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帝王泰山祭祀與用樂

逯鳳華

對山川進行祭祀在我國歷史上由來已久，漢代時便有五岳制度，其對山川之祭的五岳祭祀有明確規(guī)定。泰山因其有萬物之始的觀念，歷代帝王尊奉為五岳之首，為帝王封禪之地。明清時期，帝王們在岱廟內(nèi)舉行泰山祭祀，這是整個東岳廟祭祀中特殊時期、特殊場合下的大祭祀，作為泰山岱廟的祭祀所用樂懸領(lǐng)銜的雅樂者，也僅限于皇帝親祭時使用。泰山岱廟地方官府日常的祭祀，以及全國意義的東岳廟祭祀則不具備這樣的高規(guī)格，岱廟、東岳廟祭祀體現(xiàn)出多層級性。

山川之祭早已有之，泰山是古代山川之祭的延續(xù)。漢代有了五岳制度，泰山作為五岳之一，由于其位置特殊，成為山岳代表，受歷代帝王的尊崇，后因帝王的封禪、祭祀使得泰山的地位不斷提高，被列為五岳之尊。周公制禮作樂，使得禮與樂有了類分的意義。“禮樂相須”樂與儀式相須以表達虔誠與敬畏。泰山作為帝王封禪祭祀的重要場所，帝王的泰山封禪以及岱廟的親祭都是國家大祀之祭，無論是從禮制類型還是與禮制類型相對應(yīng)的樂制類型都是同等規(guī)格。

明清帝王泰山祭祀

明太祖朱元璋登基之后，改革封禪制，將帝王封禪改為遺官致祭。洪武三年（1370）又去泰山神封號，僅以神稱之。在岱廟立碑正名，詔告天下：

因神有歷代封號，余起寒微，詳之再三，畏不敢效。蓋神與穹壤同始，靈鎮(zhèn)東方，必受命于上天后土，為人君者，何敢予焉！懼不敢加號，特以東岳泰山名其神，依時祭神。

洪武十年（1377）朱元璋遣使祭泰山神，并在岱廟立御制碑：

特遣開國忠臣李文忠，道士吳永輿、鄧子方，以代予行奉犧牲、玉帛于祠下，以報效靈。自今以后，歲以仲秋詣祠致祭，唯神鑒之。

明代一改過去帝王封禪泰山的制度，使得遣使祭祀泰山成為定制，明代祭祀泰山，主要有常祀和專祀兩種形式。如《青溪漫稿》載：

東岳泰山之神，謹按圖志東岳者魯之泰山，在今山東濟南府泰安州山下有廟，自黃帝以來封禪者七十二君，唐宋元皆加神以封號曰王曰帝若祀人鬼。國朝洪武三年，詔去封號稱為東岳泰山之神，有司春秋致祭，有事則遣廷臣祭告。

有司春秋致祭應(yīng)該東岳歲時之常祀，常祀“歲春秋二，仲月泰安州祀禮，先丁祭一日”。作為國家列在祀典內(nèi)的岱廟常祀，乃“有司”所為，此處的有司，應(yīng)該是指官方管理人員，指地方官府的意義，是由地方官府來執(zhí)行的。

專祀是指皇帝派官員專門祭祀，據(jù)《岱史望典記》記載，明代的祭岳文，多為新帝登基、興兵平叛、儲宮未立、黃河泛濫、水災(zāi)異常、祈雨抗旱、泰山地震等事宜。這些都是事關(guān)國家安危、百姓福祉的大事，故而遣官員、道士、太監(jiān)代替皇帝專祭。同時大事遣官祭告，所指的應(yīng)該是朝廷有大事發(fā)生時，會進行東岳專祀。如“宣德十年歲次，皇帝謹遣泰安州知州胡宗敏祭告于東岳泰山之神”。

