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技術加持新興小銀行

黃金老

十八大以來，在《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的指引下，若干小銀行陸續成立，其中包括19家民營銀行，以及2家直銷銀行。

二十大報告指出：“高質量發展是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首要任務。”中國銀行業要適應實體經濟情勢的變化，轉型為依靠技術和管理創新，實現高質量發展。

數字技術正對金融服務模式進行全面升級，市場競爭格局面臨重塑。新興小銀行船小好調頭，要爭當高質量發展的排頭兵，做好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銀行體系的有益補充。

產業新進者的機會

梳理全球產業發展歷程，發現一些規律。

傳統的產業在西方國家往往由幾家巨頭占據，如化學工業的拜爾、石化行業的殼牌、鋼鐵行業的美國鋼鐵、汽車制造業的奔馳、飛機制造業的波音、傳統零售業的沃爾瑪。這些巨頭大多起步于19世紀后半期，至今百年上下。這些巨頭保持著先進的管理、技術水平，再加上強大的資本實力、品牌口碑，產業中的后來者幾乎沒有機會。

但在新興產業，情況完全不同，新企業不斷涌現、代代交替。軟件巨頭甲骨文、微軟無法阻止Zoom的崛起。早期的網絡社交工具MSN、Hotmail式微，成立僅十余年的臉書、推特、Instagram如日中天。

在亞馬遜、eBay主導的電子商務市場，依舊有Etsy等垂直電商成長。蘋果以智能手機將諾基亞、摩托羅拉拉下神壇，三星等智能手機制造商趁勢崛起。芯片設計與制造行業既有實力強勁的先行者英特爾、美光科技、超威半導體，也有后起之秀博通、英偉達、美滿電子科技。特斯拉遙領新能源汽車市場，老牌車企無出其右者。這說明在成熟市場機制下，新玩家在傳統產業機會微小，在新興產業才有崛起可能。

在中國，故事又不一樣，傳統產業也能誕生新貴。

鋼鐵行業已有寶鋼、武鋼、鞍鋼，卻仍能成長出沙鋼等一批新貴；汽車制造已有一汽、二汽、上汽，卻仍有比亞迪等一眾民營車企成功崛起；家用電器業已變成海爾、海信、美的、格力等新貴一統天下；還有醫藥領域雖已有國藥集團，卻仍有恒瑞醫藥等的發展空間；石油化工領域巨頭中石油、中石化并未阻礙恒力石化等的發展；快消行業更是頻繁出新，海天集團、農夫山泉成為代表。這說明在中國，傳統產業即使已有強勢玩家，后來者依然有巨大的機會。

再看中國新興產業，更是新貴一統江湖。

互聯網行業從最初的BAT，逐步加入字節跳動、美團、滴滴；電商業由淘寶時代走向京東、易購、拼多多、抖音電商等多足鼎立；新能源汽車既有老牌車企比亞迪，也有新玩家“蔚小理”；人工智能有寒武紀、商湯；手機制造既有華為、小米手機，也有vivo等品牌；傳媒行業既有光線傳媒等老牌企業，也有愛奇藝等新晉力量；新能源電池，先有比亞迪，再有寧德時代的強勢崛起。新興產業中，新巨頭在不斷涌現。

傳統產業的后來者在成熟市場中沒有機會，而在中國卻仍可誕生新貴，企業體制機制的不同是重要原因。中國傳統產業曾經以國有企業為主導，但國有企業天然受限于體制約束，制約其發展。這給了新企業機會，新企業利用機制創新能夠在市場上爭得一席之地。

新興產業更是如此。老玩家受限于原有企業機制，面對全新市場、全新商業模式，適應性弱，新興產業中，老玩家沒有先發技術優勢，后來者的機會就更大了，進而形成主導地位。

銀行業是典型的傳統產業，按成熟市場上的傳統產業規律，大銀行已主導市場，小銀行難有做強機會。但得益于此輪銀行業技術革新浪潮，在中國，另有體制機制創新紅利，新興小銀行則有充分發展機會。

小銀行迎來技術機遇

沒有金融科技，做不成普惠金融服務，離開科技助力，也不可能低成本、高效率地服務大規模的客群；普惠金融的“惠”需要金融機構將獲客成本、運營成本、風險成本、資金成本等各項成本降下來。

數字技術正在突破性發展，為新興小銀行提供了彎道超車的絕佳機遇，尤其是在普惠金融領域。生物特征識別技術、數據風控技術、AI技術、區塊鏈及物聯網技術、云計算技術，這五大數字技術，緩解了發展普惠金融長久以來面臨的海量客戶、無抵押、財務數據稀缺、服務成本高昂的難題。

