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滄桑褪去了華蓋 [三首]

喻軍

一把刻刀

面對一方石料，我久久地思考，

該如何下刀。

——以微觀的視野？

——用精細的刻刀？

那錚錚的篆字，可狀魂魄。

那小小的印石，可拓疆界。

文心可鑿玉，可雕龍，

運刀之下立錐獨舞。

我看見那一把把銼刀，

使摩崖開花，使豐碑流淚。

我看見那一把把銼刀，

掘開了石窟，喚醒了巨佛。

我聽見歷史幽深的隧洞中，

那從不止息的揮錘鑿壁之聲。

而大地鏗鏘的利斧，

劈開了山，浚通了河。

——面對一方石料，

我久久地思考，該如何下刀？

黃腸題湊①

——謁揚州漢陵苑

王故去了兩千年

王的墓早在王莽時代

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

有人垂直鑿通了神居山

盜走了他的金縷玉衣

王曾徹夜長飲、詠嘆

隨后用綬帶絞死了自己

這廣陵國的王啊

當封王當得不耐煩

竟窺測起了神器和皇權

他深埋的棺槨四周

全用千年的金絲楠木榫卯相嵌

宛若一座地下方城

處處皆由鬼斧神刀織成

王本可以善終

卻最終毀于人性的貪婪

王當年妻妾成群

子孫滿堂，在位六十四年

卒于一念之間

注：①“黃腸題湊”為古代帝王級葬制，“王”指漢武帝第五子、廣陵王劉胥。神居山為劉胥落葬之所，于1992年經考古發掘后遷址揚州。

何園①與片石山房

寄嘯之所，辭官之居

有勾連的院落回環盤繞

有依次的疊石寬展如屏

畫僧山房，滴泉注雨

瀉之成瀑

嵌壁的方鏡，把水中之月捕獲

甬巷獨步，涼亭觀魚

楠木之堂蕉竹吐翠

玉繡之樓深埋心曲。一品封典

祖孫翰林

何如騁此山水幽懷

做個散淡閑人，圓此大家華庭

時光裊裊于琴棋之上

浮生渺渺于云水之蒼

那桴海的船軒

泊了百年，早已泯去粼粼的波光

多少人間跌宕

四時枯榮，吹散了一張張面龐

——自古繁華如一夢

怎知不銷魂？莫道不凄涼

注：①何園系清光緒年間湖北按察使、漢黃德道臺、正一品封典的何芷 辭官后在揚州修建的居家歸隱之園林，內有石濤所疊之片石山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