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瑜鑫 段洵 劉海濤



摘 要:
基于依存語法標注語料庫,對英語母語背景一至四年級漢語學習者形容詞配價發展進行了計量研究。研究結果表明,在形容詞作為被支配詞時,大部分依存關系的配價功能習得都未能達到目的語水平,定語、狀語等使用不足,復句關系等過度使用;作為支配詞時,并列關系、復句關系使用不足,狀語、連帶關系過度使用。受母語影響,負遷移成為阻礙形容詞配價發展的主要因素;隨著二語水平的提高,二語者能習得更多種類、數量的配價關系;受配價頻率的影響,二語者優先發展典型、高頻配價關系。
關鍵詞:第二語言習得;語料庫;形容詞;配價;依存關系
作者簡介:郝瑜鑫,華僑大學華文教育研究院教授,語言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第二語言習得、語料庫語言學(hyx_tcfl@163.com;福建 廈門 361021 )。段洵,北京語言大學國際學生教育政策與評價研究院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漢語國際教育(北京 100083))。劉海濤,浙江大學求是特聘教授,博士生導師,浙江大學寧波理工學院外國語學院9211學科領航教授,主要研究方向:計量語言學、依存語法(浙江 寧波 315199)。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基于句法標注語料庫的漢語中介語句法發展計量研究”(21BYY113)
中圖分類號:H19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1398(2023)01-0146-11
一 引 言
形容詞是現代漢語三大類實詞之一,在常用教學大綱詞表中占比約為14%(如《高等學校外國留學生漢語教學大綱》《漢語水平詞匯與漢字等級大綱》),數量僅次于名詞和動詞。與形態變化豐富的語言不同,現代漢語很少依靠形態變化表達語法意義,詞類和句法成分之間并非簡單的一一對應關系【劉宓慶:《新編漢英對比與翻譯》,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6年,第89頁。】。其中,漢語形容詞可以充當的句法成分尤為復雜,主要做定語、謂語、狀語和補語,還可以做主語和賓語,且充當不同句法成分的概率受到語體等因素的調節【莫彭齡、單青:《三大類實詞句法功能的統計分析》,《南京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1985年第3期,第55—63頁。】【賀陽:《性質形容詞句法成分功能統計分析》,見胡明揚主編《詞類問題考察》,北京:北京語言學院出版社, 1996年。】【韓玉國:《現代漢語形容詞的句法功能及再分類》,《語言教學與研究》2001年第2期,第47—54頁。】【郭銳:《現代漢語詞類研究》,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年,第191—197頁。】。正因其復雜特性,不少學者對漢語形容詞的配價問題進行關注,主要考察以形容詞為核心構句時的條件及其變化【周國光:《現代漢語形容詞配價研究述評》,《漢語學習》1995年第2期,第13—21頁。】。在漢語本體學界,奧田寬較早指出了漢語形容詞的價【奧田寬:《論現代漢語形容詞的強制性聯系和非強制性聯系》,《南開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2年第3期,第67頁。】,劉丹青根據名詞與形容詞的共現現象對形容詞的“向”(價)進行了分析【劉丹青:《形名同現及形容詞的向》,《南京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1987年第3期,第56—62頁。】,譚景春對雙向形容詞和多指形容詞作了更為細致的研究【譚景春:《雙向和多指形容詞及相關的句法關系》,《中國語文》1992年第2期,第 93—101頁。】,張國憲對現代漢語形容詞的配價進行了全面深入的研究【張國憲:《現代漢語形容詞的選擇性研究》,上海:上海師范大學,1993年。】。
