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錢蕊嫣
在西方音樂史上,海頓以交響樂、弦樂四重奏和晚年的清唱劇成就了其一生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巔峰。鋼琴音樂雖不是海頓創(chuàng)作的中心,但他的鋼琴作品對后世鋼琴音樂的發(fā)展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海頓的六十二首鋼琴奏鳴曲清晰地記錄了他在音樂創(chuàng)作歷程中風格變遷的軌跡,也較多地展現(xiàn)了他個人情感世界中鮮為人知的一面。
在演繹海頓鋼琴奏鳴曲時,可以有多種表情手段,比如速度安排、力度變化、緩急法(agogic)、踏板、裝飾音和運音法的運用,等等。但是音色、音量的表現(xiàn)幅度都受到當時樂器表現(xiàn)功能的限制,速度變化的幅度也受到時代趣味的影響必須有所節(jié)制,而運音法卻能通過變化多端的形式來表現(xiàn)音樂性格,所以是值得研究的一個重要手段。
運音法這個詞來源于拉丁語,其原意為“分為數(shù)節(jié)”(divide into joints)①。它本身具有連接、清晰地發(fā)音、思想表達等方面的含義。運音法在鋼琴演奏中是一個運用甚廣的音樂名詞。從表層的意思來看,它是指音符連接的方式(連奏或斷奏),但實際上運音法還是鋼琴演奏中表達情感的一個重要手段。通過運音法,演奏者可以使一連串看似不相關(guān)的音符獲得意義,從而傳遞出音樂作品的內(nèi)涵。
在中世紀和文藝復興時期的記譜中,人們幾乎找不到任何運音法標記。直到1600年左右進入巴洛克時期,斷奏(·▼)開始在弦樂音樂中作為弓法標記出現(xiàn)。之后弓法標記才逐漸被移用到鍵盤樂的記譜法中②。但是它在實際演奏中的運用比較自由,譜面上很少看到作曲家標注的運音法標記。18世紀中葉進入古典時期后,由于巴洛克時代傳統(tǒng)的即興演奏逐步讓位給照譜演奏的方式,作曲家不僅較完整地記錄下所有的音符,而且對于速度、力度、運音法及裝飾音也給予一定的標注。然而促使鋼琴演奏藝術(shù)走上較為規(guī)范道路的人物,離不開J.S.巴赫之子C.P.E.巴赫,他為鍵盤演奏理論體系的建立做出卓越的貢獻。他總結(jié)了巴洛克時期鍵盤演奏的理論,涉及了演奏實踐中的各個方面,這對以后的古典主義作曲家產(chǎn)生極為深遠的影響,海頓便是其中之一。
但是,縱觀海頓的六十二首鋼琴奏鳴曲,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海頓在繼承前人理論的同時,也融入了許多獨具匠心的內(nèi)容,這一點我們可以從他對運音法的標記即可看出。筆者先對海頓在標注運音法標記時的一些常規(guī)做法,或者說慣用原則進行梳理。
正如前文所述,早期古典時期器樂樂譜中的連線標記主要來自弓弦樂器(有時與管樂器也有關(guān)),常與運弓的方式相關(guān),所以連線標記的奏法有兩種,一種是作為運音法標記的連線,彈奏時尾音與下一個音分開;另一種是弓法性質(zhì)的連線,尾音與下一個音之間幾乎不分開。
與巴洛克時期相似,海頓大多數(shù)的鋼琴奏鳴曲主要是為羽管鍵琴而寫的(特別是早中期),這種樂器無法靠手指做出力度上的變化。因此,演奏者必須要借助于運音法才能表達音樂的情緒和語氣。
小步舞曲是17世紀流行于法國的一種三拍子舞曲,在巴洛克時代出現(xiàn)于許多器樂組曲和芭蕾舞劇中。海頓鋼琴奏鳴曲中,第二和第三樂章有些是由小步舞曲題材寫成(見例1)。
例1 《b 小調(diào)奏鳴曲》(Hob.XVI/32),第二樂章,第1至10 小節(jié)
小步舞是一種高貴典雅的宮廷舞,動作雖不快但含“屈膝”“邁步”“起落”等多種優(yōu)雅的舞步和舞姿。譜例中有幾處“▼”標記,這應該被理解為是一種小步舞曲的舞步和舞姿,演奏時要充分表現(xiàn)其典雅的節(jié)奏感。
海頓的記譜習慣與其同時代的作曲家有著不少共同之處,比如:
第一,樂曲中如果有幾個相同或相近的小節(jié),海頓通常只標出第1小節(jié)的運音法,因此,其余的小節(jié)就要求演奏者根據(jù)第1小節(jié)的標注進行相似的使用(見例2)。
