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晗
【摘要】 澤爾達·菲茨杰拉德的自傳體小說《最后的華爾茲》是描寫了女性經過不斷的反思和自我審視,通過不懈的努力最終重塑自我,實現價值。本文探究主人公阿拉巴馬的成長之路,進而分析其中蘊含的女性主義意識內涵。
【關鍵詞】 澤爾達·菲茨杰拉德;《最后的華爾茲》;女性主義
【中圖分類號】I207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02-001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2.003
一戰中贏得的巨大利益和科學技術的新發展給美國人民的生活造成了巨大的影響。經濟的繁榮彌補不了人們心靈的空虛,人們只能沉溺于聲色煙酒以獲得短暫的滿足。20年代初,經濟的騰飛和相對自由的環境促進了思想的解放,尼采、馬克思和弗洛伊德的思想都引導年輕人反抗外部權威,實現自己的價值和潛能(虞建華,171)。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女性的思想也逐步得到解放,年輕、生機勃勃、具有反叛精神的新潮女郎出現在大眾的視野中。她們個性獨立、身材苗條、穿短裙、剪短發,留下了有別于傳統女性形象的剪影,成為爵士時代重要的文化符號。作為新潮女郎的靈魂,澤爾達·菲茨杰拉德(1900—1948)以其美貌和個性為世人所知。澤爾達不僅僅是作家司各特·菲茨杰拉德的妻子和他作品中眾多女性形象的原型,她本人也以社交名媛、小說家、舞蹈家和畫家等身份而為人們熟知。她在文學、藝術和舞蹈領域的成就得到了同時代批評學家的高度贊譽。她的自傳體小說《最后的華爾茲》(Save Me The Waltz)筆觸細膩靈動,情感豐富,具有鮮艷靈動的畫面感,體現出女性作家作品的獨特魅力。小說以女性視角描寫20年代父權制度大環境下女性生活的喜悅與悲傷、墮落與不甘、反思與進步,體現出時代背景中新潮女性萌發的女性意識。
一、澤爾達·菲茨杰拉德與《最后的華爾茲》
澤爾達出生于蒙哥馬利,她的父親是亞拉巴馬州最高法院大法官。作為家庭中五個孩子里最小的一個,她享受著優越的成長環境。從青春期開始,澤爾達的美貌就讓她成為社交圈中的寵兒。她通過抽煙、喝酒和調情來嘲諷傳統,在鄉村舞蹈俱樂部和芭蕾演奏會中大顯才華。在澤爾達十八歲那年,她在鄉村俱樂部的舞會上遇見了隨部隊駐扎在蒙哥馬利郊外的司各特,她的美貌與活力深深吸引著這個年輕的男人,很快他們就陷入熱戀。雖然澤爾達以熱愛自由以及司各特經濟前景不明朗為由拒絕了他的第一次求婚,但她最終還是選擇步入婚姻的圍城,并與司各特育有一女。
隨著丈夫的聲名鵲起,澤爾達不甘心只做丈夫的繆斯,而是不斷尋求自我價值的實現。她在巴黎結識了許多知名藝術家,開始專業學習繪畫。在因為身體原因不得不放棄繪畫后,她又拾起早年的興趣開始學習芭蕾,但她的汗水和疼痛最終沒能讓她獲得成就。拒絕舞蹈團邀請的后悔和經濟上對丈夫的依靠讓她痛苦不堪,精神一度崩潰。回到故鄉蒙哥馬利之后,澤爾達開始嘗試轉向寫作并完成了一些作品。父親的逝世和丈夫醉心事業使澤爾達孤獨和痛苦,進入醫院療養崩潰的精神,在那里她每天寫作三小時,在六周的時間內快速完成了自傳體式的小說《最后的華爾茲》(Save Me the Waltz)。
這部小說問世后僅僅銷售了1392冊,在當時并沒有引起轟動。但隨著女性主義浪潮的發展,澤爾達的作品得到了認可和專門的研究。文學批評學家認為這部小說是女性主義文體的典范,表達出了“一些感人的、以前沒有人用語言能表達的東西”(Cline, 314-314),真實再現了爵士時代的喧囂和時代背景中女性的追求與迷茫。
二、女性主義理論