形容詞句法功能的復雜性也受到了漢語二語教學、習得研究的關注【韓荔華:《對外漢語形容詞教學漫談》,《世界漢語教學》1991年第2期,第119—122頁。】。王利峰、肖奚強考察了漢語中介語雙音性質形容詞在充當定語時帶“的”和不帶“的”的使用【王利峰、肖奚強:《形容詞定語后“的”字隱現習得研究》,《漢語學習》2007年第2期,第83—90頁。】,殷蘇芬對留學生形容詞謂語句的偏誤進行了分析【殷蘇芬:《外國學生形容詞謂語句偏誤分析與習得研究》,南京師范大學碩士論文,2008年。】,劉振平討論了單音節形容詞做狀語和補語的教學問題【劉振平:《單音形容詞作狀語和補語教學新議》,《暨南大學華文學院學報(華文教學與研究)》2009年第2期,第37—43頁。】,吳侃對留學生習得漢語光桿形容詞謂語句中名形搭配進行了研究【吳侃:《留學生光桿形容詞謂語句中形名搭配習得的中介語對比分析》,《淮南師范學院學報》2017年第2期,第59—61頁。】,王紫琬、李慧研究了留學生漢語二項定語的習得問題【王紫琬、李慧:《英語母語學生漢語二項定語習得研究》,《海外華文教育》2017年第9期,第1 242—1 254頁。】。綜上可以發現,當下對漢語中介語形容詞句法功能習得的研究尚存在不足。首先,從方法上看,以往研究多以傳統的偏誤分析為主;其次,從研究對象的范圍上看,以往多以某小類形容詞或形容詞的某個角度(如做定語時“的”的使用,形容詞謂語句等)作為研究對象,受到技術的限制,以往缺乏從中介語系統中獲取形容詞句法功能連續信息的手段,從而導致對中介語系統形容詞句法功能的整體研究關注不夠;再次,漢語形容詞可以充當多種句法成分,但以往研究僅基于狹義配價理論,主要考察中介語形容詞與補足語結合的偏誤,而忽略了對中介語系統形容詞充當其他句子成分的研究。
基于狹義配價理論的形容詞配價研究僅關注形容詞與其補足語的關系。近年來,在狹義配價理論的基礎上,學界基于計量視角提出了廣義配價理論。廣義配價理論認為配價是詞所具有的一種和其他詞結合的能力,這種能力是一種潛在的能力 ,是詞的一種根本屬性【劉海濤、馮志偉:《自然語言處理的概率配價模式理論》,《語言科學》2007年第3期,第32—41頁。】。進入使用后,一個詞的廣義配價就體現為通過依存關系與其他詞的結合,其潛在的配價通過依存關系得以在運用中實現,依存關系是配價實現的結果【劉海濤:《依存語法的理論與實踐》,北京:科學出版社,2009年。】。廣義配價模式是一種研究詞類配價的新型模式,廣義配價研究的重點也從傳統配價的補足語轉移到與其他詞的結合能力上。該理論引入計量手段,分析詞與詞結合的概率,進一步形成配價概率模型。因此該方法不僅可以用于定性地研究中介語形容詞的配價,還可以定量地考察不同學習階段中介語形容詞配價概率的變化。廣義配價可以將形容詞與其他詞的結合能力作為一個整體,從而宏觀整體地進行研究。李輝、劉海濤進行了漢語兒童動詞廣義配價發展研究【李輝、劉海濤:《漢語兒童早期動詞配價發展計量研究》,《語言文字應用》2019年第4期,第132—140頁。】,郝瑜鑫、王雪琳、劉海濤進行了漢語中介語動詞廣義配價發展研究【郝瑜鑫、王雪琳、劉海濤:《基于句法標注語料庫的漢語中介語動詞配價發展計量研究》,《語言文字應用》2021年第1期,第30—41頁。】,豐富了動詞廣義配價的研究。形容詞也是重要的詞類之一,且其依存關系種類豐富,目前尚無形容詞廣義配價的研究,因此進行形容詞的廣義配價研究具有一定意義。
針對以上存在的問題,本文從廣義配價理論出發,基于依存語法標注語料庫,對不同水平英語母語者的漢語中介語中所有形容詞的配價發展進行系統計量研究,以期對漢語中介語形容詞的結合能力進行全面的分析,進一步探索漢語二語者形容詞的概率配價發展模式及影響因素。本文關注以下問題:中介語形容詞配價隨著二語水平的提高呈現什么規律?在不同學習階段,定語、謂語、狀語、補語、復句、連帶關系等主要依存關系的發展有何特征?哪些因素影響中介語形容詞配價能力的習得?
