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正平 紀環宇 董晶
防控風險是商業銀行經營管理的重要內容。農村商業銀行(以下簡稱“農商行”)作為服務“三農”、支持鄉村振興的金融主力軍,其風險防控任務格外艱巨。一方面,由于農業經營主體信息不易獲取,農戶金融素養較低,農業具有天然的弱質性;另一方面,國有大行、金融科技企業紛紛進入農村市場,加劇了農村金融市場競爭,導致農商行面臨較大的經營壓力。與此同時,在金融數字化轉型的背景下,不少農商行也加大金融科技應用力度,加速數字化轉型。2022年1月,銀保監會印發《關于銀行業保險業數字化轉型的指導意見》,提出“到2025 年,銀行業保險業數字化轉型取得明顯成效”的發展目標,并從戰略規劃與組織流程建設、業務經營管理數字化、數據能力建設等方面給出了指導意見。2021 年2 月,中央一號文件《關于全面推進鄉村振興加快農業農村現代化的意見》明確提出“發展農村數字普惠金融”。2021年7月,中國人民銀行等八部委聯合頒布《關于深入開展中小微企業金融服務能力提升工程的通知》,強調“為提升中小微企業金融服務的便利度,應鼓勵地方法人銀行業金融機構使用數字信息技術”。由此可見,數字化轉型已成為包括農商行在內的中小銀行提升綜合實力、實現可持續發展的必然選擇[1]。然而,有研究表明,在前期階段電子化會給農商行帶來新的風險[2]。那么,農商行數字化轉型會對其風險承擔產生影響嗎?尤其是數字化轉型會影響農商行的主動風險承擔嗎?進一步地,農商行數字化轉型會影響其被動風險承擔嗎?這些正是本文試圖回答的問題。
從已有文獻來看,關于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與風險承擔關系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兩個領域:
一是探究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及其影響。新一代信息技術的發展為數字化轉型提供了技術支撐[3],加快了數字化轉型的進程。金融科技通過優化商業銀行外部環境和提高商業銀行內部能力進而驅動其數字化戰略轉型[4],數字技術在數字金融領域的應用改變了商業銀行的經營效率與風險偏好,進而對商業銀行的經營模式進行了創新[5]。此外,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著力于技術思維與技術構建、金融生態思維與金融生態場景構建、數據思維與數據能力構建、互聯網思維與新商業文明構建等思維和能力的轉變[1]。Standaert 等[6]通過與來自大型銀行、金融科技公司的專家談話,確定了數字技術與信息數據的應用作為銀行決策者制定未來戰略方向的依據之一。Kellner 等[7]研究發現,數字技術在商業銀行中的應用能夠使銀行在競爭中取得優勢。熊健等[8]認為,金融科技的發展能夠通過技術溢出效應達到降低商業銀行運營成本和提升工作效率的目的。此外,銀行數字化轉型也意味著銀行面臨著大數據處理、網絡安全風險方面的局限性[9]。就農商行數字化轉型而言,由于農戶、小微企業存在信息不透明、抗風險能力較弱、缺乏抵押物等特點,農商行發放涉農貸款時將承擔更多經營風險[10]。農村金融供給側改革可以通過技術創新改進金融服務[11],農商行的數字化轉型也能夠通過降低經營成本改善其盈利能力[12]。