人臉識別等生物特征識別技術的廣泛應用，使得銀行開戶無須見面。分布在天南地北的海量客戶，都可以方便地隨時隨地開立銀行賬戶。

數據風控技術，解決了長尾客戶的弱資信問題。長尾客戶存在大量的行為數據，大數據風控技術能對這些行為數據進行分析，來判斷欺詐風險和信用風險。

AI技術，能夠幫助銀行從海量客戶中找到需要金融服務的有效客戶。語音機器人替代了人耗多的人工客服。

區塊鏈及物聯網技術，解決了動產質押的問題。長尾客戶沒有合格的不動產抵押品。區塊鏈溯源技術解決了動產的歸屬問題，物聯網技術則能對這些動產進行實時監控，跑不了，使得動產變成了“不動產”。

云計算技術不僅大大提高了計算速度，更重要的是通過服務器的云化，大大降低海量客戶服務的科技成本。金融云技術提供了穩定可靠且低成本的線上服務平臺。

這些新技術解決了普惠金融業務中的老大難問題，助力新興小銀行以有限資源實現普惠金融業務大拓展。

數字銀行的特點在于智能化和線上化，使得銀行的業務、管理能夠自動在線進行。新興小銀行的小微貸款，做到了秒申、秒批、秒用，就是實現了全流程的線上自動處理。

數字技術攻克普惠金融服務中存在的種種阻點，讓金融變得更簡單。

依托中國雄厚的數字經濟基礎、超大規模的市場、國家政策扶持以及銀行業的持續技術投入，中國銀行業的數字化程度全球領先。

美國穆迪公司在2022年2月發布了一份全球新銳銀行報告（Rapid growth of challengers puts new verve into old banking systems），評定出全球最大的20家新銳銀行，中國就有4家新興小銀行入榜。2022年5月《亞洲銀行家》也評選了全球前100名數字銀行，中國就有3家新興小銀行位居全球前十位。

需要股權激勵

股權激勵是最重要的激勵機制。新興小銀行以技術立行，和科技公司爭奪人才，需要有類同科技公司的股權激勵機制。

發放股權減輕了當期的現金薪酬支付壓力，便于新興小銀行加大科技投入。新興小銀行的非國有銀行屬性，也需要股權激勵機制來激發活力。沒有股權激勵，中高層員工的工作熱情很難持久激發。下屬也很難向上級提出不同意見，因其沒有動力冒著失去晉升機會的風險大膽提意見。但若中高層員工個人持股權，則有切身利益也有主人翁責任感，也就更有動力提出改善建議。股權激勵，能夠激發員工的長期主義，從根子穩固新興小銀行的穩健經營文化。

新興小銀行員工數量精簡，適合全員持股。員工持股的目的不是通過上市來獲得一次性巨額增值，而是通過持續的分紅，獲得固定回報。銀行類上市公司眾多，且受到嚴格監管，市盈率都沒法和科技股相比。但經營良好的銀行，擁有持續的較高利潤，持續分紅可觀。

持續的分紅，可以增加全行低收入者收入，擴大中等收入群體，在高質量發展中促進共同富裕。

激勵之外，新興小銀行要控制住范圍欲望，基于資源能力，定位為銀行業市場的“補位者”，與大行差異化發展，尋求市場縫隙機會，做更加辛苦的業務，成為社會主義銀行體系的有益補充。這樣不僅能避免卷入擁擠的同質化競爭，還可在細分賽道建立起優勢能力。

普惠金融就是很好的市場縫隙機會。中國有2000萬納稅的小微企業以及上億的長尾個人用戶，金融服務覆蓋率不高，需要更多銀行參與。

小銀行機構層級少、決策鏈條短、響應速度快，具有提供普惠金融服務的內在優勢。目前，中小銀行已經支撐起了中國一半的普惠金融市場。

近年來國家對于普惠金融的支持力度持續加大，在政府信息共享、專項資金調配等方面都有推進，為普惠金融業務的開展創造了有利條件。

新興小銀行自成立之日起就始終堅守服務普惠小微的定位，致力于用科技解決普惠金融難題。

與大行相比，小銀行利率偏高。有人認為小銀行普而不“惠”，事實并非如此。新興小銀行提供全流程線上貸款，隨借隨還，無抵押、無交際，為客戶省去了不菲的資金閑置成本和交易成本。息費總和已與大銀行相差無幾。

新興小銀行面對下沉客群，差異化定價是風險控制的必要手段，小銀行與同樣面對下沉客群的民間借貸相比在定價上顯著體現出“惠”。中國要發展多層次金融市場，新銀行是多層次金融市場的必要一環，是實現普惠金融目標的重要參與者。

謹防兩大風險

關聯信貸交易是新興小銀行的死敵。再審慎的信貸決策機制，都會在關聯信貸交易下失效。新興小銀行發展之大患，莫過如此。針對股東干預，多數新興小銀行做得較好。

首先，通過實繳股本，將股權集中統一托管至各省股權交易中心，股東既不能撤回股本又不能做質押融資。這樣即使銀行股東出現問題，并不會減少銀行資本金，新興小銀行的經營仍然穩定，這是很重要的措施。