二 理論和方法
(一)理論基礎
在廣義配價理論中,詞的結合能力是核心,這種能力是潛在的。從單獨一個詞來看,它能與多少詞結合組成詞組或句子無法預測,但可以肯定的是,詞的結合能力是有差異的。這也就直接導致了一個詞所能支配以及被支配的依存關系在數量上存在差別,在類型上也存在差別。依存關系是依存語法的基本構件,其三要素是支配成分、從屬成分和依存關系【劉海濤:《依存語法的理論與實踐》,北京:科學出版社,2009年。】。支配成分的結合能力決定了從屬成分,再根據語義、句法和語用的要求才能構成一個完整的句子。依存關系標記能清晰反映出詞與詞之間支配與被支配的關系,可以實現對真實語料進行全面分析。依存關系有補足語和說明語兩大類,每一類含有多種依存關系,每一種依存關系都有特定的關系標記符號。一個詞的依存關系可以有若干種,該詞通過依存關系去支配其他詞或受其他詞的支配,這若干種依存關系就是詞的結合能力的體現。下面以“重要”為例進行說明,圖1A為形容詞“重要”作為支配成分 ,圖1B為形容詞“重要”作為從屬成分。
上圖中的向心力代表該詞受別的詞的支配能力,離心力代表該詞支配別的詞的能力。如圖1A所示,“重要”的主語是“學習漢語”這一動賓短語,其中“學習”是核心,“重要”支配“學習”,“學習”支配“漢語”;狀語“很”受“重要”支配。如圖1B所示,“重要”的中心語是“考試”,受動詞“推遲”支配,同時支配“的”,再由“的”支配“重要”。
(二)語料處理方法
本文所使用的中介語語料是在北京某高校學習漢語言專業的英語母語背景漢語學習者的課堂作文。學習者作文來自一到四年級,即G1-G4,每個年級選取的作文均產自該年級中等水平的學生,通過語言水平與詞匯量測試,其HSK等級與詞匯量分別為:G1為HSK二級,詞匯量約500詞;G2為HSK三級,詞匯量約800詞;G3為HSK四級,詞匯量約2000詞;G4達到HSK五級或六級,詞匯量約4000詞。我們將收集的212篇作文以TXT格式保存。每篇作文都有一個獨自的序號,標明學生的母語背景、學時和詞數。人工將語料作文輸入電腦,輸入方式與原文保持一致,包括標點、詞匯和語法錯誤。語料收集完成之后,再根據依存句法的基本知識對其進行依存標注。基本的依存標注過程可以分為四步:分詞、詞性標注、依存句法標注和偏誤標注。本文采用的漢語依存關系句法標注體系是已有的《漢語依存關系句法》(劉海濤,2009)。本研究全部采用人工標注及校對。在標注CSL學習者語料中出現的詞匯和句法錯誤時,我們保留其原有的句法關系呈現,而不是采用糾正的方式。每個年級學習者的具體形容詞句數量如表1所示。作文題目與其日常生活相關,控制所選作文體裁和題材的一致性,為記敘文,作文的主題均為學習者熟悉的內容,例如“我的日常生活”“我的愛好”“我熟悉的一個人”“我熟悉的節日”等。隨機抽取以記敘文為主的當代經典小說建立漢語本族語語料庫作為參照。
性質形容詞是形容詞的典型成員,在形容詞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張國憲:《性質形容詞重論》,《世界漢語教學》2006年第1期,第5—17頁。】,性質形容詞在書面語中比狀態形容詞出現的頻率高很多【沈家煊:《形容詞句法功能的標記模式》,《中國語文》1997年第4期,第242—250頁。】。結合中介語中出現的頻次,本研究選擇性質形容詞作為考察對象。
表2展示了重點補足語及說明語的依存關系類型。在處理中介語語料中出現的句法錯誤時,我們保留其原有的句法關系,同時增加了偏誤標記系統對偏誤進行標注。
三 研究結果
(一)形容詞作為被支配詞
表3是二語者(G1-G4)與漢語母語者形容詞作為被支配詞的依存關系比例。該比例是由該階段形容詞作為被支配詞時所構成的某種依存關系頻數與總依存關系頻數的比值。在G1階段,定語作為依存關系的頻數與總依存關系頻數的比值為30.8%,也就是說形容詞作為被支配詞時,作定語的比例為30.8%。通過分析該表中的比值,可以考察中介語形容詞作為被支配詞的配價發展情況。
表3中一共出現了15種依存關系,其中說明語有定語、狀語、復句關系和連動結構4種,補足語有“的”字結構、賓語、補語、兼語補足語、介詞賓語等11種。就說明語來看,G1缺少連動結構,其余年級均為4種。在補足語方面,G1缺少介詞賓語、方位結構補足語,G2缺少方位結構補足語、主語,G3缺少方位結構補足語,到了G4階段11種依存關系均已出現。總的來看,G1中出現了12種依存關系,G2中出現了13種依存關系,G3中出現了14種依存關系,G4中出現了15種依存關系,說明隨著二語水平的提高,形容詞作為被支配詞時的依存關系種類逐漸豐富。
