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慶波 鄧星 關斯元



摘 要:
在“進口替代—出口導向—高水平對外開放”的戰略轉換中,改革開放后我國對外開放平臺建設經歷了“局部開放—全面開放—制度型開放”三個階段,在政策取向上從擴大開放向制度型開放演進,在空間格局上從東部率先開放向東西協同開放進化,在主要功能上從單一(如出口加工區)向復合(如自由貿易試驗區)拓展。對外開放平臺的建設歷程反映了我國國際分工地位的轉變和開放制度的演化,不僅形成了從沿海到內陸全方位、多領域、深層次的對外開放格局,還推動塑造了不同階段國內區域經濟發展的空間格局。中國的制度型開放不同于以美國為代表的國內制度國際化模式和以日韓為代表的對接國際經貿規則模式,具有突出的包容性特征。應以中國特色制度型開放推進對外開放平臺建設轉型升級:積極開展先行先試,構建高水平的制度型對外開放平臺體系;推動多區疊加和東西合作,促進對外開放平臺紅利溢出;深化對外開放平臺的跨境合作,維護多元穩定的國際經貿關系;加快制度創新成果的復制推廣,強化對外開放平臺以點帶面的功能和優勢。
關鍵詞:
對外開放平臺;高水平對外開放;制度型開放;對外開放格局;國際經貿規則;雙循環
中圖分類號:F125.1;F75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131()0-0042-17
引用格式:
崔慶波,鄧星,關斯元.從擴大開放到制度型開放:對外開放平臺的演進與升級[J].西部論壇,2023,33(01):42-58.
CUI Qing-bo, DENG Xing, GUAN Si-yuan. From Expanding Exports to Institutional Opening: The Evolution and Upgrading of Chinas Opening-Up Platform Construction[J]. West Forum, 2023,33(01):42-58.
一、引言
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的對外開放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不斷升級,從最初實施進口替代政策發展工業,到通過改革開放積極融入經濟全球化,再到推動高水平開放構建新發展格局。尤其是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們實行更加積極主動的開放戰略,構建面向全球的高標準自由貿易區網絡,加快推進自由貿易試驗區、海南自由貿易港建設,共建‘一帶一路成為深受歡迎的國際公共產品和國際合作平臺。我國成為一百四十多個國家和地區的主要貿易伙伴,貨物貿易總額居世界第一,吸引外資和對外投資居世界前列,形成更大范圍、更寬領域、更深層次對外開放格局。”(習近平,2022)[1]當前,我國面臨的國際國內形勢發生深刻變化,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而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加速演進。黨的二十大報告對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作出戰略部署,強調要“堅持高水平對外開放,加快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提升國際循環質量和水平”“加快建設貿易強國”,并首次提出“實施自由貿易試驗區提升戰略”。推進高水平對外開放,需要構建高水平開放平臺,以應對復雜多變的國際政治環境和國際經濟形勢。
對外開放平臺建設是我國探索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道路和高質量融入國際市場的重要舉措,對推進中國式現代化作出了卓著貢獻。對外開放平臺可以分為狹義和廣義兩類,狹義的對外開放平臺主要包括各類旨在促進對外開放的小尺度特殊經濟功能區,通常指通過政策賦能優先開放發展的經濟區域,包括各類產業聚集區、海關特殊監管區、自由貿易試驗區等。廣義的對外開放平臺除了各類特殊經濟功能區外,還包括能夠有效支撐國際經貿交流的區域發展載體和國際經貿合作機制,如開放城市、城市群、國際區域經濟合作等。為了更好體現我國對外開放平臺建設的進程,本文的分析在以狹義開放平臺為主的基礎上,適當兼顧廣義開放平臺的建設。
國內外研究都揭示了擴大對外開放對一國經濟增長的重要意義(Balaguer et al,2004)[2]。Karunaratune(1980)的研究發現,在1973年,推行出口導向戰略的新興工業化國家(地區)的出口占所有發展中國家(地區)出口的75%,顯示出對外開放的強大帶動力[3]。改革開放后,我國開始效仿新興工業化國家,實行出口導向型戰略,有效促進了國內分工融入國際分工(簡新華,2022)[4];提高了國內區際專業化分工水平,對經濟高速增長發揮了突出作用,顯著促進了產業結構調整優化(陳傳興,2007)[5];形成了出口驅動產出增加、產出增加進一步推動出口提升的良性循環(徐長生 等,2008)[6]。但也要看到,出口導向型戰略具有階段性和時代性,貿易大國的出口擴張型經濟增長容易帶來貿易條件惡化,損害開放福利,同時也會加劇國內資源環境壓力,導致產業低端鎖定(張鴻,2005)[7],從而制約低水平開放條件下的福利改進。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主要依靠經濟增長速度和規模的發展模式已難以適應國內需求,對外開放也模式亟待從規模和速度優先向質量和效益優先轉變。尤其在當前復雜國際形勢下,為有效應對新貿易保護主義的蔓延、“逆全球化”的抬頭、“脫鉤斷鏈”的威脅,我國亟須調整對外開放戰略,通過構建制度型開放體系,統籌好貿易發展和貿易安全。與此相適應,對外開放平臺的建設和發展也需要轉型升級。
對外開放平臺建設對于對外開放戰略的有效實施具有重要作用。改革開放后,擴大出口和利用外資是早期對外開放平臺的重要職能。1980年,我國設立深圳、珠海、汕頭、廈門四個經濟特區,其迅速成為擴大出口、學習先進技術和管理模式的窗口,并對我國的經濟高速增長起到了極大的帶動作用。1984年,我國進一步開放秦皇島、天津等 14 個沿海港口城市,有效放大了經濟特區的示范效應,為后續其他對外開放平臺建設提供了重要經驗。國家級戰略平臺是具有較強“造血”功能的稀缺性政策資源,其區域布局更能反映不同時期國家區域發展戰略的重點關切(尹虹潘,2018)[8],而對外開放平臺是區域開放的重要載體,有助于經濟外向度提升(徐唯燊,2021)[9]。自由貿易試驗區、開放型經濟新體制綜合試點地區等對外開放平臺建設有效提升了我國的開放水平,改善了區域營商環境,推動了貿易投資自由化便利化和制度創新(李濱,2015)[10],已經成為中國特色對外開放的重要組成部分。
