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文楷,肖光榮
摘 要:歷史唯物主義邏輯是我們理解網絡空間主權產生及其正當性的“鑰匙”。主權觀念誕生于由生產力發展、生產方式變革而形成的經濟社會之中,其本身的確立和發展又為生產力的發展、生產方式的變革創造有利條件。網絡空間主權的產生和發展同樣是循著這一邏輯展開的:網絡技術滲透到當代人類生產生活的方方面面,形成了存在于網絡空間的新的經濟社會關系,這些新的關系只有在國家主權的規制下才能保障其持續健康發展。
關鍵詞:網絡空間主權;歷史唯物主義邏輯;正當性
中圖分類號:D922.1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 - 5381(2023)02 - 0062 - 07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我們貫徹總體國家安全觀,國家安全領導體制和法治體系、戰略體系、政策體系不斷完善,在原則問題上寸步不讓,以堅定的意志品質維護國家主權、安全、發展利益”[1]。主權是國家最重要的屬性,是國家作為國際法主體所固有的獨立處理對內對外事務的權力,即國家對內管理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的自主管轄權,對外按照國際法原則在國際關系中獨立自主地、不受任何外力干涉地處理國內外一切事務的獨立權,以及防止侵略的自衛權。自博丹首次提出主權概念以來,關于主權的爭論就一直存在,而主權是否適用于網絡空間再次成為人們爭論的熱點,學者們從不同的視角對此作出解答,本文擬以歷史唯物主義邏輯揭示網絡空間主權的產生及其正當性。
一、國家主權產生和嬗變的歷史唯物主義邏輯
(一)生產力發展與國家主權的提出
馬克思揭示了生產力發展對生產關系變革的決定作用,并指出“隨著經濟基礎的變更,全部龐大的上層建筑也或慢或快地發生變革”[2]。當生產力發展到足以促使封建生產方式向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變革的歷史階段,政治制度、思想文化等上層建筑也隨之發生變遷,主權即是其中重要一環。
首先,生產力發展引發了新生的資產階級對掌握國家最高權力的訴求。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在14—15世紀逐漸萌芽,而當時的西歐還處于封建社會的教權統治下,封建格局阻礙了國內統一市場的形成,限制了工商業的成長空間,教會中存在的等級森嚴、思想禁錮、儀式繁雜等都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進一步發展的“絆腳石”。新興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最先從思想文化領域開始了反封建教會斗爭,繼而從政治思想領域開啟了對世俗最高權力的推崇。德國的馬丁·路德、法國的讓·加爾文、瑞士的茨溫利等宗教改革先驅用實際行動開啟了反對封建教會的斗爭,他們從理論上論證最高權力應歸于皇權而非教權,在實踐中一度在局部地區奪取了最高統治權。英國國王亨利八世和議會也在16世紀30年代開始主動進行自上而下的宗教改革,通過一系列法令和措施的頒行,弱化了教廷對英國的影響。在《至尊法案》中,國王有任命神職人員、規定教義的權力,樹立了王權是國家唯一最高權力的觀念。圍繞國家最高權力及其行使進行深入研究的法國政治思想家讓·博丹,在《論共和六書》中摒棄傳統神學政治思想,以世界眼光思考國家政治,首次以絕對、不受限制、永恒、最高等作為特征論述主權區別于其他權力的特殊屬性,被譽為近代主權學說的鼻祖。17世紀,英國的霍布斯提出了“君主主權”論,洛克倡導“議會主權”論,盧梭首次明確闡述了“人民主權”理論,這些政治思想家對于資產階級國家主權的歸屬和運行進行了極富創造力的探索。