中介語是一個漸進式發展的動態連續系統,其發展過程充滿波動【Selinker L.Interlanguage.International Review of Applied Linguistics,1972,10(3),pp.219-231.】【Larsen-Freeman D.Chaos/Complexity science and 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Applied Linguistics,1997,(2),pp.142-165.】。由于中介語的復雜變動屬性,不同階段中介語形容詞配價的發展多數情況下呈現出的并非是線性趨勢。就形容詞作為支配詞而言,經回歸分析發現,僅“得”字結構補足語和小句賓語兩種依存關系發展有顯著性的線性變化,從G1-G4呈現線性下降趨勢,其回歸方程分別是y=-2.71x+11.95,p=0.009,R2=0.981和y=-1.69x+8.5,p=0.067,R2=0.87。其中 y是因變量,為“得”字結構補足語作為支配詞的依存關系比例,x是自變量,為漢語二語者所處的不同階段(G1-G4),p<0.05說明回歸方程顯著成立,R2值可以看出模型對樣本觀測值的擬合程度,R2最大值為1,其值越接近1,說明回歸模型對觀測值的擬合程度越好。其他配價關系四個階段的發展均呈現出較為明顯的波動趨勢。下面分析主要配價關系的變化情況。
如圖2A所示,形容詞作為被支配詞的依存關系中定語比例最高,G1為30.8%,到G4降至22.2%,而漢語母語者為43.3%,漢語母語者比漢語二語者任一階段都要高出很多。說明在漢語母語者書面語中形容詞作為被支配詞時形成的主要依存關系是定中關系,這一結果與莫彭齡、單青【莫彭齡、單青:《三大類實詞句法功能的統計分析》,第55—63頁。】、胡明揚【胡明揚:《現代漢語詞類問題考察》,《中國語文》1995年第5期,第381—389頁。】的發現類似。復句關系是形容詞作為被支配詞時存在于被支配的小句中,漢語二語者四個年級的復句關系比例均在10%以上,幾乎是漢語母語者的2倍。狀語G1低于其他年級與漢語母語者,僅為5.3%,表明漢語二語者隨著水平的提高,加快了依存關系為狀語的配價發展。
如圖2B所示,“的”字結構補足語的比例僅次于定語,“的”字結構補足語是雙音形容詞作定語時“的”字顯現的情況。漢語二語者“的”字結構補足語的發展整體呈上升趨勢,G4高達33.0%,高于母語者的22.6%。在學習者語料庫中發現G4階段過度使用“的”字的情況最為嚴重。“的”字的濫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黏合式偏正結構數量的降低和偏誤率的升高。其余依存關系中,“地”字結構補足語配價發展在漢語二語者與漢語母語者之間無明顯差別,而漢語二語者在能愿動詞賓語、介詞賓語、方位結構補足語、兼語補足語以及連動結構的配價發展上均與漢語母語者存在差異。
(二)形容詞作為支配詞
表4呈現的是漢語二語者與漢語母語者形容詞作為支配詞的依存關系比例。表4中一共出現了9種依存關系,其中說明語有狀語、復句關系、并列關系、句末附加語、連帶關系、時態附加語和主題7種,補足語有主語、補語2種。可見形容詞作為支配詞時說明語占大多數。9種依存關系均出現在中介語的四個階段。
形容詞作為支配詞時,僅其補語呈現線性發展趨勢,其回歸方程是y=-1.44x+6.65,p=0.024,R2=0.952。狀語、復句關系和句末附加與整體上呈現波動式上升趨勢,連帶關系則波動式下降;主語關系四個階段基本穩定,且與漢語母語者比較接近。其余三種配價關系的發展趨勢波動復雜。
如圖3A所示,當漢語二語者形容詞作為支配詞時,狀語的比例最高,且在四個年級上,狀語的比例持續上升,均在50%以上,都高于漢語母語者。根據對語料篩選,我們發現,在學習者語料庫中,“很+形容詞”結構使用最為高頻。薛揚、劉錦城對英語母語者習得程度副詞“很”的研究發現,學習者多用、錯用“很”的現象較為嚴重,如“地上很非常干凈” 【薛揚、劉錦城:《母語為英語的留學生習得程度副詞“很”的偏誤研究》,《黑龍江科技信息》2008年第32期,第198頁。】。并列關系中,漢語二語者在2%左右,遠低于漢語母語者的8.1%,在學習者語料庫中,并列關系數量較少。復句關系二語者均在7%左右,低于漢語母語者的10.2%。連帶關系的比例中,G1比例最高,達到7.4%,之后降低,其余三個階段穩定在5%左右,均明顯高于漢語母語者。四個年級均存在過度使用關聯詞的現象,如“國家既年輕”中的“既”、“然后把腿直點兒”中的“然后”等。