綜上所述,對外開放平臺建設是我國提高開放水平和質量的重要支撐,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現有研究主要對部分對外開放平臺的經濟效應進行了評估,但對其整體的演進歷程及經濟影響缺乏系統性的研究。同時,對外開放平臺建設是與國家整體發展戰略和開放制度相適應和匹配的,其發展路徑和演變方向取決于對外開放戰略的制定和轉換。有鑒于此,本文嘗試在梳理新中國成立以來對外開放戰略轉換的基礎上,分析我國對外開放平臺建設的歷程及其對空間經濟格局的影響,并結合對外開放的制度轉變探討對外開放平臺建設升級的方向和路徑,進而為新時代建設高水平對外開放平臺提供政策啟示。
二、新中國成立以來對外開放的戰略轉換
經濟社會發展基礎和環境的演變以及漸進式改革開放路徑導致我國的對外開放戰略經歷了明顯的邏輯轉換。周天勇等(2017)將這種轉換過程分為“進口替代—出口導向—出口升級替代”三個階段[11],蘇科伍和馬小利(2018)則將改革開放后的對外貿易分為“鼓勵出口創匯,緩解技術落后”“技術引進以外商直接投資為主渠道”“對接國際貿易規則,科技興貿引領確立貿易第一大國地位”“強化創新驅動,加快貿易大國向貿易強國轉變”四個階段[12]。雖然對外開放平臺建設主要在改革開放后開始推進,但對改革開放前對外開放戰略的分析有助于深入認識對外開放平臺建設的緣由及其路徑選擇,因此本文對新中國成立以來的對外開放歷程進行考察,并將其劃分為“進口替代—出口導向—高水平對外開放”三個階段:1949年至改革開放前,我國主要實施進口替代戰略,以應對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對我國的政治經濟封鎖,加快恢復在長期戰爭中遭受嚴重破壞的經濟基礎,對外開放的主要目標是擴大出口以滿足進口需求,保障重工業優先發展;1978年改革開放后,我國開始實施出口導向戰略,探索建立具有中國特色的對外開放平臺,極大提升了對外開放水平,崛起為“世界工廠”和貿易大國;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開始推動高水平對外開放,加快建設貿易強國,加快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該過程可以通過對外貿易依存度的變化得到體現(參見表1)。
1.進口替代階段(1949—1977年)
第二次產業革命使得機械自動化迅速發展,擴大了國家間的生產率差距,推動生產過程進一步分工,并導致國際分工主要以發展中國家和發達國家間的垂直分工為主。發展中國家大多出口農產品、礦產品,發達國家主要生產和出口制成品,國際分工呈現工業制成品和初級產品兩極分化格局,這種產業間分工促使各國主要遵循要素稟賦差異開展產業間貿易。新中國成立伊始,國內生產力遭受嚴重破壞,工業發展滯后,為了加快恢復和發展國民經濟,我國強調通過進口替代來加速工商業發展。這一階段,對外貿易政策強調獎出限入,力求在通過出口獲取進口所需外匯的同時,以擴大內需引領國家工業發展,推動國內經濟增長。這些政策以幼稚產業保護理論為基礎,主要通過關稅控制進口規模,以國內生產替代國外進口,目標是通過“看得見的手”保護和培育具有市場潛力的幼稚產業,打造具有國際競爭能力的產業,避免本國工商業在激烈競爭中失利。
事實上,進口替代戰略是后進國家普遍采用的產業保護措施,對構建和保護本國產業體系具有積極意義,為國內產業的加快成長提供了空間。然而,進口替代政策也面臨突出的成本問題,如何提升受保護產業的內生可持續發展能力是一個嚴峻挑戰。一是在進口替代政策的作用下,國內產業往往存在技術創新動力不足和產品質量提升緩慢等問題,不利于促進產業內涵式發展。二是進口替代政策擠壓了發達國家的出口規模,可能加劇對外貿易摩擦。三是對于幼稚產業的選取、保護措施的選擇以及保護周期的確定在理論和實踐中都面臨諸多難題,進而對政策制定的科學性及政策實施的有效性形成挑戰,也不利于通過國際市場增強企業出口能力。在進口替代階段,我國外貿依存度整體處于較低水平,并經歷了明顯的下降及觸底過程,國內生產參與國際分工有限。
2.出口導向階段(1978—2012年)
隨著技術進步和經濟全球化的發展,國際分工持續深化,實現了從產業間垂直分工到產業內水平分工的轉變(馮遠,2007)[13]。在發達國家將附加值較低的生產制造環節轉移至欠發達國家的背景下,為了發揮比較優勢和后發優勢,我國開始實行出口導向戰略,積極開拓國際市場,擴大出口規模。我國初步實現工業化后,豐富的勞動力和低廉的要素價格成為擴大出口的重要依托,為利用比較優勢擴大工業產品出口奠定了堅實基礎。出口導向戰略主要采取出口補貼、出口信貸、出口退稅減稅等方式,鼓勵企業擴大出口,以比較優勢的充分發揮推動經濟發展,有效擴大了國內勞動和資本密集型產品出口,獲取了豐厚的規模經濟紅利,出口成為帶動經濟增長的重要力量。隨著國內生產快速融入全球生產體系,我國基于比較優勢嵌入國際市場的出口導向戰略取得突出成效,成為全球供應鏈的重要組成部分。
基于比較優勢開展國際貿易,有利于促進產業分工,提高生產效率,并通過規模效應降低生產成本,從而實現社會福利提升。然而,比較優勢的應用也是有限度的,過度依賴可能落入“比較優勢陷阱”。首先,基于比較優勢參與國際分工,在推動工業初級產品出口的同時,容易讓企業滿足于資源密集型產品的生產和貿易,導致產業低端鎖定,全球價值鏈地位難以有效提升。其次,過度依賴成本優勢也容易導致貿易韌性不足。尤其是隨著國內勞動力成本上升,要素價格優勢逐步削弱,我國面臨來自后發國家的有力競爭。最后,基于傳統比較優勢的貿易不利于企業技術創新。在出口導向政策刺激下,企業“拿來主義”盛行,阻礙產業轉型升級,加劇貿易條件惡化,導致突出的關鍵技術“卡脖子”問題,不利于構建安全穩定的國際經貿關系。
3.高水平對外開放階段(2013年以后)
隨著全球化進程不斷推進,國際分工從產業內分工進一步延伸至產品內部,推動產品按照不同工序和環節分工并進行全球化生產,為我國提升對外開放水平提供了契機。改革開放后,我國嵌入國際市場取得卓著成效,但過度依賴傳統比較優勢也面臨低端鎖定風險。為充分發揮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制度優勢,塑造動態比較優勢,破解出口導向戰略帶來的貿易條件惡化、貿易附加值低和產業鏈低端鎖定等問題,我國開始通過增強國家競爭優勢參與國際分工,推動產業提質升級。通過技術創新、產業轉型升級等推動勞動成本、資源稟賦等比較優勢轉換為產業體系完備、技術積累較好、超大國內市場等比較優勢,顯著提升了我國的全球價值鏈嵌入度和嵌入水平。當前,我國與絕大多數國家的產品內分工程度與相對地位均呈上升趨勢,且與2/3國家的產品內分工都以高端型分工為主(丁小義 等,2022)[14]。
近年來,我國貿易競爭力的基礎和水平發生了根本性變革,尤其是制度型開放使得融入全球市場的方式和路徑都發生了重大轉變,自由貿易試驗區成為我國當前加快制度型開放最前沿、最重要的試驗田。對外開放體制機制在開放性、靈活性、國際化方面的持續提升,正在深刻重塑著我國對外開放的底層邏輯,為全面提升對外開放水平奠定了堅實基礎。在世界工廠疊加人口大國、貿易大國的基本國情下,隨著貿易政策和產業政策逐步從粗放式的規模尋求型轉變為內涵式的質量提升型,出口導向和出口競爭帶來的貿易條件惡化、貿易風險累積將逐步消解,安全、穩健、優質、高效的中國生產、中國制造正逐步打破傳統模式下的成本競爭困境,我國對外開放水平也將持續提高。