明代以后的泰山祭祀，不僅祭祀方式發(fā)生了改變，而且祭祀地點也與前代不同。明代以前帝王封禪泰山，都是借用泰山來祭祀天地，祭祀對象是天地，泰山在此只是充當了祭祀的媒介，而明代以后的泰山祭祀，無論是遣官還是帝王親祭，都是在岱廟舉行祭祀儀式。明洪武十年（1377）遣使祭泰山神，并明確規(guī)定，每年春秋兩季在岱廟進行祭祀。這一點被列于岱廟的御制碑文中。碑文曰：“特遣開國忠臣李文忠，道士無永輿、鄧子方，以代于行奉犧牲、玉帛于祠下，以報效靈。至今以后歲以仲秋詣祠至祭，為神鑒之。”由此可見明代的泰山祭祀，實際上是在岱廟內(nèi)舉行的祭祀泰山神的儀式，無論是帝王親自祭祀還是派遣官員祭祀，都會在山下的岱廟里舉行祭祀儀式。自明代開始在泰山舉行的祭祀活動連綿不斷，英宗、代宗、憲宗、教宗、神宗“嗣承大統(tǒng)”即位改元，均遣員來祭祀泰山。明代帝王從洪武三年（1370）至萬歷元年（1573）一共有二十多次泰山祭祀，不僅親自奉祀泰山神，而且數(shù)次遣太常寺官員代祀泰山神。

清代沿襲明代做法不僅派遣官員祭祀東岳泰山神，康熙、乾隆等多位皇帝還多次到岱廟祭祀。如康熙二十三年（1684）南巡時登泰山謁東岳廟，祀泰山神。乾隆十三年（1748）、二十七年（1762）、四十一年（1776）、四十九年（1784）、五十五年（1790）等多次謁岱廟，并在岱廟行禮祀泰山神。即便是康熙、乾隆等皇帝，幾次登臨泰山，也僅是泰山巡視，其祭祀活動都是在泰山下面的岱廟里進行。

康熙二十三年（1648），南巡登泰山祀東岳神，《清史稿·圣祖本紀》載：

冬十月壬寅，上次泰安，登泰山，祀東岳。又清實錄中記載康熙二十三年（1684）上謁東岳廟，躬祀泰山之神。是日，駐嘩泰安州崔家莊。

乾隆前后共十次巡幸泰安，六次登臨岱頂，題詩一百七十余首，并多次親至岱廟禮神。泰山岱廟作為東岳泰山神的主廟，全國東岳廟之祖庭，從秦漢至明清，帝王封禪泰山，作為主供奉泰山神的岱廟，是一定要祭拜的地方。通常帝王封禪于前一日在岱廟祭祀泰山神，這一環(huán)節(jié)也被稱為告神，翌日再行封禪之禮。因此不論是帝王封禪時在岱廟謁拜泰山神，還是帝王親祭泰山時對岱廟的祭祀，都不乏帝王的謁廟親祭，因為泰山的存在，才有了岱廟的建立。因為有泰山祭祀，才有了對岱廟的祭祀，岱廟乃泰山之代表。作為皇帝親自祭祀東岳廟，同時又是列在祀典的國家正祀之祭，岱廟、東岳廟祭祀體現(xiàn)出其多層級性。

明清帝王泰山祭祀之東岳廟祭祀儀式及用樂

帝王泰山封禪、祭祀之謁岱廟，祀不用樂

秦始皇開啟了泰山封禪的先河，之后漢、唐、宋等先后有多位皇帝泰山封禪，封禪制度廢除后，泰山祭祀成為后世歷代帝王的沿襲之制。與封禪不同的是，歷代帝王的泰山祭祀均是在泰山岱廟內(nèi)舉行的祭祀泰山神的儀式。作為帝王親自參與的祭祀都應(yīng)是國家祭祀的最高層級。明清以前的史書中，并未查到有關(guān)帝王封禪泰山，岱廟內(nèi)祭祀泰山神的具體儀式以及用樂記載，相關(guān)文獻僅記錄他們曾經(jīng)到岱廟內(nèi)謁拜泰山神。明清以后，帝王泰山祭祀于前一日在岱廟內(nèi)謁泰山神的記載更多，那么作為帝王封禪泰山，以及泰山祭祀時的岱廟謁拜具體是什么樣子的，從乾隆皇帝東巡泰山，岱廟內(nèi)祀泰山神記載中我們或許能管窺一二。乾隆泰山祭祀前一日謁岱廟儀：

二十四年，東巡祀泰岳，祝版不書御名。先一日致齋。太常赍祝版、香、帛、爵，有司備祭品牲薦。屆日衣龍袞，出行宮。樂備不作。至廟內(nèi)降輿。入中門，俟幄次，出幄畢，詣殿中拜位，二跪六拜。奠、獻如常儀。不飲福、受胙。明年，復(fù)改祀北岳、混同江。逾二年，始望祭。