如圖3B所示,二語者四個階段主語均在20%以上,與漢語母語者的比例也較為相近。這是因為形容詞支配主語主要出現在主謂結構中,而主謂結構簡單易習得,因此漢語二語者與漢語母語者差異不明顯。補語G1比例最高,之后持續降低,體現出補語關系的配價發展受抑制。
四 討 論
(一)中介語形容詞概率配價發展模式
從以上數據可以發現,無論形容詞作為支配詞還是被支配詞,各依存關系出現的比例均不相同,如形容詞作定語和“的”字結構補足語的比例要遠大于作其他成分。基于計量方法,劉海濤、馮志偉提出的概率配價模式理論將形容詞的結合能力進行量化,并用向心力、離心力表示出來【劉海濤、馮志偉:《自然語言處理的概率配價模式理論》,第32—41頁。】。在概率配價模式中,詞類的依存關系存在權重和概率分布的差異。根據上述理念,我們構建了漢語母語者與漢語二語者四個階段形容詞概率配價的發展模式(如圖4A-4D所示)。
從圖4E可以看出,形容詞作為被支配詞時漢語母語者的依存關系有15種,作為支配詞時的依存關系9種。形容詞作為支配詞時的結合能力要弱于作為被支配詞的結合能力,可見形容詞作為被支配詞是其主要句法功能。形容詞作為被支配詞時,其概率配價關系更復雜。作為被支配詞的依存關系中補足語11種,配價概率為73.3%;說明語4種,配價概率為26.7%。而作為支配詞時補足語2種,配價概率為22.2%;說明語7種,配價概率為77.8%。可以看出,形容詞在作為被支配詞時,以補足語形式出現的可能性比以說明語形式出現的可能性要大得多,作為支配詞出現時則相反。形容詞作為被支配詞時,定語、“的”字結構的配價概率位居前列,形容詞作為支配詞依存關系中狀語和主語的配價概率遠高于其他種類。
就中介語的四個發展階段來看(見圖4A-4D),形容詞作為被支配詞時,G1-G4出現依存關系的種類持續提高(分別是12、13、14、15種)。學習者的二語水平對目的語習得產生影響【Schmidt R.The role of consciousness in second language learning.Applied Linguistics, 1990,(11),pp.129-158.】 ,Gass發現學習者在習得特定目標結構時,習得效果也會隨著二語水平的提高而發生改變【Gass S, SveticsI, Lemelin S.Differential effects of attention.Language Learning, 2003,(3),pp.497-545.】。從以上結果來看,二語水平對形容詞配價發展有明顯影響。G2在G1基礎上增加了介詞賓語與連動結構兩種依存關系,G3在G2基礎上增加了主語,G4在G3基礎上增加了方位結構補足語。這說明隨著漢語水平的增高,學習者逐漸習得數量更多、難度更大的依存關系。
中介語形容詞配價的發展不僅體現種類上,配價概率可以更細致地反映中介語不同階段特定配價關系的發展變化與存在的問題。形容詞作為被支配詞時,定語配價概率四個階段均遠低于漢語母語者的43.3%,定語使用不足且出現偏誤較多。復句關系的實質是形容詞作謂語,而復句關系的配價概率中,漢語二語者任何一個階段都遠高于漢語母語者,達到其2倍之多。莫彭齡、單青,胡明揚和郭銳等學者認為由于書面語中大量地使用修飾語,所以在這種語體里形容詞的主要語法功能是作定語,相反,由于口語句子簡短,很少使用修飾語,在口語中形容詞的主要功能是用作謂語【莫彭齡、單青:《三大類實詞句法功能的統計分析》,第55—63頁。】【胡明揚:《現代漢語詞類問題考察》,第381—389頁。】【郭銳:《現代漢語詞類研究》.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年,第191—197頁。】。可以看出,漢語二語者對形容詞充當定語和謂語的語體差異習得存在較大問題。“的”字結構補足語的配價概率在G1階段(17.6%)低于母語者(22.6%),但發展迅速,G4(33%)遠超過漢語母語者(22.6%)。狀語在G1階段為5.3%,之后持續發展,逐漸接近漢語母語者的10%。
