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昕禹 楊明洪 吳曉婷



[摘要]制造業是社會生產力的根基,是國家競爭力的直接體現,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離不開制造業轉型。然而身處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中國制造業的轉型之路并不平坦,面臨“過早衰退”“斷鏈風險”“根基不穩”等多重挑戰。如何才能破局?同為東亞國家、經濟發展道路與中國有諸多相似性的日本提供了值得學習與借鑒的模板。從日本制造業在石油危機時期成功轉型的經驗來看,針對制造業需求側的政策操作相對有限,核心在于一系列針對制造業供給側的改革手段。以鄰為鑒,當代中國制造業轉型要堅持以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為主線,著力深化金融、教育、科技、行政等領域改革以提高生產效率。
[關鍵詞]制造業轉型;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供給側;日本
[中圖分類號]?F424;F431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3-0461(2023)03-0049-11
一、引言:制造業與國家競爭力
俄烏沖突、臺海危機、中美貿易摩擦、修昔底德陷阱,種種亂象不斷涌現,世界正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透過現象看本質,上述事件的根源在于美國競爭力走弱,以美國為主導的本輪全球經濟周期進入衰退階段,為維護霸權地位和自身利益,美國利用軍事、金融、政治等手段四處挑起爭端。那么美國競爭力何以走弱?20世紀80年代,里根政府對美國供給側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在嚴控通脹和金融自由化的基礎上,互聯網和計算機技術開始由軍用向民用普及。1993年,克林頓上臺后隨即制定信息基礎設施建設計劃,信息制造業迎來快速發展,IBM、微軟等一批強大的互聯網公司應運而生。“新經濟”帶動美國生產力大幅提高,由此成功遏制日本崛起,確立了國際霸主地位。然而在成為先進制造和頂尖科技的世界中心后,美國逐步將產業資本輸送到勞動力更低廉的發展中國家,并通過軍事強權建立符合美國利益的國際政治經濟體系,自身則轉變為超前消費、過度金融化、大肆舉債的食利者。這樣的發展模式固然有利可圖的,但會造成經濟基礎脫實向虛,致使美國競爭力由盛轉衰。
由此可見,國家競爭力最重要的是具備強大的生產力,歷史上霸權國家由盛到衰的過程往往伴隨著經濟結構由“生產性”到“非生產性”、社會生產力由“先進”到“落后”。1992年鄧小平在南方談話時講道:“社會主義的本質,是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最終達到共同富裕。”[1]這句話中生產力排在最前面,意味著發展社會主義,實現共同富裕,必須建立在生產力不斷提升的基礎上。而生產力的根基在制造業,每一輪科技革命無不由制造業顛覆式的發展啟動。制造業作為誘導創新和創新誘導的產業,是熊彼特“創造性破壞”的孵化基地,也是國家經濟命脈所系。制造業的重要性已經在世界范圍達成共識,美國在2008年金融危機后,奧巴馬政府和特朗普政府都極力促進制造業回流,意圖重振美國制造業。德國、日本等國家也相繼出臺政策措施,穩固制造業地位。對中國制造業而言,盡管改革開放40余年,制造業增加值從1978年1?195億元增長到2021年314萬億元,甚至自2010年以來,制造業增加值連續12年世界第一①,成為名副其實的制造大國。但不可否認,中國離制造強國還有一定距離。面向未來,中國能否實現制造大國向制造強國轉變將直接決定中國生產力成色和競爭力水平。
二、制造業轉型文獻綜述
研究制造業轉型問題,首先要了解制造業轉型的內涵。中國在2015年制定的《中國制造2025》中,從戰略高度闡述了制造業轉型:實現中國制造向中國創造轉變,中國速度向中國質量轉變,中國產品向中國品牌轉變,完成中國制造由大變強[2]。日本在2021年發布的《日本制造業白皮書》中,強調制造業轉型是在強化供應鏈安全的基礎上,推動制造業數字化和去碳化[3]。歐盟委員會在2022年發布的《工業50:邁向持續、以人為本且富有韌性的歐洲工業》中,將制造業轉型描述為增強產業鏈條韌性,推動工業生產由系統化、批量化向人本化、個性定制化轉變[4]。可見,關于制造業轉型并沒有明確的定義,其內涵會因不同國家、不同發展階段有所差異。就當代中國制造業而言,一方面中國正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國內外環境日益復雜,不確定性因素逐漸積累;另一方面制造業自身情況不容樂觀,大而不強[5]、低端鎖定[6]、高污染高能耗[7]、高水平專利研發能力弱[8]等問題凸顯。因此,本文研究的“制造業轉型”指的是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中國制造業如何破除多重困境,推動產業技術、產業結構、產業組織等多方面升級,邁向世界制造強國。
