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在拾金不昧問題上的制度設計

徐靜波

日本國立科學振興機構（JST）邀請我做一場關于中國新時代的演講。大熱天到了200多人，真心感到日本社會對于中國未來的關切。

演講結束后，我打車離開，發現西裝上衣口袋里的錢包沒了，所有的卡和身份證件全在里面。

這下可驚動了 JST 的工作人員，大家幫我一起回憶，估計會丟在哪里。

我說，來的時候，出租車直接把我送到大樓門口，我掏出錢包付車費，付完車費后拿了西裝下車，在大樓一樓的沙發上坐了一會兒，然后工作人員接我去了會客室。

于是大家分頭尋找。會客室、會場里都沒有，問了大樓管理公司，也沒有發現。

“會不會是有人撿到之后送到了總務部？”于是大家又急匆匆地趕到總務部，發現總務部的人都已經下班，大家一個個打電話聯系、詢問。

忙活了一個多小時，還是沒有任何消息。大家安慰我別擔心，絕對不會丟，一定是被誰撿到后放在了哪里。

這是我第二次在日本丟錢包，上一次應該是在 10 年前，把錢包落在了出租車上，最后司機給我送了回來。因為錢包里現金多，我給了他幾萬日元的謝禮。這次有點兒懸，因為錢包里只有 2 萬日元現金，沒啥油水。

最后大家建議，要不去附近的警察崗亭問問，是不是有人撿到送給了警察。于是幾個人陪我一起去市谷車站前的警察崗亭。值班的警察告訴我，沒有人送錢包過來。這下，我可死了心。

不過，警察問我：“錢包里有沒有個人證件？”我說有，有在留卡。他打開東京警視廳失物招領網站，輸入我的名字，結果居然看到我的錢包已經出現在“拾到物”的名錄上。根據網站的提示，我的錢包目前保管在麴町警察署，編號是2538。

這位警察馬上打電話到麴町警察署，但是警察署告知，保管錢包的人已經下班，錢包被鎖在保險柜里。

沒辦法，只能等過了周末再去領。看來，保管的人不著急。

離開崗亭時，警察問我：“口袋里有沒有車錢？”我說：“你借給我？”他說：“如果沒有的話，我們有制度，崗亭可以借錢給你。”

警察的話讓我產生了好奇：“是什么制度可以借錢給我？”

他從網上調出了一個網頁，上面寫著：公眾接遇賠償費制度。這項制度是在1963年開始實施的，距今已經有半個多世紀的歷史。

警察說，這項制度是警察對遭遇特殊困難的人實施的一項緊急資金救助措施，主要應對四種情況：第一，外出時錢被盜，或者遺失者無交通費；第二，對于失蹤者實施保護時所需要的應急費用；第三，對于倒在路上的病人的保護費用和遭遇交通事故等負傷者的救護時所需要的應急費用；第四，其他認為有必要實施救助的費用。

我問警察：“你能借給我多少錢？”他回答說：“一般來說，是1000日元（約60元人民幣）。但如果是在外地，所需路費較多的話，只要情況屬實，也可多借。”

借了警察崗亭的路費之后，怎么歸還？他說：“只要還到東京警視廳范圍內任何一個崗亭和警察署就可以。在外地的話，可以通過郵局郵寄。”

“假如借了錢不還，會怎樣處罰？”

他說，這筆經費屬于國民稅金（國庫資金），借了不還的話，原則上是犯了詐騙罪。第一次警察不會追究，如果多次借錢不還，那么警察就會采取行動。

網上有消息顯示，2012 年，東京的一位57歲的無業老漢多次以“無錢回家”為由向警察崗亭借錢不還，結果以“詐騙罪”遭到逮捕。

警察借出去的錢，歸還率有多高？

2015年的東京警視廳的數據顯示，一年中 有 13998 人 借 錢 ，借 出 去 的 金 額 為6887346日元（約40萬元人民幣），歸還率是78.6%。這一數據比2009年的64.3%有了很大進步。但是也可以看出，超過20%的人還是借錢沒還。

當然我沒有向警察叔叔伸手借錢，前來聽我演講的《日本經濟新聞》的中澤先生已經塞給我1萬日元。

周一上班，我去了東京警視廳麹町警署領錢包。第一次走進警局，還挺緊張。

警署不查身份，沒安檢。門口的值班警察直接告訴我：去四樓的會計課。

坐電梯時，進來兩名掛手槍帶手銬的警察，擠在一起，氣氛極度異樣。

大樓太舊，估計已經有 30 多年的歷史。會計課在四樓的一個角落，上面貼有兩塊牌子，右邊一塊寫著“失物招領”，左邊一塊寫著“手續費”。里面坐的都是女警，穿著沒有肩章的制服，有點兒像大公司的事務小姐。

看到“手續費”，我問領取失物是不是要交錢。女警說：“那是交駕車違章罰款的。”原來，撿錢和交錢是在一起的。

女警從保險柜里取出我的錢包，用一個木制的托盤放到我的面前，托盤上還墊了一塊黑色的絨布，像是為了防止我的錢包被劃破。錢包里的2萬日元現金，是另外用密封的塑料袋保管的。

我領回了錢包，里面的卡和現金都沒少。我說了不少感激的話，問女警：“有沒有撿到錢包的人的信息？”她說：“有，她希望你能夠跟她聯系。”

說完，她遞給我一張打印好的紙，上面寫著撿到錢包的人的姓名、地址與電話。

這是一位女性，名叫石川，是埼玉縣一家百貨公司的職員。

我打過電話去致謝，她說話很親切，說：“沒有丟失，實在是太好了！”聽聲音，應該是一位中年女性。她告訴我，錢包是在我那天做演講的日本科學技術振興機構的一樓沙發上發現的，因為沒有看到大樓管理人員，所以直接就送到警察署了。

我對她說，我想謝謝她，但不知是現金好，還是禮物好。她回答說：“什么都可以。”

我問女警：“我該給她多少謝禮？”女警說：“一般是現金或等價商品的5%～20%。”

我回到辦公室，寫了一封感謝信，并夾了1萬日元和一張名片。秘書看了我一眼，說：“你是準備與她交往嗎？”

名片最后沒夾。

我突然感悟到日本文化中的那種微妙的距離感……

（摘自華文出版社《日本的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