其次，新興小銀行對股東不要依賴，股東業務占比越低越好。在貸款方面，即使監管規定銀行可向股東按資本金最高10%的額度放款，新興小銀行也要原則上禁止對股東發放貸款。堅持做普惠、做小額、做分散即可從根本上控制對股東的關聯貸款風險。

內部人控制也是新興小銀行的敵人。在現今嚴密高效的金融監管之下，表現為監管制度浩渺，監管檢查密集，監管處罰苛重，內部人控制難再發生。中國銀行管理制度的現代化已進行20多年，各行也在內部普遍建立了較為嚴密的決策制衡制度，諸如各類科學決策委員會、YES-NO原則，使得個人很難凌駕于制度和組織之上。

新興小銀行還要運用數字技術，力推內部管理的數字化，如人力資源管理數字化、風險管理數字化、管理者畫像、員工畫像、過程處處留痕可追溯，大幅度提升管理透明度。

數字化風險，主要來自缺少全量數據以及數字技術。要將真實世界的情況完整映射到數字世界中，需要掌握描繪事物的全量數據，但新興小銀行現階段掌握的數據，遠遠達不到全量。還存在數據覆蓋、數據維度、數據質量等方面問題。

數據，要靠數據人才打標簽，才能形成數據資產。全社會數字人才培養體系加速進行中，預計還需要兩三屆畢業生。也正因為全量數據的缺乏，新興小銀行的業務只能更加聚焦。

制度環境也會引發數字化的風險。從市場客戶角度、政策監管角度，對銀行業的態度仍然停留在線下業務時代。包括客戶習慣、行業規則、監管制度等都沒有適應數字化做變革，使得數字化展業的進二退一。

新興小銀行要在實施數字銀行規劃、鍛造數字能力、掌控關鍵技術及基礎設施、業務數字化、管理數字化等五個方面，久久為功。現在看來，銀行業的硬科技就是數字風控技術。

發展政策建議

2015年6月，中國銀監會發布的《關于促進民營銀行發展的指導意見》，明確民營銀行要“定位于服務實體經濟特別是中小微企業、‘三農和社區，提供高效和差異化金融服務”。新興小銀行在服務實業、發展普惠金融方面初步達到了設立的政策初衷，并在數字技術應用方面起到較好的引領作用。

一個常見的規則難題，中國大部分財金規則制定之時，尚沒有民營銀行類別。例如，財政資金存放、永續債發行等等。現行政策允許財政性資金存放城市商業銀行，但民營銀行是否屬于城市商業銀行。《中國銀保監會中資商業銀行行政許可事項實施辦法》未明確民營銀行適用的參考依據。民營銀行似不需要獨成一類，應該歸屬城市商業銀行類別，適用有關城市商業銀行管理的有關財經政策。

經營地域方面，根據“一行一店”的政策要求，民營銀行不能設立分支機構和實體網點。

互聯網存貸款政策要求，線上存貸款業務只能在設有實體網點的城市開展。傳統銀行的老路和新興銀行的新路，都不讓走。新興小銀行設立在區域中心城市，金融機構已十分密集，金融服務已嚴重過剩，沒有多少做普惠金融的空間。跨區經營，正可以分散地區風險。

個別中小銀行事件，主要還是公司治理失當引發的大股東恣意干預銀行經營問題。線上存貸款業務，正可以降低金融服務成本、深入偏僻區域來提供金融服務，實現普惠金融要義。

巴塞爾協議的偉大，就在于把紛繁復雜、重重疊疊的金融監管措施，都歸一到一個尺度上，即資本充足率監管。“做生意是要有本錢的”，有多少資本，就可以做多大生意、做多遠的生意、做多復雜的生意。經營地域、互聯網業務資質等等，莫不應與此強掛鉤。

資金來源方面，資產證券化是一種有效、安全的融資工具。新興小銀行把小額分散的無抵押貸款，進行公開的信用評級，打包證券化，銷售給金融機構和企業。小貸公司、消費金融公司都有資格進行資產證券化，新興小銀行資質和管理水平不在其之下。同時，既然允許新興小銀行吸收公眾存款，也就應該允許銷售證券化資產。二者對于社會的風險是一樣的。

激勵機制方面，全員持股能夠進一步完善新興小銀行公司治理結構，有效穩定管理層和骨干員工隊伍，發揮管理層和員工的主人翁意識。

新興小銀行規模小，業務單一，其風險的外溢性小。新興小銀行機制新，組織活力強，適當給予一定的先行先試政策，國家收放自如，風險可控。事實上，國家只要抓住嚴格公司治理和資本充足率監管這個牛鼻子，新興小銀行的改革和發展就可以高枕無憂。

（作者為江蘇省數字金融協會會長；編輯：張威、袁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