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明半暗“劇本殺”

姚瑤

昏暗的房間中，幾名玩家圍坐在圓桌旁。他們一只手拿著電子蠟燭照明，另一只手不停翻動著桌上擺放的劇本。調節氛圍的音樂不時響起，身旁的主持人安靜地注視著一切。十幾分鐘后，玩家們閱讀劇本完畢，開始演繹和討論……這就是近幾年風靡全國的娛樂項目“劇本殺”現場。

通俗來講，劇本殺可以理解為一種具有推理性質的角色扮演游戲。幾名玩家分別扮演某個劇本中的不同角色，并通過收集到的線索就角色定位展開討論，最終將不同人物故事完整演繹并還原出來。

艾媒咨詢數據顯示，2021 年，中國劇本殺行業市場規模達 170.2 億元，同比增長 45.0%。在市場需求推動下，中國劇本殺門店快速擴張，行業市場規模持續壯大。預計到 2025 年，中國劇本殺行業市場規模將增至 448.1 億元。

《法人》記者調查發現，隨著劇本殺走紅，該行業中的亂象隨之而來：劇本良莠不齊、適齡范圍模糊、場所環境臟亂、盜版劇本猖獗——行業火爆的背后，有諸多問題亟待法律規范和整治。

劇本良莠不齊現硬傷多

1994 年出生的露露（化名）是資深劇本殺愛好者，一年前，她開始到不同劇本殺門店打卡，尋找沒有玩過的劇本體驗，這種體驗活動俗稱“打本”。在露露看來，參與劇本殺如同看一場精彩的電影、讀一本絕妙的小說，而玩家自己便是故事中的人物。

2 月 18 日，露露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只要劇本精彩、DM（主持人）及 NPC（非玩家角色）演繹到位，玩家便會獲得極佳游戲體驗。不過，據她描述，部分劇本殺門店基礎設施存在諸多問題。“一些門店開設在寫字樓中，玩家想用洗手間只能到大樓公用洗手間，而公用洗手間無人打掃，十分臟亂。”不僅如此，個別門店提供的劇本破損嚴重，看起來已經被翻閱多遍。有門店為玩家提供的服裝破舊，影響體驗。

2 月下旬，記者走訪北京多家劇本殺門店，發現不少門店位置偏僻。有的開在寫字樓中，但樓內無任何宣傳和標識指引，多家店鋪大門無標牌或標識不明顯。

3 月 2 日，北京某劇本殺門店負責人劉楚（化名）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為了降低房租成本，很多劇本殺將店面開設在寫字樓中，有些寫字樓的物業或房主比較避諱劇本殺，不愿租戶在門廊處張貼標識。此外，劇本殺游戲開場時間通常在下午和夜晚，此時多數寫字樓保潔人員已經下班，無人清理公共衛生間，使得公共衛生間環境較差，影響顧客體驗。

與環境臟亂及道具破損相比，劇本良莠不齊也是破壞玩家游戲體驗的重要因素。玩家傾城（化名）告訴記者，很多劇本存在明顯劇情漏洞，前后內容不連貫，線索冗雜且邏輯混亂。

“不僅劇本，DM 演繹和同組玩家推理水平有時比劇本還重要。我遇到過 DM 在主持時無法脫稿，甚至不了解劇情的情況，導致玩家中途冷場。我也遇到過拼場的同組玩家是‘純新手，讀劇本速度太慢，導致老玩家被迫等待。”傾城對記者說。

對于劇本質量問題，劉楚分析稱：某些劇本前期宣傳到位，具有較高人氣，店家即使知道劇本質量一般，但應顧客要求，不得不上架。玩家在體驗后，認為劇本較差，直接對門店產生負面印象，門店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未成年人監管有漏洞

記者走訪時了解到，劇本殺劇本如同一部小說，每個劇本均有不同背景和人物設定。劇本分為歡樂、情感、恐怖、陣營等多種類型，故事背景包含古風、民國、現代、日式等。

在某線下門店，記者發現一款近期人氣頗高的“恐怖本”。該門店負責人告訴記者，該劇本屬于“微恐”劇本。對于該劇本是否適合小學生體驗的問題，對方給予肯定的回答，并強調該劇本實際并不恐怖。