長期以來,女性都被視為是男性的附屬品。亞里士多德將女性定義為“殘缺的”性別,認為女性天生就有缺陷。男權文化占據著主導地位,給女性貼上脆弱、無知、淺薄和愚蠢的標簽,以男性的筆觸描寫女性,用男性的目光評價女性形象。女性的人格價值被否定,精神需求和自主意識被忽略,在社會發展中處于一種缺位狀態。這樣的環境促使女性的覺醒,她們逐漸開始探索自身的地位、價值和權利。1405年,法國女作家克里斯提娜·德·皮桑在自己的著作《淑女之城》中反對仇女和女性天生低劣性的說法,她列舉神話和現實中的優秀女性來反駁男性作者對女性形象和能力的污蔑,代表女性發出了自信的呼喊。法國大革命期間婦女領袖奧蘭普·德古熱發表了《女權與女公民權宣言》,呼吁男女生而平等,這也標志著女性主義運動的開始。隨著西方婦女解放運動的浪潮,對于女性權益的爭取從財產權、選舉權等推進至就業、教育和福利以及政治、文化等各領域,并逐步深化至對女性的本質和文化構成的探討。女性被鼓勵爭取應享的權利、思考自我價值以及參與社會活動。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研究婦女形象、女性創作和女性閱讀的女性主義文學批評應運而生(《當代西方文藝理論》,288)。女性主義批評發現主流的男性文學作品中具有大量性別歧視的內容,甚至女性作家的作品也多半受到根深蒂固的男權中心主義的影響。它鼓勵突破男性話語權的束縛,擺脫男權中心主義的價值觀,以女性視角解讀文學作品,批判男性文學對女性形象的扭曲;探討女性意識在文學中的表現,關注女性作家的寫作、表達方式和創作情況,為文學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和思路。
三、《最后的華爾茲》中女性主義意識
《最后的華爾茲》以女主角阿拉巴馬的視角展開,通過高度視覺化和片段化的語言講述了少女阿拉巴馬在美國南方的故鄉中度過的青少年時光,成年后隨丈夫在巴黎等大城市里奢華無度的生活以及之后全身心投入芭蕾舞事業的故事。女性作家敏銳而華麗的筆觸勾畫出了一位新潮女郎的迷惘和反思、追求和成長,體現出女性對生活中從屬地位和不平等現象的察覺,對自我存在的認識和探索以及對自身的反思和批判等。
小說中的女性意識的體現可以分為三個部分。第一個部分是少女在南方父權制的環境中見證一系列的愛情悲劇,產生的反叛傳統的束縛、追求理想愛情的精神。第二個部分是青年女性的自我反思,追尋自我實現,思考自我價值。從懵懂無知轉變為有所追求。最后一個部分是女性對于現實困境的迷惘,這促使她們探尋更深層次的意識的解放,重塑自我。
(一)追求理想的愛情
正直古板的貝格斯法官是家庭的頂梁柱,他的言行舉止就是家中的標尺,決定了其他人該如何行動。在兒子死后,法官的脾氣變得琢磨不透、沖動易怒,對待妻子和孩子態度粗暴。作為貝格斯法官的妻子,45歲的蜜莉以一種近乎卑微的姿態,帶著天使般的悲憫忍讓著丈夫毫無緣由的怒火,盡己所能緩和家中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充當女兒們的保護傘。在父權主義的專制下,她從沒想過反抗丈夫的暴虐脾氣,只是不斷克制自己,將自己“鍛煉”得更加“嫻靜溫柔,渾身充滿圣潔的溫柔”(《最后的華爾茲》,3)。蜜莉是男權社會下的傳統女性,她將丈夫看得很重,把自己看得無足輕重。她的溫柔順從是丈夫一觸即發的壞脾氣磨煉出來的,而非天生逆來順受。她像奴隸一般將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丈夫和孩子,她壓抑天性,愿意為了家庭放棄自我,卻從未思考過自身作為獨立個體的價值。一旦丈夫離開,她的生命也不剩下什么,更不用去談什么理想和成就。
大姐蒂克西是位精致的女性,她的房間如同放滿寶藏的山洞,裝著各種書籍、漂亮可愛的玩偶以及各種時髦的物件。蒂克西性格如火般炙熱,她不顧父親的反對,與已有妻子的蘭道夫戀愛。她的能力出眾,是戀人人生中大小選擇的裁決者,一手操辦了戀人的夜間舞蹈班,從學員挑選到領帶樣式無一不親手完成。蒂克西是這個家中最早的叛逆女性,她反抗父親制定的一系列準則,堅持按照自己的心意與喜歡的人交往,面對父親的辱罵她毫不退縮,勇敢地追求理想的愛情。當愛情無望,蒂克西毅然決然地離開家人搬去了紐約,去尋找自己想要的生活。
