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國企技能大師工作室是提升產業工人技能水平的重要創新形式,其建立改變了企業內部原有的技術傳遞的垂直邊界,在大師工作室場域下,以培訓專業技能、組織生產攻關和傳遞精業品性為基本內容,大師工作室能夠動員與組織包括一線工人、專業技術人員、科研院校專家等多元主體開展培訓與攻關活動,以搭建平臺性的組織構建了“技能精英共同體”模式,其生成機制在于自上而下的政府主導與自下而上的個體參與相結合。此外,大師工作室通過與企業內部勞動力市場機制進行有效連接,能夠促進技能精英共同體的持續性發展,是對企業傳統培訓模式的新突破,對于培育壯大產業工人隊伍, 建設知識型、技能型、創新型勞動者大軍具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技能大師工作室;技能精英;共同體;技能形成;職業培訓
中圖分類號:G712
文獻標識碼:A
*基金項目:2022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國企產業工人技能傳遞‘平臺化及其邊界擴展研究”(22CSH053)。
作者簡介:劉鳳文竹,吉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吉林大學天和勞動關系研究院研究人員,博士,研究方向:國企技能形成、勞動關系。
文章編號:2096-272X(2023)02-0074-07
技能人才隊伍是推動中國制造業轉型升級的重要人力資本基礎,在推動產業結構調整、促進技術優化升級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制造業若要突破現有勞動力密集型的壁壘,逐步向資本密集型和技術密集型轉移,必須以產業工人的技能發展為基礎。黨的十八大以來,國家高度重視高技能人才隊伍建設工作,2017年2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新時期產業工人隊伍建設改革方案》,明確指出“產業工人是工人階級中發揮支撐作用的主體力量,是創造社會財富的中堅力量,是創新驅動發展的骨干力量,是實施制造強國戰略的有生力量”,應積極構建中國產業工人技能形成體系的改革任務;黨的十九大報告也明確提出要建設知識型、技能型、創新型勞動力大軍。然而,現階段我國勞動力市場技能供給總量不足、制造業勞動力技能質量低下以及技能供需不匹配等問題較為嚴峻,尤其在制造領域,專業技能型人才培養的特殊性導致我國當前精英工匠出現了斷層現象[1]。事實上,我國勞動力市場中技能短缺與多種組織制度缺失或供給不足有關,如何破解當前技能短缺困境,涉及政府、行業企業、職業學校及產業工人等不同群體的共同參與。但一直以來,企業之間“挖人外部性”及互相獵頭等因素導致沉沒成本較高,使企業在培訓投入方面意愿較低,在職業教育中的參與十分有限。據一項調查數據顯示,全國已有61%的企業因為培訓成本較高而未建立內部體系化的培訓機制[2],直接導致內部技能形成缺乏有力支撐,既有內部技能形成方式難以滿足大工業生產對特殊技能的需要,而符合崗位需求的高素質勞動者仍舊嚴重匱乏。在此背景下,中央近年來多次強調探索培養高技能人才的創新模式,尤其重視發揮企業高技能領軍人才在培訓技術技能工人、組織攻關創新等方面的重要作用。經過總結地方相關經驗,2013年5月人社部辦公廳印發《國家級技能大師工作室建設項目實施管理辦法(試行)》(人社廳發〔2013〕51號),規定將國企技能大師工作室作為創新企業內部技能形成方式的重要制度安排,明確指出“技能大師工作室的主要功能是發揮高技能領軍人才在帶徒傳技、技能攻關、技藝傳承、技能推廣等方面的重要作用”,“面向企業、行業職工及相關人員開展培訓、研修、攻關、交流等活動,將技術技能革新成果和絕技絕活加以推廣”。技能大師工作室的普遍推行,為我國培育高技能精英人才隊伍,加快制造業高水平技術技能供給具有重要意義。但遺憾的是,學術界目前對這一新的組織現象尚未給予足夠重視和系統性研究,一定程度上導致學術研究滯后于現實發展。因此,本文試圖對國企技能大師工作室這一組織現象及其對高素質勞動者的多元培訓路徑進行闡釋,進而探索工作室場域下技能精英形塑與再生產的路徑與機制問題。
