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民選 張馨元
摘 ? 要:拔尖人才培養一直受到世界各國的普遍重視,我國也將其提升到國家重大戰略支撐高度。當前,拔尖人才的國際發展趨勢已不滿足于普遍性的高考選拔人才的模式,如何早出人才、多出人才、出拔尖人才,成為各國教育發展的重要問題。文章對國際社會中流行的拔尖人才概念和四種不同理論模式進行了梳理,對不同國家拔尖人才早期識別和培養的政策與實踐進行分類。最后,文章從歷史視角整理我國的政策實踐,結合我國面臨的實際困境與挑戰,提出五項拔尖人才早期培養的具體建議。
關鍵詞:拔尖人才;各國政策;早期識別與培養;資優兒童;腦科學;中國特色
中圖分類號:G4 ? ? ? ? 文獻標志碼:A ? ? ? ? DOI:10.3969/j.issn.1672-1128.2023.01.001
黨的二十大報告將教育、科技和人才提高到我國現代化強國建設的基礎性、戰略性支撐地位,強調“全面提高人才自主培養質量,著力造就拔尖創新人才”“建設世界重要人才中心和創新高地”。這需要我們研究各國拔尖人才培養的理論、方式和經驗,在此基礎上,分析我們面臨的挑戰,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制度、機制與方法。
一、概念梳理與理論模式
(一)“拔尖人才”概念
關于“拔尖人才”的概念,各國說法不一,有許多相關的詞語。
英國心理學家高爾頓在其著作《遺傳的天才》(Hereditary Genius)中,將“拔尖人才”稱為“天才”(genius)。他調查了900多個英國中上層家庭,得出“天才”的形成主要受家族遺傳的影響,而且英國中上層家庭出身的天才人數和比例遠高于其他家庭。美國杰斐遜總統則早在美國建國之初就用gifted形容天才兒童,將他們視為“上天賦予的禮物”和“自然的貴族”(natural aristocrat)。但正因如此,杰斐遜認為,天才兒童并不會僅僅出生在由家庭的財富和地位決定的“人為的貴族”家庭[1]。相反,我們并不能預知他們出生在哪里,而需要“像大浪淘沙一般去發現他們”。然后,讓這些天才或者“自然的貴族”受到最好的教育,“使他們成為國家安全的捍衛者和人民福祉的創造者”。在美國政府之后的政策文件和眾多學者的論著中,也普遍使用gifted一詞。但無論genius還是gifted,原意都主要指“智力”(intelligence)或者“抽象思維能力”的非同尋常。日本和我國港澳臺地區的學者經常把gifted翻譯為“資優”,意為“天資優異”“資質優異”。
自英國心理學家斯皮爾曼開始一直到吉爾福特,都已不滿足于“一般意義上”的天才與智力,而是努力去發現組成人的才智的各種具體且特殊的因素(special factor)或者才能(talent)。上世紀80年代,哈佛學者加德納已經提出了至少包含9大類不同智力的“多元智力”(multiple intelligences)概念。新世紀以來,歐盟、歐洲多國特別是法國政府則多用“高潛能”(haut potential)和“高能力“(high ability)等詞來泛指資優兒童。
我國有使用“天才“英才”等詞語的傳統。“文革”以后,開始避免使用“天才”“精英”“英才”等詞語,改用描述性的“超常”(supernormal)一詞。該詞意味著,一些人特別是兒童,在智力發展上遠超同齡人,具有常人不具備的才能。近年來,我國政策文件中多使用“人才”(talent)一詞,而“拔尖人才”則被譯為top-notch talent或top talent。
(二)四種資優理論模式
一是一般資優理論(General Mode,GM)。自1869年,高爾頓(F. Galton)《遺傳的天才》出版以來,經推孟(L. Terman)等人研究證明,“資優”超過70%的原因來自遺傳,主要表現為抽象思維和語言能力遠超于常人。“資優”是穩定和可測的。法國人比奈首先設計了智力測試量表,經斯坦福大學心理學家推孟的修訂,形成了在美國盛行的“斯坦福—比奈智力測試工具”(B-S)。他們認為,用這套智力測試工具測得智商(IQ)在140以上的人,堪稱“資優”,而這一類人群僅占同齡人口的2-3%。這些資優兒童會有穩定卓越的智力表現,如果獲得良好的教育和具有良好的社會工作環境,通常也比其他人更容易達到終身成就[2]。