形容詞作為支配詞時,漢語二語者的狀語配價概率四個階段持續發展,且均高于漢語母語者,這是由漢語二語者過度使用個別高頻程度副詞所導致,這一結果在Ringbom,桂詩春、楊惠中和文秋芳等人對英語中介語的研究中也有發現【Ringbom H.Vocabulary frequencies in advanced learner English:Across-linguistic approach.GrangerS(ed.).Learner English on Computer.London:Longman, 1998, pp.41-52.】【桂詩春、楊惠中:《中國學習者英語語料庫》,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10—288頁。】【文秋芳、丁言仁、王文宇:《中國大學生英語書面語中的口語化傾向——高水平英語學習者語料對比分析》,《外語教學與研究》2003年第4期,第268—274頁。】。漢語二語者連帶關系的配價概率從G1的7.4%逐漸降到5%左右,但依然遠高于漢語母語者的2.9%,過度使用關聯詞。而較為困難的并列關系和補語關系發展則徘徊不前或與目的語指標漸行漸遠。
隨著二語水平的提高,漢語二語者的“得”字結構補足語、小句賓語以及補語的配價概率呈線性發展趨勢,這說明以上三種依存關系配價的發展與漢語二語者的二語水平有關。其余依存關系配價呈復雜動態性發展。復雜動態理論認為語言發展是非線性的過程。Larsen-Freeman指出,語言學習并非單一個體的線性因果過程。語言發展并非是單一方向的進展,而是進步與倒退都存在的雙向過程。本研究中一些依存關系配價呈現非線性發展,說明了漢語二語者在這些依存關系配價發展上呈現出了動態復雜的特點。
(二)學習者母語對中介語形容詞配價發展的影響
母語與目的語的對應關系影響第二語言的習得。Crystal提出英語形容詞的標準,如可以自由地用作名詞的定語等,而漢語形容詞則沒有那么“自由”【Crystal,D.Dictionary of Linguistics and Phonetics.UK,Oxford:Black well Publishers Ltd, 1997, pp.43-127.】。石毓智、白解紅指出英語和漢語形容詞的概念化方式和語義結構存在根本差別,英語視性質及其程度為靜態的,其形容詞的語義結構自身缺乏一個時間過程,漢語視性質及其程度為動態的,其形容詞的語義結構自身具有一個時間過程【石毓智、白解紅:《漢英形容詞概念化的差別及其句法后果》,《四川外語學院學報》2006年第6期,第77—82頁。】。漢英形容詞都可以充當的句法成分是定語與謂語。英語形容詞在作定語時不需要任何標記,直接作定語,因為定語和名詞中心語的關系是靜止的、非時間性的;漢語的性質形容詞也是靜止的,非時間性的,但表程度義的形容詞是時間性的,需要加標記“的”來消除時間性。作謂語時,英語形容詞前需要加系動詞,而漢語形容詞可直接作謂語。可見英語形容詞與漢語形容詞在句法功能上有同有異。
在中介語中發現較多由母語負遷移引起的偏誤。例如“但是在農村年輕的人……”中的“的”多余,而“放在桌子上的一面巨大鏡子”中“巨大”和“鏡子”之間缺少“的”,這很可能是學習者母語中形容詞均可自由用作名詞的定語,漢語有時則需要加“的”,而學習者對什么情況下需要加“的”把握并不好。這一現象在王利峰、肖奚強的調查中也有提及【王利峰、肖奚強:《形容詞定語后“的”字隱現習得研究》,《漢語學習》2007年第2期,第83—90頁。】。學習者受到英語形容詞作謂語需要前加系詞的影響,“我的漢語老師是很好”形容詞做謂語多余“是”這種偏誤類型在語料中出現較多。此外,英語注重“形合”,句子間關聯詞的使用頻率大于注重“意合”的漢語【Nida, E.A.Translating Meaning.San Dimas,CA: English Language Institute,1982.】【劉潤清:《西方語言學流派》,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95年。】【徐素萍:《留學生受英語干擾形成的漢語關聯詞誤用淺析》,《東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0年第S1期,第27—30頁。】,英語母語者連帶關系比例高于目的語很可能是受母語負遷移的影響。
英語與漢語同為SVO型語言【Light, T.Word order and word order change in Chinese.Journal of Chinese Linguistics, 1979,(7), pp.80-149.】【Crystal D.The Cambridge encyclopedia of language.(2d ed.).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2.】,兩種語言在句法上有很多共性,共性則有可能促進正遷移。如英語中形容詞主要作前置定語、謂語與狀語,這與漢語類似,所以漢語二語者依存關系為定語、謂語以及作為支配詞做狀語發展較好。王紫琬、李慧也發現英語母語背景學習者習得“狀語+形容詞”結構的效果最好,因為這一結構在英語和漢語基本對應【王紫琬、李慧:《英語母語學生漢語二項定語習得研究》,《海外華文教育》2017年第9期,第1 242—1 254頁。】。