一、國企技能大師工作室的組織特點與技能傳遞
(一)國企技能大師工作室的組織特征
學界普遍認為,依據制造業技能獲得方式,技能培訓系統可分為外部技能形成機制和內部技能形成機制,其中內部技能形成機制是指在企業內部建立起來的一整套自我組織的培訓機制,其技能培訓供給的主體是企業[3],主要包括以師徒制為主體的崗位適應性培訓、中等專業學校和技工學校等,但由于其覆蓋性較小、知識內容更新緩慢等因素,無法滿足企業生產轉型所需的更高層次技能。國企技能大師工作室作為企業內部技能形成與傳遞的重要創新機制之一,與既有內部技能形成方式不同的是,它是在政府主導下,依托企業構建的一種具有極強整合能力與平臺性質的制度化組織。我國技能大師工作室的建構是在總結吸取蘇州、長春等地方性類工作室經驗的基礎上,由國家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牽頭,在全國范圍內漸次展開,如今已建立起一個多層級、寬領域、覆蓋廣的技能大師工作室培訓體系,承擔著產業工人技能培訓與創新攻關、宣傳推廣等任務。一般認為,技能大師工作室主要是指“經相關部門批準成立的,是某行業(或產業)技能領軍人物開展技術攻關創新和高技能人才培養,并將兩者相互融合的活動場所,是高技能人才培養的一種創新模式”[4],承擔著職業技能需求判斷、職業技能培訓、技能攻關等功能于一體的工人工作團隊。它的成員招募范圍并不局限于既有的“車間—工段—班組”的縱向垂直結構,而是以具體培訓與攻關內容為依據,與之相關的生產工人、技術人員、院校專家等均可自由參與其中,打破了以往技能傳遞與攻關局限于一定生產單元內的弊端,具有以下組織特征:第一,從行政隸屬體系上看,具有相對獨立性與自主性。技能大師工作室是一種非行政建制性的工人工作團隊,因此本身并不具備行政職能,在行政隸屬關系上也并不從屬于某一既有體系。在進行培訓、攻關、交流、宣傳等活動時,工作室可在其系統內根據具體生產需要或當前存在的問題自主安排活動內容,并依據相關程度靈活選配人手。第二,從參與者身份上看,無論是工作室領銜人還是其他成員均為“跨界兼職”。大師工作室將一線高技能工人按照一定技能級別進行篩選與重新組合,其選擇范圍跨越了班組、工段甚至是車間,打破了既有的縱向垂直范圍,有的工作室還吸納專業技術人員、科研院校專家等相關主體加入其中,一間工作室的正式成員人數通常在幾十人至百人左右。此外,工作室活動是在勞動者工余或業余時間進行,不存在專職性崗位角色。非專職化的另外一層含義是這些崗位并不是直接領取薪金的,其著眼點在于建構不同主體之間密切的生產聯結關系,以協作解決生產難題。該模式具有多元主體性,從負責人到成員通常呈現扁平化的組織架構。第三,從職業技能水平上看,能夠進入技能大師工作室并成為其正式核心成員的產業工人需具備較高技能等級,一些工作室要求成員需為技師及以上水平,這意味著勞動者必須具備相應的專業訓練和技能成就,具備技能精英的初步潛質。第四,從制度規范上看,技能大師工作室有著自身穩定的規章制度及規范要求。也就是說,每個大師工作室都有一整套成型的人才培養、技能攻關、宣傳交流方面的規章制度,而這種制度是與國家、企業系統的基本精神相一致的。
(二)國企技能大師工作室場域下技能傳遞的組織路徑
技能大師工作室的建立使企業內部既有技能傳遞的組織模式發生了重要轉變,形成了以“班組+工作室”的重層結構模式。值得注意的是,這種技能傳遞的復合組織結構,并不是班組元素與工作室元素的簡單相加,而是充滿了復雜性,主要表現在:其一,就技能傳遞的組織結構而言,由于新模式是在“車間—工段—班組”縱向垂直范圍的基礎上,打破既有邊界,能夠整合專業培訓力量,實現了技能的橫向流動。自新中國成立以后,國有工廠內形成了一套以“車間—工段—班組”為核心的剛性縱向垂直結構的工業組織運行機制,一直是工業組織的基本治理體制,同時也是技能傳遞的基本結構。在傳統的“車間—工段—班組”結構和體制之下,依靠行政力量組織工人參與培訓是較為普遍的一種形式,在這一模式下,技能傳遞通常被限制在縱向垂直的體系范圍內,甚至有時培訓活動只在班組范圍內展開,帶有一定的單一性和封閉性。