二是探究銀行風險承擔的影響因素。商業銀行風險承擔分為主動風險承擔和被動風險承擔,前者為銀行事前風險承擔意愿的反映,后者則是銀行風險的事后衡量[13,14]。從宏觀來看,Dias[15]認為,資本監管與銀行風險承擔之間存在非線性關系。經濟政策的不確定性顯著提升了商業銀行主動風險承擔水平,同時降低了商業銀行被動風險承擔水平[16]。互聯網金融[17]、數字金融[18]與普惠金融[12]的發展則有效降低了商業銀行被動風險承擔水平。從微觀來看,Kasman 等[19]認為,企業文化相對穩健的銀行其風險承擔水平較低。Nguyen 等[20]發現,企業文化偏激進的銀行則更傾向于選擇高風險信貸項目。銀行治理過度也會加大銀行面臨的風險[21],但可以通過改善運營效率來降低銀行風險水平[22,23]。就農商行而言,資本水平的變動與其風險承擔水平之間呈現負向關系[24],價格競爭則加劇了農商行風險承擔水平[25],利率市場化放大了農商行這種被動風險承擔[26];相比于股份制銀行與城商行,經濟政策的不確定性對農商行主動和被動風險承擔的抑制作用更強[16]。
由上述文獻梳理可知,有關銀行數字化轉型與風險承擔關系的研究已經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但仍存在需要改進的地方:(1)現有文獻對農商行數字化轉型特點和運行環境關注較多,少有關注農商行數字化轉型帶來的影響;(2)有關農商行風險承擔的研究并沒有清晰闡明主動風險承擔與被動風險承擔的關系;(3)鮮有文獻關注農商行數字化轉型對其風險承擔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因此,本文基于文本挖掘法構建了農商行數字化轉型指數,檢驗了農商行數字化轉型對其風險承擔意愿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并進一步討論了農商行數字化轉型過程中主動風險承擔與被動風險承擔的關系。
具體而言,本文的主要創新點為:(1)以農商行為研究對象,實證檢驗數字化轉型對其主動風險承擔的影響,豐富了有關農商行數字化轉型的研究;(2)探討農商行數字化轉型對主動風險承擔的影響,并分析數字化轉型過程中農商行主動風險承擔與被動風險承擔的關系,拓展了銀行風險承擔問題的研究范圍;(3)揭示了農商行數字化轉型通過改善運營效率提升其主動風險承擔的作用機制,并考察了不同資產規模、不同省聯社干預強度下農商行數字化轉型對其主動風險承擔的異質性影響,深化了對二者關系的理解。
農商行數字化轉型主要通過緩解銀行競爭壓力和強化金融科技應用來促進其主動風險承擔意愿。一方面,數字化轉型可以緩解國有銀行、股份制銀行對城商行造成的競爭壓力,進而增加農商行主動風險承擔意愿。Marcus[27]指出,存款市場競爭加劇會壓縮銀行存貸利差,進而降低銀行特許權價值。數字化轉型能幫助銀行識別客戶需求差異,擴展穩定資金的來源,進而增加銀行存款[28],緩解存款市場競爭壓力。而且,為了提升銀行特許權價值,銀行主動承擔風險的意愿也會隨之增加[29,30]。同樣,商業銀行的競爭行為對農商行的穩健運營也產生了重要影響[25],數字化轉型可以降低農商行的經營成本[12],從而緩解銀行競爭帶來的壓力,在這種情況下其主動風險承擔意愿會更強烈。另一方面,數字化轉型可以促使農商行加大金融科技的應用,從而進一步增加其主動風險承擔意愿。農商行可利用網絡技術、大數據、云計算和人工智能等手段,提升金融服務效率及風險識別能力[31],進一步緩解信息不對稱帶來的困擾[12],從而增加其主動風險承擔意愿。據此,本文提出假說1。
H1:農商行數字化轉型會提升其主動風險承擔意愿。