三、改革開放以來對外開放平臺建設歷程
隨著我國對外開放戰略從進口替代到出口導向再到高水平對外開放的轉換,改革開放后的對外開放平臺建設也逐步推進和升級。我國對外開放戰略和對外開放平臺建設是一個不斷深化的過程,貿易模式演進是貫穿其始終的一條重要線索(參見圖1)。具體來看,在出口導向階段我國的對外開放具有顯著的漸進性特征,即存在一個從局部開放到全面開放的過程;而在高水平對外開放階段,制度型開放是其顯著特征。制度型開放主要包括規則、規制、管理、標準等方面的開放。隨著經濟的高速增長和對外貿易的快速擴大,我國在國際經濟中的地位不斷提高,但是制度差異依然是我國和發達國家之間產生貿易摩擦的重要原因,同時我國在國際經貿規則制定與改革方面也存在參與不足的問題。為此,我國開始從“摸著石頭過河”轉變為“從頂層設計出發”,從政策創新轉變為制度創新,推動形成高水平對外開放新格局。具有典型意義的是,2013年自由貿易試驗區的設立,標志著我國的對外開放平臺建設進入制度型開放的全新階段(聶新偉 等,2022)[15]。基于此,本文將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對外開放平臺建設劃分為“局部開放—全面開放—制度型開放”三個階段。需要說明的是,由于改革開放的漸進性,階段的劃分并無明顯的特定的界限,局部開放階段大體為從改革開放到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之前,全面開放階段大體為從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之后到黨的十八大之前,制度型開放階段大體為黨的十八大之后。
1.局部開放階段的對外開放平臺建設
改革開放后,我國開始陸續推動沿海城市優先開放,通過建設經濟特區,開放經濟口岸,設立經濟開放區、國家新區等,打造局部對外開放平臺。1979年我國對廣東、福建的對外經貿活動實行特殊優惠政策,1980年進一步將兩個省下轄的四個沿海城市深圳、珠海、汕頭、廈門設為經濟特區;1984年開放上海、大連等14個沿海港口城市,建設國家經濟技術開發區;1985年進一步開放長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等沿海地區,建設沿海經濟開放區;1988年設立海南省,建立海南經濟特區,并在北京、天津等城市建設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1990年開放上海浦東(上海浦東新區于1992年成為我國第一個國家新區),在天津港等主要港口建設一般保稅區。按照“兩個大局”的思想,隨著沿海城市開放格局初步成型,我國加快了沿江、沿邊、內陸城市的開放進程。1991年在東北地區開放了滿洲里、丹東等四個口岸;1992年開始,先后開放了一批內陸沿江城市、邊境城市和省會城市,并開始建設綜合保稅區。至此,依托沿海、沿江、沿邊、內陸城市開放和小尺度開放平臺建設,我國打造了一批經濟特區、國家新區、綜合保稅區及開放口岸,形成了多個增長極協同發展的局面,全方位對外開放格局初步形成,促進了改革開放和經濟增長的良性循環(參見圖2)。
2.全面開放階段的對外開放平臺建設
全面開放主要是相對于早期對外開放平臺建設的區位選擇性而言的。隨著局部開放和出口導向帶來的產業集聚度提升和對外開放水平提高,我國開始通過全面開放和投資貿易并重來帶動國內產業發展,對外開放政策從早期的優先開放沿海地區過渡到更加強調東中西部協調發展、協同開放,對外開放平臺建設則更加注重統籌兼顧東中西部及內陸和沿邊地區經濟發展的需要。2000年,我國逐步在武漢、成都等內陸城市設立出口加工區,對推動中西部地區承接沿海地區產業轉移具有重要意義。同時,我國進一步提高沿邊開放水平,在廣西東興、云南瑞麗、內蒙古滿洲里等設立重點開發開放試驗區,促進沿邊地區與周邊國家的商貿流通,并承接東部地區的加工貿易。同時,海關特殊監管區建設也進一步升級。在出口加工區、一般保稅區等的基礎上,進一步加強和升級了綜合保稅區建設(參見圖3)。綜合保稅區集保稅區、出口加工區、保稅物流區、港口功能于一身,對打造完整的配套產業體系、加強金融及離岸金融支撐和促進高附加值業務發展具有重要作用,其發展也取得卓著成效。根據海關總署的統計數據,2021年我國綜合保稅區進出口總值達到5.9萬億元,較2020年增長23.8%,位居所有海關特殊監管區之首,占同期全國外貿進出口總額的15.1%。
3.制度型開放階段的對外開放平臺建設
在全面開放階段,我國經濟發展速度持續提升,但也存在提質增效壓力。隨著社會主要矛盾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加上人口紅利的衰減和國際化水平的持續提升,我國對外貿易亟待從增量階段轉向提質階段,而制度優勢和改革逐漸成為最大紅利和最大潛力所在。因此,促進對外開放由商品和要素流動型開放向規則等制度型開放轉變,推動規則、規制、管理、標準等的重塑,主動參與構建國際經貿規則體系,建立和完善中國特色開放制度體系,成為中國式現代化和高質量發展的內在要求。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在全球經濟治理中的話語權持續提升,制度型開放全面提速(徐唯燊,2021)[9]。隨著對外貿易的發展,我國的國際影響力不斷提升,但制度差異導致的貿易摩擦制約了對外貿易的進一步發展。同時,我國的對外開放還存在多維失衡,如東部沿海地區與內陸沿邊地區的開放不平衡,國內區際分工與國際產業鏈發展不匹配,服務業相較于制造業仍顯滯后,深度融入經濟全球化同國際經貿規則話語權不足并存等。為此,我國開始從通過內部單方面的貿易政策創新促進對外貿易增長,轉向通過完善貿易和開放制度體系推動對外貿易升級,進而以制度型開放加快構建更大范圍、更寬領域、更深層次的對外開放新格局。
在全新的制度型開放階段,我國對外開放平臺建設也取得顯著進展(參見圖4)。一是國際區域經濟合作平臺建設實現新突破。黨的十八大以來,“一帶一路”建設成效顯著,“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得到“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廣泛響應(楊艷紅 等,2018)[16],為構建多元穩定的開放格局提供了重要支撐,有效促進了我國與世界各國在廣泛領域開展多邊合作,保障了我國國際經貿關系的健康發展。二是國家級新區和城市群建設加快重塑國內區域開放格局。為推動東中西協同開放,我國持續加強內陸、沿邊對外開放平臺建設,促進內陸、沿邊地區對外貿易發展。2014年以來,先后在陜西、貴州、重慶、四川、湖南、云南、河北等地設立國家級新區。2016年,我國第一個內陸開放型經濟試驗區在貴州設立,并在武漢城市圈、蘇州工業園區以及多個沿江、內陸城市進行開放型經濟新體制綜合試點。這些舉措為促進區域經濟合作,推動從沿海到內陸的產業轉移,構建內外聯動、統籌發展的高水平開放格局提供了有力支撐。三是國內各地區對外開放平臺全面提質升級。自2013年設立自由貿易試驗區以來,我國的制度型開放加快推進。在改革進入深水區、體制機制障礙日益凸顯的背景下,自由貿易試驗區開辟了地方政府良性競爭的新領域,各地競相在促進貿易投資自由化便利化、優化國際營商環境、培育區域特色優勢產業等方面開展積極探索,成為我國新一輪改革開放的“試驗田”。截至目前,國務院已經進行6批次改革試點經驗復制推廣工作,并印發了4批次自由貿易試驗區“最佳實踐案例”,有效發揮了自由貿易試驗區的制度引領示范作用。
