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邊缺設置是清朝國家治理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陜甘總督的官缺設置更是維護西北地區穩定的重要基石。康熙七年后,陜甘總督便多為滿洲缺,這種情況在嘉慶年間發生轉變。嘉慶朝,在陜甘總督的選用上大量削減滿洲缺,同時加大蒙古缺的使用比例,并將這種邊缺總督設置比例延續至道光朝。因而,通過嘉慶朝陜甘總督官缺任用的變化,既可以窺探出此時社會環境與邊疆情形的變化,又能夠折射出嘉慶時期陜甘總督轄區的特殊地位,進而勾勒出嘉慶時期用人政策的變化。
【關鍵詞】嘉慶朝;陜甘總督;官缺設置;蒙古缺
【中圖分類號】K249?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15-006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15.021
清朝時期為保證滿族貴族的政治優勢,對某些特定官職加以民族屬性限制,重要的軍政職位均設滿洲缺。陜甘地區作為清朝西北門戶,其總督的選任尤受清廷重視。嘉慶年間,清廷突破原有重要的軍政職位均設滿洲缺的限制,在陜甘總督任職人員的選用上加大蒙古缺的比例。以往學界關于陜甘總督的研究主要聚焦于陜甘總督的建置沿革、地方治理以及對其個體進行單獨研究。對陜甘總督選任時的民族差異多在對總督群體分析的基礎上簡略介紹,故而忽視了嘉慶年間陜甘總督任職多蒙古缺的特殊性。本文將對嘉慶朝陜甘總督中蒙古旗人選用比例變化及相關原因進行探究,立足于當時政局與邊疆情形的變化,分析此時用人政策轉變對清王朝產生的相關影響。
一、嘉慶朝陜甘總督構成特點
清廷自順治始,任用蒙旗總督達29次(13人),其中康熙、咸豐時期占比較少,僅為3.4%,宣統時期任用2次,占比6.9%,光緒年間任用2人先后擔任5處總督,在總督任用中占比達17.2%,乾隆和道光時期各任用蒙古總督6次,占比達20.7%,而嘉慶時期任用次數達到8次,占比高達27.6%,故而相較于其他時期,蒙古旗人在嘉慶朝的總督選用中更受重視。
嘉慶時期共任命總督78人,其中漢人37人,占比47.4%,滿人30人,占比38.5%,蒙古旗人4人,占比5.1%,漢軍旗人7人,占總體的9%,[1]1437-1452蒙古旗人在總督中的權重最低,任用比例最小。在全國總督重用漢人與滿人的大趨勢下,蒙古旗人主要集中在陜甘、湖廣、兩江和兩廣地區,嘉慶朝11位兩江總督中,蒙古旗人僅有1人,占總體的9%,19位湖廣總督中也僅有1位出自蒙古八旗,占比5.9%,兩廣總督中的蒙古籍總督也僅占總數的8.3%,而陜甘總督憑借獨特的地理位置,官缺設置呈現出特殊性,16位陜甘總督中便有蒙旗總督4人,占比高達25%,蒙古旗人管轄陜甘的比例遠超全國平均及其他地區。自康熙時期,清廷便想啟用蒙古籍總督管轄山陜,但因山西百姓乞留原任總督莫洛,為安撫輿情,清廷復還原官留任,多諾并未到任,轉而擔任刑部右侍郎。[2]114迨至嘉慶朝,清廷開始在陜甘地區大量任用蒙古旗人,此時的蒙古總督均有任職陜甘的經歷,而這種趨勢在后世也得到延續,道光時期任用的四名蒙古總督中便有兩人出任陜甘,光緒和宣統時期也達到了50%的占比,雖不及嘉慶朝,但也顯示出嘉慶時期在陜甘一帶任用蒙古總督政策的延續性。由此可見,嘉慶年間,相較于其他地區,陜甘一帶在遵循“首崇滿洲”原則的基礎上,更加重視蒙古旗人的任用。