數字化轉型通過提高農商行運營效率,進而增加其主動風險承擔意愿。莊雷等[32]發現,科技企業與傳統銀行在長期博弈過程中最終實現互利共贏。換言之,金融與科技相結合能幫助銀行降低運營成本,提升運營效率。從農商行的角度看,數字金融的發展使金融和科技融合得更深,加速了業務轉型,進而提高了其運營效率[33]。同樣的,數字化轉型促進了金融資源的定價與配置[34],有助于緩解農村金融中交易成本高、信息不對稱等問題[35],還可以提高農商行業務辦理速度,降低運營成本[12],最終提升農商行的運營效率。進一步地,農商行運營效率的提高可以增加其主動風險承擔意愿。田雅群等[36]從市場勢力的角度研究發現,農商行成本效率的降低使其抵御風險的能力下降。換言之,如果農商行成本效率提高,其風險控制能力也會隨之提高。當制定有效的風險控制措施后,商業銀行更愿意主動承擔風險[37]。因此,隨著農商行運營效率的提升,其應對風險的能力會提高[2],風險承擔意愿也隨之增加。據此,本文提出假說2。
H2:農商行數字化轉型有助于提升其運營效率,進而增加其主動風險承擔意愿。
資本是銀行抵御風險的重要防線,銀行自身的資本閑置將影響其盈利,為了彌補利潤損失,銀行具有較高的風險投資激勵[38]。相對于資產規模較小的農商行,資產規模較大的農商行人才儲備和技術儲備更充足,有更多的資源可投入到數字化轉型上[1]。并且,在數字化轉型提升農商行主動風險承擔的過程中,資產規模較大的農商行憑借其優質客戶資源降低經營成本,提升運營效率[39],其結果可能是增加了農商行的主動風險承擔意愿。此外,資產規模較大的農商行還可以利用其規模優勢進行分散化投資,這也有助于提升其主動風險承擔意愿。因此,在資產規模較大的農商行中,數字化轉型對其主動風險承擔意愿的影響可能更大。
省聯社一直承擔著對轄內農商行的管理、指導、協調、服務等職能。盡管省聯社的這種干預會制約農商行的運營和發展[41],但在農商行數字化轉型過程中,省聯社的作用不可忽視[42]。具體而言,省聯社對農商行的影響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間接調配農商行的金融資源或直接插手農商行的經營行為[40]。例如,在數字化轉型前期,省聯社可以協調整合轄內外農商行的資源,促進農商行間的交流合作,以助推數字化轉型[1];在數字化轉型過程中,省聯社可以發揮其“平臺優勢”,通過集中進行人才招聘、升級核心業務系統等方式,發揮規模經濟,降低轄內農信機構在數字化轉型中的投入成本,提升轉型效率[42]。這些都可能會增加農商行的主動風險承擔水平。二是直接干預,為農商行提供必要的風險管理服務,提升其風險控制能力[43],從而增加其主動風險承擔的意愿。據此,本文提出假說3。
H3a:在資產規模較高的農商行中,數字化轉型對其主動風險承擔意愿的影響更大。
H3b:在省聯社干預較強的省份中,數字化轉型對農商行主動風險承擔意愿的影響更大。
值得注意的是,數字化轉型可以抑制農商行的被動風險承擔。一方面,數字化轉型能夠強化商業銀行對客戶行為數據的捕捉能力[44],緩解信息不對稱,進而提升商業銀行的風險控制能力[45,46],減少客戶的違約行為,從而降低其被動風險承擔水平。另一方面,商業銀行的數字化轉型能夠優化傳統業務流程降低風險轉嫁的動機[47],進而降低其被動風險承擔水平。就農商行而言,可借助線上化和電子化等途徑,拓展金融服務渠道,提升運營效率[2],從而進一步降低其被動風險承擔水平。
值得注意的是,提高農商行的主動風險承擔意愿有利于降低其被動風險承擔水平。金洪飛等[48]發現,在商業銀行戰略轉型過程中,應用金融科技能夠改善其風險承受能力,同時降低風險承擔水平。在政策不確定性增加的情況下,商業銀行的主動風險承擔意愿下降,而不良貸款率和破產風險增加[16]。就農商行而言,當農商行主動風險承擔水平增加后,勢必引起其風險資產的擴張,由此可能倒逼銀行計提更多的風險準備金以應對潛在的風險累積[49]。在數字化轉型框架下,農商行進一步重塑其業務流程和風控制度,從而提升其風控水平[1],最終降低其被動風險承擔水平。據此,本文提出假說4。
H4:農商行數字化轉型會降低其被動風險承擔水平,并通過提升其主動風險承擔意愿降低農商行的被動風險承擔水平。
