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徐州出土的漢代“漆陶”“鑲玉漆棺”“漆彤樓”“漆纖維”等都具有典型代表性與藝術性,無不彰顯著地域性文化身份與區域藝術特色,且兼具同制京師的社會性傾向。徐州漢代漆器的生產并不是以大眾化使用為宗旨,而是為楚王(彭城王)及其近親、高官貴族的日常生活服務,彰顯了徐州兩漢文化的權貴藝術特色。
關鍵詞:漆器;工匠;漢代;徐州
基金項目:本文系江蘇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項目“中華漆工精神的當代價值研究”(2020SJA2365)階段性研究成果。
徐州出土的漢代漆器雖難同湖北、湖南、陜西、四川、云南等地的漢代漆器相媲美,但從出土漆器的殘片、飾件中依舊可以尋求徐州地區漢代漆工藝術風格和其背后的社會思想文化。漆工藝是徐州漢墓的重要組成元素。徐州漢代葬具中多使用髹紅、黑色的漆木棺,但能保存下來的極少,基本都是依據漆痕或漆衣來判斷是漆棺或其他器皿等。由于氣候、地質結構、盜墓等自然和人為因素限制,徐州漢墓漆器很難保存下來,大多朽毀,剩漆器飾件較為清晰,還有一些陶漆器保存完好。徐州四面環抱丘陵,漢墓基本集中于市區周圍的丘陵地帶,有漆器出土的墓葬空間地理分布大致呈四方狀,主要以楚王陵墓為主,其他墓葬有零星漆器出土①。幾代楚王陵墓均見有大量隨葬漆器飾件和幾件極具價值的鑲玉漆棺、鑲玉漆枕等。這說明當時徐州地區使用漆器彌足珍貴并帶有強烈的權貴色彩,這也反映出使用漆器是身份與地位的象征。
一、徐州漢代漆器藝術形態
徐州出土的多件漢代漆陶,是陶器與漆器工藝的結合,多素面髹漆,也有在陶壁上飾有云氣紋,具有地域特色。出土的鑲玉漆棺和鑲漆玉枕是楚王的專屬葬具,所鑲玉之多、玉器之精美是其他地區望塵莫及的。北洞山西漢楚王墓、馱藍山楚王墓、九里山一號漢墓、翠屏山西漢劉治墓、臥牛山西漢楚王墓等均有墓室髹漆涂朱如同秦始皇陵地宮“塞以文石,致以丹漆”。銅山荊山漢墓和西漢宛朐侯劉埶墓出土的漆布袋等漆纖維的出土實屬罕見,漆纖維藝術既是漆器藝術,也是纖維藝術。這些典型的器物構成了徐州出土的漢代漆器藝術特色,既有地域風情,也有“同制京師”之感。
(一)簡潔樸素的漆陶
徐州出土多件漆陶器,西漢宛朐侯劉埶墓的漆陶鼎、漆陶盒、漆陶壺、漆陶鈁、漆陶罐、漆陶盆、漆陶鐎壺,簸箕山五號漢墓的漆繪陶鼎,黑頭山西漢劉慎墓的漆陶盤、漆陶小瓶,還有徐州博物館收藏的漆繪陶鈁、漆陶壺和白云山一號墓出土漆陶鐎盉、漆陶匜等。這些漆陶器除漆繪陶鼎和漆繪陶鈁之外多為素面髹漆。西漢早期彩繪陶器比較多見,漆繪陶器(如圖1左)則出土不多。
簸箕山五號漢墓出土的漆繪陶鼎,器身簡潔大氣,以腹中部凸弦紋一分為二。上半部飾有流暢的二方連續云氣紋,下部除蹄形足上飾有葉片形紋之外無裝飾紋樣。疏密有致的細曲線將我們的視覺焦點引向器身上部,但因每個蹄形足上各飾有一個面積很大的紋樣,又將視覺重心下移。在疏密、粗細對比中產生了視覺的調和。蹄形足飾葉形紋之外還有一圈與葉形紋形狀一致的細線紋飾,與上部的云氣紋、弦紋相統一,終使漆鼎依然顯穩重??上崂L陶鼎的蓋已無,并不能讓我們看到鼎原來真實的形態。該鼎應屬明器,鼎的造型明顯模仿當時流行的青銅鼎,器表裝飾又借鑒了漆木器的裝飾手法,是一件陶器和髹漆工藝完美結合的佳作。
徐州博物館收藏的漢代漆繪陶鈁(如圖1右),外髹黑褐色漆。蓋飾紅色云氣紋,中間部分是順時針旋轉的云紋。四周分為4個相等的梯形區域,上飾對稱云氣紋。頸部飾紅色連續三角紋和一弦紋。底足飾以紅弦紋。它的紋樣與徐州多處漢代墓葬出土的彩繪陶鈁②相似,但比彩繪陶鈁的紋樣要簡單許多。從漆鈁上所繪紋飾可以看出與漆鼎紋飾大體一致。紋飾多在器體上半部繪制,下部僅底足飾有簡單紋飾以作視覺平衡。漆鈁蓋上紋飾最為復雜和集中,由此推測,簸箕山五號漢墓出土的漆繪陶鼎的蓋的紋飾為云紋飾和幾圈二方連續的紋樣,在兩者之間和蓋邊繪有若干弦紋。
(二)以玉為衣的漆玉棺