二、嘉慶朝陜甘總督人員構成轉變原因
(一)滿族人才的衰減與蒙古官員篩選的日益嚴苛
嘉慶時期,恰逢清王朝由盛轉衰之際,此時的專制主義統治逐漸暴露出其落后與腐朽的一面,官場呈現出人才危機。人才的衰減,導致國家的行政效率的極端低下,官僚集團對百姓民生和社會問題推脫敷衍,使整個大清帝國的行政運轉體系失靈,這種失靈迫使清王朝加大對人才的選任力度。
嘉慶時期在官缺設置上仍承循舊制,使滿族官員處于管理的核心地位。但面對此時嚴峻的政治環境,清廷非但沒有采取措施提升滿族官員質量,反而為解決宗室的人口膨脹問題,重開宗室考試以增加滿族旗人的遷進途徑。嘉慶時期,滿洲旗人騎射方面尚可便允許參加鄉試與會試,此時的宗室制藝文場鄉會試屬于優恩之科,不僅考試內容相較于科舉考試簡單,僅為“制藝一篇,五言八韻排律詩一首”[3]67,且在考試的排名引見與錄取名額上具有特殊待遇,殿試座次“列在新進士之前”“加恩按照人數每九名取中一名,共中式七名”[4]900。除此之外,其在翻譯會試中也享有優待,其他各省舉人均需參加三場考試,而滿洲宗室僅需一場,且只在宗室內部彼此競爭,水平相對有限。政策上的偏移使滿旗官員的綜合素質不如漢人與蒙古旗人,這些官員大多占有權力卻沒有相匹配的能力,不能為清政府的發展提供助力。
滿族可用之人的減少和對漢人的排斥之心,使清政府更傾向選擇能力更為優越的蒙古旗人來輔佐統治。順治八年,清廷允許駐京的蒙古旗人及其子弟參加童生試,并予其一定的特權。此時“滿蒙異題”,蒙古旗人的考試內容相較漢人更為簡易。康熙時期打破此現象,規定蒙古旗人與漢人同場同題,嘉慶在此基礎上,擴大了八旗蒙古的人才來源,允許其他駐防地區參與科舉考試。
鄉試方面順治年間對八旗蒙古也多有優待,此時蒙古子弟若是精通漢文便以蒙古語翻譯漢文一篇,若是不甚精通也無妨,只需以蒙古語或滿語撰寫一篇即可[5]53,并設立專門的大臣對其試卷進行評閱,中式者單列榜單公布。康熙年間對考試標準和錄取人數進行限制,嘉慶時期秉承這一趨勢,蒙古旗人無須再前往京師鄉試,可于各駐防省另編旗號進行,且各省不另設蒙古中額,采取八旗滿蒙漢通選的形式,蒙古舉人的競爭難度加大,中式機會減少。
嘉慶時期針對蒙古八旗科舉采取的一系列改革,使蒙古旗人的優勢地位下降,只能以普通士人的身份參加考試,雖然在一段時間內導致蒙古舉人數量下降,但長遠來看,科舉特權的逐步取締使得此后各朝蒙古籍官員的綜合素質和行政能力較前朝得到極大提升,且此時蒙漢同場同題考察四書五經等經典著作,迫使蒙古士人重視儒家經典著作,吸取漢人的漢文經義與治國理政思想,在理論方面增強其管理能力,故而邊疆等重要地區加大對蒙古旗人的任用力度。
(二)滿蒙姻親關系的發展
清軍入關前,便與科爾沁、巴林、扎魯特等17個漠南蒙古歸屬部落建立起聯姻關系,在當時歸附清朝的蒙古部落中占比71%,[6]402廣泛的聯姻對入關后的滿蒙關系產生良好的延續性影響。入關后的滿蒙不斷擴大聯姻的人次與規模,據記載,在滿蒙交往的300年中,共發生聯姻559次,其中432次屬于清廷將公主、格格嫁予蒙古,163次屬于蒙古王公之女嫁予皇室或滿洲貴族,[7]49-52其中康熙至嘉慶時期,宗室人口的膨脹為頻繁嫁娶奠定基礎,清王室嫁予蒙古的女子達到229人次,占總數的41%,且嘉慶以后政府財政拮據,京城旗人與宗室之家的經濟水平較之前大幅下降,故而此時宗室王室更愿將女兒嫁予駐京的蒙古王公之家,而不是日漸衰落的京城旗人。