本文手工整理了2015—2020年207家農商行的數據。數據來源于各銀行的官網、中國債券信息網和中國貨幣網披露的年報,部分財務數據來源于國泰安數據庫;此外,宏觀變量數據來源于相應年份的《中國統計年鑒》。
1.被解釋變量
已有文獻中,銀行風險承擔水平的衡量指標主要包括不良貸款率、加權風險資產、資本充足率、Z值、資產收益率波動性、β系數和貸款損失準備金[50,51]。由于資產收益率波動性、β系數一般度量的是上市公司的風險情況,需要時間序列較長且完整的數據集,而農商行大多沒有上市,因此無法用這些指標來衡量。此外,農商行一般處在政府隱性擔保之下,幾乎不存在破產風險[52],因此Z 值也不適用。綜合考慮,本文借鑒顧海峰等[16]的做法,分別以加權風險資產和不良貸款率來衡量農商行的主動風險承擔水平和被動風險承擔水平。主動風險承擔水平是銀行事前風險承擔意愿的體現。加權風險資產指標值越高,代表銀行風險承擔偏好和意愿越強,因此能夠較為全面地反映銀行的主動風險承擔行為和水平。被動風險承擔水平是銀行因已發放的貸款出現違約所被動承擔的風險。不良貸款率是對銀行事后風險的度量指標[30],能夠評估銀行貸款質量,度量貸款違約風險的變化。
2.核心解釋變量
參考吳非等[53]的做法,本文采用文本挖掘法測算農商行數字化水平,衡量其數字化轉型情況。參考《2021農商行轉型趨勢報告》《金融業數字化轉型發展報告》《2021 中國銀行業數字化轉型研究報告》,篩選出適合農商行的數字化轉型詞庫。同時,考慮到農商行也屬于企業,因此參考《企業數字化轉型藍皮書》,總結數字化轉型詞匯加入其中。具體的關鍵詞詞庫見表1。

表1 農商行數字化轉型關鍵詞庫
3.控制變量
為精準識別農商行數字化轉型對其風險承擔的影響,本文引入了微觀和宏觀層面的控制變量。其中,微觀層面的控制變量包括農商行的資產規模[54]、資產利潤率[50]、資本充足率[55]和存貸比[56]。宏觀層面的控制變量為所在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36,2]。
4.機制變量
為識別數字化轉型對農商行主動風險承擔的作用機制,本文引入運營效率作為機制變量,并參考張正平等[33]的做法,以總資產周轉率作為運營效率的代理變量。具體變量定義見表2。

表2 變量定義
參考張正平等[33]的做法,本文設定如下計量模型對農商行數字化轉型與主動風險承擔的關系進行實證檢驗:
其中,被解釋變量Yit為第i家農商行t年的主動風險承擔指標;核心解釋變量DIit為第i 家農商行t年的數字化水平指標;Xijt為控制變量(包含機制變量),j為第j個控制變量;μi和γt分別表示個體和時間固定效應,εit為擾動項。
參考董曉林等[57]的做法,構建如下模型識別數字化轉型通過提高運營效率促進農商行主動風險承擔的作用機制:
其中,TOTCit為農商行運營效率,DIit×TOTCit為數字化轉型與農商行運營效率的交互項。若β2系數顯著且符號符合預期,則表明農商行數字化轉型通過改善其運營效率提高其主動風險承擔意愿。
表3 為各變量描述性統計結果。結果表明,農商行數字化水平的最大值為92,最小值為0,均值為3.88,可見樣本農商行數字化轉型仍處于初級階段,不同農商行之間數字化水平差異較大。加權風險資產取對數之前的最大值為7839.24 億元,最小值為0.47億元,均值為888.58億元,這表明不同農商行的主動風險承擔有很大的差別。不良貸款率的均值為2.51%,遠高于商業銀行平均水平;標準差為1.71%,表明農商行被動風險承擔的差異并不大。此外,存貸比、經濟發展水平等控制變量的標準差相對較大,表明不同農商行在這些方面的表現存在顯著差異,符合計量回歸的需要。

表3 變量描述性統計結果