總體來看,我國對外開放戰略的轉換是基于國內外市場關系變化的積極調整,而對外開放平臺建設則隨著對外開放戰略的升級而升級。隨著參與國際生產分工的不斷拓展和深化,從產業間分工到產業內分工再到產品內分工的轉變促使對外開放平臺的建設目標和方式都發生了顯著變化。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對外開放平臺建設在局部開放、全面開放、制度型開放三個階段均取得了顯著成效,并具有延續性和升級性,重點工作從擴大出口、擴大利用外資、推動對外投資等逐步轉向促進對外貿易高質量發展,從而使“從擴大開放轉向制度型開放”構成了我國對外開放進程中對外開放平臺建設演進的主線
[ 這里的“擴大開放”主要有兩層含義,一是對外開放平臺設立的空間范圍擴大,二是政策上側重于促進對外貿易和投資的增加;“制度型開放”則強調開放制度體系的完善。因此,“從擴大開放轉向制度型開放”反映的是對外開放平臺建設的政策取向從主要追求開放的“數量增長”向更加重視開放的“質量提升”轉變。
]
。不同階段的對外開放平臺建設,都與國家發展戰略轉換、國際分工及國際貿易轉型、國內外市場變化等密不可分,充分體現了我國對國內國際兩個大局的有力統籌和有效謀劃。
四、對外開放平臺建設的空間演進及其空間經濟效應
上文從時間維度分析了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對外開放平臺建設的歷程,從中可以看出其發展在空間上是非均衡的,因而有必要進一步探討其空間格局的演進以及對空間經濟格局的影響。我國對外開放政策的制定和對外開放平臺建設實踐是在順應國內經濟發展需要、統籌國內國際兩個大局的基礎上探索推進的。國內方面,以積極化解經濟發展的主要矛盾為主線,按照“兩步走”的空間戰略部署,首先推動東部地區率先開放發展,再通過東部地區帶動中西部地區協同發展,從而促進國內區域經濟協調和產業合理布局。國際方面,在準確把握世界政治經濟大變局的基礎上,積極探索符合中國國情并有利于促進世界各國包容共贏發展的道路,開創具有中國特色的高水平開放發展新模式。
1.對外開放平臺建設的空間格局演進
改革開放初期,鄧小平提出“兩個大局”戰略思想,強調內陸城市要顧全大局,推動沿海城市率先加快開放,使擁有兩億人口的東部地區通過重點面向發達市場的開放快速發展起來;反過來,東部地區也要顧全大局,發展到一定程度后,要幫助內陸地區發展。在“兩個大局”思想的引領下,我國的對外開放和對外開放平臺建設均具有“從東部率先開放轉向東西協同開放”的空間格局演進特征。
(1)東部地區率先面向發達市場開放
改革開放前夕,世界政治局勢相對穩定,經濟因素在國際關系中的影響力明顯提升,為中國對外開放提供了良好外部環境。為化解落后的生產力難以滿足人民群眾物質文化需要的矛盾,鄧小平同志強調要把經濟建設放在中心地位,并提出了改革開放的構想。改革開放的實踐充分體現了局部試點、逐步放開、相互帶動的“兩個大局”發展思路。如前所述,改革開放后,我國率先在東部沿海地區布局對外開放平臺,主要服務于國家促進出口、承接國際產業轉移的發展目標(林凡力,2022)[17]。對外開放平臺通過補貼、免稅等優惠政策積極吸引外商投資,有效促進了東部沿海地區外向型經濟的發展,并逐步構建了從沿海到內地的要素擴散和產業升級輻射帶動格局。同時,為了擴大對外貿易,我國進行了一系列改革。一是改革外貿體制,逐漸減少外貿計劃,將出口計劃列明商品及指導性計劃商品從3000多種壓縮到138種(數據來自國務院1992年發布的《出口商品管理暫行辦法》);二是下放外貿權力,將外貿權力從國家下放至各部委及省區市,并開始實行對外貿易承包經營制,使得外貿企業數量激增;三是鼓勵出口創匯,推動海關、外貿管理機構、檢驗機構等協同,實行出口退稅制度,鼓勵發展加工貿易,強化關稅的貿易調節作用;四是鼓勵外資引進技術,推動購買設備與技術許可、特許經營、設備租賃相結合以及技術引進與企業技術改造相結合,外貿主體的市場化程度逐漸提高,外貿企業的經營主動性積極性大幅提升。與此同時,由于外商投資踴躍,技術溢出效應突出,我國的對外開放模式逐步從早期的“以出口創匯買設備”階段過渡到“以市場換技術”階段(夏梁 等,2012)[18]。但是,政策仍然存在明顯的區域選擇性,利用外資及扶持政策主要集中于經濟特區和沿海開放城市。
(2)西部地區逐步面向周邊市場開放
在沿海地區對外開放平臺建設取得顯著成效的同時,東西部發展差距持續擴大,內陸和沿海發展不平衡問題愈發突出。在初步完成推動東部率先開放和發展的目標后,20世紀90年代末期,我國開始推動內陸沿邊地區加快發展,重點面向周邊市場開放,促進西部地區因地制宜打造差異化的對外開放平臺。對外開放平臺的建立和發展,促進了西部地區融入世界經濟體系,極大改善了西部地區的貿易環境。隨著改革開放的持續推進和深化,國內的經濟地理空間格局發生了巨大變化。雖然市場機制不斷完善,但區際競爭加劇,地方行業結構同質性持續提高,部門條塊分割依然存在,導致在優化營商環境、促進貿易便利化等領域面臨突出矛盾。西部地區在推動國內市場一體化、提升產業集聚水平、發展口岸經濟和通道經濟等方面面臨諸多挑戰,而東部地區則出現以國際貿易替代國內貿易的傾向,導致區際分工失衡,國內循環與國際循環的良性互動不暢,亟待構建國內外協同聯動、合作共贏、高效安全的新型開放經濟體系。
(3)東西互濟協同推動高水平對外開放
在各地積極建設對外開放平臺、提升對外開放水平的過程中,基于勞動力、土地等比較優勢進入國際市場的同質化發展模式加劇了東西部的貿易競爭,既惡化了貿易條件,又不利于破除區際產業保護和構建國內統一大市場,影響了國內超大市場規模優勢的發揮。從外部來看,國際經貿規則仍對我國參與國際貿易、國際投資和科技合作存在諸多不利影響,導致國際貿易摩擦不斷,全面參與國際經貿規則制定、營造有利于我國可持續開放發展的外部環境變得尤為緊迫。在商品和要素流動型開放面臨挑戰和區際產業競爭日益突出的背景下,通過制度型開放構建東西互濟協同開放格局成為必然。制度型開放是更深層次、更高水平的開放,在對接高標準國際經貿規則的同時實施國內制度改革,以內外兼顧的方式深化對外開放,有利于提升開放水平和開放質量。制度型開放也對對外開放平臺建設提出了新要求,要將各對外開放平臺的建設和發展納入統一的制度體系進行統籌規劃,各對外開放平臺之間也應形成互濟協同開放的格局。
總之,由于改革開放從東向西的梯度推進,我國的對外開放平臺率先在東部沿海地區設立,并逐步向中西部地區擴散;隨著改革開放的推進,對外開放平臺的空間布局趨于合理,但地區間的不平衡依然顯著存在,且存在同質化競爭的趨勢;在新發展階段,需要通過向制度型開放的轉變,加快構建東西互濟的對外開放平臺網絡格局,促進各地區的協同開放,進而在優勢互補的競合中實現整體的高水平對外開放。
2.對外開放平臺建設對空間經濟格局的塑造