滿蒙自行聯姻的數量不斷增加,占聯姻總人數的90%以上(其余為指婚制形成的聯姻)。[6]664具有親緣聯系的滿蒙兩族比前朝關系更為緊密,形成以皇家為中心、彼此交織的姻親網絡,嘉慶八年稱“敖漢旗公主子孫臺吉,共六百十余人”[8]299,嘉慶二十二年土謝圖親王旗更是有“公主子孫臺吉,共五百二十二人”[9]300,親緣紐帶的加強使其形成與清王朝一體性的向心勢力。
清廷針對蒙古游牧民族的歷史傳統與藩部之旗的自治性特征,通過聯姻及培植具有皇室血統的姻親等一系列措施,進一步鞏固了蒙古的隸屬關系,并且借助蒙古擁護愛新覺羅的姻親性領主勢力維護國家統治。康熙年間,三藩之亂及準噶爾叛亂的平定中均可見蒙古諸部的身影,乾隆年間漠南蒙古又出兵協助清廷平定西域之戰及金川之役,嘉慶時期,駐京的額附及姻親也積極參與天理教林清起義的鎮壓活動,滿蒙兩族的聯系愈加緊密。
(三)蒙古八旗軍事能力的彰顯
乾隆后期,土地兼并問題嚴重,大批流民聚集于川、楚、陜交界的南山和巴山老林地區謀生,當時官員稱之“以數百萬計”。大量流民的涌入迅速改變了陜甘地區地廣人稀的局面,隨著土地資源的減少,流民的謀生方式與手段逐漸對社會產生危害性,開始與教黨、會黨相結合,孕育起義與叛亂活動。同時流民在謀生過程中受到地主、廠主的剝削和差役、訟棍的勒索,生活極為艱難,這也為宗教傳播提供便利,白蓮教、八卦教、五葷道等在此地廣泛傳播,秘密結社問題在此地更加嚴峻。除此之外,陜甘地區獨特的地理位置使其匯聚了來自各地的不同民族,而作為民族混雜聚居區域,不同民族之間的風俗與禁忌的差異,使得此地民族沖突頻發。故而,清朝時期認識到陜甘作為西北門戶,其總督選用須有良好的軍事素質與管理能力,才能加強自身在陜甘地區的權威性。
陜甘地區復雜的社會環境,使得嘉慶朝任命陜甘總督要求具有邊疆任職經歷以及一定的軍事能力,其中松筠先后出任吉林將軍、庫倫辦事大臣及駐藏大臣,且兩次擔任伊犁將軍,擁有豐富的邊疆治理經驗。乾隆末期,面對此前駐藏大臣“惟聽達賴喇嘛親近及噶布倫等專擅輒行”[10]的情況,清廷選用松筠擔任駐藏大臣,管轄西藏。針對此時賦稅差役過重導致的西藏社會動蕩現象,松筠酌定撫恤章程,積極推行對西藏差役賦稅制度方面的改革,促進農牧業生產的恢復與發展,使百姓得到賑濟。此外還致力于加強西藏的邊防建設,訓練軍隊,以維護邊疆穩定。惠齡在康熙時期曾擔任西寧大臣、伊犁領隊大臣和四川總督,在任職四川總督期間,協助福康安與廓爾喀作戰,負責督治糧運。嘉慶年間平定聶杰人、張正謨等教匪在枝江、宜都一帶的叛亂,并與德楞泰合力擒獲羅其清、冉文儔等叛匪,維護清王朝統治。長齡在乾隆時期從征甘肅、新疆、臺灣和廓爾喀等地,嘉慶年間參與鎮壓白蓮教起義,具有豐富的軍事經驗。
優越的軍事能力和靈活的治邊手段使蒙古旗人面對西北地區的農民暴動與秘密結社能夠迅速組織鎮壓,并采取措施維護社會安定,故而受到清政府的重用。
三、陜甘總督人員構成影響