其次,對外主權原則是資產階級國家在謀求對外擴張的過程中逐步形成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確立進一步釋放了生產力發展的空間,資產階級國家的市場越來越不能滿足資本追逐利潤最大化的欲求,于是對世界范圍內的資源進行了激烈的爭奪,一度發生了破壞力巨大的戰爭,其中1618—1648年那場席卷全歐的曠日持久戰——“三十年戰爭”就是這一歷史進程的典型代表。為了反思戰爭帶來的巨大創傷,荷蘭國際法學家格勞秀斯從制定國際規則的視角深入研究了如何避免戰爭,以最大程度地保障國際和平和實現全人類福祉。格勞秀斯在《戰爭與和平法》中論證了國家是國際關系的主體、國家獨立的原則、正義戰爭和非正義戰爭的區別、主權對內最高及對外獨立等重要內容。1648年,交戰雙方為結束戰斗,在威斯特伐利亞地區締結了一系列合同,史稱《威斯特伐利亞和約》,以此為基礎構建的國際關系體系成為威斯特伐利亞體系。《威斯特伐利亞和約》首次將主權平等、對內最高對外獨立、民族國家構成要素等內容以國際法律的形式確立為國際社會的基本準則,這些內容主要反映了資產階級對統一國家市場和有序促進國家間交流的需求不斷上升。另外,歐洲列強雖重視本國主權,卻不惜訴諸武力繼續向亞非拉諸國進行殖民擴張,被侵略的國家在爭取獨立的過程中,以國家主權原則作為極具說服力的法理依據,在客觀上促進了主權觀念的傳播。
(二)技術進步與國家主權發展嬗變
國家主權是社會生產力發展到一定階段而引發的政治上層建筑變革的產物,它伴隨著生產力(科學技術)的發展而不斷拓展。
1.交通技術的進步與制陸權發展。制陸權指民族國家獨立自主地對其所轄領土及附著于領土的資源進行有效控制和管理的權力。自世界近代化以來,筑路權及鐵路運輸的應用程度越來越成為影響一個國家實力的重要因素。“新大陸的美國是最先將鐵路這種技術用于陸權的開拓的。19世紀是美國歷史上擴張最迅速的時期,而這一時期也正和鐵路的發展時期相吻合。”[3]55在南北戰爭期間,辛普森·格蘭特將軍通過控制“查塔努加—亞特蘭大”鐵路成為這場戰爭制勝的重要因素[4]。戰爭結束后,美國修建了“紐約—舊金山”這一由東至西貫穿美國大陸的鐵路線以強化新開墾地區的制陸權。“鐵路在歐亞大陸腹地、游牧民族的發祥地,造就了一個真正的現代陸上帝國——俄國。”[3]56-57有學者將日俄戰爭中俄國的戰敗歸因為未能充分發揮鐵路在保障陸權上的作用,與此相反,蘇聯在1920年擊退日本進犯,其重要因素在于充分利用鐵路快速調運足夠的力量以反制敵人。[3]58
2.航海技術的發展與制海權的提出。制海權指國家管理和控制領海、毗連區、專屬經濟區及其資源以及特定海域的權力。制海權的提出與強化,得益于人們對導航技術的掌握、船舶動力系統——風帆技術的改進及蒸汽技術的運用。指南針傳入歐洲并應用于航海探險,蒸汽機、內燃機先后應用于戰艦,鋼鐵材質船體取代木質船體,線膛速射炮取代落后的火炮,以新技術為支撐的海軍力量形成了西歐列強的比較優勢。第二次世界大戰后,核動力系統運用于軍艦、航空母艦,艦載飛機與導彈的空中攻擊超越了艦炮攻擊,戰術制海權從數十海里增加至近千海里,潛艇性能在兩次世界大戰中也不斷得到改進,以其安全性、隱蔽性在海戰中展示出強大的補給、防衛和攻擊能力,再次刷新了人們對制海權重要性的認知。