那么如何推動中國制造業轉型呢?學者們從多個角度進行了探索。程俊杰從產業政策角度出發,指出制造業轉型需要化解和防范產能過剩,推動產業政策轉向競爭政策[9];潘秋晨從對外貿易角度出發,認為全球價值鏈嵌入能夠推動制造業轉型,應該進一步深化對外開放的國家戰略[10]。余東華和李捷從信息技術角度出發,證明信息網絡技術擴散有利于提高勞動力供給的有效性,促進人力資本積累,進而推動制造業轉型[11]。李璟等人從服務集群出發,認為專業服務集群有助于制造業轉型,各地區應該根據自身特點有針對性地選擇服務集群,提高制造效率[12]。李鴻磊等人從商業模式出發,指出實現制造業轉型既要重視技術創新與協同創新,更要重視提高科技成果轉化率的商業模式創新[13]。此外,還有部分學者從國外制造業轉型戰略出發,如美國再工業化戰略[14]、德國工業40戰略[15]、日本數字化戰略[16]等,分析這些戰略對中國制造業轉型的啟示。
可見,針對中國制造業轉型問題,學者們進行了積極探索,也獲得了豐富的研究成果,為后續研究提供了幫助。然而需要指出的是,現有研究多集中在單一角度或特定戰略,缺乏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下國內制造業的整體局勢解析及策略應對。因此,本文首先對中國制造業轉型面臨的重大挑戰予以分析,呈現轉型道路的整體局勢,其次考察日本如何在石油危機中成功實現制造業轉型,最后總結經驗,深化認識,基于中國實際情況為制造業轉型建言獻策。值得說明的是,選擇日本作為借鑒對象的原因在于:同為東亞國家的日本,其經濟發展道路與中國有諸多相似性。例如,日本現代化進程始于20世紀50年代,經過10年左右的復興,日本構建起重工業為主導的工業體系。進入20世紀60年代,日本經濟迎來高速增長,GDP年均增長率達102%。1968年日本超越聯邦德國,成為僅次于美國的全球第二大經濟體。然而隨著20世紀70年代中東戰爭爆發,引發石油危機,日本經濟放緩,GDP年均增長率下降到44%。反觀中國,建國后同樣走上重工業優先發展的道路,不過在計劃經濟體制下經濟增長速度緩慢。直到1978年改革開放,中國經濟迎來長達30年的高速增長,GDP年均增長率達98%,并于2010年成功超越日本,成為僅次于美國的全球第二大經濟體②。如今,世紀疫情疊加國際政治局勢緊張,中國經濟增速進一步下降,政府工作報告將2022年GDP增長率目標設定為55%。
三、中國制造業轉型面臨的重大挑戰
過去依靠人口紅利、全球經濟一體化、世界經濟景氣周期等條件,以勞動密集型、低附加值材料加工型為主的中國制造業實現快速發展,成為國際生產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然而當前中國正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國內外環境日益復雜,過往利好條件也經歷著深刻變革。在此背景下,中國制造業傳統生產模式反而成為新發展階段的絆腳石,由于其在供給側和需求側存在明顯弱點,使得制造業轉型面臨“過早衰退”“斷鏈風險”“根基不穩”等重大挑戰。
(一)人口紅利消失,制造業出現“過早衰退”
人口紅利意味著一國勞動力充沛,少兒和老年人撫養比例低。這樣的人口年齡結構對于制造業,特別是自我積累型國家的制造業來說,無疑是創造了發展的黃金窗口期。由中國人口結構演變情況看,改革開放前勞動年齡人口增速與非勞動年齡人口增速相當,改革開放后,隨著1962—1975年嬰兒潮時期出生的人口逐漸進入勞動年齡,中國勞動年齡人口數量迎來快速增長,而同期非勞動年齡人口保持平穩,由此形成橄欖型人口年齡結構,迎來所謂“人口紅利期”[17]。處在人口紅利期的中國,正如劉易斯“二元經濟結構理論”所述,大量廉價勞動力不斷從農村涌向城市,直接轉換成制造業發展的比較優勢,有利于承接發達國家勞動密集型產業,進而帶動整個中國步入工業化和城市化的快車道。
借助人口紅利,中國成長為世界第一制造大國。不過對發展中國家而言,以充沛且低廉的勞動力作為比較優勢終究只是經濟發展的階段性產物。隨著計劃生育政策實施和經濟增速放緩,勞動力使用成本開始攀升,人口紅利逐漸消失,中國制造業正面臨“一老一少”的雙重挑戰。一方面,老齡化進程加快加深。當一國60歲及以上人口超過總人口10%或者65歲及以上人口超過總人口7%被稱為老齡化[18]。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2020年中國60歲及以上人口達26億,占總人口187%,相比2010年提高544個百分點,65歲及以上人口達19億,占總人口135%,相比2010年提高463個百分點,老齡化成為今后較長一段時期的中國基本國情。另一方面,少子化問題愈發突出。當一國總和生育率長期低于21被稱為少子化[19]。盡管近年來中國一度放開二胎、三胎生育限制,但低結婚率、高離婚率、低生育欲望仍然導致新生兒數量繼續下降,2020年中國育齡婦女總和生育率僅為13,生育水平來到全球最低國家之列,處于嚴重少子化階段。