例2 《C 大調(diào)奏鳴曲》(Hob.XVI/20),第二樂章,第26至35 小節(jié)
例2中第30小節(jié)左手雙音進行,海頓標注了一個連線,后面幾個小節(jié)沒有標注,但在演奏中依然是用連奏的方式。
第二,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連線標記(slur)的最大單元不會超越一個小節(jié),這是由于時代審美趣味所致,也與當時的記譜法相關(guān)(見例3)。
例3 《降E 大調(diào)奏鳴曲》(Hob.XVI/52),第一樂章,第11 至13 小節(jié)
該譜例標注右手一小節(jié)一條連線,但在實際演奏中,演奏者要考慮到每個小節(jié)的連線與下一小節(jié)之間的延續(xù)性,因為這里的寫作完全體現(xiàn)了海頓的交響性思維。右手連綿不斷的十六分音符猶如小提琴排山倒海的齊奏,由此可見這里的連線實際上表現(xiàn)弦樂樂器的弓法。
第三,未加運音法標記的音(Ordinary Notes)和非連奏(non-legato)。
按照當時的記譜習慣,海頓的鋼琴奏鳴曲中大量的音符上是未標注運音法記號的(見例4)。
例4 《F 大調(diào)奏鳴曲》(Hob.XVI/9),第一樂章,第1 至6 小節(jié)
由于沿襲巴洛克時期的傳統(tǒng),這些未加運音法標記的音符在快板樂章中,以及在大跳和終止式音程的多數(shù)情況下,常常意味著音與音之間不要太連貫。因此這些音聽上去一般要比它們譜面上的時值短,也就是非連奏。在以上這段早期作品的譜例中,我們沒有看到一個運音法標記,難道全部彈成斷奏嗎?這個快板樂章的主題,情緒明朗、充滿活力,十六分音符在快速跑動中雖無法彈成斷奏,但結(jié)合當時羽管鍵琴的發(fā)音特點,聲音是有顆粒性的。第3、4小節(jié),含裝飾音的八分音符,可以彈成加小連線的落提,因為這兩個音是級進關(guān)系,處理成連音會有強調(diào)語氣之感,由此會產(chǎn)生更多的音樂變化。所以我們還是應當根據(jù)作品中具體情況(比如速度、情緒),結(jié)合當時的演奏習俗來決定具體奏法。
另外,我們還可以通過海頓的另一個常用標記保持音(tenuto)來推斷。“tenuto”的本意是“保持”,即要求彈奏單音或和弦時充分保持其譜面上的時值(甚至更長些),以免演奏者受上下文中未加運音法標記音的影響而縮短它的時值。
在海頓鋼琴奏鳴曲中出現(xiàn)的保持音大致有三種含義:
第一種是勾勒出旋律,使樂句聽上去連貫富于歌唱性,這幾乎等同于連線的用法(見例5)。
例5 《G 大調(diào)奏鳴曲》(Hob.XVI/39),第二樂章,第13至14 小節(jié)
這里的高音仿佛木管樂器中的長笛,浮現(xiàn)在整個音響的最上層。
第二種是類似于手踏板的功能。由于在當時的羽管鍵琴上,人們無法使聲音獲得較長時間的延續(xù),因此,作曲家就通過對某些音進行重復彈奏的寫作手法,使這些音在聽覺上得到某種程度的延續(xù),猶如現(xiàn)代鋼琴上延音踏板的功能。而海頓在這些音上標注了保持音,暗示此處特別需要手踏板的效果(見例6)。
例6 《D 大調(diào)奏鳴曲》(Hob.XVI/24),第二樂章,第7至9 小節(jié)
第三種是暗示速度變化(見例7)。
海頓在以上這段譜例中標注了保持音,要求演奏者必須在每一個音符上充分保持其應有的時值。因此,相對于保持音之前的段落,這里會產(chǎn)生一種類似于漸慢的效果,而且仿佛是一個疑問句,后面則是肯定的回答。
在海頓鋼琴奏鳴曲的演奏中,運音法雖然是一個極其重要的表情手段,但我們從來都不孤立地運用它。運音法必定與音樂中的其他各要素,諸如節(jié)奏、速度、和聲、旋律、裝飾音等密切結(jié)合,才能體現(xiàn)出其表情意義。(待續(xù))
注 釋:
①《海尼曼英漢雙解詞典》,青島出版社,2005年,第44頁。
②“Articulation”,The New Groove Dictionary of Music and Musicians, Macmillan Publishers Limited,2001,Vol.2,P.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