計劃經濟時期,以班組制為典型代表,對工人的技能培訓往往被置于班組會議、班組內互助小組、針對特定崗位進行的小范圍培訓等方面。改革開放以后,這種縱向垂直結構的組織結構及其所形塑的技能傳遞模式被國有企業在一定程度上繼承與延續。隨著技能大師工作室制度的設立,這種單一垂直性的技能傳遞范圍有了較大的突破。通過將隸屬于不同行政體系范圍內的高水平生產工人進行重新篩選與組合,囊括不同工種與不同專業的高素質生產者,有的工作室還吸納專業技術人員、科研院校專家加入其中,使不同主體得以在工作室場域下以共同合作的方式完成攻關、培訓和交流,這種聯通銜接機制一方面實現了技能的“橫向流動”,使技能人才在提升本領域技能的同時也獲得了“橫向技能”的習得,而這種“橫向技能”通常意味著勞動者可以從一份工作轉移到另一份工作的能力[5]。技能養成的復雜性和產業升級的內在需要決定了高素質技能人才不能簡單地僅掌握某一個或一種類型的技能,“一專多長”要求的出臺需要勞動者掌握多種“橫向技能”,在工作室的培養模式中,勞動者有機會與不同工種、不同崗位的參與者多路徑學習,在學習到這些技能后可以遷移到其他崗位上,強化了橫向技能的連接與培育,克服了生產上經常出現的“瘸腿”現象,同時,有助于分擔企業內部技能形成機制的成本。改革開放以來,由于企業回歸經營自主權,內部培訓逐漸成為其自主選擇,且隨著“先培訓,后就業”政策以及勞動力市場化的程度不斷推進,將“是否接受過技術技能培訓”作為能否就業的前置要求[6],企業更不愿意在內部培訓上承擔風險,導致卷入內部技能形成體制的程度逐步減弱。而大師工作室的出現,通過整合企業內部既有專業培訓資源,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企業的沉沒成本。其二,就技能傳遞的組織方式而言,不同于班組內以往單一化的培訓方式,工作室平臺通過吸引物質資本、技能資本及人力資本的聚集,能夠根據技術進步和生產發展需要,組織針對性的崗位提高性培訓、職業技能等級培訓、新知識新技能培訓等多樣化活動,并依托技能大師和核心成員開展師徒制、講座、實操、聯合攻關等方式進行技能教育,擴展了技能傳遞的渠道,能夠對一線工人在其既有高水平的基礎上進行“拔高式”培養,實現了多元化、匯聚式培訓。
二、國企技能大師工作室場域下技能精英共同體的生成機制
(一)國企技能精英共同體的理論內涵
經典精英理論將“精英”的本意視為“選擇”和“挑選”,19世紀后期歐美國家逐漸將其賦予社會學意涵,指處在非常頂尖且有能力的群體[7]。帕累托擴寬了“精英”的傳統意涵,使其從原本單一的權力階層中脫離出來,在承認狹義的精英群體主要是執政的精英階級的基礎上,將“精英”的概念更寬泛地界定為人類活動領域中“最強有力、最生氣勃勃和最精明能干的人”,視其為“優秀者”的代名詞[8]。他進而將精英的范疇擴大為泛指全部的社會精英,也就是那些在自己的活動范圍內取得了成功并達到職業等級較高層次的一小部分人,為日后學術研究擴寬了概念基礎。就精英類型而言,李培林在論述我國社會構成時強調,任何社會都有政治、經濟、技術這三種基本類型的精英群體,而在當今時代,知識技能日益成為一種地位和品位的象征符號[8]。毫無疑問,“精英”的概念與適用范圍隨著現代化社會的變遷有了相應變革與擴展。在這一意義上,工業生產領域也同樣存在著“技能精英”及“技能精英集團”,這一群體通常是企業內部從事生產勞動的一線工人,并在長期生產實踐中掌握了大量操作經驗與專業理論知識,具備出色的“絕活絕技”,如 “全國勞動模范”“先進生產者”“工人院士”“技能大師”等等。與此同時,這類群體自身有著極高的思想道德修養和敬業奉獻精神,部分群體兼具一定工業組織管理能力,是產業工人群體中的佼佼者,構成了現代社會精英人才的重要組成部分。學界一種觀點認為,所謂“技能精英”主要是指在經濟社會中各行業的生產、建設、管理和服務實踐崗位上作出突出貢獻的技能人才,由實體性因素(包括身份、地位、職業等)和非實體性因素(包括理念、精神、品性等)兩方構成[9]。