老齡化少子化意味著制造業供給側勞動力補給不足、質量下降、使用成本上升,致使中國制造業的比較優勢逐漸喪失,出現“過早衰退”。如圖1所示,此處“過早衰退”并不是指中國制造業在全球地位有所下降,事實上依靠相對完善的基礎設施和配套政策,中國制造業增加值占全球比重從2006年106%提高到2021年接近30%,穩居世界第一。中國制造業“過早衰退”在于制造業增加值占國內GDP的比重自2011年32%后逐年下降,在尚未由制造大國升級至制造強國前,過早出現“去工業化”現象,這對制造業轉型而言,是非常危險的信號。從各國轉型歷史來看,美國、德國、英國、日本等國家都是在成為發達國家后,這些國家的制造業比重才出現明顯下降趨勢,反觀巴西,制造業占比過早衰減,最終未能成為發達國家[20]。中國制造業“過早衰退”的趨勢如不及時遏制,將會嚴重壓縮生產效率提升的空間,使整個產業鏈鎖定在喪失成本優勢又缺乏技術優勢的困境中,削弱制造業轉型的潛在能力。
(二)傳統貿易模式亟待轉型,制造業面臨“斷鏈風險”
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東部沿海地區利用區位優勢和政策便利,積極引進外資,發展出口導向型制造業,加快參與國際貿易。尤其自1992年鄧小平南方談話后,中國對外開放程度進一步提高,不斷承接來自發達國家的中低端制造業,構建起“兩頭在外,大進大出”的貿易模式。所謂“兩頭在外”指的是生產鏈的兩端,即原材料采購和產品銷售集中在國外;“大進大出”指的是大量引進資金、技術等要素,同時大量出口初級加工品、制成品。應當說,“兩頭在外,大進大出”的貿易模式非常符合彼時中國基本國情,也使中國實現了長達幾十年的快速增長,解決了發展中國家普遍遭遇的外匯短缺和居民儲蓄短缺問題,一躍成為世界制造大國和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然而“兩頭在外,大進大出”的貿易模式與人口紅利一樣,都是特定經濟發展階段的產物。隨著中美貿易甜蜜期結束,逆全球化聲浪不斷襲來,這一模式的弊端逐漸凸顯。“兩頭在外,大進大出”意味著中國制造業集中于中低端加工制造環節,供給側和需求側的對外依賴程度非常高。根據“微笑曲線理論”,制造業生產鏈類似微笑嘴型,處于微笑嘴型兩端的生產部門(原材料供給和產品銷售)附加值最高,處于微笑嘴型最下方的生產部門(原材料加工)附加值最低。這意味著一旦供給側或需求側發生斷鏈,中國制造業將面臨經營虧損,甚至被迫停產的局面,進而引發經濟危機。
盡管中國對外貿易依存度已經從2006年644%的峰值下降到2020年316%③,但“兩頭在外,大進大出”的傳統貿易模式尚處變革中,制造業受供需兩側的影響仍然較大。一方面,隨著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影響的擴大和深化,國外貿易保護主義開始抬頭,不少國家刻意制造貿易爭端打壓中國出口產品,對華反傾銷訴訟、加征關稅等事件頻繁發生。以光伏出口為例,中國光伏產業發展迅猛,處于世界領先地位,70%以上的光伏產品出口到歐美國家[21]。然而自2011年起,美國、歐盟先后對中國光伏產品發起反傾銷調查,并設定嚴苛的貿易壁壘,嚴重阻礙光伏產品出口。另一方面,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大肆宣揚“中國威脅論”,對中國加大進口限制,關鍵材料或核心技術面臨斷供風險。盡管中國制造業涉及全產業鏈、多門類產品,但在光刻機、數控機床、高端芯片、航空發動機等領域,核心技術或關鍵材料仍未取得突破,缺“芯”少“核”嚴重制約制造業高端轉型。美國也頻繁利用這點打壓中國經濟發展,意圖實現產業鏈“去中國化”。以華為事件為例,2016年華為極化碼方案亮相國際編碼會議,并成功作為5G標準之一。然而此后美國聯合其他國家持續打壓華為,從列入出口管制“實體名單”到禁用華為設備,再到禁止向華為供應芯片,最終迫使華為忍痛剝離“榮耀”業務,斷臂求生。除了手機領域,汽車、機器人、醫療器械等領域都因為芯片制造方面的巨大劣勢受制于人,2019年中國芯片自給率僅30%,芯片進口額高達3?040億美元,遠超排名第二的原油④。可見,逆全球化浪潮下產業鏈去依賴、補短板、填空白的形勢不容樂觀,近年來頻繁發生的進出口限制,增加了制造業斷鏈風險,對中國制造業轉型極為不利。
(三)“需求收縮、供給沖擊、預期轉弱”三重壓力,制造業增長“根基不穩”
制造業轉型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在良好的經濟局勢下逐步推進。然而百年變局加速演進,國內外環境更趨嚴峻,制造業增長面臨需求收縮、供給沖擊、預期轉弱三重壓力。需求方面,制造業需求不足問題凸顯。如圖2所示,從中國制造業采購經理指數(PMI)有關指標來看,新訂單指數于2021年8月回落到榮枯線(50)下,此后僅2022年2月和6月略微超過榮枯線(50);新出口訂單指數自2021年5月起始終低于榮枯線,顯示外需十分疲軟,部分制造行業“砍單”現象頻繁發生,并且全球經濟不景氣使需求不足的情況仍在持續。此外,來自國家統計局服務業調查中心的調查問卷顯示,2022年1月超過37%的工業企業面臨的最大困難是需求不足。