記者通過體驗該劇本發現，內容涉及多起兇殺案，且通過線索可以推理出不同人物的多種死亡方式。在游戲過程中，房間長時間昏暗，玩家只能依靠電子蠟燭微弱的光亮查看卡片線索，恐怖氛圍充足，十分費神。在游戲后半部分，更有真人 NPC 從門外闖入演繹暴力行兇過程。3 月 4 日，記者在某業內公認較權威劇本銷售平臺中搜索上述劇本發現，此劇本備案信息中赫然標注適齡范圍為 18 歲以上。

2022 年 6 月，文化和旅游部、公安部、市場監管總局等五部門發布《關于加強劇本娛樂經營場所管理的通知》（下稱“通知”），將線下劇本殺作為劇本娛樂經營場所新業態統一納入監管，明確要求劇本娛樂經營場所使用的劇本腳本應當設置適齡提示，標明適齡范圍。同時，通知規定，場景不適宜未成年人的，應當在顯著位置予以提示，并不得允許未成年人進入。在記者調查的近 10 家劇本殺門店中，九成以上沒有在店內顯著位置或劇本中標注適齡范圍。

某門店負責人告訴記者，實際經營過程中，門店接待的未成年顧客不多，如有未成年人執意體驗劇本，經營者普遍會向他們推薦適合其年齡的劇本。然而，劉楚分析，嚴格意義上來講，市面上的劇本殺均不適合未成年人體驗。

現實情況中，未成年人只有在體驗“恐怖本”時才會沉浸其中。然而，“恐怖本”幾乎都涉及兇殺案，普遍需要玩家推理兇手作案方式。劉楚認為，未成年人心智不夠成熟，不應接觸此類信息。他表示，即便是“歡樂本”也并不完全適合未成年人。個別“歡樂本”存在具有暗示意味的“成人笑話”。而“情感本”主要講述纏綿的愛情故事，由于未成年人閱讀能力有限，很多孩子無法理解這類劇本。

未成年人網購劇本存盲區

記者發現，除部分線下門店對未成年人監管松懈外，未成年人線上購買劇本難以得到有效監管。記者在某電商平臺發現，很多與線下門店相同的劇本電子版被大肆售賣。

3 月 1 日，記者搜索到一家銷售劇本殺合集的店鋪。該店鋪同時銷售情感沉浸、相親配對、恐怖驚悚等多個電子版劇本合集。記者咨詢該店鋪客服詢問“恐怖驚悚合集是否適合小孩子體驗”時，客服回復“14 歲以上即可”。

記者隨即購買了該合集，發現合集中多個劇本名稱十分驚悚。某個恐怖劇本全程以第一人稱完整描述了角色的行兇動機、時間、場所、兇器以及作案方式。在其附帶音頻文件中，包含了詭異開門聲、腳步聲和男人低語等，恐怖感十足。在另一部劇本附帶視頻文件中，記者以第三人視角，看到某位 NPC 模糊演繹了該角色實施犯罪全程。同時，在視頻末尾，一張恐怖人臉突然出現在屏幕中，令人心悸。

近日，天達共和律師事務所杭州辦合伙人焦燕燕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劇本殺、密室逃脫等由于其娛樂性較強，極大程度吸引了未成年人群體。但如果這些場所植入一些淫穢、恐怖等不利于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發展的元素，無疑對未成年人成長保護不利，也與未成年人保護法所確定的最有利于未成年人原則相違背。因此，有關法律條例從社會、家庭、司法、法律責任等多個方面及角度對未成年人進行全方位保護，形成一個家庭、學校、社會、國家合力保護未成年人的網絡體系，以確保未成年人群體健康安全成長，保護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保障未成年人合法權益。

盜版劇本泛濫維權難

在記者走訪的劇本殺門店中，門店負責人普遍向記者反映，行業銷售盜版劇本現象極其嚴重，而店家在遭遇不平等競爭時別無他法，皆嘆“維權太難”。

記者了解到，某些門店為降低成本、增加收入，肆無忌憚地銷售盜版劇本。由于門店服務水平較低，DM 演繹不到位，直接導致玩家體驗感差，對劇本產生負面印象。劉楚告訴記者，門店劇本都是從發行公司處購買，發行公司相當于圖書出版社。“盜版現象屢禁不止，我們也沒有辦法。圖書維權本來就難，何況是這種沒有版號的劇本。”劉楚說。

