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萬家燈火 [組詩]

高凱

燈下之詩

我的燈光

一直是亮給我看的

而對面樓上的燈光

也給我亮著

對面樓上燈光的對面

就是我的燈光

而對面樓上的人

也在借我的燈光看萬家燈火

今生今世往往是星星稀了

必有隔空相對的燈

黑夜里我們互相點亮

彼此相望

鐘表與人

人把時間關在一個籠子里

就成了一個鐘表

所謂的時間

就是針尖上的分分秒秒

而所謂的人

就是人

當然包括所有的修表匠

和修表匠的影子

結果是鐘表把人拒之門外

歲月白白流逝

從此那些留戀時光的人

個個老態龍鐘

一個人的燈如果自己不關

早晨早早醒來

看見頭頂的燈早就醒來了

其實不是燈在我之前蘇醒

而是昨夜忘了關燈

昨夜燈代替我醒著

我代替燈睡了

被一盞燈徹夜看著沉睡

我竟然沒有覺察

昨夜我意外讓一盞燈失眠了

黑夜被燈捅了個窟窿

一個人的燈如果自己不關

就會一直亮著

書簽與書

打開書

書是書簽的

合上書

書簽是書的

一本書的開合之間

人就是書簽

哪怕是人的一個影子

抑或一絲落發

夾在書頁里的人

閱盡滄桑

冬天的樹葉

樹葉們又飛走了

候鳥一樣

一群鳥兒成了樹冠上的樹葉

看上去生機勃勃

葉落歸根其實就是一敗涂地

只有歸期沒有歸屬

衰敗時節鳥兒們飛走又飛來

一日幾度茂盛

鳥兒們好像才是深愛著樹的羽毛

落下來還會飛上去

一棵老樹即使在冬天死去

鳥兒們都是綠的

看見石頭

我看見石頭了

河水在咆哮中奔流

在奔流中咆哮

而河里的那些大石頭

還有岸邊那些猥瑣的小石頭

卻紋絲不動

沉默不語

看上去包袱沉重而又堅硬

面對一只船逆流而上

也無動于衷

到了水落石出的時候

猶如隔世的幽靈們擱淺的尸骨

讓我看見一個石頭世界

在冥頑中蘇醒

在對面的一個陽臺上

一件衣服在自由地舞動

在微風中

舞動的衣服不是人身上的衣服

而是掛在晾衣繩上的

一件衣服

情況大概是一件衣服掙脫了人

但沒有掙脫一根繩子

那究竟是誰家的陽臺呢

衣服像人一樣

在舞動

一件衣服一旦離開了人

情形就是那樣的

想起煤油燈

燈已經很亮了

我忽然想起煤油燈

我只是想做今夜點燈的人

而且只是想想罷了

僅此而已

即使能想來一盞

我也沒有一宿的舊時光

我也沒有一孔窯洞放燈

我也沒有一個親人看燈

關鍵是我已沒有一根火柴點燈了

而且即使我又想來一根火柴

就會同時想來一陣大風

就會想來吹燈的人

把我吹進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