乾隆幾次謁岱廟的儀式大致相同，前一日齋戒，謁岱廟三上香，行跪拜禮，但均無用樂記載。康熙皇帝也曾到岱廟內(nèi)謁拜泰山神，史書中也未看到有關(guān)用樂的記載，這說明清代皇帝巡幸泰山，岱廟內(nèi)的謁拜或是泰山祭祀前幾日于岱廟內(nèi)的謁拜，均不用樂。雖然泰山祭祀與謁岱廟同是在岱廟內(nèi)舉行，然而由于祭祀性質(zhì)的不同，在禮制儀式及儀式用樂上也存在很大差別。

帝王的泰山封禪儀式，其用樂各朝代皆具有一致性，都與帝王祭祀天地等大祀一樣，因此可以推斷歷代帝王泰山封禪時，于封禪或者祭祀的前一日在岱廟內(nèi)舉行的謁泰山神的儀式也是相同的，一樣沒有用音樂。當然皇帝出行時的儀仗隊、鼓吹導(dǎo)迎是必備的，此時的用樂只是鼓吹樂領(lǐng)銜之用樂，不屬于岱廟謁拜時用樂。作為謁拜岱廟無論是封禪前的皇帝岱廟謁拜，還是明清時期帝王泰山祭祀時前一日的岱廟謁拜，僅是在岱廟內(nèi)上香，行跪拜之禮，樂備不作。這一點通過下面這則材料或許可以證實。《明集禮》載：

漢唐祭岳鎮(zhèn)海瀆及遣使遍祀，皆無用樂之文。宋仁宗時祠南海神廟有樂曲，禮官謂南海據(jù)令為中祠，宜如岳瀆諸祠不用樂，遂罷之。

從上述記載可知，宋代以前岳鎮(zhèn)海瀆作為本身祠廟之祭祀及遣官遍祀是不用樂的。宋仁宗祀南海神，本意要用樂，然禮官言南海神廟為中祀，應(yīng)和岳瀆諸祠一樣祭不用樂。由此可知，岳瀆祠之祀至少在宋仁宗以前是祭不用樂的，即便是皇帝親祭也不用樂。由此岱廟作為帝王封禪前的祭祀，在宋以前是不演奏音樂的。即便是帝王封禪前日對岱廟的親自謁拜也是不用樂的，史料中也未查到宋代以前帝王封禪泰山祭祀岱廟時的用樂。因此帝王封禪泰山或者泰山祭祀時謁拜岱廟，只是去岱廟行祭拜之禮，無用樂之行為。

明清帝王岱廟內(nèi)祭泰山儀式及用樂

1.明代

明代改泰山封禪為泰山祭祀。明代以后的泰山祭祀與前代之泰山封禪最大的不同，不再是在泰山舉行的祭祀天地的儀式，實為在岱廟內(nèi)舉行的祭祀泰山神的儀式。作為皇帝親歷的泰山祭祀是國家重祀，其規(guī)制自然是國之大祀的最高規(guī)格，儀式及用樂也都應(yīng)該為最頂端的配置。

關(guān)于明代帝王泰山祭祀，并沒有直接的文獻記載。但是從相關(guān)文獻中，能夠探知明代帝王泰山祭祀的大概。《明集禮》曰：“國朝望祀用雅樂，諸王祭本國山川則用大樂，遣使代祀不用樂。”明代國家對于岳瀆的望祀之祭屬于國之大祀，是有用樂行為，且是樂懸領(lǐng)銜下的雅樂形態(tài)。泰山祭祀同為國之大祀，且是有帝王參與的國家大祀中的重要祭祀。因此帝王在泰山岱廟內(nèi)舉行的祭祀泰山的儀式，從禮制儀式到儀式用樂都應(yīng)是國家祭祀的最高層級。《明史》中有明確記載，作為明代皇帝參與的祭祀，有統(tǒng)一固定的規(guī)定。主要儀式包括：迎神、奠玉帛、進組、初獻、亞獻、終獻、撤撰、送神、望瘞。且各個環(huán)節(jié)均有配樂，奉神環(huán)節(jié)為三獻禮，三獻三奏，配以樂舞。具體各環(huán)節(jié)的配樂如下：

歷代帝王迎神，奏《雍和》。奠帛、初獻，奏《保和》《武功舞》。亞獻，奏《中和》，終獻，奏《肅和》，俱《文德舞》。徹豆，奏《凝和》。送神，奏《壽和》。望瘞，奏《豫和》。

既然是明代皇帝參與祭祀的統(tǒng)一規(guī)制，那么泰山祭祀也是皇帝參與的重大祭祀，因此其儀式及用樂應(yīng)與上述規(guī)定相同，或者說儀式的主要部分是相同的。