二是特殊資優理論(Specialized Model,SM)。英國學者斯皮爾曼發表《智力的性質與認識的原理》,提出智力“二因素”論,即一般因素(G因素)與特殊因素(S),G因素代表一個人普遍而概括化的能力, S因素代表一個人的特殊能力[3]。他和瑟斯頓認為,一般資優理論較為粗糙,“資優”可以分為6種具體的特殊才能,至少一般智力也是由特殊因素組合而成的。1960年代,美國學者吉爾福特提出智力“4×5×6三維結構”,認為一般智力測試工具只能測出其中的一兩類智力。到1980年代,加德納提出的“多元智力”,除了數理、言語等抽象思維能力以外,還涵蓋了身體運動才能、音樂才能、空間才能與人際交往等才能,從而將特殊資優理論推向高峰[4]。該理論大大鼓勵美國政府、學校和教師發現各類資優學生,并為學生各方面的發展提供機會。
三是發展理論(Development Mode,DM)。心理學家加涅反對遺傳作用的唯一性,認為天才的形成離不開環境與個體的互動與發展進階。人在與環境的互動中才將潛在的天賦(potential gifted)發展為真實的才能(talent)。之后,卡特爾(R Cattell)區分了“流體智力” 與“晶體智力” (Fluid/ Crystallized Intelligence)并提出相關理論,認為“晶體智力”與人的經驗和所受教育的關系更為強烈。新世紀以來,斯坦福大學德威克(C. Dweck)教授又拓展了發展理論,對智力、智商、思維模式是固定不變還是在不斷成長和發展,展開了討論。她認為人的心智或思維模式(mindset)可隨環境和經歷改變、成長、發展,提出了“固定型心智模式”(Fixed Mindset)與“成長型心智模式”(Growth Mindset)的概念,建議學校和教師要對學生抱以積極的態度,努力促進學生的心智發展,而不能用“固定型心智模式”悲觀地看待學生。對學生個體來說,也不用悲觀地看待IQ或者自身的某些認知弱點而放棄自身的成長。
四是系統資優理論(System Model,SM)。阮祖利(Renzulli)提出的“三環理論”[5]認為,高于平均水平的智力、高于平均水平的創造力和強烈的動機與責任感,這三種天賦互相作用,才能造就天才,特別是天才的行為與貢獻。而天才的成就需要創造條件、培養教育。否則,天才就處于“潛能”狀態。由此,他提出“加速模式”與“豐富模式”兩種天才培養模式,建議舉辦暑期學校。斯滕伯格(Sternberg)提出了“智力三元理論”,強調人的智力成分的內在性、智力與經驗的關系以及智力成分的外部作用。認為沒有這三大要素的綜合,一個人可能為社會作出一些貢獻,但難以形成偉大的貢獻。
二、各國政策與實踐
2021年12月,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發表了一份教育研究報告——《經合組織國家包容資優學生的政策安排與創新》。報告指出,時至今日,人們對“資優”(天才)尚未形成國際共識。對“資優”的眾說紛紜不可避免地影響各國、甚至各屆政府的資優教育政策與實踐[6]。基于此,可以根據各國的國情發現不同資優人才培養方式。以下是課題組梳理的各國政策與實踐情況。
(一)唯一的共識與普遍做法
從國際組織和各國的政府文獻中,我們可以看到的唯一共識和普遍的政策與實踐,就只是大學招生測試、選拔拔尖人才。所有發達國家和大部分發展中國家,幾乎都采用在大學入學階段組織招生考試或者其他測評方法,以高中畢業生的學業成績、入學考試成績和其他足以代表學生天賦和才能的證明,來選拔學生。其中最為優異的學生通常能夠進入頂尖大學,他們也就被視為拔尖人才或天才精英。各國政府通常對家庭經濟困難的拔尖學生提供獎學金等資助。