供給方面,近年來國際局勢動蕩不安,對制造業供給側造成巨大沖擊。以原油為例,2020年3月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全球,適逢俄羅斯與沙特大打原油戰,雙方未能在原油減產協議達成一致,由此引發原油市場巨震,國際油價應聲下跌60%。隨著恐慌情緒蔓延,美國西得克薩斯輕質原油(WTI)期貨價格進一步下滑,一路跌至負值,創原油期貨交易新紀錄。然而不到兩年時間,原油市場行情發生大反轉。2022年2月俄羅斯與近鄰烏克蘭爆發戰爭,在北約不斷拱火下,沖突進一步升級,引發全球原油供應危機,WTI期貨價格一路攀升至13346美元,創14年新高。中國作為全球最大的原油進口國,原油市場劇烈波動對制造業造成嚴重不利影響。
增長預期方面,地緣沖突疊加世紀疫情使宏觀經濟形勢不容樂觀。2022年4月,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發布《世界經濟展望報告》,將2022年全球經濟增長預期下調至36%,比1月預期值低08個百分點。就中國而言,國家統計局公布2022年一季度GDP同比增長48%,二季度GDP同比增長04%,要實現全年GDP增長率55%的目標需付出艱苦努力。預期轉弱的背景下,制造業投資熱度也趨于下降。事實上,如圖3所示,早在2012年后,中國制造業投資年平均增速便回落至85%,相較21世紀頭10年25%的年平均增速,可謂大幅下滑。特別是2020年受疫情影響,投資出現負增長。
需求收縮、供應沖擊、投資低迷、復蘇預期不樂觀等困境造成制造業增長“根基不穩”,利潤增速明顯放緩。2021年2月以來,中國工業企業利潤總額累計增速從1789%一路下跌至5%,營業收入累計增速從455%一路下跌至139%⑤,利潤增速下降直接導致阿里、京東等大型互聯網企業開啟一輪較大規模的裁員。小微企業由于抗風險能力差、融資成本高等特點,生存狀況更加惡劣。國家統計局發布的小微企業問卷調查結果顯示,2021年第四季度僅有265%的被調查企業表示生產經營狀況良好。可以說,“三重壓力”直接影響中國制造業增長的穩定性,轉型之路并不順暢。
四、石油危機時期日本制造業轉型歷程與經驗借鑒
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下,國內外環境危機四伏,中國制造業的轉型任務重、時間緊,展望未來不免心生擔憂。然而回顧歷次康德拉季耶夫周期,經濟發展總是在危機中孕育著希望,死寂中隱藏著生機,關鍵在于找到正確方向并堅持不懈,那些在危機中抓住機會、破舊立新的國家,將在下一個周期中成為強者,而日本在20世紀石油危機期間的表現正好為中國提供了學習模板。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當代中國要“樹立世界眼光,積極學習借鑒世界各國人民創造的文明成果,并結合中國實際加以運用”[22]。
(一)日本制造業轉型概述
石油危機前的日本,其面臨的國內外環境與當代中國有諸多相似之處。一是制造業發展同樣受到資源和技術雙重束縛。資源方面,日本地勢狹窄、物質匱乏,能源對外依賴度高,原料加工利用率偏低。尤其是原油,1970年自給率不足05%[23],一旦國際能源市場價格大幅波動,將直接打壓日本制造業生產利潤。技術方面,多年的技術引進與吸收,使日本制造業快速升級換代,但隨著與歐美工業強國技術水平的逐漸縮小,日本想要繼續引進尖端技術變得愈發困難。尤其是世界頭號強國——美國,將日本視作潛在威脅,頻繁制造美日貿易摩擦,不斷加強對核心技術的轉讓限制,日本的后發優勢不復存在。二是制造業同樣面臨出口惡化。日本經濟的快速發展促使本土勞動力價格攀升,基于廉價勞動力的比較優勢逐步喪失,國內低附加值制造業產品在國際市場上面臨亞洲四小龍等新興國家的競爭。適逢1971年,美國總統尼克松宣布放棄金本位,布雷頓森林體系徹底瓦解,日元迎來快速升值,進一步惡化企業出口。三是制造業同樣面臨環境污染問題。戰后日本經濟振興以重工業發展為主,形成了鋼鐵、煤炭、紙漿等特色產業。然而經濟快速發展的同時,由于環保意識缺乏,環保技術落后,重工業產生的廢水廢氣過度排放,引發公害病泛濫,尤其是水俁病和骨痛病使日本民眾一度陷入恐慌。
在此背景下,日本制造業轉型變得迫在眉睫,而石油危機的爆發則加速了這一進程。1973年10月,阿拉伯產油國家不滿西方國家制定的原油價格體系,要求改變原油價格過低的現狀,但遭到西方國家反對,雙方劍拔弩張,最終第四次中東戰爭爆發。同期美國放棄和平談判道路,反而向以色列空運武器,挑起雙方更大爭端。隨后阿拉伯國家決定采取石油價格戰進行反擊,石油輸出國組織(OPEC)開始對原油實施提價、減產、禁運,推動原油價格在短短兩個月從每桶3美元飆升至10美元以上[24]。如圖4和圖5所示,持續多年的石油危機對包括日本在內的多個國家造成嚴重影響,戰后日本經濟首次出現負增長,CPI同比增速一度高達232%,制造業PPI同比增速一度高達277%,制造業產值同比跌幅更是超過11%。石油危機的爆發標志著日本廉價能源時代的落幕。以此為轉折,日本制造業踏上轉型之路。經過不懈努力,日本最終成功克服通貨膨脹、經濟衰退,同時順利實現制造業轉型,躋身世界制造強國。事后來看,石油危機帶給日本制造業的不只是危機,還有機遇。那么日本在面臨資源約束、技術壁壘、經濟下行等多重挑戰下,如何完成制造業轉型的呢?