2.清代

清代帝王沿襲明代的做法。清代泰山祭祀，也是在岱廟內(nèi)舉行，也就是說明清兩代在岱廟舉行的泰山祭祀的性質(zhì)是相同的。乾隆泰山祭祀史書中記載比較詳細，從儀式到用樂都有較為詳細的記載，明清兩代泰山祭祀，同是在岱廟內(nèi)舉行的，同屬于國家大祀之祭祀。因此通過對乾隆十三年（1748）岱廟泰山祭祀的梳理，我們也能從中管窺明清兩代帝王岱廟泰山祭祀的情形。《文獻通考》曰：

乾隆十二年，議準鑾輿廵幸山東泰山，靈岳近在魯邦，宜崇報饗，古者囙名山以升中原有燔柴之禮，圣祖仁皇帝因儀文度數(shù)書闕有間，后世議封禪者尤多傅會不經(jīng)，特允廷議照祀五岳禮致祭，今車駕東廵致祭泰山應(yīng)，遵康熙二十三年之例舉行。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乾隆皇帝的泰山祭祀，是按國家祭祀五岳的禮制制定的，并且清代乾隆皇帝的泰山祭祀是按照康熙二十三年（1758）泰山祭祀的規(guī)制實施的。也就是說清代康熙、乾隆兩位皇帝泰山祭祀的禮制儀式相同。皇帝親祭岳廟儀式及用樂，乃樂懸領(lǐng)銜下的國家大祀之屬。

其次可以明確的是乾隆泰山祭祀所用之樂乃樂懸領(lǐng)銜的國家大祀之樂。秦漢時期吉禮所用樂懸僅限于宮廷，唐宋以后部分中祀（祭孔）也有用樂懸者。泰山岱廟在明清時期隸屬于泰安府，作為地方府一級的行政機構(gòu)，是允許配備樂懸的。然而乾隆在岱廟祭祀泰山，乃帝王參與的國之大祀，必須是由樂懸領(lǐng)銜的大祀之樂，樂生、樂器、禮器等都是從宮廷帶過去的。文獻中并沒有交代祭祀所用的樂器包不包括樂懸。《清會典》中的記載正好彌補了這一缺失。《清會典》曰：

十三年，駕幸山左，躬祭岱岳，樂章六奏，用豐字與祭地祇同，樂人用太常寺樂生，自京隨往，樂器于闕里文廟移用。

帝王泰山祭祀，乃國家大祀之祭，是國家大祀之重祀，禮樂配備應(yīng)該更加龐大，然泰山府一級所配備的樂懸無論從數(shù)量還是規(guī)制上，都不能滿足乾隆在岱廟舉行的祭祀儀式的使用，因此就需要從別處調(diào)用。泰山離曲阜距離較近，孔廟內(nèi)祭孔是由樂懸配備的，從闕里文廟移用最為方便。因此我們說乾隆在岱廟內(nèi)舉行的泰山祭祀，其用樂乃樂懸領(lǐng)銜的《中和韶樂》。清代大祀、中祀之祭所用之《中和韶樂》乃樂懸領(lǐng)銜之雅樂類型，根據(jù)祭祀對象的不同，樂章有所增減，樂調(diào)也會做出相應(yīng)的改變，樂章歌辭也依不同的祭祀對象而填寫不同的唱詞。

明清兩代的帝王泰山祭祀，乃帝王于岱廟內(nèi)舉行的祭祀泰山神的儀式。帝王的泰山封禪以及岱廟的親祭都是帝王參與的國家大祀之祭，無論從禮制類型還是與禮制類型相對應(yīng)的樂制類型上來看，都為國家祭祀之最高層級樂懸領(lǐng)銜之雅樂。

明清帝王泰山祭祀于岱廟內(nèi)舉行，乃整個東岳廟祭祀中特殊時期、特殊場合下的大祭祀，作為泰山岱廟的祭祀所用樂懸領(lǐng)銜的雅樂者，也只限皇帝親祭時所用。泰山岱廟地方官府日常的祭祀，以及全國意義的東岳廟祭祀則不具備這樣的規(guī)格。岱廟帝王親祭，乃東岳廟祭祀系統(tǒng)中特殊時期的特別祭祀，此祭祀的禮制類型與樂制類型僅限于岱廟帝王親祭，對于全國性的東岳廟祭祀而言則不具有普遍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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