但關于拔尖人才的早期發現、早期培養,特別是出身貧寒家庭的資優兒童,往往被忽視或“遺漏”,造成“潛在人才的流失”。然而,對是否有必要對資優兒童進行早期識別和如何進行早期培養則無定論,各國政策與實踐相去甚遠。
(二)鼓勵早期甄別與培育的國家
從各國文獻看,通過政府政策法規,開展資優兒童早期甄別、設立資優課程或學校,開展中小學階段資優教育的國家主要有美國、英國、俄羅斯等。近年來,德國、澳大利亞、墨西哥也在積極努力。
英美學者對資優人才的研究最早,成果豐碩。美國政府最早系統地關注了科學人才培養的問題。羅斯福總統的科學顧問范內瓦·布什1945年就在其咨詢報告《科學:無盡的前沿》中設置了“科學人才的革新”專門章節,強調國家必須培養優秀科學人才。他還引用哈佛大學校長柯南特的話“我們在某個方向上的進步快慢,皆取決于從事該項工作的真正一流人才的數量”。以此為基礎,他向羅斯福總統提出了一系列資助培養青年科學家、優秀研究生、本科生和資優高中生的建議,要求政府設立“國家研究基金會”[7]。
1957年,蘇聯人造衛星上天震驚美國朝野,美國聯邦政府迅速制定《國防教育法》,以確保國家安全為理由,大力開展資優教育研究和天才兒童早期識別與培養。該法令總則的第一條就明確規定“為了國家安全,需要最大限度地發展男女青年的智慧與才能”;第二條規定“我們必須選拔和教育我國許多富有卓越才能的兒童”。該法令還規定為天才兒童提供專項獎學金,保證他們接受高中和大學教育。1988年,美國國會通過《資賦優異與特殊才能學生教育法》;新世紀以來,美國又在《每一個學生成功法》中強化拓展資優兒童培養。許多著名大學積極介入,其中歷史最久、影響力最大的是霍普金斯大學的超常兒童教育中心(CTY)和普林斯頓大學的國際資優學生暑期學校,西北大學、杜克大學等也均設有類似的超常兒童教育項目,累計惠及上百萬學生。
早在冷戰時期,前蘇聯就十分重視天才兒童的培養教育。前蘇聯設立了多家數理學校和外語學校,培養國家急需的科技尖端人才和外語人才。2012年,俄羅斯聯邦政府通過新的《俄羅斯聯邦教育法》,提出了“兒童補充教育”的法律條款,強調兒童補充教育“保證個人具有自我發展、自由選擇不同活動的權利”,同時為國家“發現和支持具有杰出才能的兒童”。根據此法,俄羅斯成立了由副總理直接領導的“俄羅斯青少年超常兒童支持國家協調委員會”;決定在俄羅斯國家科學院和教育科學研究院設專門的超常兒童研究機構,組織生理學、心理學、遺傳學、教育學等多學科專家系統開展超常兒童及超常兒童教育研究,建立國家天才兒童數據庫。
俄羅斯還在原有數理學校和外語學校的基礎上,讓每個聯邦主體設立至少一所數理天才兒童學校。2018年,普京總統在其第四個總統任期開始時,特別提出“在世界人力資源競爭非常激烈的情況下,俄羅斯不能錯失任何一個天才兒童,發現并陪伴天才兒童成長應該是一項優先任務”。普京總統還多次提到,俄羅斯需要建立強大的天才兒童和青年培養與選拔體系[8]。2019年,在《俄羅斯國家科學發展方案》和《俄羅斯國家教育發展方案》的框架下,俄羅斯聯邦教育科學部和俄羅斯科學院共同啟動了“基地學校”試驗項目。目前共有32個地區的108所“基地學校”開始運作。
2014年,在俄羅斯總統、著名科學家和社會賢達的倡議下,俄羅斯創設了“天才與成功基金會”,2015年該基金會首先在索契建立了第一個公費的“天狼星教育中心”,大力開展天才兒童校外早期培育活動。目前,在全國各聯邦主體已建立了84個“天狼星教育中心”,類似的“量子智慧家”等兒童科技和創新教育機構也紛紛與科學院、大學與學校共同培養資優兒童。
(三)韓國與新加坡的政策與實踐