(二)日本制造業轉型具體措施與經驗借鑒
制造業轉型的核心在于對需求側和供給側進行調整,以適應經濟發展。然而在石油危機引發全面通脹、經濟陷入衰退的情況下,日本需求側三駕馬車的調整空間被擠壓:投資因為不確定性的增加而放緩,消費因為預防動機的提高而疲軟,出口因為西方國家同樣遭遇石油危機而大幅下降。日本政府意識到,必須將改革的重心放在供給側,深化金融、教育、科技、行政等領域改革以提高生產效率,進而推動制造業轉型。上述邏輯同樣適用于當代中國制造業轉型,在外需收縮、供給沖擊、預期轉弱、政府債務規模擴大等背景下,需求側政策調整空間有限,政策發力點更偏向穩定經濟增長。正因如此,中國制造業破局之法在于供給側改革。事實上,黨中央對此早已有過科學論斷,2015年中央財經領導小組第十一次會議首次提出“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強調“在適度擴大總需求的同時,著力加強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著力提高供給體系質量和效率”;2021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尤其強調“供給側”,指出“堅持以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為主線”“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重在突破供給約束堵點”。可以說,實現制造業轉型,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是重中之重。因而接下來重點介紹日本在石油危機期間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經驗,以鄰為鑒,反思中國制造業發展,并提出相應轉型策略。
1金融領域改革
1973年的石油危機使日本結束了經濟高速增長期,為突破勞動力約束,降低資源依賴,日本試圖發展資本密集型與技術密集型制造業,然而經濟高速增長時期確立的主銀行間接融資體系難以滿足新興制造業的資金需求,融資結構亟待調整。為順應發展形勢,日本政府開啟金融自由化改革,推進以債券、股票、保險等金融工具為主的直接融資體系,使企業融資手段更加多樣化。1970年企業能以完全公募的方式發行股票,1973年企業能在海外市場發債,1979年企業發債的無擔保機制進一步放寬。同時,日本秉持審慎和保守的態度,按照先法人利率后個人利率、先定期利率后活期利率、先國債利率后存貸利率的順序,循序漸進推動利率市場化。一系列金融政策的頒布與實施,優化了日本金融結構。得益于融資渠道的拓寬,新興制造業積極利用資本市場籌備資金,直接融資體系逐漸取代主銀行間接融資體系。1965年企業主要融資渠道中,銀行貸款占比358%,債券融資占比54%,股票融資占比36%,而到1985年,上述三項占比有了明顯變化,銀行貸款占比降為32%,債券融資占比上升至164%,股票融資占比上升至123%[25]。
從日本金融領域改革經驗來看,在石油危機的沖擊下日本能夠依據國內外形勢的變化,適時推動金融自由化,有效引導金融資源配置到新興制造業,為日本制造業順利轉型提供了資金支持。而在中國,受歷史文化、法律制度、經濟發展等多種因素的影響,金融發展相對遲緩。盡管在1996年朱镕基兼任中央銀行行長時便提出擴大直接融資,但20余年來,直接融資的占比上升幅度仍然有限。截至2021年11月,企業債券、政府債券以及非金融企業境內股票合計融資909萬億元,僅占全社會融資存量的2914%[26],企業融資難成為制造業轉型的堵點。特別是中小企業,相較大企業,其信用等級更差、經營風險更高、融資渠道更單一,難以在銀行間接融資為主的金融結構中獲得資金支持。國內銀行往往將中小企業視作防范金融風險的重點對象,存在“惜貸”“信貸一刀切”“額外收取擔保費”等現象,導致中小企業難以籌措資金,阻礙了創新活動的開展。因此,借鑒日本經驗,中國金融改革需做好以下兩點:
第一,打破制度壁壘,優化融資結構。新興制造業由于面臨更高的市場風險和技術成本,對資金需求量大,但中國的融資體系仍以銀行間接融資為主,金融資源偏愛“壘大戶”。因此,必須打破不合理的制度壁壘,加快金融標準化建設,構建多層次全方位的資本市場體系。通過培養一批高水平機構投資者,逐漸提高直接融資工具的占比,持續優化融資結構,滿足創新型、成長型中小企業的融資需求,促進制造業轉型。
第二,穩步推進金融改革,引導資金流向實體行業。在外需萎縮、內需不振的情況下,金融資本易受利益驅動,脫實向虛,增加金融風險隱患。因此,金融改革必須從經濟轉型的實際融資需求出發,確保金融改革穩中求進。要建立金融風險事前防范、事中化解、事后處置全過程處理方案,堅守國家金融安全的底線,防止資本無序擴張,引導資金流向實體行業,助力制造業升級。
2科技領域改革
日本制造業成功轉型,與科技進步密不可分。原本日本制造業的技術進步以“引進再消化”為特點,但在石油危機期間,以“省”和“新”為特點的技術革命大放異彩,推動日本自主創新能力達到新高度。
所謂“省”,就是要省資源、省能源,促進“替代石油”和“節省資源”技術的研發,擴大可再生能源的使用范圍,引導制造業由高污染高能耗向低排放低能耗轉變。1974年,日本推出《陽光計劃》,旨在開發太陽能、氫能、地熱能、海洋能、風能等多種新能源,降低石油依賴程度,解決污染公害問題。技術研發內容涉及能源的開采、轉換、儲存、運送等各環節,推動新能源產業快速發展。其中,地熱能、海洋能和燃料電池進入商用階段,太陽能的利用與轉換技術達到世界一流,煤化工技術取得重大突破。1978年,日本再推《月光計劃》,旨在研究與推廣節能技術,提升能源利用效率。技術研發項目包括燃氣輪機改造、廢熱利用、超導電等,隨后這些節能技術在補貼政策下逐步實現標準化、民用化,提高了科研成果轉化率,緩和了日本能源緊張狀況。在能源技術創新的帶動下,第一次石油危機爆發后的10年,日本一次性能源消耗總量僅增長17%,工業部門的單位產值能源消耗量降低40%[27]。