在此基礎上,筆者以為所謂“技能精英”是指在制造業領域長期從事一線生產活動,并由此積累了豐富的專業理論知識與實踐操作經驗,具備創新意識和傳藝帶徒能力,同時擁有極高的思想政治素養的技能工人群體。具體而言,這類精英群體普遍有以下四類顯著特征:第一,具備精湛的操作技能和豐富的領域特殊性知識,能夠在生產過程中創新性解決關鍵技術和工藝操作難題。也就是說,技能精英作為高素質勞動者,往往是通過技能這一重要人力資本的長期積累,逐漸成為高級技術應用型人才中的佼佼者;第二,擁有極高的思想道德素質,身上充分體現勞模精神、勞動精神和工匠精神,能夠在生產和服務的整體環節中提供不可或缺的貢獻和價值,多為勞動模范、先進工作者等;第三,有著豐富的從事職業教育、職業培訓的相關經驗,在傳藝帶徒方面有著深厚積累;第四,具有一定工業管理與領導才能,能承擔基層生產相關管理工作。值得注意的是,這里所說的“技能精英”與“技術精英”存在較為本質的差別,一般意義上學術界通常將“技術精英”的內涵界定為具有專業能力優勢,同時兼具較高文化和教育資本的群體[10],在工業制造業領域主要包括工程師、技術員等在內的專業技術人員階層等[11],與本文涉及的技能精英有所不同。
在此基礎上,我們需要進一步明確“技能精英共同體”的概念及內涵。自德國社會學家滕尼斯在1887年首次提出“共同體”的概念并加以創造性地分析以來,“共同體”成為學術研究的一個重要概念。在滕尼斯看來,“共同體”是一個基于如情感、習慣、記憶等自然意識形態形成的有機體,特指那些具有相同價值取向、人口同質性較強的社會群體,共同的生活環境以及持久的“共同性”成為共同體的重要維度[12]。此后,“共同體”的形式和內涵都發生了諸多變化,出現“職業共同體”“地域共同體”“利益共同體”等更為具象化的共同體概念。就技能精英共同體的內涵而言,它不僅是作為形式上聯結各方的共同體,同時也是一個具有高度精神價值性的共同體。如前所述,技能大師工作室是一個具有多元主體性的復合式組織,具體來說是由作為工作室領銜者的技能大師、作為正式成員的各崗位高素質技能勞動者以及相關專業技術人員等不同主體構成的一個關系緊密的組織結構。筆者以為,大師工作室場域下不同行為主體構成了一個扁平化的共同體結構,其基本意涵有兩個方面:其一,這一共同體由不同領域高素質勞動者組成,以共同的目標為紐帶,具有出色的從事技術攻關創新、開發、生產的能力,一定意義上構成了勞動模范的集合體。作為工作室領銜者和主要負責人的技能大師,通常為某一行業(領域)技能拔尖、技藝精湛并具有較強創新創造能力和社會影響力的高技能人才,在帶徒傳技方面經驗豐富,身體健康,能夠承擔技能大師工作室日常工作,通常需具備下列條件之一:(1)獲得過中華技能大獎稱號;(2)獲得過全國技術能手稱號或具有技師以上職業資格,積極開展技術技能革新,取得有一定影響的發明創造,并產生較大的經濟效益;(3)具有一定的絕技絕活,并在積極挖掘和傳承傳統工藝上作出較大貢獻。此外,高技能水平工人群體和專業技術人員群體構成了工作室的核心成員和主體部分,工作室通常從各個相關班組吸納技能水平達到技師及以上標準的工人進入工作室正式成員名單當中,并向其發放聘書。他們通常是各領域的典型人物,能夠在工作室活動中配合、理性地協助決策者,是聯系大師和普通生產者的橋梁和“中間人”。一般情況下,一個工作室成員通常由不同工種工人組合而成,存在跨班組、工段和車間參與工作室技能傳遞活動的情況。除技能大師以外的技能工人通常具有雙重角色:(1)工作室活動的參與者,是技能大師的合作伙伴,這些人員掌握一定技術經驗,且對技術有著濃厚興趣和追求,通過他們體力和智力的付出,使工程行動方案最終落到實處;(2)工作室的培養對象,具有一定發展潛力,有的也是技能大師的徒弟。對于成員來說,加入工作室不僅僅是完成任務,還需要接受一定的培訓。除了工人以外,有時根據生產的需要,工作室還需吸納工程技術人員或是與技術研發相關的其他人員,有的工作室還會聘請車間或工廠以外的成員加入工作室。在其整體構型中,一間工作室一般由幾十位核心成員構成,并呈現出自上而下的金字塔結構。其二,這一共同體通過交流維系其存在。在大師工作室場域下,這種交流主要通過拔高式培訓和項目制攻關實現。西方技能形成理論認為,實踐領域內的專長與實踐活動緊密相連,是一種操作性和程序性的知識,因此,具有實踐性、情境性的培訓路徑是獲得技術技能專長的基礎。