相對美國與俄羅斯,韓國與新加坡是資優教育的后起之秀。韓國教育部于2000年頒布專項法律——《英才兒童教育振興法》,推動超常兒童教育體系的建立,明確提出由韓國教育部組建中央超常兒童教育振興委員會,負責制定綜合計劃,規定教師研修以及經費支持等細則。另由韓國教育開發院建立了“國家超常兒童教育數據庫”,發布《超常兒童教育統計年報》,動態反映韓國超常兒童教育開展情況。超常兒童教育機構包括超常兒童學校、超常兒童班、超常兒童教育院三種類型,數量分別為28所、1308個和368個。在二十年的實踐中,韓國形成了高中階段的學校多樣化,其中一類為“特殊目的高中”,在“特殊目的高中”里又有20多所“科學高中”或“科技高中”和“創新高中”,著力培養科技、數學和創新人才。這些學校成為韓國科技人才早期培養的基地,也成為近年來經常被國際社會關注、研究和學習的對象。其中,釜山科學高中(KSA)最為著名,號稱韓國中央政府制定的唯一的科學英才學校。
新加坡也從1980年代起就在教育部設立“新加坡天才教育處”,不僅在國內招生,還赴海外招收資優或英才學生。在初等教育階段有9所小學設立“天才教育項目”(Gifted Education Programme,GEP),在初中階段設立“校本天才教育”(School-Based Gifted Education,SBGE)。
可以說,美國、俄羅斯等國是為了保障或趕超科技領先地位,堅持通過立法開展資優兒童早期甄選與專門培養的大國;而新加坡、韓國等則是危機意識強烈、努力創設早期識別和培養拔尖人才政策的小國。從這些國家的經驗看,基礎教育階段至少應該為拔尖人才的甄別和培養奠基。
三、我國的實踐與建議
通過高考成績選拔人才,已經成為我國社會和文化所普遍接受的“公平”的選拔方式;而“自主招生”“綜合評價招生”“強基計劃”等政策目標也都基于高考,并期望給予具有特殊才能的人才更多的關照。在全球人才競爭中,我國需要注重資優兒童的早期甄別與培養,力爭早出人才、多出人才、出優秀拔尖人才。
(一)簡要回顧
縱觀歷史,我國資優兒童的培養源遠流長。自西漢起已有專設的童子科,為國家選拔、培養智力優異的兒童。唐宋時期更加興盛,一直延續到明清,但選出的神童僅限于文學語言①。新中國成立以來,先后五次出現拔尖人才培養高潮。第一次為建國初期至1958年,我國在工農、戰士和知識分子家庭出身的英才中培養大學生,選拔赴蘇聯、東歐留學的人才,為社會主義建設(第一個五年計劃、第二個五年計劃)造就了大批國家棟梁,同時,我國還想方設法吸收海外留學生回國,他們成為我國“兩彈一星”的核心力量。第二次是在1959年至1966年,我國連續遭受三年自然災害、中蘇關系惡化和帝國主義封鎖等嚴重困難,但也讓我們更加清醒地意識到自主人才培養的重要性,第一批外國語學校和一批重點大學由此誕生。第三次高潮出現在改革開放初期,鄧小平同志接連提出大批選派留學生出國學習和教育的“三個面向”。1985年,黨中央國務院作出《關于教育體制改革的決定》。其中第一條就提出:“教育體制改革的根本目的是提高民族素質、多出人才、出好人才”[9]。面對21世紀的來臨和新科技革命的挑戰,我國在1990年代后再次作出一系列辦一流大學、培養創造性人才的決定。其中,《面向21世紀教育振興行動計劃》就明確提出,為了應對知識經濟和新科技革命,實施“高層次創造性人才工程”,建設211、985大學,爭取在21世紀使我國若干所大學達到世界一流水平[10]。十八大以來,我國建設現代化強國、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要求,與美西對華“脫鉤”“遏制”重疊,“強基計劃”“姚班”“丘班”等拔尖人才培養計劃紛紛涌現。黨的二十大大報告再次把拔尖人才培養特別是拔尖創新人才的“自主培養”提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11]。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在基礎教育階段也開展了資優兒童培養的諸多嘗試,努力為拔尖人才培養奠基。一是在1960年代以來先后確定的10余所公辦外國語學校,招收和培養初高中拔尖學生,特別是培養外語急需人才;二是由各省重點中學(實驗示范性高中),招收和培養各省市拔尖高中學生,旨在為“985大學”輸送優秀學生;三是改革開放以來由極少數實驗學校開展前瞻性研究,對各類拔尖人才進行早期甄別和培養,如北京八中設立超常兒童教育實驗班,上海實驗學校運用“10年學制”和“特需課程”彈性培養各類拔尖人才。中國科技大學則長期堅持“超常兒童研究”,開展“少年班”實驗,培養早慧超常大學生。此外,我國各學科的奧林匹克集訓隊以及相關的學科競賽也旨在發現和培養全國頂級和全球前茅的拔尖人才,取得了顯著成效,同時其負面“漣漪效應”也引來了許多爭論。