所謂“新”,就是推動高新技術產業,深耕高端制造領域,引導產業結構由過去的“重厚長大”轉向“輕薄短小”,全面提高產品競爭力。1971年,日本頒布《振興特定電子工業及特定機械工業臨時措施法》,旨在推動電子信息和機械制造的發展,該法案標志著日本從粗放生產向集約生產邁進。1973年石油危機的爆發更加堅定了日本走技術強國集約化發展的道路,隨后日本選擇四大領域作為發展的重心:一是以計算機、家電、機器人為代表的電子研發產業;二是以數控機床、建筑機械、運輸機械為代表的裝備制造產業;三是以高級家裝服飾、高級住宅用品和辦公用品為代表的時尚裝飾產業;四是以教育咨詢、信息服務、軟件工程為代表的知識服務產業。對技術發展的正確規劃和大力支持,使得這一時期日本信息化水平快速提高。1980年,日本正式提出“技術立國”戰略,采取多種補貼政策鼓勵科技創新,培育了一批具有國際競爭力的科技企業。在此背景下,精煉鋼、運輸機械、電氣機械和一般機械成為日本新時期出口的中流砥柱,被稱為“全球化四行業”。以汽車為例,1968年全球汽車產量中,日本只占95%,但在科技工作者的努力下,日本汽車掌握了發動機微電子精細控制技術,燃料利用效率得以大幅提高,奠定了環保發動機世界領先地位。以節油耐用為特點的日本汽車很快受到全球市場青睞,到1983年日本汽車產量已達全球汽車總產量的241%,超越美國位居世界第一[28]。
總之,經歷石油危機后,日本制造業的國際競爭力非但未減弱,反而得到進一步提升,發明型專利占國內授權專利的比重不斷攀升,自主創新能力躍居世界前列[29]。1983年,日本專利件數達486?948件,而同期美國專利件數為103?703件,聯邦德國為82?804件,英國為34?691件[30]。由日本科技改革歷程看中國,有以下三點值得中國制造業重視:
第一,明確科技創新方向,合理規劃制造業中長期發展。1971年,日本利用德爾菲分析法和趨勢分析法等技術工具,首次開展國家技術預見工作,規劃未來30年的技術研發路線,確立了“新”和“省”的制造業發展方向。對制造業科技創新道路的正確選擇和合理規劃是石油危機時期日本科技進步的重要原因,只有結合實際國情,順應時代發展,才能在科技創新道路上事半功倍。當前,全球制造業正進入新一輪科技革命,新理念、新技術、新組織形式與制造業的融合速度不斷加快,促進產業形態和生產模式深刻變革,數字化、網絡化、模塊化、智能化、綠色化將成為中國制造業科技創新的方向。中國于2015年制定《中國制造2025》,接下來要緊扣制造業發展的前期成果和后期趨勢,繼續推進規劃工作細化和深化。
第二,協調“產官學”各單位,成立國家級戰略組織進行技術攻關。中國制造業具有門類齊全、鏈條完備、產品市場廣闊等優勢,但在高端芯片、高端數控等領域缺乏核心技術與關鍵材料,面臨“卡脖子”難題。與此類似,日本制造業轉型時,同樣遭到美國的技術封鎖,日本的“技術立國”戰略被美國稱作“技術民族主義”。對此,日本制造業在政府機構的主持下,集全國先進力量進行技術攻關。以集成電路為例,為了與美國競爭,1976年日本通產省召集國內最大的五家計算機企業(富士通、日立、東芝、三菱、日本電氣)共同商議,并組織最精干的科研人員成立“超大規模集成電路技術”研究項目組。經過四五年的同心協力,技術人員終于攻克半導體技術難關,抓住DRAM技術優勢,一舉超越美國成為世界第一大半導體銷售國。這說明在攻克“卡脖子”技術難題時,有必要協調與整合多元創新力量,從“產官學”各單位選拔技術人員,形成高效合作機制,發揮各自比較優勢,組建國家級科研力量聯合開展科技攻關。
第三,完善法律法規,加強知識產權保護。石油危機時期日本為適應新技術發展,促進技術成果的保護與轉換,對原有法律法規進行集中修改。1970年,日本頒布現行的《著作權法》,同年還對《專利法》進行重大修改,推行請求審查制和公開申請制。1978年,日本加入《專利國際合作條約》,使本土知識產權法律體系與國際接軌。知識產權制度的完善不僅保護了技術成果,還賦予了技術成果市場轉讓價值,有利于提高人們的創新動力。相比日本,中國知識產權保護工作起步較晚,正處于快速發展階段,相關法律體系還不夠完善,存在知識產權侵權事件多發易發、知識產權維權難度大等問題。保護知識產權就是保護創新,必須加強知識產權法律體系建設,進一步提升知識產權保護的法治化水平。
3教育領域改革
重視教育和人才培養是日本優良傳統,也是日本制造業走向強盛的基礎。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為加快經濟振興,日本先是擬定《學校教育法》和《教育基本法》對教育制度進行重大改革,普及九年義務教育,隨后在調查各行業發展實際需要的基礎上制定《產業教育振興法》,著力培養專業化人才。進入20世紀70年代,制造業轉型對日本教育提出了新的要求,如何強化教學內容針對性、提高學生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等成為這一時期教育改革的重點。在此背景下,日本職業教育迎來黃金發展期,一批高等專門學校陸續建立起來,主要涉及船舶、無線電、鋼鐵等工業門類,目的在于傳授初中畢業生行業技藝,培養社會緊缺技術人員。截至1974年,日本高等專門學校達63所,學生總計84?391人,為制造業轉型儲備了大量中級技術人員[31]。1976年,日本又創立“技術科學大學”,開設一批與新科技緊密相關的專業,如電子器件、機械制造、材料開發等,旨在從高等專門學校及同等學歷者中選拔最優秀的學生,進行1~3年的職業技術再提高,培養高端技術人才。應當說,石油危機時期正值日本職業教育走向鼎盛,日本教育結構變得多樣化,學校設置涵蓋職業高中、普通高中、綜合高中,學制設置涵蓋全日制、短期制、函授制,學科設置涵蓋高課程、專門課程、一般課程,靈活多樣的設置是為了滿足學生自身以及產業發展的實際需要,打造“產教研學”一體化的教育體系,這對日本成功實現制造業轉型具有極其重要的促進作用。
“國勢之強由于人,人材之成出于學”,日本長期重視教育,提高了國民整體素質,為制造業發展提供了眾多專業化人才。反思中國,必須切實推進教育改革,做好以下三點:
第一,提高教學內容與實際生產的匹配度。日本在培養技術人才時,為了提高教學內容針對性,將原本綜合學科進一步細分,如把商業學科劃分成貿易科、信息處理科、事務科、營業科等。而在中國,無論是學歷教育還是職業教育,不少學科存在教學內容與實際生產脫節的情況。學校教育偏重課堂教學和理論學習,卻忽視實踐教學和技能訓練,學生入職后面臨學而無用、重新培訓的窘境。由此,要進一步推動學科教育改革,讓教材編排、教學內容更貼近實際生產,加強實踐環節,鼓勵教學機構與企業合作辦學、協同培訓。