(三)配價頻率對中介語形容詞配價發展的影響
Nick提出語言的本質來自于它們在使用上的相互關系【Nick C.Ellis.Cognition, Corpora, and Computing:Triangulating Research in Usage-Based Language Learning.Language Learning, 2017, (67), pp.40-65.】。基于用法的理論認為句法結構、詞匯和語義是不可分割的,并且它們之間存在一定的搭配概率【Nick C.Ellis.Cognition, Corpora, and Computing:Triangulating Research in Usage-Based.pp.40-65.】。Mary指出具有特定價的支配詞會擁有相應的各種搭配模式。目的語中的頻率在某種程度上可以折射出目的語環境下學習者的輸入,因此漢語母語者語料使用頻率可視為目的語的輸入頻率。Ringbom、文秋芳等學者認為不同語言層次的規律都源于學習者平時對語言輸入頻率分布特征的分析,頻率是語言習得的關鍵【Ringbom H.Vocabulary frequencies in advanced learner English:Across-linguistic approach.GrangerS(ed.).Learner English on Computer.London:Longman, 1998, pp.41-52.】【文秋芳、丁言仁、王文宇:《中國大學生英語書面語中的口語化傾向——高水平英語學習者語料對比分析》,第268—274頁。】。呂叔湘認為修飾名詞作定語、作謂語是形容詞的兩個主要功能,同時呂叔湘也指出,他們對漢語母語者語料調查的數據也顯示形容詞作定語與謂語的頻率要遠大于作其他成分【呂叔湘:《單音形容詞用法研究》,《中國語文》1966年第2期。】。因此,中介語中形容詞作為被支配詞時,作定語的比例明顯高于作其他成分的比例;作為支配詞時,主要是作謂語成分,支配依存關系為狀語、主語的比例也比支配其他依存關系高。衛乃興對英語學習者的詞塊使用進行了考察,結果表明二語者更多地使用高頻的詞塊【衛乃興:《中國學習者英語口語語料庫初始研究》,《現代外語》2004年第2期,第140—149頁。】,DeCock、deHaan、Wang對詞匯搭配型式進行考察,同樣真實話語中的輸入頻次影響習得的結構【DeCock S.Repetitive phrasal chunkiness and advanced EFL speech and writing.MairC & HundtM(eds.).Corpus Linguistics and Linguistic Theory.Amsterdam:Rodopi, 2000, pp.51-68.】【deHaan P.How native-like are advanced learners of English? RenoufA(ed.).Explorations in Corpus Linguistics.Amsterdam:Rodopi, 1998, pp.55-65.】【Wang H.Investigating the Collocational Behavior of Chinese EFL Learners:A Corpus-Based Approach.Doctoal dissertation, Shanghai Jiao Tong University, Shanghai, 2005.】。
五 結論與啟示
本文基于廣義配價理論,對依存語法標注語料庫中不同階段英語母語者漢語形容詞配價能力的發展進行了計量研究,分析了形容詞與其他詞語結合的能力,重點討論了形容詞概率配價發展模式、學習者母語以及配價頻率對中介語形容詞配價發展的影響。就整個發展過程而言,漢語二語者可習得相當數量的配價關系,但絕大部分不能達到目的語水平。形容詞作為被支配詞時定語、“的”字結構補足語、復句關系等使用頻率較高,介詞賓語、主語等使用頻率較低;形容詞作為支配詞時狀語、主語等使用頻率較高,并列關系、復句關系等使用頻率較低。
就漢語形容詞的主要句法功能來看,形容詞作為被支配詞時,共有15種依存關系,定語與“的”字結構補足語的配價概率遠高于其他依存關系;形容詞作為支配詞時共有9種依存關系,狀語與主語的配價概率遠高于其他依存關系。