對外開放平臺建設在國家戰略布局中具有重要地位,也是推動區域經濟增長的重要引擎。改革開放以來,我國貿易政策的演變和對外開放平臺建設的空間選擇對區域產業發展和區域經濟增長產生了深刻影響,一定程度塑造了經濟增長、經濟擴散及對外開放的空間發展格局。
(1)擴大區域經濟發展差異
在“兩個大局”戰略構想的引領下,我國率先在沿海城市設立對外開放平臺,逐漸推廣至內陸地區。依托對外開放平臺以及開放政策支持,東部沿海地區率先形成了市場化開放機制,大量外資企業在東部沿海聚集,提高了東部地區的經濟外向度,形成了人口、資金、產業向東部地區持續匯聚的發展態勢。在此過程中,東部地區成為產業鏈價值鏈發展的主導,主要進行加工組裝及技術研發,而中西部地區和東北地區則主要為東部地區提供原料及中間產品。這種國內分工格局又進一步強化了東部地區通過集聚資本和人才形成的研發創新優勢,資本技術密集型產業持續向東部地區集聚,而其他地區的產業競爭能力不足,貿易附加值低,加劇了區域間經濟增長的差距。
以東部地區為主的“兩頭在外、大進大出”發展模式使我國迅速成為全球價值鏈中的重要一環,但全球價值鏈嵌入主要由東部沿海地區主導(劉鵬 等,2021)[19]。通過引進外資和吸收國家政策紅利,東部地區快速實現了區域技術革新、資本積累和市場拓展。隨著東部沿海地區率先嵌入全球價值鏈中低端,西部地區主要通過向東部地區提供資源密集型產品而融入國內分工,形成了國內供應鏈對東部地區國際供應鏈的支撐。從全球價值鏈參與度來看,東部地區的參與度明顯高于中西部地區,而從國內區域價值鏈參與度來看,中西部地區明顯高于東部地區。截至2020年,東部地區仍保持著突出的工業發展優勢,而中西部地區和東北地區的工業增加值占比均較2000年明顯下降,全國的工業集中度依然處于高位,四大板塊的產業空間分化依然突出。
(2)形成多中心網絡狀空間增長格局
在東西部經濟差異化發展和產業梯度轉移推動下,各類特殊經濟功能區在全國各地紛紛涌現,多點帶動、多中心驅動的網絡狀空間增長格局逐步成型。改革開放初期,我國優先推動沿海經濟發展,在廣東省、福建省兩省設立四個經濟特區,加速了沿海經濟帶的形成。1984年,擴大開放14座港口城市,實施減免稅收、放寬信貸、下放外資項目審批權等政策和措施,積極推動外資引進,沿海地區的營商環境進一步優化。1985年,我國又進一步在長三角、珠三角等區域 59 個縣建設沿海經濟開放區,繼續推動沿海地區外向型經濟發展。隨后又出臺京津冀協同發展政策,推動東北沿海地帶經濟發展和協同合作,沿海經濟帶的輻射擴散力進一步提升。隨著沿海地區經濟的迅速發展,長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環渤海經濟圈三大增長極快速崛起,成為我國重要的綜合產業基地和技術創新中心。
在沿海經濟帶的帶動下,我國經濟空間結構中的中心外圍模式加速重構,四大板塊深度互嵌、網狀驅動的格局逐步形成。“八五計劃”以來,我國持續推動區域協同開放、均衡發展,相繼實施了“西部大開發”“振興東北等老工業基地”“促進中部地區崛起”等區域重大發展戰略,各類增長極、增長帶不斷涌現,有效促進了區域融合及協調發展。我國四大經濟板塊都依托各自的對外開放平臺建設,打造具有以點帶面效果的區域增長極,加快了多中心結構的形成。區域經濟發展過程中,空間極化與空間經濟網絡發育共進,多個增長極與空間經濟網絡有機結合和共生,形成多極網絡空間組織。近年來,在京津冀協同發展、長江經濟帶發展、自由貿易試驗區優化布局等重大戰略的推動下,區域經濟結構朝著多極網絡空間組織方向加速演進,形成了一批驅動全國經濟發展的增長極、增長區、增長帶、增長軸,網絡式驅動的格局日益成熟,為充分發揮超大規模市場優勢、構建新發展格局奠定了堅實的空間組織基礎(朱福林,2021)[20]。
(3)從同質競爭和貿易替代走向“雙循環”
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經歷了“均衡發展—非均衡發展—區域協調發展”的戰略調整。新中國成立初期,借鑒蘇聯實施的區域均衡發展戰略,促進區域經濟協調發展是優先目標。20世紀60年代,國際形勢急劇變化,我國在備戰基礎上強調地方經濟自給自足,形成了第一輪地方經濟產業的重復引進和重復建設(張可云,2018)[21],導致“大而全”“小而全”現象,市場分割初現端倪。改革開放以后,我國憑借資源稟賦優勢,大力發展以勞動密集型產品出口為主的對外貿易。在外向經濟擴張和分稅制刺激下,地方政府紛紛利用對外開放平臺加大出口產業培育及招商引資力度,構建更加完整的產業體系,加劇了區際產業的同質化競爭,帶來產能過剩矛盾,國內市場分割進一步加劇。與此同時,東部地區基于對外開放平臺的外向型經濟發展形成路徑依賴,產生了以國際貿易替代國內貿易的傾向,國內市場一體化發展陷入停滯。
為應對國內外經濟形勢變化帶來的風險,我國開始摒棄出口導向戰略,提出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以發揮國內超大規模市場的優勢,激發國內市場活力,滿足國內消費需求。“雙循環”新發展格局的構建對推動我國從“客場全球化”向“主場全球化”轉變具有重要意義。構建“雙循環”新格局有利于推動我國對外貿易和投資更好服務于國內發展需求,為我國在完整產業鏈和供應鏈的支撐下實現以內生性技術創新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動力轉換提供了有力保障(洪永淼,2022)[22]。而在新發展格局的構建中,對外開放平臺將發揮重要作用,尤其是在“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方面起到關鍵作用。
五、新時代對外開放平臺建設的轉型升級
前文分析表明,在對外開放戰略從進口替代到出口導向再到高水平對外開放的轉換過程中,改革開放后我國對外開放平臺建設經歷了局部開放、全面開放、制度型開放三個階段,“從擴大開放轉向制度型開放”
構成了對外開放平臺在政策和時間維度上的演進主線;而在空間維度上,與改革開放從東向西梯度推進相適應,對外開放平臺建設呈現“從東部率先開放轉向東西協同開放”的空間演進格局;在功能上,對外開放平臺則不斷從單一(如出口加工區)向復合(如自由貿易試驗區)拓展。對外開放平臺的建設歷程反映了我國國際分工地位的轉變和開放制度的演化,不僅形成了從沿海到內陸全方位、多領域、深層次的開放格局,還推動塑造了不同階段國內區域經濟發展的空間格局。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在新發展階段,要“推進高水平對外開放,穩步擴大規則、規制、管理、標準等制度型開放,加快建設貿易強國,推動共建‘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維護多元穩定的國際經濟格局和經貿關系”。對外開放平臺建設是制度型開放的重要內容,而對外開放平臺建設本身也需要通過制度型開放來實現轉型升級。值得注意的是,制度型開放也有不同的模式,因而本文在對制度型開放的典型模式進行比較的基礎上,進一步探討以中國特色制度型開放推進對外開放平臺建設轉型升級的若干路徑。
1.制度型開放模式與對外開放平臺建設