二姐瓊害羞而沉靜、乖巧聽話,是父親最喜歡的女兒,也是外人評價中三個孩子里性格最好的一個。她在貧窮但溫柔的哈倫與富有的阿克頓中搖擺不定,但最終聽從父親的決定嫁給了后者。她內心充滿迷茫,但她已經習慣了做父親和鄰居眼中的乖乖女,再難過也只不過是失魂落魄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在她的心中也有對自己所做決定的懷疑,昂貴的嫁妝被她形容為笨重的行李,對待阿克頓的態度也沒什么耐心,但她的反抗微弱而不易察覺,“好像小狗在撕扯主人的鞋帶一樣”(《最后的華爾茲》,35),無法幫助自己擺脫傳統的禁錮,也無法厘清自己心中真正的追求。然而,蒂克西的勇敢已經在她心中埋下了覺醒的種子。當瓊和朋友們告別時,她堅定地說自己總有一天要搬去紐約,像大姐一樣做自己生活的掌控者。
14歲的阿拉巴馬是貝格斯家族中最小的女兒,她以一種近乎敏銳的視角觀察著姐妹們和母親的愛情悲劇。在很小的時候她就會迫切地想知道自己以后會成為什么樣的人,也想知道“怎么努力才可以又讓父親開心,又隨心所欲做自己”(《最后的華爾茲》,5)。她在父親暴虐的脾氣和母親的逆來順受中沉思,質疑這樣的婚姻模式的存在意義。她見證了姐姐們的愛情悲劇,從中思索愛情的真諦。直到這時,她才幡然醒悟,父親的滿意和自己的自由不可兼得,只有堅決地反抗才能達成自己想要的結果,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她的天性中就存在著倔強而執拗的基因,下定決心全力以赴逃離一直以來侵蝕著家庭的禁錮,擁有自己的人生,有所作為。她勇敢地反抗父親的權威,與一個又一個的年輕軍官交往,自由地追逐自己想要的愛情,最終與心儀的人結婚,如愿以償地擁有了理想的愛情,離開了父親的掌控。
(二)追尋自我的價值
當阿拉巴馬與大衛離開南方,離開父母時,她感到無比的自由,這種自由讓初次有這種體驗的阿拉巴馬感到有些不安。然而紙醉金迷的生活很快牽扯住了她全部的心神,他們奔赴一場又一場的酒會和茶會,在城市的光怪陸離之中縱情到深夜。他們在飲酒作樂中肆意揮霍青春,就好像“希臘神話中沉湎于自己倒影的納西索斯,將生活當成了童話”(克爾凱郭爾,894)。阿拉巴馬和丈夫張揚任性,為了孩子一擲千金,對姐姐的勸告不屑一顧,絲毫不考慮剛剛成名的丈夫能否賺到那么多可供揮霍的錢。阿拉巴馬對于金錢毫無概念,她只覺得錢用光了還能掙回來,看不出一個月十四公斤的黃油消耗有多可笑,也注意不到用人們在他們到來后飛快地添置了新自行車。她漂亮的腦袋中計算不了孩子和家事,只有依靠著三個女仆才能使自己的生活井然有序,然而這種只有享受沒有目標的生活注定會帶來焦慮和絕望。
當大衛忙于創作時,阿拉巴馬則無事可做,本能地向自己的丈夫尋求建議,只得到了讓她自己找樂子的回答。大衛忙于創作,只希望妻子別拿小事來煩自己。阿拉巴馬只好依靠讀書,找保姆的茬,舉辦無聊的派對來打發時間。她對年輕的飛行員雅克產生好感,與他們一群人聚會喝酒,借此尋求新的刺激,以打發沉靜如水的無聊日子。阿拉巴馬與雅克的曖昧惹怒了丈夫,他故意與年輕的演員吉布森小姐調情,說些調笑的話。此時,阿拉巴馬見到了經紀人迪奇·阿克頓小姐這樣的女性。她們八面玲瓏、自由灑脫,優雅善談、有手段有能力,似乎能夠游刃有余地掌控自己的世界。阿拉巴馬陷入了一種深深的情緒,覺得相比于她們,自己實在缺少一種成功者的光芒,也缺少沖破一切困難的氣勢,不禁感到自慚形穢。她開始反思自己的過往,發現她的苦悶來源于沒有力量支撐搖擺不定的精神世界,只能不斷在迷茫中躑躅前行,尋找自己的目標和方向。
