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女性觀是指特定區域的社會文化對女性的整體認識,不同地域的女性觀各有不同。古希臘文明作為西方文明的源頭之一,其女性觀對西方女性觀的發展起到了奠基的作用。蘇格拉底、柏拉圖與亞里士多德并稱“希臘三杰”,他們的哲學思想對古希臘乃至后世西方都具有深遠影響,在他們的作品中也不乏對女性的探討。從《理想國》以及《政治學》這兩個文本中,可以發現古希臘文化中有否定女性理性的傾向。形成這種現象的原因在于以男性為主導古希臘哲學在思考性別問題時帶有濃重的政治色彩,在闡發女性地位以及兩性關系時摻雜了更多的人為因素,為達成政治秩序的目標而人為地確立了男女之間的統治與被統治關系。這一特點對后世西方女性社會地位和生存境況造成了不可磨滅的消極影響。
【關鍵詞】 女性觀;古希臘;《理想國》;政治學
【中圖分類號】B223?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14-0088-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14.027
女性觀是一個極為復雜的命題,不同的地域以及不同的歷史時期會產生不同的女性觀,甚至在相同的地域和相同的歷史時空,人們對此都會產生不同的看法,以當代日本社會為例,上野千鶴子在其作品《厭女》中寫道:“在性別二元制的性別秩序里,深植于核心位置的,便是厭女癥。在這個秩序下,無論男人女人,無人能逃離厭女癥的籠罩。”[1]而同一國家同一時期的宮崎駿則認為每個人心里都會存在一定的“女性崇拜”的情節,不管是年少的對于母親的依賴還是成長時期的情感經歷,他認為女性角色所特有的與生俱來的共情力和更為細膩的感情可以協助個體更進一步探尋人的本心。[2]可見女性觀的復雜性、不統一性以及多元化的特點。因此,在探討希臘女性觀之前,需要明確女性觀的基本含義與特點,進而明確其研究方式。
一、女性觀概述
從概念上看,女性觀是指特定地域的文化對女性的整體認知,是意識層面的內容。因此不同的地域、不同的國家甚至同一國家的不同地區都有可能生成不同的女性觀。女性觀來源于社會實踐,但不一定完全正確地反映真實的社會實踐。女性觀在這一“反映—生成”的過程中,會受到各種因素的綜合作用,正如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提到的,女人的生成來自人類文化整體。[3]因此,女性觀就成了一個極為復雜的概念,其復雜性主要來源于兩個方面,一是縱向的歷史發展過程中,女性的境況不斷發生變化,而女性觀也隨之而變;二是橫向的地域差異,不同地域的女性經驗各不相同。除了上述時間與空間差異所造成的女性觀的不同之外,女性觀的表達還受到表達者的影響,歷史雖然是由兩性共同創造的,但是在早期時代歷史的書寫往往是由男性執筆,男性群體的利益和目的對女性觀的表達產生了至關重要的影響。因此,在描述女性觀時,就可能產生不同甚至完全相反的解讀,對女性觀的研究通常都遵循一種以現代眼光看待歷史的方法,這種史觀造成的后果往往是對歷史的片面理解。但如果把問題放到一定的歷史范圍內進行考察的話,就更容易挖掘出其背后的內在原因從而獲得客觀且恰當的評價。[4]因此,研究古希臘女性觀還需要回到古希臘的文本語境中去探索和理解相關問題,從而對古希臘女性觀形成完整的認知。
此外,探討女性觀還需要明晰女性觀與實際女性地位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女性觀屬于文化的范疇,而女性實際地位則更傾向于與現實中女性是否擁有更多權利以及自由與否相聯系。但必須明確的一點是女性是否擁有更多的權利和自由取決于很多因素,例如歷史時代、體能、氣質、勞動分工等,而文化范疇上的女性觀只是其中之一。因此女性觀與實際女性地位是相互影響但又是相互分離的兩個命題。女性實際地位的變化需以女性觀的發展變化為前提,女性觀對于女性訴求的發現與表達以及訴求轉換為現實制度的難易程度都有深刻影響。在觀念上對女性持以重視的國度往往不會產生激烈的兩性對立,女性地位一般也會較高,在變革中女性的訴求也更容易被接受。在對女性有著深層次的輕視與偏見的國家,兩性對立通常會比較嚴重,女性境況的改善道路也更加艱難。