3.航天技術與制空(天)權誕生。制空權指一個國家對其所轄航空空間的控制權。制空權是由航空技術的發明和進步而產生的一種新的主權要素,飛機的發明及其在兩次世界大戰中的應用使航空技術所蘊藏的巨大的軍事潛能得以充分展示。二戰之后,直升機、遠程轟炸機、隱形轟炸機不斷開發、升級,“航空技術的劃時代進步使得制空權的地位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5],加之精確制導技術也應用于戰機所載的武器設備,使得制空權成為各國軍事角逐的重要領域。航空技術的不斷發展讓人們的活動不斷向更高、更大空間拓展,人類突破大氣層得以進入地球外層空間,各國圍繞對外層空間的資源認知、開發與爭奪,生發出“制天權”的概念與實踐。從1957年蘇聯成功發射了世界上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開始,美國、蘇聯等大國的太空競爭就變得激烈起來。人類掌握航天技術雖然在總體上是服務于地表的生產和生活,如氣象衛星、通信衛星的發射以及太空各類航天站的建設,但將衛星應用于地理測繪、軍事偵察則涉及國家機密等與國家主權密切相關的因素。例如,得益于衛星偵察,在1967年的中東戰爭中,埃及擊沉以色列核戰艦;在1973年的中東戰爭中,以色列迅速給埃及以沉重一擊;1982年,阿根廷成功擊沉英國軍艦。一件件典型事例,促使各國政府不得不重視對制天權的維護。
二、網絡空間主權:歷史唯物主義邏輯在網絡空間的具體表達
(一)網絡空間:物理空間與社會空間的統一
賽博空間(Cyberspace)概念最早由美國的威廉·吉布森于1984年在他的科幻小說《神經漫游者》中提出,用以表現電子裝置結合人類的神經網而產生的幻境空間。隨著信息技術的發展與應用,網絡空間早已超越其科幻的意象,成為人們的日常體驗。美國學者馬丁·C·利比基認為,網絡空間是一個由網絡設備、指令/程序/協議、操作系統所組成的三層次的結構[6]。事實上,完整的網絡空間既有技術性的因素,也有相關用戶及其活動等社會性因素。正如方濱興院士指出:“只討論網絡基礎設施……重點放在了技術層面;討論用戶與活動……重點放在了社會層面;兩者都討論,才是真正討論‘網絡空間。”[7]4方濱興院士通過考察一些具有代表性國家在網絡空間發展戰略規劃或網絡空間立法中關于網絡空間的定義,將這些概念總體上分成五類:以法國為代表的國家將網絡基礎設施等同于網絡空間,美國、德國、加拿大等國認為網絡設施和數據構成網絡空間,西班牙、日本、以色列等國認為網絡空間由基礎設施、數據及角色構成,英國、捷克、肯尼亞等國家認為網絡空間由基礎設施、數據和人的活動構成,中國、俄羅斯、奧地利、波蘭等國家認為網絡空間由基礎設施、數據、使用者和活動四個層面構成。[7]17網絡空間由人的技術探索而獲得,并服務于人類的各種實踐活動而發揮其價值,特別是對于網絡空間主權的研究而言,網絡空間除了包含網絡設施、指令、系統等技術性內容外,更應當包含活動于網絡空間的各類角色所進行的經濟、社會、政治等實踐活動。因此,網絡空間是指網絡角色憑借網絡技術而進行各類活動的空間。其中,網絡角色指使用網絡技術的主體,網絡技術包括作為硬件的網絡設施以及作為軟件的操作系統等,網絡行為表現于網絡角色對網絡技術的應用以及由此而產生的網絡空間活動。
綜上所述,網絡空間其實不等同于網絡,它是由網絡所構建的空間,其中網絡是由通訊終端(電腦或移動設備)和通訊線路共同構成的基礎設施,僅此尚不足以凸顯其意義或價值,各類網絡角色運用這些物理設施進行各種技術操作活動和社會活動才凸顯出網絡的空間意義。因此,網絡空間的四要素說無疑最為可取,即網絡空間是由網絡使用者基于網絡基礎設施而進行的各類網絡活動及其產生的網絡數據所構成的電磁空間。第一,網絡使用者是網絡空間最具能動意義的主體。例如,個體形式的網民以及群體形式的社會、國家等組織。第二,網絡基礎設施就是各種網絡信息、數據的載體與傳播平臺,包括網絡終端、服務器、路由器等,該層面具有具體性、直觀性特征,這些物理實體一般隸屬于某一個國家管轄,因而具有明顯的領網特征。第三,網絡活動是指網絡使用者通過操作網絡基礎設施和網絡系統而形成的生產、生活活動,包括對網絡基礎設施的操作,也包括網絡空間中人的各類交往、實踐活動。第四,網絡數據指由光、電、聲、磁等構成的數字化信息或符號,是由網絡使用者借助于網絡設施和操作系統進行各種活動而產生,網絡數據具有一定的虛擬性特征。網絡空間四要素中最具有社會屬性的層面是網絡使用者及其各類網絡活動,而基礎設施具有物理性特征,他們的不同特征決定了網絡空間主權對不同層面的作用方式的不同。