阿拉巴馬試圖將舞蹈足為自己的努力方向,而她一旦有所決定,便果敢地執行,毫不松懈,阿拉巴馬立刻向梅勒夫人學習芭蕾。她每天做400次抬腿,抓著路易十四的大沙發靠背做拉伸,睡覺時把自己的腳綁在鐵床上,以劈叉的姿勢入睡。對她來說,設置一個目標并不斷為之努力能壓制住內心的惡魔,而在這種努力證明自己的過程中,她也收獲了內心的安寧。她拼命地練習,想要獲得成功,像丈夫那樣為自己贏得對世界“品頭論足”的權利,實現自己的價值。最終,在阿拉巴馬的不懈努力下,她終于完成了加浮士德歌劇院首秀,還收到了那不勒斯一家劇團的邀請。
(三)探求深層的意識
那不勒斯的住處環境糟糕,三十里拉只能換到一處沒有陽臺、墻皮脫落的破舊公寓,全部的家當也只有一張掉漆的床、一個衣柜、一個纏滿毯子碎條的搖椅。但阿拉巴馬并沒有被生活環境打到,她抓緊一切時間練習,不停地旋轉,不放過一分鐘,甚至顧不及流血的腳。在完成了自己的首秀后,她得意地將報紙上有關自己的報道剪下來寄給丈夫,希望自己的家人也能感到驕傲。
阿拉巴馬的蛻變源自對內心渴望的不懈追求,她的內心中有著區別于傳統女性的執著,這點在她戀愛時便有所顯現。她與大衛陷入戀愛,自覺愛情面前很難保持理智,那些大道理在愛情面前毫無用處。然而當大衛在詩中將阿拉巴馬比做公主,表示要將她“珍藏于象牙塔之上”(《最后的華爾茲》,54),永遠只屬于他一人時,阿拉巴馬卻無法忍受。她的內心中無法認同把自己封閉在城堡里,即便那城堡是由愛鑄成。即便在擁有自己的小家庭后,她依然能夠為了自己的理想奮進,即便這需要離開丈夫和心愛的女兒。
在日復一日證明自己的苦熬中,阿拉巴馬獲得了更深層次的解放和重塑。她通過親身經歷了解到現實生活,感受到了真實的藝術和美。當女兒嫌棄載她們去公寓的小馬車,覺得自己可以無所顧忌地依靠父親時,阿拉巴馬告誡女兒只有通過自己的努力工作才能變得富有。她還希望女兒能夠像自己一樣擁有一份熱愛并為之拼搏的事業,提醒女兒不要讓別人左右自己的人生……這些都是阿拉巴馬精神升華的體現。即便阿拉巴馬在事業上獲得了成功,她依然會為了將來的不可知而疑惑。可過往的經歷已經將她重塑,即便當她真正面對父親的死亡和芭蕾事業的驟止時,她也能自如地控制自己的欲望和行為,將過往整理清空,以堅定的內心抵抗生命中的迷失和不安,繼續生活下去。
四、結語
正如艾瑪·戈德曼(Emma Goldman, 1869-1940)認為的那樣“真正的解放既不在投票站,也不在法庭上,而是在自己的靈魂深處”(朱法榮,219)。 阿拉巴馬作為生長在南方父權制環境下的女郎,勇敢地反抗禁錮著母親和姐姐們的枷鎖,大膽地追求愛情,在困境和迷茫中不斷反思,追求自己的人生價值,最終找到重塑自我的出口。雖然阿拉巴馬最終回到了家庭生活中,但她的女性主義意識依然在讀者心中留下了濃重的一筆。即便環境艱苦,女性在經過不斷的努力,也能夠重塑自我,以更從容的心態獲得想要的成功。
參考文獻:
[1]虞建華.什么是“迷惘的一代”文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4.
[2]Zelda Fitzgerald.最后的華爾茲[M].秦瞳譯.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16.
[3]Cline, Sally. Zelda Fitzgerald[M].New York: Arcade
Publishing,2012.
[4]朱立元.當代西方文藝理論[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
[5]克爾凱郭爾.非此即彼[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
[6]朱法榮.“最后的依靠”:《給我留下華爾茲》中新潮女郎的倫理建構[J].英美文學研究論叢,2016,(02):214-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