在工作室場域下,一方面可利用既已吸納的技能資源、人力資源、物質資源等條件,依托師徒制、專項培訓、夜校等組織形式對成員進行有針對性的技能“再培訓”。培訓方式靈活,依據生產內容安排時限不等、規模不同、具有高共享性的培訓活動,使受訓者在工作情境中觀摩與實操,進而獲得隱性知識及其遷移。而與一般培訓相比,大師工作室場域下多進行的是特殊技能或專業技能的傳授,有助于將工人塑造成精專強的技能型人才。另一方面,可結合生產過程中遇到的實際問題組織攻關。平臺的存在能夠將多崗位、多工種的勞動者組建成團隊,成員之間相互協作、相互依賴,以“做中研”的方式合作解決實踐難題,進而探索獲得發明專利,作出創新性貢獻的可能。同時,應輔之以宣傳交流活動,通過各工作室之間彼此交流或向外界宣傳,使技能和發明得以在更大的范圍內得到延伸,進一步提升組織內部的技能積累。
值得注意的是,技能大師工作室不僅注重對工人技能的提升與創新意識的培養,同時也重視對其進行勞模精神、勞動精神及工匠精神的熏陶。技能大師工作室成員通常由不同等級的勞動模范構成,技能傳遞的過程同時將“精業”“尚德”的精神傳播開來。在技能大師等人引領與潛移默化的影響下,成員受到思想政治教育和職業道德教育,使勞動者在這種人格氣質的激勵下持續奮斗,進而培育工人對敬業、創新、精益求精等精神的追求,共同工作的社會互動使同一職業的工人之間產生合作共享的價值觀,加之非正式的互動方式,極易產生同質化效果。在工作室運行過程中,要對勞動者進行技能與精神進行雙重塑造,共同形塑其健全的人格和技能精英氣質,最終實現從普通工人到技能精英的蛻變。概言之,在大師工作室場域下,通過培養具備一定技能水平的生產者在生產實踐活動增長所需的知識、技能、能力和心理品質,從而達到塑造技能精英共同體的目的。
(二)國企技能精英共同體的形塑機制
在企業內部專業性、拔高性技能培訓渠道相對短缺的情況下,最經濟的解決模式當屬最大化利用企業既有的人力資本存量,發掘企業內高技術技能人才的技能財富,動員與組織其在技能攻關與傳遞等方面的作用。更為重要的是,要以一種穩固常恒的組織形式整合既有分化與割裂的技能,由此建構一種能夠應對技能短缺風險的技能共同體。而就其建構與生成機制來說,主要由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兩種形式結合而成。
近年來技能大師工作室的蓬勃發展與現階段政府的推動密切相關。自2010年以來,國家出臺下發了一系列有關大師工作室成立的目標、要求等政策文件規范工作室的發展,并給予每個大師工作室相應撥款以支持其建設(國家級大師工作室建設撥款約20萬左右)。而工作室的選拔、考核等也均在國家主導下進行??梢钥吹?,技能形成過程中的國家建構力量發揮了重要作用,并對其進行了直接干預。此外,大師工作室背景下的技能精英共同體的組織活力來自工人群體自覺自愿地對技能提升、攻關創新等活動的個體化參與和心理認同,是勞動者自下而上對組織的一種積極響應形式。
三、企業治理機制與技能精英共同體的持續性發展邏輯
技能大師工作室不僅是技能形成或傳遞的制度工具,同時也是使技能精英共同體和廠內工人結構再生產的機制。如前所述,大師工作室作為一種非行政建制性組織,并不存在對成員直接發放薪金的功能,因而缺乏硬性激勵機制。那么如何能夠將分散的工人進行再組織化,有效動員勞動者產生認同并源源不斷地參與其中,塑造一批批兼具高技能水平與勞動覺悟的技能精英共同體?事實上,這種具有持續性吸納與再生產性的特質的實踐邏輯在于,大師工作室制度能夠與企業既有治理機制,尤其是內部勞動力市場機制進行有效關聯,從而發揮了最大效用。具體而言,大師工作室能夠為工人的發明創造、技能提升行為提供智力資源、設備資源等最直接的支持條件,因而工人可以通過工作室場域下的活動來增加自身的專業技能和創新成果等方面的積累,而這些成果以及對企業的貢獻通常是企業內部勞動力市場考評機制中十分重要的因素,并與個人工資水平、福利待遇、職業地位晉升直接掛鉤,勞動者技能越高、成果越多,在晉升中越有利。因此,無論是組織成員還是組織整體,都具有較為充分的積極性、主動性和靈活性,也更具合作精神和學習需求。在這一意義上,與內部人力資源評價體系緊密結合,以利益關聯機制為紐帶,大師工作室有效吸引與匯聚了不同層次、不同級別的技術技能工人,成為塑造高技能群體、培養技能精英人才的平臺性組織??梢哉f,其行動并不駐足于已經生產與形塑出來的精英及其結構的既有形態上,而是動態地指向再生產并在其中發揮著穩定的作用。此外,對于企業治理而言,通過與內部技能形成制度進行了有效關聯,不僅能夠滿足企業對生產的高技能要求,節約技能培訓成本,減緩技能不熟帶來的風險,還能進一步優化了企業的勞動管理制度,更有利于技能投資和積累。