首先,由于本文的平衡面板數據的時間長度小于面板個體數,趨勢性的影響較小,屬于短而寬的面板數據,因此可不必進行單位根檢驗。其次,采用方差膨脹因子(VIF)對面板數據的所有解釋變量進行多重共線性檢驗,結果表明變量之間不存在嚴重多重共線性問題。最后,在進行基準回歸前,需要在混合回歸、隨機效應和固定效應模型中選擇合適的模型,通過檢驗,結果表明固定效應模型優于混合效應模型。進一步進行Hausman 檢驗,P 值為0.000,結果拒絕隨機效應模型,因此本文采用雙向固定效應模型進行基準回歸。
表4報告了農商行數字化轉型對其主動風險承擔影響的基準回歸結果。結果顯示,未加入控制變量時,農商行數字化的系數顯著為正,加入控制變量后,農商行數字化的系數仍顯著為正,表明數字化轉型顯著提升了農商行主動風險承擔水平。假說1得到驗證。這可能是由于農商行數字化轉型重塑了其業務流程,有助于提高其經營效率,降低其經營成本[12],進而刺激農商行主動承擔風險的意愿。

表4 基準回歸結果
就控制變量來看,資產規模、資本充足率、存貸比和總資產周轉率的估計結果是符合預期的。資產利潤率的估計系數顯著為負,與預期不一致。可能的原因是,資產利潤率衡量的是銀行的盈利能力[58],在農商行資本監管相對薄弱、內部風險治理水平較低[59]的情況下,即使盈利能力較低也可能激勵農商行采取更冒險的經營策略(增加主動風險承擔)以獲取較高收益。這與徐明東等[55]發現“較低的盈利性可能促使銀行為改善盈利指標而采取高風險策略”的結論是一致的。經濟發展水平的估計系數顯著為負,與預期也不相符。其原因可能在于,在經濟發展水平較好的地區,銀行的密集程度較高,各類型銀行的布局也較為完善,企業信貸資金來源更加廣泛[60],農商行因此面臨著更加嚴峻的外部競爭環境,傾向于采取更加保守的經營策略,從而降低其主動風險承擔意愿。
1.內生性分析
(1)工具變量法
由于農商行主動風險承擔也會對其自身數字化轉型程度產生一定影響,即變量間可能存在一定的反向因果關系。因此,本文借鑒邱晗等[61]的做法,選擇互聯網普及率作為數字化轉型程度的工具變量。其計算方法為當地互聯網寬帶接入用戶數×100/年末當地總人口數,并使用2SLS 進行回歸,以緩解計量識別中的內生性問題。一方面,互聯網普及作為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的必備基礎建設,與數字化轉型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滿足相關性原則。另一方面,在控制商業銀行微觀層面以及宏觀經濟層面的相關變量后,互聯網普及率不會對農商行主動風險承擔造成直接的影響,滿足外生性原則,因此,互聯網普及率應是一個較為有效的工具變量。本文將農商行數字化轉型程度對互聯網普及率以及其他控制變量做一階段回歸,并通過了名義顯著性水平為5%的Wald檢驗,表明工具變量有效。
采用工具變量進行回歸后的結果見表5,數字化水平的估計系數在10%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在考慮內生性問題后,農商行數字化轉型仍能顯著地提高其主動風險承擔意愿,與基準回歸結果一致。

表5 工具變量法的回歸結果
(2)系統廣義矩估計(SYS-GMM)
考慮到農商行上一期風險承擔水平與本期風險承擔水平之間可能存在一定的相關性,本文引入銀行風險承擔水平的滯后一期作為工具變量,運用動態面板模型進行系統廣義矩估計。由表6報告的回歸結果可知,數字化水平的估計系數在10%的水平上顯著為正。AR(2)檢驗結果表明,擾動項差分不存在二階序列相關。Wald 檢驗結果和Hansen 檢驗結果說明工具變量選取有效。這表明在考慮變量內生性因素后,基準回歸的結論依然成立。

表6 系統廣義矩法(SYS-GMM)的回歸結果