嘉道時期封建王朝由盛轉衰,邊疆地區頻發的動亂活動使清王朝將目光聚焦于軍事實力較強的蒙古旗人,而此時任命的總督也憑借自身的軍事能力與管理策略,平定陜甘地區的一系列反叛,穩定清王朝的統治。嘉慶四年松筠擔任陜甘總督時,面對張漢潮和藍、白號起義軍對陜甘地區的侵擾,于漢中 “治糧餉給諸軍”[11]11114,維護后方穩定。此后惠齡任職期間繼續針對白蓮教余黨進行清剿,力圖消滅南山馀匪,于嘉慶七年平定該地教匪叛亂。而長齡嘉慶年間兩度擔任陜甘總督,首次任職期間平定西寧叛亂,再次任命則是為應對陜甘廂廠起義造成的社會動亂。嘉慶十八年,陜甘夏旱秋澇引發饑荒,南山各手工業廠家紛紛停工,鐵廠與廂廠工人失業,聚眾起事,起義軍分為黃、紅、綠、蘭、青五號于各地引發騷亂。針對岐山縣三才峽廂廠的叛亂活動,清廷再度任命長齡擔任陜甘總督率兵進剿,以維護陜西地區的社會穩定。此后長齡因功調離陜甘,但道光年間仍以揚威將軍的身份統領西征軍,協助此時的陜甘總督楊遇春鎮壓張格爾叛亂,生擒張格爾,解決道光皇帝的心頭大患。陜甘地區獨特的地理位置與蒙古籍總督的軍事活動,有利于西北邊疆防御體系的建立,在保證西北邊防安全與邊疆穩定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
在平定邊疆叛亂的基礎上,此時的陜甘總督關注民生問題,采取與民休息的治疆策略,以增加百姓對清廷的認同感并防止流民與地方叛亂的再度發生。面對參與起義的無業之人,身為陜甘總督的松筠的認識到“無業可歸,謀生無計”是下層百姓起義叛亂的主要原因之一,向清政府申請“弛私鹽、私鑄之禁”[11]11115,以解決其生活困境,雖因違背清朝國策而未被批準,但從中透露出其借助政府力量對遇災民眾進行政治和經濟上救助的賑撫思想,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百姓的生存困境,促進當地生產活動的恢復。《清史稿》評論曰:“(松筠)尤施惠貧民,名滿海內,要以治邊功最多。”[11]11118而長齡擔任陜甘總督時主要針對循化地區貴德藏族部落對蒙古部落的劫掠行為,與那彥成、興奎上呈《西寧善后章程》,主張設立會哨制度并興修青海龍神碑亭,從軍事和信仰方面入手加強清廷對邊疆地區的控制。
由此可見,嘉慶時期于陜甘地區任命的蒙古總督,不僅具有較高的軍事能力,能夠維護西北邊疆的社會穩定,而且具有成熟的地方治理經驗,任職期間妥善處理百姓生計與地方沖突,即使在施政期間存在一定過失,但總體而言對維護嘉慶朝封建統治發揮了重要作用。
綜上所述,清嘉慶朝是我國封建社會由盛轉衰的重要轉折點,嘉慶帝在陜甘地區任用蒙古旗人的比例遠超其他朝代。這不僅是由于陜甘地區頻繁的戰亂以及流民問題需要強而有力的官員鎮壓,更是清朝維護統治的必然選擇。蒙古旗人憑借自身的軍事能力和管理才能在解決民生問題、發展農業、救助百姓、維護地方安定等方面多有建樹,在社會大變局中維持著邊疆地區的穩定,努力緩和社會矛盾,促進清王朝的封建統治延續,為封建統治注入新的活力。其人員的選用以及轉變過程,對我們統一的多民族國家邊疆管理人員的選用和民族關系的平衡方面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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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張玉琪,女,漢族,山東青島人,魯東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