形容詞作為被支配詞時,與漢語母語者相比,漢語二語者定語、狀語等使用不足,復句關系、小句賓語等過度使用;在形容詞作為支配詞時,主語的配價功能習得達到目的語水平,并列關系、復句關系使用不足,狀語、連帶關系過度使用。二語水平對學習者形容詞配價發展產生影響。形容詞作為被支配詞時,隨著漢語水平的提高,漢語二語者習得的依存關系數量增加,種類也增加。G1到G4習得的依存關系數量從12種逐漸增加至15種,種類依次增加了“介詞賓語”與“連動結構”、“主語”、“方位結構補足語”,但說明語數量明顯少于補足語數量,而當形容詞作為支配詞時則相反,表明說明語與補足語發展不平衡。英語的形容詞與漢語的形容詞在句法功能上存在較大差異,因此學習者在習得漢語形容詞配價關系時受到母語負遷移的干擾,如關聯詞的過度使用造成連帶關系比例遠高于漢語母語者,而并列關系與復句關系比例遠低于漢語母語者。受詞語搭配概率與語言輸入頻率的影響,漢語二語者在漢語形容詞配價發展關系上,多習得定語、“的”字結構補足語、狀語以及主語等依存關系。
研究結果也對漢語作為第二語言教學有一定啟示。在教學過程中要根據形容詞依存關系的配價概率,有次序、有重點的教授形容詞,同時,加強反復訓練,尤其是加強形容詞配價能力的相關訓練,不斷深化學習者的認知。
On the Development of Adjective Valence in Chinese
Based on Syntactically-tagged Corpus
HAO Yu-xin,? DUAN Xun,? LIU Hai-tao
Abstract: Based on the dependency grammar tagging corpus, this paper makes a quantitative study on the development of adjective valence of Chinese learners from grade one to grade four with native English background. The results show that when the adjectives are used as the dominated words, the acquisition of the valence function of most dependencies fails to reach the target language level, the use of attributives and adverbials is insufficient, the use of compound sentences is excessive; when the adjectives are used as the dominative words, the coordinate sentences and compound sentences are underused, while adverbial and conjunction are overused. Due to the influence of mother tongue, negative transfer becomes the main factor hindering the development of adjective valence; with the improvement of second language level, the second language learners can acquire more syntactic forms with adjective valence; due to the influence of the valence frequency, the second language learners first acquire sentence forms of adjectives with typical and high-frequency valence.
Keywords: 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 corpus; adjective; valence; dependencies
【責任編輯:陳 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