(二)網絡空間主權:由網絡技術決定的主權內涵的新拓展
在網絡技術商業化、民用化過程中,人類的經濟實踐、社會交往逐漸遷移至網絡,不僅生成了國內的網絡空間經濟社會,而且全球化的趨勢與信息網絡化相互交織,更是將世界帶入了“地球村”的時代。國內外網絡經濟社會有條不紊地運行,顯然離不開公共權力的調節,尤其是主權國家。可以說,國家主權不僅不因為網絡空間的虛擬性、蔓延性或跨國性而缺場,而且在很多時候顯得更為重要。在網絡主權、網絡空間主權概念的界定上,許多國家的政府、媒體、學者均進行了一定的探討。盡管在嚴格意義上,網絡主權僅指國家對因特網的主權,網絡空間主權包括國家對因特網的主權以及發生在其上的因特網事務的主權,但從內容上看,有關討論其實是在討論網絡空間主權。例如,有觀點認為:“對內,網絡主權指的是國家獨立自主地發展、監督、管理本國互聯網事務;對外,網絡主權指的是防止本國互聯網受到外部入侵和攻擊。”[8]《中華人民共和國網絡安全法》闡明了國家保障網絡空間安全的職責和做法[9],其中間接地指出了網絡空間主權的內涵與外延。
結合前文所述網絡空間的要素構成以及國家法規、相關學者的觀點,可以看出,類似于主權對于領土及其資源、活動的管轄,主權無疑應延伸至網絡空間,國家同樣對國內的網絡設施及各種網絡活動具有管轄權。從對內主權在網絡空間的作用領域看,指國家對其領土范圍內的網絡設施、數據、角色及其活動的最高管轄權。其中,網絡基礎設施(即領網)相當于傳統國家主權中的“領土”要素,網絡數據相當于傳統國家主權中的“資源”要素,網絡用戶相當于傳統國家主權中的“人民”要素,而國家對整個網絡空間的管轄權相當于傳統國家主權中的“政權”要素。從主權在網絡空間的對外層面看,指國家在網絡空間的平等權、獨立權、自衛權。各國之間的網絡空間平等權指各國在國際網絡空間中的治理、技術協議、管理制度議定等方面具有平等的話語權和決策權;網絡空間獨立權指一國對本國網絡空間進行自主管理、運行的權力;網絡空間自衛權指一國針對本國網絡空間的外來侵犯進行合法抵抗的權利。類似于傳統國家主權,實現網絡空間國家主權的對內最高和對外獨立,需要各國在網絡空間相互尊重、互不侵犯、互不干涉等原則為保障,即各國應彼此尊重網絡空間管轄中的平等地位,不能實施對別國網絡空間的攻擊行為,不得干涉一國對本國網絡空間的自治。綜合上述觀點,網絡空間主權可以界定為:各國在相互尊重、和平共處、互不干涉、互不侵犯的原則之下,對本國網絡設施、網絡數據、網絡用戶及網絡活動進行管轄,并平等、獨立地參與國際網絡空間治理的權力。
三、網絡空間主權正當性的現實佐證
國家主權原則確立至今,雖然主權內涵在不斷變化,不同國家基于自身利益也對主權進行著各種權宜性解讀,但在政治活動中,卻無任何一個國家不注重本國主權。在網絡化時代,國家主權學說受到空前質疑,特別是西方政府和學術界提出“主權弱化論”“主權過時論”,甚至明確提出放棄主權學說和原則的主張。但是,判斷一個國家在網絡空間是否提倡主權,不能只看該國如何解讀,關鍵看他們在實踐上是怎么做的。主權的真正標志體現在國家“制定法律、媾和和宣戰……選任官的職位,按他自己的意志征/免稅”[10]等方面,亦即國家對內立法、管轄與對外自衛是行使主權的重要標志。國家主權體現于一國對內開展立法、行政和司法活動,對外獨立參與國際事務以及針對各類侵犯的自衛權。[11]考察網絡空間內政外交中有關國家的做法,不難發現,在當前的網絡空間中已經客觀存在了立法權、管轄權、防衛權、獨立權、平等權等主權要素。
(一)網絡空間主權體現在國家或者主權國家聯合體(如歐盟)對網絡經濟(或數字經濟、電子商務)的立法權行使上