開放制度是推動對外開放平臺建設的制度基礎和根本保障,從世界范圍來看,各國的開放制度設計都服務于自身的政治經濟目標。由于資源稟賦、經濟發展水平、對外關系等的不同,各國的制度型開放模式存在顯著差異,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有以美國為代表的國內制度國際化模式、以日本和韓國為代表的對接國際經貿規則模式和以中國為代表的包容性制度開放模式三種類型,并由此形成了各有側重的對外開放平臺建設策略和路徑。
(1)以美國為代表的國內制度國際化模式。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在國際經濟秩序重建過程中,美國憑借其經濟優勢推行以國內規則為藍本的制度型開放戰略。在“本國為先”的原則基礎上,美國通過制定高標準經貿規則,肆意設置貿易壁壘,實施貿易制裁,一方面將發展中國家鎖定為低端供給來源國,另一方面將潛在競爭對手排除在外。近年來,美國的逆全球化政策取向更加突出,公開宣揚“美國利益優先”和“讓美國再次偉大”,大肆實施單邊制裁和“長臂管轄”措施(楊立卓 等,2022)[23],造成了美國與經貿伙伴國的關系緊張。該模式以通過復雜的“長臂管轄”體系干預國際經貿的運行為主要特征,其制度開放的目標是輸出美國制度,維持美國優勢,保障美國利益,對多邊主義國際治理機制形成巨大沖擊,存在突出的單邊主義傾向和歷史局限性。為吸引國際投資和促進對外貿易活動,美國也積極打造對外開放平臺,早在19世紀50年代就開始設立特殊經濟區,但相比于微觀開放平臺,美國更熱衷于通過國際法、國際組織和區域貿易協定等方式維護其在全球經濟體系中的霸權地位。
(2)以日本和韓國為代表的對接國際經貿規則模式。日本和韓國在國際經貿規則制定上的話語權和能力明顯弱于美國,難以采取美國向外部強力推廣本國經貿規則和市場經濟制度的模式,因而主要通過主動對接國際經貿規則的方式,以高標準經貿規則來促進本國的產業升級(季建軍,2021)[24]。第二次世界大戰后,日本和韓國實行經濟趕超戰略,制度型開放主要以國際經貿規則為藍本,強調政府干預,力圖用高標準的經貿規則倒逼國內企業轉型和產業升級,其核心是積極借鑒發達經濟體市場制度和治理體系,通過與貿易伙伴國尤其是發達經濟體簽訂多邊、雙邊的區域貿易協定促進對外貿易,進而消解國內市場規模不足的約束。因此,日本和韓國的開放模式天然地具有對其他發達經濟體的依附性,開放制度存在明顯追隨傾向。日本和韓國的對外開放平臺建設更強調研發和技術創新,重視高技術高附加值產業發展,貿易對象以亞洲國家為主并輻射全球。日本的綜合型科學技術園區、產業專門園區、服務業型園區以及韓國的科學技術創新型園區和全球制造型園區,都是其以科技為引領積極對接國際經貿規則的典型代表。
(3)以中國為代表的包容性制度開放模式。作為社會主義國家,我國對國際經貿規則的內在矛盾性和歷史局限性始終保持清醒認識,長期致力于推動新型國際經貿關系的構建和國際經濟秩序的重塑。我國始終支持并積極參與構建包容互惠的國際經貿規則體系,凸顯出了中國式現代化的時代特質與世界意義。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全面推動制度型開放,形成了鮮明的價值取向和政策主張。一是擁護多邊貿易體系,順應經濟全球化、貿易自由化的發展趨勢,始終與貿易保護主義、單邊主義作斗爭,支持世界貿易組織改革發展,推動國際經貿制度融合。二是改進對外經貿制度,優化營商環境,順應國際貿易、國際投資對宜商環境的要求,持續推動政府職能轉變,深化簡政放權,建立和完善市場化、法治化、國際化的經貿規則體系和市場體系。三是構建多維驅動的制度創新體系,在推動全面開放、系統開放同時,持續挖掘地方政府制度創新潛力,因地制宜探索區域開放政策,打造功能互補、各有側重的對外開放平臺,形成整體引領、局部驅動、東西并進、點線結合的開放格局。與此同時,自由貿易試驗區、開放綜試區、境外產業園區等對外開放平臺蓬勃發展,成為加快構建和完善制度型開放體系的重要支撐。
總體來看,相較于美國、日本及韓國,我國的制度型開放具有突出的包容性特征,開放平臺建設也充分體現了包容共贏、協調發展的價值導向,更能代表廣大發展中國家的利益,更有利于實現內外兼顧和互利共贏。我國的制度型開放不僅在導向上奉行包容共贏的理念,積極構建區域性貿易網絡,推動“一帶一路”建設和人類命運共同體構建,與世界共享中國經濟增長紅利,彰顯了負責任貿易大國的時代擔當;而且體現了自身的新時代特征,既能對接國際高標準規則(趙偉洪 等,2022)[25],維護多元穩定的國際經貿關系,又有利于立足國內市場構建“雙循環”新發展格局。
2.以中國特色制度型開放推進對外開放平臺建設轉型升級
目前,我國制度型開放正在積極推進和持續深化。一是國際區域經貿合作持續發揮引領作用,2013年提出“一帶一路”倡議,同年設立中國(上海)自由貿易試驗區(尹虹潘,2018)[8],為推動我國深化內外聯動、多區域經貿合作和探索制度型開放注入了強大動力。二是不斷放寬市場準入,擴大對外開放,持續減少外資準入限制,修訂市場準入清單,積極擴大進口,下調進口關稅稅率(尤其是關乎民生問題的醫藥、日用品等消費品稅率),顯著提高了貿易自由化水平。三是加快政府職能轉變,改善宜商環境。打造不同類型的高水平對外開放平臺是開拓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重要支點,在全面促進高質量發展和全力推動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更好地發揮對外開放平臺的引領作用至關重要。因此,要堅持互利共贏、共商共建原則,對標高標準經貿規則,進一步加快建設高水平對外開放平臺,充分釋放對外開放平臺的發展紅利,進而彰顯中國特色制度型開放的顯著優勢,加快構建“雙循環”新發展格局。
(1)積極開展先行先試,構建高水平的制度型對外開放平臺體系。以深入對接高標準
國際
經貿規則為核心,加強規制設計和管理優化,制定高水平的對外開放平臺標準,傾力打造高水平制度型對外開放平臺。要持續推動開放制度創新,以自由貿易試驗區為重點,積極開展開放政策壓力測試和模式創新,構建和完善開放制度體系;繼續推動簡政放權和貿易投資自由化便利化,加強自由貿易試驗區制度創新,積極探索多方共贏的開放規則、規制、管理和標準。要全面對接高標準國際經貿規則體系,推動《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高質量落地實施,爭取加入《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全面推動《數字經濟伙伴關系協定》(DEAP)談判,提高對接國際經貿規則的能力和水平。進而,通過制度創新促進對外貿易更加便利化,用更深層次、更全面系統的制度體系支撐對外開放平臺的功能優化和效能提升,依托“自貿區+試驗區+創新區”等新型對外開放模式構建高水平的制度型對外開放平臺體系。