如果要追溯西方某種思維方式的發源,那么必然無法繞開古希臘文明,女性觀念也是如此。古希臘城邦政治發達,這一政治體制對古希臘人以及古希臘文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亞里士多德在其《政治學》中說:“一個人若能離開國家而生存,他不是個野獸,便是一個神。”[5]可見國家或者是城邦對古希臘文化的深刻影響,而女性觀作為古希臘文化中的一部分,自然也無法脫離城邦政治的影響,因此接下來就對《理想國》與《政治學》這兩個經典政治哲學文本的有關女性的論述進行體系化解讀,以期更加全面地詮釋古希臘的女性觀,并解釋其形成原因和對后世女性運動的影響。
二、《理想國》:平等與蔑視
《理想國》中提到了男女可以平等地治理城邦的觀點,因此被許多學者定義為女性主義的萌芽。這種“男女平等”觀念集中體現于《理想國》第五卷,這一卷涉及女人和家庭的問題。在柏拉圖的表述中,蘇格拉底認為男女應當同等地接受教育和訓練,可以從事相同的職業,因為女子的天性中并沒有任何因素影響她們治理城邦。[6]男女間的差異只是程度上的,而非種類上的。但女性還負有生育這一職責,所以接下來不得不面對的問題就是如果女人擔負著與男人同樣的職責,那么她們必然會分身乏術,在治理城邦時不能盡心盡力,所以在“理想國”中還有這樣一個機制,即所有的幼兒都將由育兒所撫養,并且父母永遠不會知道誰與自己有血緣關系,同時期出生的所有孩子都是他們的子女。為了維持城邦“保衛者”種族的純潔,最差的孩子與殘疾的孩子會在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被處理掉,而私生子直接被禁止降生。
如果只看前半部分關于男女平等的論述,或許可以將蘇格拉底與柏拉圖認作是女權主義者。但蘇格拉底的另一論述就闡明了男女都應當治理城邦的理由:不能只讓公狗照料羊群,而讓母狗留在家里生育小狗,這樣的勞動是不夠的。[7]由此可以反思蘇格拉底和柏拉圖關于家庭以及女性的各種論述,唯一的目的就是建立一個合乎邏輯的理想國,在這個國度里,女人也需要治理城邦,因為女性只在家里生育、撫養子女以及進行家務勞動,對于城邦發展來說,這些勞動太過簡單輕松。所以為了將女性的力量也納入治理城邦的任務中,那么城邦治理可能會更優。但是女性被困于家庭之中,很難抽身,那么育兒所的出現也就合乎邏輯了。這一育兒制度的可行性也并沒有得到論證,但在歷史上卻有反例。以色列的吉布茨集體農莊就曾將所有孩子交由育嬰堂集體撫養已達到撫養權平等化的目的,嚴格禁止父母對孩子表現出特殊的情感,然而總有母親在夜間偷偷跑到育嬰堂擁抱和親吻他們的孩子。[8]可見育兒制度并沒有尊重女性作為母親的天然情感,女性在這一制度面前處于失語狀態。
此外,在柏拉圖的作品中也會流露出對女性的蔑視。在《申辯篇》中,蘇格拉底稱在法庭上哀求的人不比女人強;在《蒂邁歐篇》中,警告男性,如果他們不道德地生活,就會重生為女人;在《理想國》中,也認為女人可以被男人共有。[9]一邊言說男女可以共同治理城邦,似乎具有提倡“男女平等”的意味;但一邊又難以抑制地表現出對女性的蔑視以及將女性工具化。其中緣由有待進一步的梳理,但可以肯定的是,《理想國》中言說的“男女平等”并非觀念上平等,亦非社會地位上的實際平等。
三、《政治學》:統治與被統治
亞里士多德在其著的《政治學》中充分描述了城邦女性的地位。開篇第一卷,亞里士多德就先論述了國家或者是城邦的起源,在這個過程中就已經奠定了其女性觀的基調,即女性群體處于被統治的地位之上。亞里士多德明確地指出,“男女間的關系也自然地存在著高低的分別,也就是統治與被統治的關系。這種原則在一切人類之間是普遍適用的。”[10]但這并不影響亞里士多德認可男女平等,只不過他進一步指出夫婦關系就像共和政體,所有公民完全平等,但是公民們輪番執政,那些當上了執政的人對受統治的人往往會在姿態、言語、禮儀上擺出與眾不同的樣子,男女在家庭中雖屬平等,但是妻子終身都須給予丈夫以尊重。[11]
在奴隸主對奴隸、夫對妻以及父對子的統治與被統治關系的合理性問題上,亞里士多德強調,奴隸完全不具備思慮機能,兒童的思慮機能是不成熟的,而婦女僅具有不充分的思慮機能。他們的道德品質情況也是類似,雖然具有各種品德,但是程度卻不同。這就為統治與被統治關系提供了一個理由,“世上有些人天賦有自由的本性,另一些人則自然地成為奴隸,對于后者,奴役既屬有益,而且也是正當的。”[12]那么不言而喻,夫對妻、父對子的統治也是有益且正當的。在城邦之中,女性被排除在政治領域之外,所有城邦就顯得格外一致——均不將女性納入公民之列。顯然,亞里士多德更加系統地否認了女性具有完全的道德與理性。
