相關歷史研究的邏輯問題,亦即科技圖書是“因”還是“果”?誠然在當下尤其是近十年間,對科技圖書作為科技發展、社會發展之動因的證明存在一些難度,因為多媒體、自媒體的傳播形式相當廣泛,無法確定是圖書本身具有巨大影響力還是某些以其為內容范本改編而成的文本獲得了大量關注。有時自媒體產品聲稱和某本圖書相關,但圖書已被改動得面目全非。相反,如果倒推至科技圖書開始集中、大量涌現的近代,就能比較自然地將研究重心放在圖書本身,下面通過一個案例來說明。
近代出版史研究的一個典型案例是圍繞江南制造局開展的一系列研究。江南制造局是晚清自強運動中的第一家大型近代軍工企業,由曾國藩、李鴻章等創建于1865年,1868年該局附設翻譯館,延聘中西人士,采取口譯和筆述相配合的譯書方法(后期亦有由國人獨立譯述者),翻譯西洋科學、技術等書籍。[8]其中,傳教士傅蘭雅進行了大量譯注,并對相關出版物的傳播、發行起到一定的推動作用,其翻譯事業受到中國學者的廣泛關注。他口譯的圖書包括數學類的《運規約指》《代數術》《微積溯源》、物理類的《聲學》《電學》《物體遇熱改易記》、化學類的《化學鑒原》《化學分原》、礦冶類的《開煤要法》《造鐵全法》等。雖然因其本人的學術水平,這些著作的水準也參差不齊,但它們較早地為國人提供了一個洞察分科之學的切入點,具有積極的社會影響。
近代以后尤其是新中國成立之后,科技圖書的出版史同樣應該受到重視。我們不僅要關注圖書的一次性出版活動,更要關注那些能夠連續再版、成為現代銷售制度下的銷量冠軍的圖書所蘊含的價值,在歷史縱深的維度上賦予其意義。《十萬個為什么》就是十分典型的案例,它不斷再版和被不同年代的讀者閱讀、接受的歷史幾乎貫穿了中國發展的不同階段。它并非通過枯燥的說教來傳播科學知識,而是通過模擬少年兒童的思考方式來提出一個個有趣的科學問題并予以解答,培養了孩子們的問題意識和創造力。一代代孩子在這本圖書的陶冶下成長,他們的科學認知水平日益提升,也就是說,《十萬個為什么》推動、促成了這種代際演變的現象。
(3)將科技圖書視作科技發展、社會發展催生的結晶。科技圖書可被看作某個學科領域的發展乃至社會發展所催生的成果和對這些發展歷程的記錄、反映。將科技圖書與其所屬的學科、專業、課題、項目、基金對應起來是比較容易的,但這容易使相關歷史研究成為一種還原主義視角下的簡單的因果關系分析。因此,更應看到圖書對應的科學領域和社會中的其他領域(政治、經濟、文化)間的互動關系。如在“大科學時代”和“項目制科學時代”,科學資助往往來自政府機構的縱向課題撥款,這和科技發展的行政規劃密切相關。盡管很多科研項目也有其自身的價值,但當它無法解決中國社會面臨的迫在眉睫的問題時,就可能暫被擱置或退居二線。當人們認識到行政力量賦予科技的某種意義、價值,就不難理解不同的意義組合、構成了某種場域,而科技圖書正是在這個場域的促進之下才得以出版的。與此相關的出版史研究需要將圖書視作切入點,不斷探究場域的內部結構。
除政治角度外,科學也是經濟發展的重要驅動,而經濟的增長又能反哺科學,科技圖書有可能記錄了某一項技術應用成果,也可能對其依據的科學原理進行記錄,由此,相關的圖書出版史是對科學、技術、經濟發展之間的三元非線性關系的反映。不同圖書之間的組合、搭配能反映出中國經濟在某個特定時期所采取的科技化的發展路徑,也反映出了具有可持續性的發展生態。
科技與文化間的關系也值得被重視。C.P.斯諾曾在20世紀50年代提出:人文文化和科學文化間存在著一些張力。人文文化在人本主義的基礎上得以發展,科學文化有賴于崇尚理性的科學精神。吳國盛、田松、劉華杰等“北大學派”學者曾指出,科學文化研究的重點是使公眾意識到科技的有所為有所不為,而非誤用、濫用之導致過度開發自然世界;人類、科技、自然環境間應該維持一種彼此尊重的、相對溫和的關系。科學哲學、科學倫理學圖書圍繞這個主題進行過一系列深入思考,人們考察此類圖書的出版史,也是在考察科學與文化彼此融合的歷史。
結語
本文對中國科技圖書史研究的一些基本問題、開展研究的具體方法和路徑進行了集中考察,希望學界能夠看到科技圖書史學研究的發展契機,探索其未來趨勢,使其有朝一日成長、成熟、壯大起來。科技發展是編輯出版學界無法忽視的重要研究話題,但從圖書出版角度看,回顧所來徑具有重要且必要的價值,只有深刻地把握住歷史維度,才能更加深刻地理解圖書出版活動乃至科技發展活動在當下的境況與其取得的成就、所面臨的不足和局限性及其未來發展趨勢。這是持續開展相關研究的重要性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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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Preliminary Exploration on the Historical Dimension of Chinese Science and Technology Book Research
CHEN Si-rui1, ZHAN Yan2(1.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2.School of Humanities, University of Chinese Academy of Sciences, Beijing 100049, China)
Abstract: Searching CSSCI journals with "science and technology books" as the key words can find that the relevant researches are still mainly practical exploration. Zhou Weihua pointed out that the discipline of editing and publishing should be combined with history, theory and practice. Therefore, the purpose of this paper is to firstly concentrate on investigating the historical dimension of Chinese science and technology book research. This paper analyzes some basic problems involved in related studies, and the specific methods and paths for research, so as to activate the historical significance and value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developmen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book publishing.
Key words: science and technology book; publishing history; science history and technology; STS; science communic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