2.穩健性檢驗
(1)替換解釋變量
考慮到農商行正從電子化階段向數字化階段轉型,包含電子化的詞頻可能導致對農商行數字化水平的衡量產生偏差,因此,去除文本挖掘詞頻中關于農商行電子化相關詞頻(手機銀行、網上銀行和互聯網),重新構建農商行數字化轉型指標進行回歸分析。表7(1)列的結果表明,數字化水平的系數仍顯著為正,與基準回歸結果一致。

表7 穩健性檢驗的結果
(2)替換被解釋變量
借鑒金洪飛等[48]的做法,選擇核心一級資本充足率作為銀行主動風險承擔的代理變量進行穩健性檢驗,核心一級資本充足率越大,表明銀行風險承擔能力越強。表7(2)列的結果顯示,替換被解釋變量后,數字化水平的系數仍顯著為正,與基準回歸結果一致。
(3)增加控制變量
考慮到市場競爭可能帶來的影響,本文借鑒戴美虹[62]的做法,使用單位面積內銀行網點數量來衡量當地銀行業競爭水平。通常而言,單位面積內銀行網點數量越多,當地的競爭水平越高。表7(3)列的回歸結果顯示,增加當地銀行競爭水平這個控制變量后,數字化水平的系數仍顯著為正,與基準回歸結果一致。
表4 結果表明,農商行數字化轉型對其主動風險承擔有顯著的正向影響,但其作用機制仍有待分析。表8 的回歸結果顯示,農商行總資產周轉率與數字化水平的交互項系數顯著為正,表明農商行運營效率顯著增加了數字化轉型對其主動風險承擔的正向影響。其可能的原因是:一方面,數字化轉型促進金融資源的定價與配置[34],有助于解決農村金融中交易成本高、信息不對稱等問題[35],還可以提高農商行業務辦理水平、降低運營成本[12],最終達到提升農商行運營效率的效果;另一方面,隨著農商行運營效率的提升,其應對風險的能力也會提高[2],主動承擔風險的意愿也隨之提升。由此,假說2得到驗證。

表8 作用機制的回歸結果
進一步地,借鑒周利等[63]的做法,采用分組回歸的方式檢驗上述作用機制的穩健性。根據總資產周轉率將樣本劃分為低運營效率組與高運營效率組,如果高運營效率組的數字化水平的系數更顯著并且絕對值更大,則表明該機制是成立的。由表8可知,組間系數差異顯著,兩組估計結果具有可比性。在高運營效率組中,農商行數字化轉型對主動風險承擔有顯著的正向影響,而在低運營效率組中并不存在正向影響。假說2得到了支持。
1.資產規模的異質性
根據農商行資產規模大小,將樣本劃分為高資產規模組與低資產規模組,采取分組回歸的方式進一步識別不同資產規模的農商行數字化轉型對其主動風險承擔的異質性影響。由表9(1)和(2)列P 值的結果可知,分組回歸后,數字化轉型估計系數間的差異是顯著的。在高資產規模組中,農商行數字化水平的系數顯著為正;在低資產規模組中,農商行數字化水平的系數則為不顯著的負值。這表明,相比于低資產規模的農商行,高資產規模的農商行數字化轉型對其主動風險承擔的影響更強。假說3得到部分驗證。

表9 數字化轉型對農商行主動風險承擔的異質性影響
2.省聯社干預的異質性
采用張正平等[40]測算的省聯社信貸業務關注指數來衡量各地省聯社干預水平,將樣本劃分為強省聯社干預組和弱省聯社干預組,采用分組回歸檢驗異質性影響。由表9(3)和(4)列P值的結果可知,分組回歸后,數字化轉型估計系數之間的差異是顯著的。在強省聯社干預組中,農商行數字化水平的系數顯著為正;在弱省聯社干預組中,農商行數字化水平的系數則不顯著。這表明,相比于弱省聯社干預組,強省聯社干預組的農商行數字化轉型對其主動風險承擔的影響更強。假說3得到驗證。
為驗證假說4,本文參照江艇[64]的建議①,借鑒趙健宇等[65]的做法,建立如下模型進一步驗證數字化轉型對農商行被動風險承擔的影響以及主動風險承擔的機制作用:
其中,Yit為農商行的被動風險承擔水平,Mit為機制變量主動風險承擔水平。若系數α1顯著,且Mit在理論上是影響被動風險承擔的,則表明Mit的機制是成立的。