第二,規范職業教育培養體系,提升職業教育地位。日本職業教育多由私營學校承擔,人數通常在800人以下,保障了辦學的靈活性和實踐性,為制造業輸送了大量專門人才,然而中國職業教育更像“差等生收容所”,學生和家長普遍存在“只有考得差才去職業院校”“高級技師也是工廠就業”“職業教育層次低”等想法[32],導致制造業技能型人才短缺。因此,要參考日本職業教育制度,重視各年齡段的職業教育,規范職業教育培養體系,讓職業教育與學歷教育等值發展,打破歧視鏈,才能有更多學生主動選擇職業教育。
第三,加強基礎學科教育。基礎科學研究是制造業自主創新的搖籃,而重視基礎科學研究必須從“數理化”等基礎學科的教育抓起。日本非常重視基礎學科教育,除了校內成立教育研究組織,還委托第三方機構對教育質量嚴格把關[33]。中國同樣重視基礎學科教育,但問題在于中國高校基礎學科教育往往“叫好不叫座”,學生更傾向選擇經濟、管理、法學等學科,基礎學科相對冷門。對此,應當設置完善的激勵制度和就業保障體系,提高基礎學科教育的預期回報,培養青年學生對基礎科學研究的興趣愛好,同時積極打造高水平國家基礎科學研究中心,營造良好的科研氛圍,滿足國內外優秀人才和團隊的教學研究需要。
4行政領域改革
與中國類似,日本政府在經濟增長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整個20世紀60年代,日本政府積極介入經濟活動,實施經濟趕超戰略,在化工、鋼鐵、造紙等多個領域頒布了各式各樣的產業政策。這一時期的產業政策重點在提升產業規模效應和出口競爭力,鼓勵企業大型化,限制產業內部過度競爭。如1962年出臺的《特定產業振興臨時措施法》,旨在促進重化工企業兼并與聯合,統一行業生產標準。然而受石油危機影響,日本政府推行產業政策的空間被擠壓,學術界也開始反思政府與市場的相互關系。最終,“政府只在市場無法實現資源有效配置時才予以介入”的想法得以確立,日本政府逐步讓位于市場,產業政策開始發生明顯轉折,這在日本市場經濟發展中具有里程碑意義。
具體來看,市場與政府關系重塑表現在:一方面,弱化政府扶持,鼓勵市場競爭。石油危機前,日本政府熱衷于設定主導產業,并將優惠的財政與金融政策直接給予這些產業;石油危機后,日本政府的產業政策由“重點扶持”逐漸變為“公共服務”,政策發力點轉向環境治理、民生保障等公共事務領域,減少競爭領域的干預,最大化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作用。尤其是1977年《禁止壟斷法》迎來重大改革,內容包括設立懲戒制度限制卡特爾行為、打擊違法提價行為等,確立了市場競爭的重要地位。另一方面,行政手段由“直接干預”轉向“信息展望”。經濟增速放緩后,大多數日本企業希望調整舊有政企模式,認為政府應該在產業規劃和尖端技術方面提供有價值的指導意見,而不是直接參與產業發展。以1978年頒布的《穩定特定不景氣產業臨時措施法》和1983年頒布的《改善特定產業結構臨時措施法》為例,兩部法律都因政府過多參與產業發展,過度提供保護性產業政策,而遭到公正交易委員會的極力反對,最終通產省做出讓步,相關條款得以修改。
處理好政府和市場的關系是經濟體制改革的核心問題。日本在20世紀70年代就兩者關系進行了多次討論,最終走上市場作用為主,政府與市場相互補充的道路。而在中國,先是黨的十八大提出“更大程度更廣范圍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基礎性作用”,到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更好發揮政府作用”,足見市場主導資源配置是大勢所趨,制造業的轉型亦離不開良好的市場環境。
第一,構建全國統一大市場,充分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石油危機后日本制造業成功轉型,市場經濟體制改革功不可沒。由于前期日本政府有意引導資源向其指定的主導行業傾斜,造成資源錯配、企業尋租等現象,而經過市場經濟體制改革,政府逐步將資源配置的主導地位讓位于市場,生產要素開始涌向生產率更高的新興產業,經濟活力得以激發。而在中國,同樣存在行政干預與市場作用相沖突導致資源錯配的現象,擠壓了中國要素配置效率提高的空間,所以必須深入貫徹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精神,充分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要破除行政壁壘,杜絕地方保護主義,構建全國統一大市場,保障商品市場和要素市場競爭有序,為制造業轉型提供順暢的資源通道。
第二,轉變政府角色,更好發揮政府作用。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并不意味著政府作用的喪失。日本政府作用方式由“直接干預”轉向“信息展望”后,其工作重點變為市場監管、行業調查與評估、發展指南制定等。例如日本在能源行業改革時,充分收集市場信息,科學評估行業狀況,及時為企業提供服務。由此,中國政府也需要適時轉變大包大攬的舊觀念,適應新工作需要,提高信息服務和監管治理能力。要針對不同階段的行業提供不同的幫助,對新興行業做好信息服務,成立產業基金,鼓勵創新活動;對成熟行業加強反壟斷審查,規范行業秩序;對夕陽行業做好民生保障工作,引導企業逐步退出,而不是為其提供特惠,避免拖累經濟發展。
五、結語
制造業是立國之本、興國之器、強國之基。工業文明史反復證明,沒有強大的制造業,就沒有國家的強盛。中國要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離不開制造業轉型。然而身處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中國制造業的轉型之路并不平坦,復雜的外部環境和前期紅利的喪失正使中國制造業遭遇供給側和需求側的多重挑戰。如何破局以實現制造業轉型?從他國經驗中尋找答案不失為一種好選擇。基于此,本文選擇同為東亞國家、與中國經濟發展道路擁有諸多相似性的日本為借鑒對象。