(二)總結反思
就中國人口基數總量和越來越完善的國民教育體系而言,我國培養拔尖人才具有人口優勢,但如果我們未能做好早期識別和科學培養工作,就很可能喪失機會、遺漏潛在人才。基于此,自中國科技大學開辦“少年班”以來,全國不少地方也先后開展了資優兒童培養的探索工作,但由于主要靠各級政府的政策指揮棒,容易受到外部因素尤其是社會輿論的影響,在一些地方的探索實踐中出現了起起落落的情況。在基礎教育階段如何識別和培養資優兒童,我國面臨的問題和挑戰眾多,但可以歸納為兩類。
1.如何甄別與培養
高考雖是一個為大眾接受的選拔機制,但若想培養出更多、更優秀的拔尖人才,就需要對個體在孩童期間進行早期識別與培養。要選拔出有潛質的資優兒童,為把他們培養成拔尖人才奠基,需要明確:在基礎教育階段拔尖人才選什么?怎么選?何時選?是否需要加以專門的培養?政府是否有必要作出制度性安排、制定專門法規與政策?目前的問題在于,我們至今尚無成熟系統的早期識別資優兒童的方法與工具,同時缺乏科學培育資優兒童的教育教學方法體系。這些方面的問題亟待解決。
目前,資優兒童早期的教育和教育資源,往往被等同于“優質教育”和“優質教育資源”。因此,為了讓子女接受更優質的教育、獲得更優質的教育資源,家長往往忽略學生天賦資質,盲目追求這類“優質教育”和“優質教育資源”。對于如何平衡資源競爭,設計能夠滿足不同資質學生需要的優質教育資源,從而能根據學生資質來分配教育資源問題,亟需深入研究。
2.資優優先或公平優先
教育既要追求公平、又要追求卓越,即所謂既要充分保障所有人的“教育機會公平”(平均主義傾向的橫向公平),又要讓那些“資優人才”獲得更豐富、優異的教育資源(應得主義傾向的縱向公平)。這是既具專業性又具社會性的問題。是要首先考慮承認資優學生是社會寶貴財富,應該讓他們得到優先和充分的培養?還是首先考慮讓每個人都得到優質教育、獲得充分發展,天才者自在其中? 目前,這兩種觀念仍處于激烈爭論中,甚至已成為在社會實踐中難以調和的兩難問題。需要找到兩者兼顧、相對平衡的制度安排。
(三)政策建議
當前,我國正處于建設教育強國、科技強國、人才強國的關鍵時期,亟需加快建設人才中心,形成人才國際競爭的比較優勢,這就需要探索建立比西方國家更科學、更穩妥,底部更寬、覆蓋面更廣的拔尖創新人才培養體系。而同時,基礎教育階段特別是義務教育階段,又必須首先保證公民的教育公平。資優兒童甄別與培養不能損害教育公平,特別是不能引發社會、學校、家長的惡性競爭,造成學生學業負擔過重、身心健康受損。這不僅關系到國家競爭優勢,也是社會主義制度優越性的重要體現。這是我國面臨的重大挑戰,但也將成為我國在制度上和專業上的創新。當務之急是要認真總結經驗,分析各國成功案例,遵循資優兒童發現和培養的基本規律,穩慎有序地研究和推動基礎教育階段的早期資優兒童發現識別與培養工作。
一是樹立“資優兒童有特殊教育需要”的理念,既為資優兒童提供個性化補充教學,又緩解社會焦慮與內卷。近年來,發達國家特別是歐洲發達國家,努力將“資優兒童教育”包容在“特殊教育”理念中,即“資優兒童”與“殘障兒童”一樣,都需要適合他們特殊需要的教育。歐洲多國的做法是,讓資優兒童在學校完成一般學業的同時,為他們提供“特需活動”“加速課程”或“豐富課程”。俄羅斯也將“天才兒童教育”歸類在“補充教育”的法律條款之中。經合組織研究報告的標題中也明確提出“包容”資優學生的政策安排與創新,表現出把資優學生視為“具有特殊需要”的教育對象,并建議以此為基點設計資優兒童的“特殊教育”政策與措施。這就使資優兒童平時可以在普通學校中學習生活,同時又可利用假期或每周一天參與資優兒童學習活動。這樣的理念和政策更容易為社會、學校和家長所接受,減少盲目競爭。