人類的經濟交往具有交流互通的天然需要(尤其是進入全球化時代),而互聯網技術具備能夠有效提供互聯互通服務的天然優勢,網絡技術由此順理成章地進入商業領域。網絡商業化可以追溯到20世紀60年代的電子數據交換業務,即交易一方按照公認標準將己方電腦上的業務文件傳送到交易對象的電腦,這種通過計算機之間進行的數據傳送方式,降低了過去人工傳送的失誤率,實現了遠距離快捷無紙交易。但是,到20世紀90年代早期,由于增值網絡收費較高,電子數據交換業務基本限于大企業的一些業務往來。從20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隨著電腦價格降低和功能多樣化,再加上因特網逐漸深入到家庭用戶中,成為大眾化的信息傳播載體,更多的商業貿易活動走進了因特網。1995年,美國互聯網廣告市場規模是5000萬美元,到1997年達到10億美元,時至今日,美國互聯網廣告市場規模已經突破千億美元。[12]1996年第四季度,雅虎廣告的營收達1970萬美元,1997年達到7000萬美元,迅速增長的流量和營收也成為推動雅虎股價升值的催化劑,其1997年市值達到40億美元,股價翻了5倍。[12]統計資料顯示,互聯網公司市值在全球市值排名前10位的公司中所占比例接近50%[13]。
網絡經濟的高速發展顯然不是在無政府狀態下野蠻生長的結果,相反,針對網絡空間經濟交往的新形式、新特點與新問題,致力于有效規范網絡經濟活動始終是各國政府網絡經濟發展戰略的一部分,這主要體現在主權國家或者主權國家聯合體的立法實踐中。網絡經濟的發展,首先要解決的問題就是由過去面對面現場交易到借助網絡交易而導致的安全感和信任感不足。1997年,美國頒布的《全球電子商務綱要》中的“一般原則”部分雖然闡述了由于網絡具有自由蔓延、跨越國界的特性,傳統法令將很難在網絡空間適用,提倡“民間主導發展”“避免政府對電子商務施加不必要的限制”等,但也明確提出“政府參與的必要性”“應該致力于支持創建和維護一個開展商務活動所需的、可預見的、基本的、簡單協調的法律環境”[14]474;“問題處理意見”部分在涉及個人隱私保護問題時提及:“如果個人隱私問題不能通過產業的自我規范和技術的應用得到解決……它不得不更直接地參與保護客戶在網上的隱私權問題上做出的任何選擇”[14]487-488;其中還談到“美國將繼續就政策問題同歐盟成員國和歐洲理事會進行磋商……以適應美國的措施”[14]488。這些規定凸顯了即便是美國這樣的網絡技術強國在互聯網經濟的起步階段不僅非常注重堅持國家主權最高性這一基本底線,而且注重在對外交往中爭取有利于本國網絡空間經濟發展的國際環境,保護本國網絡空間經濟權益。歐盟于1997年頒布了《歐洲電子商務行動方案》,雖然該方案的直接目的是促進歐洲形成統一、暢通、繁榮的網絡電子商務,但并未忽略歐洲各國主權這一重要因素,在《關于歐盟委員會有關歐洲電子商務行動方案的報告》(1997年)中就明確了設立地國管轄原則[15]。按照該原則,網絡電子商務公司只要在其設立地合法,就能夠在歐盟各成員國開展業務,并受到保護,這是尊重各國平等權原則的充分體現。當前,互聯網經濟快速發展,各國圍繞網絡廣告的真實性、網上咨詢的有效性、網絡購物的可靠性、網上支付的安全性以及網上銀行的信用度方面加強了立法,對違法行為依法懲處。
(二)網絡空間主權體現在國家對其內部的網絡犯罪的管轄權、對外部各類網絡侵犯的自衛權的行使上