(2)推動多區疊加和東西合作,促進對外開放平臺紅利溢出。不同類型不同地區的對外開放平臺發展具有不同的定位和功能,要推動各類對外開放平臺多區疊加建設(任力,2021)[26],深化橫向協同聯動,利用對外開放平臺的紅利溢出化解東西區域分化、市場分割和差距擴大等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的問題。促進多區疊加,要充分發揮類型多樣、各有側重的對外開放平臺的整體優勢與合作效應,推動綜合保稅區、自由貿易試驗區、跨境電商綜合試驗區及沿邊重點開發開放試驗區等實現多區聯動創新發展,實現各平臺之間的制度耦合協調,通過疊加互補形成集成效應,提升對外開放平臺建設的質量和效益。深化東西合作,要鼓勵東部援助西部的對外開放平臺建設,發揮東部地區平臺的引領示范作用,提升西部地區平臺建設水平,積極探索東西聯合的對外開放平臺建設路徑。要通過對外開放平臺的協同發展推動區域協調發展,以平臺共建共享深化價值鏈供應鏈合作,以制度協調融合推進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實現東西互促的區域協同發展(周紹東 等,2021)[27]。
(3)深化對外開放平臺的跨境合作,維護多元穩定的國際經貿關系。當前,我國已經建立了包括跨境經濟合作區、邊境合作區、境外園區等多種類型的跨境經濟合作平臺。對外開放平臺的跨境合作有利于更好地對接國際區域經濟合作機制,推動對外開放平臺的國際共建共治共享。在利用國內優勢打造對外開放平臺的同時,要放眼全球,積極與海外重要港口、跨境經濟合作區等貿易平臺開展跨境合作,簡化商品通關流程,降低跨境貿易成本,擴大境內外分工協作,引進外資與對外投資并重,促進資源要素自由高效流動。要構建和完善高水平的境內外雙向開放制度體系,以制度創新為核心,通過貿易投資便利化打造面向境內外市場的產業集聚區和開放發展高地。要對標高標準貿易規則,減少冗余成本,促進信息互聯共享,完善跨境電商供應鏈,打造跨境產業集群,推動境內外對外開放平臺實現聯動協調、共贏發展,為維護多元穩定的國際經貿關系提供有力支撐。
(4)加快制度創新成果的復制推廣,強化對外開放平臺以點帶面的功能和優勢。新時代的高水平對外開放要同時兼顧國外和國內兩個維度,在促進對外開放平臺高質量發展的同時,還要發揮好對外開放平臺對其他區域的驅動引領作用。對外開放平臺建設在總體上的制度型開放中具有試點、示范的作用,因而應加快對外開放平臺制度創新成果的復制和推廣,充分發揮對外開放平臺的示范作用,有效推動整體制度型開放的不斷深化,持續優化全國的貿易和投資環境,進而加快構建新發展格局。要激勵各地區因地制宜地對各種對外開放平臺的制度創新成果進行復制和改進,全面推動由商品和要素流動型開放向規則等制度型開放轉變,進而更好地利用國際國內兩個市場兩種資源培育有國際競爭力的產業集群,實現高質量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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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Expanding Openness to Institutional Opening: the
Evolution and Upgrading of Chinas Opening-up Platform
CUI Qing-bo, DENG Xing, GUAN Si-yuan
(School of Economics, Yunnan University, Kunming 650091, Yunnan, China)
Abstract:
The opening-up platform bears the implementation of Chinas major strategic objectives and tasks, and is an important carrier for China to promote economic system reform. Since the
reform and
opening-up, the construction of Chinas platform has realized the transformation from initially integrating into the global market by expanding exports to promoting the high-level open development, and China
emerged as
to become a world trade power. In this context, the functional orientation of Chinas opening-up platform has also realized the transformation from supporting export-oriented economic development to exploring an institutional opening system and building a new pattern of opening up and development. With Chinas active exploration in trade, investment, industry, technology, and other aspects as well as the advancement of various economic system reforms, the opening-up platform has gone through a phase from a “Special Export Zone” with a single function and two external ends to a “Free Trade Test Zone” carrying the function of system innovation and exploring system-based opening-up. This has created a new pilot field for deepening reform and opening up in the new era.
This paper argues that in order to promote the development of Chinas domestic industries, upgrade the status of the international division of labor and change the mode of trade development, Chinas development strategy has mainly experienced the transformation of import substitution, export orientation, and high-level openness. Correspondingly,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open platform has also achieved the practical logic transformation of partial opening, comprehensive opening, and