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鳳嬌最近如何?是不是和我一樣要工作了?那里還常常下雨嗎?
我讀五年級時,班里來了個實習老師小和,臉黑黑的,一下課就有不少隔壁班同學專程跑來看他。男孩子們指著他說是“非洲來的老師”,女孩子們一起湊過來,看看“非洲老師”會不會生氣,會作出什么反應,然后捂著嘴撲哧撲哧笑。
“他干嘛總笑哇?”“在你們班發(fā)過飆嗎?”“他生氣起來什么樣?”“平時都教你們玩些什么?”他們把我們班的同學圍起來問。“你們是不是巴不得挖出老師的十八代呀!”
他這樣介紹自己,“在麗江鄉(xiāng)下教書,來城里實習,你們想成為什么樣的人,我可以幫你們實現(xiàn),你們是我人生中的第二班。”
“啥是第二班?”
“什么愿望都可以實現(xiàn)嗎?那飛上天呢?”
“一班是非洲那邊的小孩?”
“哈哈哈……”
“對呀對呀!快說!”
一陣哄堂大笑。
他沒理,打算用沉默的方式震懾我們。下課后他又興致起來,問我們“想不想和一班交朋友,組織一次交友會,好不?”
當然好啊!大家一言為定。小和老師說會挑選一次綜合活動課讓我們放開玩。我提前一周就開始打草稿,上著課腦子里要是蹦出一個奇怪的問題,一定要翻出紙來寫在上面。到現(xiàn)在我還記得大家互相試探填了什么問題的畫面,好像多問一個人,就能多獲取一條“那邊”的線索。
終于快要放暑假,小和老師背著黑藍條紋的旅行包,走近講臺,又把書包放到我們視線難以看見的椅子上,把抹布在水盆里過兩下,來回擦干凈桌上的粉筆灰。見我們把背一弓,手一放,氣一泄,他終于把書包放上講臺。大家雙眼直勾勾盯著,他從書包最中間層掏出一摞厚厚的牛皮紙信封。我們雙眼放光,好似第一次見這樣的紙。他走下來,邊發(fā)邊念一個名字,“你寫給……”怎么走到我這讓他犯了難?換了幾次名單,見我急了,又換回原來的名單,指了個名字——和鳳嬌。“你給這個寫,你們倆很像。”
“什么叫我倆像?”
“我知道!她倆眼睛一樣小!”旁邊的男孩大叫,我瞪他一眼。
“你跟她一樣啊,飄著做事。”
我一直以為這個“飄”是夸我做事行云流水,不拖沓。后來班主任把我叫到辦公室談話,他說小和老師對我的評價是:上課愛跑神,寫字容易亂畫,態(tài)度不嚴謹,做事馬虎,要改。于是突然我不大對小和老師有什么好感了,我無法理解什么叫態(tài)度不嚴謹,甚至感覺自己寫字挺認真。
寫給鳳嬌的信里,我有問她,“那里生活怎么樣?你每天回家干什么呢?老師說我倆都飄,所以我寫給你。”問了很多奇怪的問題,不知怎的,交信之前,我還翻了校訊通卡套,把剩下的一元錢也塞進了信封。
暑假馬上要來,小和老師說,他假期回去,會把信交到那邊,也會組織“一班”寫信,下次大家都可以收到回信。
整個假期,我都在期待鳳嬌的回復,她的字會和我一樣像蒼蠅腿嗎?還是清清秀秀方方正正?會不會問我一些問題?我要準備什么樣的回答?
開學,小和老師如約而至。又是厚厚的一摞信紙,不過還是原來的牛皮紙,右下角一排“寫給和鳳嬌”還在,左上角多了一排,“寫給黃佳琪”。拆開信封抽出信紙,信紙換了新的作文紙,還寫了標題,好正式!信封尾巴還有鼓包,抖出來是原來的一元紙幣和一片新鮮的銀杏葉。
鳳嬌話不多,“草綠綠的,山綠綠的,水綠綠的,天一下雨,就更綠了,家門口的銀杏葉很綠,被雨淋的全部掉下來,但還是綠綠的,于是送給你。”關于我問的許多問題,鳳嬌沒有回答。我拿著銀杏葉,從座位上走向講臺,又從講臺繞到后面的衛(wèi)生工具角,凡是有一位同學不知道我收到禮物,都是我的疏忽。我坐下來,把葉子夾進課本里,又打開,用手輕輕托出來,再夾進日記本里。
“下次還有換信活動嗎?老師。”
“有。”
我再次興致勃勃打好草稿,為下次寫信做好準備。
鳳嬌是我的第一個筆友,盡管大家在年齡上都可能是“集體獨白”階段,但這樣來來回回的分享會激起一種莫名的幸福感。這次寫了兩頁作文紙,我告訴鳳嬌我上課老走神,但我不是一身缺點,我很喜歡讀故事書,順勢推薦楊紅櫻阿姨寫的《女生日記》《淘氣包馬小跳》。我跟鳳嬌介紹完整本書,并許諾會把書送給她看,我不喜歡學習,但我很喜歡看故事書,尤其我一直認為推薦自己很喜歡的書給朋友是件得意事。
于是,快到寒假的時候,小和老師又做了大家的通訊員,不過這次大家興致不高,原本厚厚的牛皮信封現(xiàn)在只收齊三分之一。收到我的座位旁時,他放慢腳步,“你這……啥意思?”“送書!”“不發(fā)表一下送書感想?”“我喜歡書里的冉冬陽,她自由善良還有開明的爸爸媽媽朋友老師,希望鳳嬌要和她一樣幸福。”我篤定,鳳嬌讀完這本書會和我一樣,精神煥發(fā)!愛上這樣的冉冬陽!愛上冉冬陽的爸爸媽媽和老師!
寒假后開學,我把書桌收得干干凈凈,要騰出整潔的桌面,準備去一字一句賞析鳳嬌的回信。誰知小和老師沒等來,班主任先走了進來。
“小和老師實習結束,回去帶他的孩子們了。”
實習是啥意思?多來幾次實習可以不?那鳳嬌會不會忘了我?一連串的問題差點要同難以置信的表情一起表露出來。大家都把眼睜的圓溜溜的。但是班主任沒多說什么,我們只好把心收回來,因為是畢業(yè)班,今年所有綜合活動課程都會被取消,我們的書信活動也隨著一并取消了。
后來我在書店里看到《女生日記》出了新版,封面就是冉冬陽,推開窗,春風吹得她細軟的碎發(fā)往兩邊分,我想,鳳嬌應該就是這個樣子。
初一時搬了新家,我家門口有棵銀杏,此時是秋天,葉黃,也好看。銀杏葉被風刮下,我把它們疊好裝進粉色磨砂罐子里,后來語文老師注意到了,居然在我作業(yè)本空白處寫了評語,“銀杏,別致,精巧,有意!”
把有意裝進信封,以葉作禮,這么說來,我和鳳嬌,還真是像。
責任編輯:尹曉燕? 包成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