當前,互聯網已經滲透到人類生活的方方面面,成為遍及全球的共享技術載體,形成了全球網絡空間,人類的生產生活方式、認知思維方式、信息傳播與信息處理方式等發生了巨大的改變。但是,互聯網在給人們帶來便利的同時,網絡攻擊、謠言、色情、盜版、欺詐、侵犯隱私、種族歧視甚至恐怖主義等種種亂象也充斥網絡空間,對此,各國政府加強了管轄權。1996年,雖然美國針對打擊網絡色情的《通訊規范法》一經頒布便被最高法院裁定違憲而流產,但該法成功引起了多國政府開始注重對網絡空間進行立法規范。2010年,美國為了打擊網絡盜版,由知識產權管理部門發起了“我們網站的行動”,該行動有一個懲罰力度比較大且比較有效的措施——對涉及盜版侵權且屬于美國管轄范圍的網站域名進行沒收。在2010年至2014年間,美國政府通過這項行動共沒收了2700多個域名。在針對網絡謠言的打擊上,各國表現出高度的一致性。如印度在《信息技術法》中規定,在網上散播謠言者最高可判處3年有期徒刑,對故意利用計算機技術破壞國家安全或對人民實施恐怖主義行為者,可判處有期徒刑直至終身監禁;韓國《電子通訊基本法》規定,以危害公共利益為目的,利用電子通訊設備公然散播虛假信息的人,將被處以5年以下有期徒刑,并繳納5000萬韓元以下罰款。[16]即便是一向注重“言論自由”的美國,也通過130項之多的法律法規對包括謠言在內的網絡傳播內容加以規制,如在2006年針對一名女性起訴另一名女性通過網絡攻擊她是“騙子”等不實內容,美國聯邦法院依據《聯邦禁止利用電腦犯罪法》判決后者誹謗罪,并裁定誹謗者賠償1130萬美元,這在當時創造了由言論攻擊引起的賠償的最高額度。[17]印度等國政府曾屏蔽或封鎖涉及宗教、政治、色情等敏感內容以及可能引起社會動蕩的信息的鏈接或網站,印度政府認為在一些特殊的“必要及緊急”的情況下,如涉及主權和領土完整、邊防與國家安全等問題時,允許中央政府命令中介網絡服務提供商對任何網站進行全站屏蔽。[18]
各國打擊網絡恐怖主義的做法,也凸顯出國家對網絡空間自衛權的行使。例如,法國政府被議會賦予能夠在沒有法庭判決結果的情況下直接屏蔽涉嫌網絡恐怖主義或兒童色情內容的網站,2015年3月16日,法國政府便依據此項權利屏蔽了5家涉及傳播恐怖主義的網站[19];印度的《信息技術法》規定,對于在網絡言論中涉及恐怖主義內容等故意危害網絡安全者,最高可判終身監禁;2014年10月,英國政府會同微軟、推特、臉譜等網絡巨頭,共同就打擊恐怖主義問題進行探討,在此番溝通中,政府要求互聯網企業主動提供關涉恐怖主義的信息以協助警方的反恐行動。[20]中國等國家在接入互聯網之后,鑒于網絡具備傳播新聞和思想文化功能,意識到本國網絡空間自衛權的重要意義,處于維護本國的意識形態安全考慮,在技術上實施了防火墻等措施。我國于2016年發布的《國家信息化發展戰略綱要》指出:“維護網絡主權和國家安全。依法管理我國主權范圍內的網絡活動,堅定捍衛我國網絡主權。”[21]
(三)網絡空間主權還體現在各國對國際網絡空間的獨立權、平等權的追求上
各國在國際網絡空間對于獨立權、平等權的追求,可通過在國際社會針對網絡域名這一核心資源的分配權、管理權等方面的交涉中得到體現。美國國家電信和信息管理局曾在1998年提出,為增進互聯網的全球化,明確要求由國家電信和信息管理局而非私人部門管理域名系統。[7]90而域名系統是保障互聯網能夠順利被訪問的核心服務,美國這種霸權做法幾乎遭到了所有國家的反對。鑒于此,美國提議成立互聯網名稱與數字地址分配機構這一非營利的民間組織管理域名分配,但實際上仍受美國政府部門的管控。2002年至2005年期間,逾萬人參與了信息社會世界峰會,共有50名國家元首與副總統以及超過100位部長或副部長參與其中。[22]69在日內瓦會議期間,一些發展中國家在國際電信聯盟的支持下力爭對域名管理與分配的平等權、獨立權。在多方努力下,雖然域名的實際管理仍受美國政府左右,但在域名體系的運行上體現了對各國平等權及獨立權的尊重,“一方面挑戰美國政府對于互聯網名稱與數字地址分配機構的單邊統治權,另一方面也不滿互聯網中非政府政策制定機制的盛行”[22]70。