盡管日本在20世紀90年代遭遇金融危機,陷入長達20年的經濟蕭條,但不可否認,日本仍是自我積累型國家成長為發達國家的典范。深入考察日本制造業在石油危機時期成功轉型的歷程對推進中國制造業轉型具有重要啟示意義。應當說,日本秉持現實主義態度,著眼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對要素結構、產業結構、市場結構等方面都進行破立并舉的改造,最終實現制造業轉型。相比日本,中國仍在金融制度、科技創新、教育體制、市場建設等領域存在不同程度的問題,但也應看到中國具有經濟體量大、市場空間廣、集中力量辦大事等優勢。相信不遠的將來,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全國上下貫徹“同心同力、勇于改革”的精神,堅持以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為主線,堅持以推動高質量發展為主題,真抓實干,久久為功,定能促成制造業轉型,書寫中國式現代化新篇章,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
[注釋]
①?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公報。
②?數據來源:Word?Bank數據庫。
③?數據來源:《中國統計年鑒》。
④?數據來源:中國海關數據庫。
⑤?數據來源: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BFQ][Z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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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alysis?of?Chinas?Manufacturing?Industry?Transformation
under?the?Great?Change?Unseen?in?a?Century
and?Japans?Experience?for?Reference
Liu??Xinyu1,??Yang??Minghong2,??Wu??Xiaoting3
(1.?School?of?Economics,?Yunnan?University,?Kunming?650504,?China;
2.?School?of?Ethnology?and?Sociology,?Yunnan?University,?Kunming?650021,?China;
3.?School?of?Marxism,?Party?School?of?Chengdu?Municipal?Committee?of?the?Communist?Party?of?China,?Chengdu?610110,?China)
Abstract:???Manufacturing?industry?is?the?foundation?of?social?productivity?and?the?direct?embodiment?of?national?competitiveness.?The?transformation?of?manufacturing?industry?is?indispensable?for?the?realization?of?socialist?modernization.?However,?in?the?midst?of?great?changes?unseen?in?a?century,?the?transformation?of?Chinas?manufacturing?industry?is?not?smooth,?facing?multiple?challenges?such?as?“premature?recession”?“risk?of?chain?breakage”?and?“unstable?foundation”.?How?to?break?the?game??As?an?East?Asian?country,?Japan,?which?has?many?similarities?with?China?in?its?economic?development?path,?provides?a?template?worthy?of?learning?and?referencing.?From?the?successful?transformation?experience?of?Japanese?manufacturing?industry?in?the?oil?crisis,?the?policy?operations?for?the?demand?side?of?manufacturing?industry?are?relatively?limited,?and?the?core?lies?in?a?series?of?reform?measures?for?the?supply?side?of?manufacturing?industry.?Taking?neighborhood?as?a?mirror,?the?transformation?of?contemporary?Chinese?manufacturing?industry?should?adhere?to?the?supplyside?structural?reform?as?the?main?line,?and?focus?on?deepening?the?reform?of?finance,?education,?science?and?technology,?administration?and?other?fields?to?improve?production?efficiency.
Key?words:manufacturing?transformation;?great?changes?unseen?in?a?century;?supply?side;?Ja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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