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思全 孫佳山

進一步探索如何以中國式的獨特民族風格實踐完成對新觀念、新價值的藝術表達,真正觸碰到當代中國的精神脈搏,才是《中國奇譚》出現在中國動畫百年歷史節點的最大意義所在。
2月12日,由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B站聯合出品的動畫短片集《中國奇譚》迎來了收官,并以2.1億播放量、豆瓣評分9.1的優異成績贏得了熱度、口碑的雙豐收。
的確,民族風格一直是中國動畫發展的鮮明標識。中國觀眾對中國動畫的期待,尤其是對內容與形式上的民族風格的期待,仍然還是判斷相關動畫作品成功與否的重要標準,而《中國奇譚》則正試圖圍繞這一標準交出自己的答卷。
無論是20世紀以從萬氏兄弟到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為代表的中國動畫的巔峰一代,還是2015年以來以《西游記之大圣歸來》《哪吒之魔童降世》《白蛇·緣起》為代表的新一代中國動畫電影,都無不對民族風格致敬、復刻。而在《中國奇譚》的具體架構中,8個故事在保持濃郁民族風格的同時,以當代價值為內核,與當代日常生活共振,因此收獲了廣泛的話題參與度。例如《小妖怪的夏天》,盡管加入了《西游記》的人物角色,但故事本身更多是對當下社會“打工人”的情感映射。同樣,《鵝鵝鵝》《小滿》在形式上回歸傳統水墨、剪紙動畫,但故事卻更具當代價值。而《飛鳥與魚》中既包含了外星文明探索的母題,也有田螺姑娘這一經典形象的融入。包括《玉兔》也是既以中國航天敘事為基調,又以神話故事《嫦娥奔月》中的玉兔形象為依托。《中國奇譚》的實踐充分說明,中國動畫的民族風格版圖正在不斷擴大,并且深入到了當代中國社會的肌理。
在創作途徑上,《中國奇譚》則又向我們再次提出了動畫行業人才回歸的問題。盡管中國動畫作為中國影視的重要組成部分,已經有了相當大的文化工業基礎,但在導演、編劇、腳本、關鍵幀原畫、分鏡師這些最關鍵環節,由于人才的系統性缺失過去往往成為中國動畫最容易被人詬病之處。若要追溯到20世紀,動畫還更多地被稱為美術片的時代,當時著名的萬氏四兄弟、馬克宣、黃煒等皆有學習繪畫的相對專業背景,他們扎實的美術功底,使“美術”對中國動畫的美學民族風格產生了深刻影響。到了21世紀初,由于當時行業發展尚未形成規模,導致許多專業院校的動畫人才紛紛流失到游戲、互聯網等領域。雖然近年來有不斷成功“破圈”的優秀動畫作品,他們的創作者如田曉鵬、梁旋、餃子、黃家康等也大多并非動畫、影視領域出身。

如今在《中國奇譚》的創作名單里,我們不難發現學院派創作者開始大舉回流到行業中來。《中國奇譚》中的11位導演皆來自動畫行業,是有著一定專業基礎和實踐經驗的創作者,他們大多有著其他行業的工作經歷以及海外動畫學習、交流的經驗。正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這些80、90后的年輕導演群體以在過去學習、工作中積攢的創作能量,在總導演、北京電影學院動畫學院副教授陳廖宇的支持之下,做出了多維度的多樣化探索。不僅經典的水墨動畫、定格動畫、剪紙動畫再次回歸大眾視野,《小滿》濃厚的年畫氛圍、《鵝鵝鵝》導演一貫的歐洲哥特陰郁風與中國志怪小說的結合,以及《小賣部》對中國當代藝術家王玉平的風格借鑒等,各類藝術風格探索都在民族風格實踐的基礎上充分發生。可見,《中國奇譚》創作者以其專業的知識儲備、多樣的創作風格,為中國動畫在創作層面呈現出了更多藝術上的、美學上的可能性,同時也更新了廣大觀眾對國產動畫的審美認知。
在今天移動互聯網的媒介環境下,無論是動漫還是其他文藝門類,確實都可以通過相互融合的形態,拓展出新的商業模式。形式上,《中國奇譚》打破了傳統的動畫連續劇模式,轉而與視頻平臺合作推出了8個獨立的短片故事合集,這充分契合了當代青少年觀眾的觀影習慣,并且試圖將年輕人關注的熱點融入到動畫敘事中。無論是《小妖怪的夏天》中,熊妖的一句“你在教我做事?”還是《小賣部》中“拜拜了您嘞”“走你”等,都是極具當下青年文化特色的口語表達。內容上,《小妖怪的夏天》中的“打工豬妖”《鵝鵝鵝》中的“快遞小哥”《林林》中的自我意識探尋、《鄉村巴士帶走了王孩兒和神仙》中對生與死的探討、《小賣部》中的傳統與現代的碰撞,都是深切當下青年文化的重要議題。這類深度契合當代價值、當代日常生活的本土化表達,打破了中國動畫長期以來的慣用模式,使《中國奇譚》足以在市場層面更具競爭力。
新穎高質量的內容、年輕有熱度的平臺,《中國奇譚》的爆火出圈,其實都在情理之中。雖然與大部分影視劇集一樣,觀眾對其評價肯定存在褒貶不一,但從《中國奇譚》所探索的道路來看,這種民族風格等多重元素的集大成者與中短視頻等新興模式的有效結合所取得的成功,充分說明中國動畫僅僅“走老路”是遠遠不夠的。進一步探索如何以中國式的獨特民族風格實踐完成對新觀念、新價值的藝術表達,真正觸碰到當代中國的精神脈搏,才是《中國奇譚》出現在中國動畫百年歷史節點的最大意義所在。
(作者分別系中國電影資料館研究生、中國藝術研究院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