例如,互聯網名稱與數字地址分配機構開始通過與各國簽署“贊助協議”,委托相應國家政府的網絡管理部門對本國及地區的頂級域名進行管理,每個國家都分到了政府的頂級域名(除非該國不需要),這體現了對國家平等權的尊重;再如,各國的頂級域名總體上是其政府相應機構在管理、維護,而且在“ICANN國家和地區頂級域名支撐協議”中明確規定了互聯網名稱與數字地址分配機構的服務要尊重各國政府的態度、法律的條款[7]189,體現了對國家獨立權的尊重。各國在國際網絡空間對于獨立權、平等權的追求,也體現在各國對網絡數據這一核心資源的維護中。人們在網絡空間經濟社會各個領域中的活動基本都是以數字化的存儲狀態來呈現的,數據被類比為工業化社會的石油,很多國家因此都特別注重以立法的方式保護數據資源,如德國的《電信法》、美國的《國防部云服務網絡入侵和承包條例》、俄羅斯的《關于信息、信息技術和信息保護法》以及中國的《網絡安全法》等法律或規定,明確了有關數據資源的境內存儲以及跨境交流時的安全評估等內容。[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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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storical Materialism Logic of Cyberspace Sovereignty
——On the Legitimacy of Cyberspace Sovereignty
Sheng Wenkai, Xiao Guangrong
(Guangdong Medical University,Zhanjiang 524000,Guangdong,China;Hunan Normal University,Changsha 410081,Hunan,China)
Abstract:Historical materialism logic is the“key”for us to understand the emergence and legitimacy of cyberspace sovereignty. The concept of sovereignty was born in the economic society formed by the development of productivity and the change of production mode. Its establishment and development also created favorable conditions for the development of productivity and the change of production mode. The emergence and development of cyberspace sovereignty also follow this logic:network technology has penetrated into all aspects of contemporary human production and life,forming new economic and social relations that exist in cyberspace. Only under the regulation of national sovereignty can these new relations ensure its sustainable and healthy development.
Key words:cyberspace sovereignty;historical materialism logic;legitimacy
責任編輯:孔九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