從表10的回歸結果來看,對于農商行被動風險承擔,數字化水平的系數顯著為負,說明農商行數字化轉型有效降低了其被動風險承擔水平。假說4得到部分驗證。其可能的原因在于,農商行借助線上化和電子化,拓展了金融服務方式渠道,提高了運營效率,以解決金融對接困難等問題[2]。從主動風險承擔的機制作用可知,農商行數字化水平的系數顯著為正,表明數字化轉型顯著提升了農商行的主動風險承擔。進一步地,當農商行主動風險承擔水平增加后,勢必會引起其風險資產的擴張,由此可能倒逼銀行計提更多的風險準備金以應對潛在的風險累積[49],并在數字化轉型框架下進一步重塑其業務流程和風控制度,提升農商行的風控水平[1],最終降低其被動風險承擔水平。

表10 數字化轉型對農商行被動風險承擔的影響及主動風險承擔的機制作用
綜上,農商行數字化轉型可通過提升其主動風險承擔,進而降低其被動風險承擔。至此,假說4得到驗證。
本文使用文本挖掘法測算出農商行數字化水平,并利用2015—2020 年207 家農商行的數據作為研究樣本,實證檢驗了農商行數字化轉型對其風險承擔的影響及其機制,主要的結論有:(1)農商行數字化轉型能夠有效提升其主動風險承擔意愿,同時有效抑制其被動風險承擔意愿,即農商行數字化轉型既能增加事前的風險承擔意愿,也能降低其事后的風險承擔水平,并且,數字化轉型通過提升農商行主動風險承擔水平降低其被動風險承擔水平;(2)農商行數字化轉型水平的提升可提升其運營效率,進而提高其主動風險承擔意愿;(3)在資產規模更大和省聯社干預更強的農商行中,數字化轉型對其主動風險承擔有更強烈的正向影響。
上述研究結論對我國農商行加快數字化轉型和強化風險治理具有重要的政策啟示。
首先,農商行應積極推進數字化轉型,借力數字化轉型提升其風險承擔水平。遵循銀保監會發布的《關于銀行業保險業數字化轉型的指導意見》中的相關精神:一方面,農商行應積極探索適合自身情況的數字化轉型模式,通過與金融科技合作、借助省聯社平臺優勢等方式提升金融科技應用水平,探索線上與線下的適宜匹配方式,加大數字人才引進、培養的投入力度,加快物理網點的升級改造,積極推進數字化轉型。另一方面,農商行應在數字化轉型中加強數據治理,著力完善業務流程,提升信息獲取和處理能力,打造智能化風控系統,逐步消除信貸業務中的信息不對稱、交易成本高等痛點,提升農商行主動風險承擔的意愿和能力。
其次,農商行應著力改善運營效率,結合內外特征穩妥推進數字化轉型。一方面,農商行積極運用數字技術創新業務流程,提升業務處理能力,降低運營成本,提高運營效率。另一方面,農商行應結合內外特征穩妥推進數字化轉型。具體而言,對于資產規模較小的農商行,應遵循“先戰略、組織,后技術、運營”的順序穩妥推進數字化轉型,確保農商行有更堅實的基礎應對數字化轉型帶來的新風險。對于省聯社干預較強的農商行,不僅可依靠省聯社的管理作用,也可以與其他農商行“抱團取暖”,打造數字化轉型的行業協同機制,合力推動數字化轉型。
最后,在數字化助力的基礎上,農商行應合理增加風險承擔水平。研究表明,農商行數字化轉型會增加其主動風險承擔水平,并通過增加其主動風險承擔意愿降低其被動風險承擔水平。這意味著,一方面,農商行可利用數字化轉型帶來的“正向效應”提升其主動風險承擔意愿,從而加大對風險資產(項目)的配置比例,擴大其盈利能力。另一方面,農商行還可以進一步借助數字化轉型實現銀行戰略、業務、流程、系統、產品等方面的全面再造,在進一步推動降本增效的同時提升風險控制能力,降低被動風險承擔水平。
注 釋
①本文放棄中介效應的逐步回歸,不再估計間接效應,重點關注X 對Y 影響的因果關系識別,對X 與中介變量進行回歸檢驗,而從理論上或基于已有文獻論述中介變量對Y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