實際上,亞里士多德主要論證了奴隸主對奴隸統治的合理性,在當時已經有哲人提出這種統治關系是不正義的,另一些人卻認為主奴關系違反自然。在他們看來,主人和奴隸生來沒有差異,兩者的分別是由律令和俗例制定的:主奴關系源于強權;這是不合正義的。但奇怪的是,并沒有人指出,男性對于女性的統治是不正義的。亞里士多德也曾指出:“主人對于奴仆的統治就是其中的一個種類;這里自由主人和天然奴隸兩者結合的確可以互利,但主人執掌統治權力時,總是盡多地注意著自己的利益,即使有時也考慮奴隸的利益,那是因為奴隸如果死滅,主人的利益也就跟著消失了。就我們所謂家務管理說,家長對于妻子和子女以及一般家屬的統治是第二個種類;這種統治主要是為了被統治者的利益,同時也是為了統治和被統治兩方面的利益。”[13]可見,家長雖然可以統治女性,但是這種統治被認為是為了女性的利益,這在邏輯上與認為女性不具備完全的理性的觀點是相呼應的。但不管是何利益驅使,這種統治地位是一種純粹的上對下的絕對統治并且是被承認的。
這對西方后世女性的社會地位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在以體力為首要生存資源的社會中,西方女性社會地位低下。隨著生產力的發展,社會隨之發生變革,在西方第一次工業革命獲取經濟基礎后隨即掀起了激烈的女性主義運動的浪潮,展開了對父權制、夫權制的曠日持久的抨擊。時至今日,兩性群體之間依然沒有達到平權的狀態,女性主義運動依舊此起彼伏。
四、古希臘女性觀的成因
通過上述分析可見,西方文化源頭中有否定女性理性的傾向,這種女性觀對后世女性地位以及女性運動都產生了不可忽視的影響,在西方第一次工業革命獲取經濟基礎后隨即掀起了激烈的女性主義運動的浪潮,展開了對父權制、夫權制的曠日持久的抨擊。然而反抗越是猛烈,就越是代表曾經的壓迫更加令人窒息。
西方文化源頭中的女性觀具有政治屬性,在“希臘三杰”的思想著作中大篇幅涉及女性與家庭的論述主要集中于《理想國》與《政治學》中。在《理想國》中,蘇格拉底提出了“理想國”中涉及女性與家庭的問題,現實中女性在家庭中負責生育與家務,而蘇格拉底認為這對于城邦的強大是遠遠不夠的,如果有女性加入城邦的治理中,城邦將會得到更大的發展力量。而如果要女性治理城邦則需要克服兩方面的問題:一是女性是否有能力治理城邦?二是女性進入公共領域后,家庭事務由誰解決?針對第一個問題,蘇格拉底認為男女各有其所長,男女均具備能力從事各類職業,但這種能力強弱不同,即男女之間的能力差異只是程度上的,而非種類上的。但是蘇格拉底和柏拉圖并沒有指明男女在城邦治理上是否有程度上的差異,而只是認為女性也能參與城邦治理。對于第二個問題,蘇格拉底認為女性進入公共領域之后,家庭事務尤其是育兒也必須公共化。而對于家務以及對其他家庭成員的照顧等家庭職責并沒有進行討論。從《理想國》中可以看出,所有針對女性和家庭的措施都是圍繞政治目的而展開的,即是為了建立一個理想的強大城邦。雖然承認了女性在各方面的能力,但是在程度上依舊與男性存在差距。這一趨勢到了亞里士多德的思想中就直接轉變為對女性理性的否定,認為女性不具備完全意義上的理性,從而確定了男性與女性之間統治與被統治的關系。
顯然,古希臘這三位影響深遠的哲人都迫切地想要建立一種政治秩序,而在他們思想中關于女性與家庭的論述都是為了這一目的而服務,進而忽視了對女性本質的真正思考。在城邦中由男性公民主導的政治體制下,不管是為當時的政治體制尋找合理解釋還是探尋其他更加合理的政治體制時,對女性的定位一開始就籠罩著男權色彩,這也正是西方女性主義歷來都以抨擊男權為基調的原因。古希臘文化中的女性觀對西方后世女性的劣勢地位奠定了基調,在思想意識層面構造了對女性群體的社會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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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辛瑩瑩,女,漢族,山東濰坊人,山東師范大學研究生碩士,研究方向:民商法、法理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