institutional opening. In the stage of import substitution, Chinas overall dependence on foreign trade is at a relatively low level and has undergone a significant decline and bottoming-out process, with limited participation in the international division of labor. Driven by the export-oriented strategy, Chinas dependence on imports and exports has continued to rise, reaching a high point and then turning back, largely reflecting the impact of Chinas comparative advantage transformation, changes in the international division of labor status, and external demand shocks. In the high-level opening-up stage, Chinas dependence on foreign trade has continued to decline, reaching a low point and then turning to rise, reflecting the phased results of Chinas acceleration in promoting the transformation and upgrading of foreign trade structure and enhancing trade competitiveness. The evolution of Chinas trade policy and the spatial choice of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opening-up platform have had a profound impact on Chinas regional industrial development and regional economic growth, which has led to the differentiation of regional economic growth drivers, the initial formation of a multi-center network spatial growth pattern, and Chinas foreign trade model from the homogeneous competition and trade substitution to double circulation. It fully reflect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inclusiveness, win-win and coordinated development of the Chinese path to modernization.
In previous studies, scholars mostly focused on the logical sorting and empirical analysis of the specific opening-up platform. Research on the theory and practical logic of Chinas opening-up platform construction in combination with the international economic and trade development environment and domestic opening development goals is rare. The innovation of this study is mainly reflected in three aspects: firstly, it systematically combs the development process and practical logic transformation of Chinas opening-up platform construction; secondly, focusing on the transformation of development strategy, it theoretically analyzes the evolution of trade mode and spatial impact of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opening-up platform; the third is to analyze the policy optimization of building a high-level opening-up platform in the future, providing a reference for China to promote the high-quality opening-up development of the platform in the new stage.
Key words:
opening-up platform; a high-level of opening-up; institutional opening; opening-up pattern; international economic and trade rules; double circulation
CLC number:F125.1;F752?? Document code:A?? Article ID:1674-8131()0-0042-17
(編輯:朱德東)
作者簡介:
崔慶波(1981),男,云南宣威人;副教授,博士,主要從事自由貿易試驗區、國際經濟一體化研究;Tel:871-65033798;E-mail:cqbmail@126.com。
鄧星(1998),女,云南昭通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自由貿易試驗區研究;E-mail:2367711495@qq.com。
關斯元(1998),女,吉林吉林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自由貿易試驗區研究;E-mail:124133248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