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記憶需要在省察中留痕,我們該怎樣寫下屬于自己的表達?在繁紛和斑駁的微生活和暗光陰里,在擁擠的和所謂的時間行進的當下,我們在場的方式如何呈現(xiàn)出來?如果當烏云密布天空,當雨水浸漬泥土,當塵埃覆蓋了春秋,隱秘要指向哪里?——當陽光照見斑斕,大地開始蘇醒。
我們聽到了——這隱秘的先聲,它根植在泥土的深處,它通過介質(zhì)發(fā)出了顫微,但又被人忽略了感受,這個時間的節(jié)點上,它的掙扎、寂寥、頑強而生機勃勃,我們聽到了嗎?
是的,這也是我們的呼吸,在觸摸這個世界的聲音。
某種通感的力量,某種使命感,真切地讓我們俯身,停駐,甚至匍匐貼地,讓我相信隱秘處,藏于內(nèi)心的光——充盈著神性的光,我再一次被它迷惑,感召。
寫作,正是這種欲望的期許。
正如當下,正如日常,我們生活在這個時間里的“當下”,我們又為“當下”記錄了什么?提供了什么?這些自身的經(jīng)驗,可靠嗎?它為寫作提供新的觀念和方式了嗎?我有時想,地域、語言、文化造成的神秘、陌生、歧義、神性,在信息全球化時代不復存在時,文學勢必跟看不見的信息碎片發(fā)生關系。所以,文學并不提供保鮮作用,它只關乎人,這些在作品里的人活著或死去的人,它會時常令我們感受光芒背刺,反省和警醒自己是否是他們的克隆。
寫作也是碎片的組合,它將以什么樣的信息形式和觀念,獨立于這個巨量信息和事件的時代呢。在蓋定的時間里,我們的記憶或記錄,在若干年后,需要重新撕裂又再次考證和考驗嗎?如果真是那樣,我有種悲哀的預見,在我們所屬于當下的時間范疇,寫作有所針對的部分,我們對這種在場感、新鮮度的日常生活缺乏現(xiàn)代意識的感知,也無法進行有限的表達。
帶著這些思考,我閱讀了王小忠的散文《兄弟》,我需要重解這些問題的方式。
人倫、族群和道德觀念構成了鄉(xiāng)土文化的基本要點,當個體的自我性和家族穩(wěn)定的關系發(fā)生撕裂后,重構還未完成時,矛盾和沖突如何化解?生生死死的這些人,都依附于那片土地,我們?nèi)绾沃泵嫠麄兊娜诵裕渴鞘麕淼谋^嗎?是“怒其不爭哀其不幸”?王小忠卻近乎悲壯,悲傷且隱忍地表達了自己遭遇的現(xiàn)實:“當然那是別人的事,無論多么荒唐,終究無權去干涉,也顧不上去思考,因為我的心里還壓著另一件事——母親的三周年馬上要到了。”他們的執(zhí)拗和掙扎還在繼續(xù),而“我”已經(jīng)放棄。
是什么原因?qū)е铝怂麄冊瓉淼膱猿直环词桑?/p>
“我”退卻了嗎、遺忘了嗎?
當這些古老的算計,無法和解的世道人心,它在既定的道德感召喚下,他們維系著既定的鄉(xiāng)土秩序,即便是每個人在陰影下活著,他們卻陷入自身的偏見和誤解中,周而復始。作者沒有站在道德的立場回應,這意味著,自我救贖還在延續(xù),也困難重重。所謂鄉(xiāng)的意義,是我無法回避,又無法進入的鄉(xiāng),那些被羅列的人事物,被千絲萬縷勾勒,它沿著我的視角,被揭開時,鄉(xiāng)土重新撕裂,裸露的部分又重新失去水分,干燥為舊色,就這么輕松地翻過去了。他們年復一年反復做同一件事,可是他們覺得是有效的,當“我”越來越失去耐心,逃離這個鄉(xiāng)土時,他們卻在互害和惡意揣測中……
其實,“我”早已放下了仇恨、猜忌、悲情、無理由……我反思“鄉(xiāng)”對于我這些出走的人,它的意義在何處?鄉(xiāng)于我來說是溫存和慰藉嗎?我們的無力感,正在抵消互相作用的疼痛和希望,互相的敵視和抵抗。
此時,我又仿佛聽到來自泥土顫微的響動,這些翻新的泥土,它頂著朽腐的枯葉,伸展出來鮮活的生命個體。我們一樣記憶也從這些泥土出發(fā),芬芳常有,苦澀常在,如此而生生不息。一個個具體的人,曾經(jīng)活生生的人,正浩蕩地走來,從沉寂引向蒼茫,此時的“我”,正躬身下去尋找蛛絲馬跡,無人覺察。
(責任編輯:李雪)

黃海兮 詩人和小說家,現(xiàn)居西安。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白日》,長詩《余哀》及小說集《朝花》等,計二百余萬字。有中短篇小說多次被《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轉(zhuǎn)載,有少量作品被翻譯成英德韓日西班牙等國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