2 月 17 日，北京某劇本殺門店經營者王寧（化名）向記者介紹，門店購買的劇本通常分為盒裝、城市限定和城市獨家等類型。盒裝即為所有門店均可購買的劇本，城市限定指發行公司僅授權給某城市中少數幾家門店劇本，而城市獨家則為發行公司授權給某城市某一家門店獨有劇本。根據購買類型不同，劇本價格存在較大差異。相比普通盒裝劇本，城市限定和城市獨家劇本售價更貴。“某些門店購買盜版劇本，并對玩家低價銷售，影響了正常經營，我們卻毫無辦法。”王寧說。

劉楚經營的劇本殺門店主要銷售城市限定劇本。他發現，某些門店堂而皇之地銷售盜版城市限定劇本，破壞行業發展平衡。“我們曾試圖向發行公司反饋，但發行公司通常只是告訴我們該門店未得到授權，便無后續。我認為，個別經營者未經授權銷售盜版劇本是不良競爭行為，破壞了行業的良性發展。”

3 月 4 日，京師律師事務所律師許浩對記者表示，該行業盜版猖獗主要原因在于版權人維權成本高、違法收益低。他認為，起訴立案周期長、調查舉證困難、最終獲得賠償額度不高等，都是導致版權人維權難的因素。

許浩進一步表示，門店沒有劇本版權，只有使用權，無法主張更多權利。在此情況下，門店經營者可通過合同約定，與發行公司鎖定問題。簽訂合同時，條款應更全面、清楚。比如，可以規定排他性，即在某城市或區域內，僅某幾家劇本殺門店可獲得授權經營。若出現其他門店經營該劇本，由發行公司處理，若不處理或處理不到位，則需承擔違約責任。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第四十九條規定，侵犯著作權或者與著作權有關權利的，侵權人應當按照權利人的實際損失給予賠償；實際損失難以計算的，可以按照侵權人的違法所得給予賠償。賠償數額還應當包括權利人為制止侵權行為所支付的合理開支。權利人的實際損失或者侵權人的違法所得不能確定的，由人民法院根據侵權行為的情節，判決給予五十萬元以下的賠償。

電商平臺成盜版劇本“老窩”

記者調查發現，電商平臺提供了大量盜版劇本，十幾元即可購買幾百本甚至幾千本電子版合集，且音頻、視頻俱全。同時，劇本電子版文件多為原版紙質劇本掃描件。雖然某些店鋪發布免責聲明“只供自玩，不供商用”，但若消費者購買并彩印商用，店鋪鞭長莫及。更有店鋪提供專業劇本帶印服務。

3 月 2 日，記者發現某線上店鋪 14 元售賣 5000本劇本殺電子版合集，且每月持續更新。記者查看目錄發現，這些盜版劇本包含了大量線下門店正在熱賣的盒裝劇本及多個城市限定劇本。而在線下，某盒裝劇本門店體驗售價約為每人 130 元，某城市限定劇本門店體驗售價約為每人 260 元。

在另一家線上店鋪，店家提供“1 比 1 復刻劇本”，即在該店購買的劇本與線下門店經營的正版劇本別無二致。記者發現，該店鋪銷售的某部近期熱門盒裝劇本價格為 199 元，且該商品宣傳頁面赫然標注“復刻1 比 1 開店專用”。隨后，記者在正版劇本銷售平臺中搜索發現，門店若購買該正版劇本需支付 588 元，相差近 400 元。

近年來，劇本殺作為一種新娛樂方式橫空出世，瞬間在年輕人群體中引爆。在該產業迅速發展同時，行業監管、商家自查、未成年人家庭監督等方面存在漏洞和盲區。2022 年 6 月，五部門發布通知將劇本殺全面納入監管后，四川成都、廣東廣州、上海、北京等多個城市發布地方管理條例，對劇本殺營業場所、內容進一步監管。隨著劇本殺這一新娛樂行業發展日益成熟，多方監管措施將會進一步完善。

（責編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