如果說計劃經濟時期“工人技術小組”“技術研究會”是一種集中化、運動式的在技能生產與技藝創新層面的合作主義的話,那么技能大師工作室場域下的培育與攻關則具有明顯的常規性、制度化的合作主義面向。例如,1950年鞍鋼曾組織過工人、技術人員、行政干部組成“技術研究會”,目的在于集思廣益解決的技術問題生產中的問題。但類似于這樣的組織或團隊往往隨著運動或行政命令的退場而消亡,因而無法具有技能精英塑造的持久力和再生產性。而大師工作室不僅打破了班組內合作攻關的邊界,具有極強的整合與吸納的功能,同時以體系化和制度化的方式重構了合作的范圍,使不同班組、工段、車間的工人群體,以及技術人員,甚或廠外專家以項目合作的方式形成了技能合作的靈活網絡。攻關課題一經生成,工作室中的小分隊便會迅速靈活集結,開始就問題展開行動,進而使不同群體可在這一平臺上持續融合、聯動、對接,實現協同發展,最終通過平臺化、規?;氖侄畏€定地建構出一套高度公開化的技能傳遞網絡,將技能專家的隱性知識有效傳播與轉移到中青年技術工人身上,使技術技能得到保留、傳播和延續,持續塑造技能精英人才隊伍。因此,技能大師工作室不僅能夠相對完善地再生產出技能資本,還能夠通過與企業治理機制的有效結合不斷培養出高水平的產業工人隊伍。在這一意義上,技能大師工作室不僅是一種技能傳遞和形成制度,同時也是一種重要的技能精英塑造和工廠勞動者結構再生產機制。
四、結論
毫無疑問,國有企業既有內訓對于企業內部技能形成具有重要價值,除此之外,技能大師工作室制度是一種為一線工人提供技能資源、設備資源、人力資源等條件的平臺性組織,能夠在既有內部活動的基礎上進一步幫企業解決在實際生產過程中遇到的技能不足、創新意識不強等困難??梢哉f,這種具有平臺性工人團隊通過其成員的言傳身教和共同攻關等形式使工人能夠獲得新的技能并提升從業能力的一種新型教育模式,并通過整合企業內部高技能水平勞動者的技能資源,以聯合體和團隊的方式建立合作關系,推進職業技能資源交流與共享,是集培訓、攻關與宣傳于一體的人才引育平臺,有利于滿足企業對高端人才的需求。
應當承認,該模式是將帶有行政性質的縱向結構與帶有非行政性質的工作室有效結合,使傳統的縱向體系逐步轉化為縱橫聯合的、具有交叉性的復雜格局。其對以往模式最大的突破在于,通過多方資源引入與重組生成了一種具有平臺性質與整合能力的組織,同時通過與企業內部勞動力市場相匹配,為“技能精英共同體”的持續建構提供了可能。從交換理論的觀點來看,大師工作室成員這一身份標簽并不會對工人產生直接的經濟價值,工作室活動也與工人之間并不存在直接經濟利益關系。而能夠使其不斷對一線工人產生吸引力的原因在于:通過工作室場域將工人能夠將“身份性報酬”有效轉化為“行為性報酬”,利用制度連接充分發揮了工人的主動性與積極性。
技能大師工作室日益成為國家技術技能積累與創新的重要載體,在不同地區和企業組織中已經取得了一些突破性成就。《中國制造 2025》給技能大師工作室未來的發展既提供了機遇,也提供了挑戰,要實現整體上高質量發展仍面臨一些困境。其核心難點在于,不同主體擁有的權力和扮演的角色未能充分實現,部分大師工作室一定程度上存在形式主義傾向。針對這一問題,要進一步實現技能大師工作室對技能傳遞以及對技能精英塑造的制度性功能,必須重視這種技能形成制度與企業既有的以內部勞動力市場為核心的治理機制之間的匹配性與互補性關系。應以利益聯結為紐帶建構技能大師工作室制度與企業工資、福利、晉升等制度的有效關聯,進一步完善產業工人技能投資的激勵機制,在勞動者之間形成緊密的技能合作網絡,促進企業內部人力資本積累,從而為實現技能的持續性供給打開了新的空間。總之,技能大師工作室的建構涉及技能形成與傳遞、技能精英共同體形塑與再生產等多重意涵,無論在學理還是實踐層面,都需要對其進行進一步深入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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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Form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Skilled Elite Community” in the Field of Skilled Master Studio in State-Owned Enterprises
LIU Feng-wen-zhu
(Jilin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12,China)
Abstract:The skill master studio of state-owned enterprises is an important innovative form to improve the skill level of industrial workers, and the establishment of it has changed the original vertical boundaries of technology transfer within the enterprise. The studio can mobilize and organize multiple subjects including front-line workers, professional and technical personnel, and experts from scientific research institutions to carry out training and research activities, forming a “skilled elite community” by establishing an organization of platform. Its formation mechanism lies in the combination of top-down government leading and bottom-up individual participation. In addition, through the effective connection with the internal labor market mechanism of the enterprise, the studio system can continuously construct and shape a community of skilled elites composed of high-quality laborers, which is a new breakthrough in the traditional training mode of enterprises. It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for cultivating and expanding the team of industrial workers and building educated, skilled and innovative labor force.
Key words:skill master studio; skilled elite; community; skill formation; vocational train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