二是大力開展高校和科研院所與少年宮、科技站、青少年活動中心的合作,讓這些公益機構成為資優兒童早期識別培養的場所。俄羅斯有“天狼星教育中心”“量子智慧之家”,美國霍普金斯大學和普林斯頓大學都舉辦“資優生暑期學校”。我國已有的便利條件是,在省地級城市都已相繼建立了少年宮、少年科技站等機構。可以充分利用周一至周五這些機構的“空閑時間”,組織資優學生去接受專門且個性化的培養活動。參與活動期間,學生學籍身份不變,教師、教練和專家不僅可以來自這些校外教育機構,也可以從高等院校、科研院所選聘,讓科研院所和高校與這些機構結成穩定的聯系與合作機制。
三是總結奧賽經驗教訓,探索大學、高中、初中和小學縱向貫通的拔尖創新人才培養體系。數學、物理等奧賽的經驗之一是,集中運用選拔培養的優勢,又避免緩解校際盲目競爭。具體地說,就是由國家和省市組織選拔和集中培訓資優拔尖學生,同時學生的學籍保留在原學校,以緩解學校間的惡性競爭,也降低家長的盲目攀比。當然,奧賽還可豐富形式,增加科學創新、跨學科綜合競賽等;調整競賽的內容,重點考察學生解決實際生活場景中真實問題的能力、靈活運用跨學科知識的能力,特別要研究和關注學生智慧潛能的發展。同時,需要堅決遏制社會上的各種功利性“奧數培訓”。這些“奧數培訓”不僅無法培養資優學生,還會造成資優兒童的甄別困難,以超時的、有害健康的訓練與作業掩蓋學生心智發展的真實狀況。因此,極有必要繼續把“奧數培訓”等與中考、高考分離。
四是擴充公辦外語學校職能,使之成為資優少年的甄別培養基地。1960年代以來陸續創建的公辦外國語學校已經為社會所認可,這些學校應該擴展其外語教育職能,強化資優兒童甄別和教育研究,培養外語、數學和STEM等方面拔尖人才。這些外國語學校可以保留原校名,也可更名,要在已被社會接受的基礎上,通過嚴格科學的甄別選拔,培養學生不同學科的學力潛質。
五是設立學科交叉的專門機構和課題,加強腦科學和學習科學研究,構建具有我國特色的拔尖人才培養理論與知識體系。拔尖人才、資優兒童的早期識別和科學培養歸根結底要靠長期和深入的專業研究。目前,各國資優人才、拔尖人才的甄別工具和培養模式多建立在教育經驗、心理學或者統計學的基礎上,而且成果主要來自歐美國家。我國應急起直追,積極開展這些方面的研究。
建議把腦科學、神經科學、學習科學方面的研究與甄別和培養資優兒童結合起來。例如,上海地區有很多優秀的腦科學研究單位,包括中科院上海腦科所、上海腦科學與類腦研究中心,也有多所高水平大學和師范大學,如復旦、上海交大、華東師大和上海師大。可以在這些科研院所和大學創建資優兒童和拔尖人才研究機構。有些機構可重點開展資優生的腦發育生理機制、認知優勢識別和激發引導機制基礎研究;另一些可重點開展資優兒童學習行為與社會行為觀察、資優人才培養與教育公平問題處置、相關教育政策干預以及教育培養實踐等方面的理論研究,還可以與相關中小學和課外活動機構合作開展識別培養的實踐研究。
建議借鑒國際經驗,盡早研究建立“資優教育”分支學科,以便建設穩定的專家學者隊伍,讓他們長期開展腦科學、認知心理學、學習科學和教育學等跨學科的資優兒童早期識別、成長規律和教育輔導研究,為形成我國科學的資優兒童識別和培養理論、有效的培養實踐體系和具有影響力的研究成果作出貢獻。
拔尖人才的數量、質量、結構和作用直接影響著國家在未來發展中能否贏得戰略優勢,這也是許多國家在頂層設計上部署拔尖人才培養戰略的主要動力。只要充分發揮出專業人員、學校、教師的聰明才智,努力爭取政府和社會的有力支持,我們一定能夠破解這一既具專業性又有社會性的重大命題,形成具有中國特色的資優兒童早期識別和培養體系,為拔尖人才培養奠定堅實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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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Pave the Foundation for the Cultivation of Top-notch Talents:
the Global Progress and Policy Suggestions
ZHANG Minxuan ? ZHANG Xinyuan
(Research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and Comparative Education, 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33)
Abstract: The cultivation of top-notch talents has been widely valued by most countries across the world, and China has placed it as a key national strategy. Currently, the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 trend of top-notch talents is not satisfied with the general model of selecting talents through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s at the age of 18. Thus, how to discern giftedness and talents in early ages and cultivate for their fully development becomes a crucial issue for top-notch talents for many countries. This paper reviews the concept of giftedness and talents and four theoretical models for discerning and cultivating gifted and talents in the early ages and summarizes categories of policies and practices of top-notch talents early-identification and education in USA, UK, Russia, Korea, and Singapore. Insight into the unsolved problems and the challenges we might have, we historically summarize our practical experiences and propose five suggestions on cultivating top-notch talents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Keywords: Top-notch talents; Policies in different countries; Identification and education in early age; Gifted children; Brain science;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責任編輯 郭向和 ? 校對 姚力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