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竭力空曠 [組詩]

薛菲

我竭力空曠

烏孫山就在面前

九月星辰浩大，繁霜密布

消失的古烏孫人

是又一年枝頭的野果

無名無姓，沒日沒夜

懸在時間的懸崖

進或者退，醒或睡

豐收的露水，沉默的土壤

牧群龐大如洪流

經過我手中的一碗茶水

經過我心里的一滴眼淚

它們停佇在九月的時候

我竭力空曠，割草，捆草

在天空的一望無際里

蹄聲過來，塵埃過去

一年年“我依然兩手空空”

然而充滿烏孫山的美和險峻

應該也一樣勾勒著我

星夜的烏孫山

九月，命運的筆畫成形的日子

野草放輕柔順的身體

草原上，割草人的鐮刀憐憫而果斷

牛羊的唇舌依舊溫柔

充滿淡淡的厭倦

飽腹的九月不需要做什么

天已黑，夜空蔚藍

星星充滿無所事事的胃口

一定是在前天晚上

吞吃了太多露珠的光明

架起篝火的九月

轉場時一匹駱駝

經過星夜的烏孫山

減輕了背上，左右兩邊行李的分量

記憶被反復傳遞

割完草的草原充滿故事

風像風中的無線電

耳朵只要靠近斷茬和草的碎末

風聲便會涌上喉嚨

在這樣的日子我停下腳步

讓秋天的身體充滿陽光

和淺淺的絕望

躺平，仰面只見秋天，拉開距離的天空

和陽光

記憶被反復傳遞

充滿青草香氣的氛圍，掩蓋了什么

只有它自己知道

陽光溫暖的一天所有陳舊的事物

都在想象一把鋒利的鐮刀

像荒涼的月光經過一片活著的曠野

命運狡黠如一只兔子

從一處洞穴躲藏到另一處

陽光像爐火

白露和霜雪抬高了天空

此時牛羊緊貼大地

牧羊人抱緊自己寡言的妻子

陽光像爐火，虔誠的人

望向天空的眼睛捅開它

又閉了一會兒

自言自語中承諾像一味藥

所以牧人像儲存一堆煤炭

每一種叫光明的物質

在草原上都有用

都是歲月珍存的燃料

牧人起身，喝茶，走出氈帳

揚起鞭子，牧歌四季

響起在清晨的草原

九月明亮像一輪月亮

油菜花像消失的淚水

參照星空搖晃了一下

只是劃過大地母體的光

只是七月的一個瞬間

沉甸甸非物質的高原

花的香氣一粒一粒開放

花的命運一顆一顆飽滿

前赴后繼的芬芳中

一只獨自思考的鷹看不見

種子集中到神的廟宇

九月的高原

飛禽依然堅持著翅膀

熄滅發生在大地上

仿佛一支煙消失在唇邊

灰燼掩蓋了蒼茫

收獲的心依然在

所以談不上喪失

九月明亮像一輪月亮

睜大光芒黯淡的眼睛

次生林

次生林靠近奶牛場

我跑的時候注意著腳下

其實并沒有明確的方向

傍晚時分，晚風清涼

落日的余光長久逡巡

伊犁河在不遠處平靜而澎湃

漫無目的就是這種感覺

看見白色小雛菊覺得憐憫

看見野生的伊犁馬

就有奔跑的沖動

沒有明確被羈絆的愛

沒有，甚至沒有自己

我被夕陽的餅干屑喂養

力氣都拿來虛度，河被浪費

我像一個巨大的空無

按月亮的形狀投放自己

之前到處奔跑，尋找光

那拉提草原

雪打濕柏油路面

尚未落完葉子的灌木

在路旁，竟然有了春天的氣息

返潮，飄蕩最后的清香

牛羊的蹄印卻更加堅定

盤旋在不遠處的羊道

雪花在飄

爐火升起氈房靜謐

許多年如此

迎來冬天，寒冷降臨

牧人早已準備好過冬的一切

此刻人和牲畜好像漂浮在一艘船上

將要去牧草青青的遠方

歲月莫不如此

讓談話斷續，讓風雪來臨

寒冷就像讓希望

提前搬出一個不反感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