玉是溫潤而有光澤的美石,在中國藝術史上有著獨特的地位。據《考工記》記載,使用玉有嚴格的等級制度,“天子用全,上公用龍,侯用瓚,伯用將……大意為天子用純色的玉,上公用雜色的玉石(玉石之比為四比一),侯用質地不純的玉石(玉石之比為三比二),伯用玉和石各占一半的玉石……”[1]徐州出土漢代鑲玉漆明器有鑲漆玉棺和鑲漆玉枕,以玉飾片裝飾明器是漢代高貴之人所享有的特權。
“棺”是縮小的建筑,它反映黃泉下的冥界世界,也能體現墓主人現世的宇宙世界及生活經驗?!皾h代的棺,根據地位、等級的尊卑,財產的貧富,分為梓宮黃暢題湊、樟棺朱漆、樟棺黑漆、樟棺坎侯漆、梓棺、木棺、桐棺、小棺、絲布袋等。棺之外又有梈,即大棺材,一般的貧者是有棺無槨的?!盵2]《后漢書》記載:“諸侯王、公主、貴人皆樟棺,洞朱,云氣畫。公、特進樟棺黑漆。中二千石以下坎侯漆?!盵3]徐州漢墓大多數為漆棺,外髹褐漆,內髹紅漆,但多已朽毀壞,遺留漆皮。在漆棺上鑲玉,表明墓主人不滿足只使用“樟棺朱漆”,而以玉作為顯示自己高貴身份的手段。
獅子山西漢楚王墓出土的鑲玉漆棺十分罕見,但因木質漆棺難以保存和盜墓的干擾,也已朽壞,不過還能看到明顯漆痕和散落在周圍的玉璧、玉片等。獅子山西漢楚王墓鑲玉漆棺(如圖2)共出土了各類玉棺片近1900余片。這些玉片是按一定規律制作的,分為菱形片、三角形片、方形片和異形片,這些玉片是鑲在髹漆棺木上的。研究者已成功復原,但有關玉璧的鑲嵌問題,由于墓室遭過盜竊和擾亂,許多現象十分模糊,只根據現場跡象做一些研究,因此復原后的端板上暫保留了多處空白,寄希望于以后的發掘資料補充它。標號為6234的玉璧殘成三片,但仍粘在漆木板上未脫落,從而為玉璧的位置留下了極其寶貴的資料[4]。玉片用泥灰作為“粘合劑”貼在髹數層漆或繪有漆畫的棺木外表面,以長方形玉片組成的橫向長條將玉棺前后端面板和側面分割成上、中、下三個部分。上部和下部多為橫向排放的菱形玉片。中部則多有方形玉片、玉璧和縱向排放的菱形玉片。在方形玉片與縱向的菱形玉片之間有兩條縱向長方形玉片組成的豎線條,將面板分為三部分。中間方形玉片和玉璧的面積要大于兩端相等菱形玉片的面積。菱形玉片的組合為玉棺增添了秩序感。上部和下部的橫向菱形玉片和長條形玉片帶著如流水般的動感使視覺向外延伸。前后端面板、側面板中部縱向的菱形玉片分布在兩端,既有向上與向下的視覺張力,也與橫向的菱形玉片在角度的對比中產生視覺的統一。頂蓋面板亦是如此,菱形玉片組合的視覺張力,使鑲玉漆棺在觀感上的尺寸大于實際的大小?!啊郎?,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陽而抱陽,沖氣以為和。這是老子的宇宙發生論?!喇a生混沌的‘氣(‘一),混沌的‘氣分化為‘陰‘陽二氣(‘二),‘陰‘陽二氣互相交通而形成一種和合的狀態(‘三),萬物就是從陰陽二氣互相交通和合中產生出來?!盵5]獅子山西漢楚王的鑲玉漆棺在外觀設計上充分展示了老子的這一美學思想。長方形玉片組成的長條將玉棺每個面板分為三個部分,每個部分又可以進一步分為三個小部分。如側面可先分為頂、中、底三段,頂部又可再拆分為上、中、下三個小段。中部可分為左、中、右三個部分,其左、右兩部分又可繼續拆分為左、中、右三小段,中部的中間部也可拆分為上、中、下三小段。底部可拆分為上、中、下三個小段,底部中部又可左、中、右三小段。這種含有三層的三段式造型,也是漢代陰陽五行天地觀的體現:“仰取象于天,俯取度于地,中取法于人,乃立明堂之朝,行明堂之令,以調陰陽之氣,以和四時之節,以辟疾病之首?!盵6]
北洞山西漢楚王墓出土的鑲玉漆棺,雖已無存,但有玉壁、鎏金璧形銅飾出土。鎏金壁形銅飾為圓形,器表鎏金,中心部分稍鼓出。中心之外有二圈紋飾,內區鑄二對稱夔龍,外區鑄四個互相對稱之夔龍。出土的鑲棺玉壁、鑲棺鎏金璧形銅飾等,顯然是被盜后的孑遺,原鑲嵌的數量應該遠遠超過此數。至于所鑲是內棺還是外棺,玉壁、鎏金壁形銅飾共鑲一棺還是分別鑲于內外棺,均已無從推斷。以鎏金銅璧代替玉壁,極具特色,可能是由于當時玉料供給緊張或者用銅質鎏金璧替代,因工藝相對簡單,既可以減少制作工期,也可以起到使墓室金光閃爍、宮麗堂皇的裝飾效果。
此外,就目前掌握的資料來看,徐州還出土了幾件玉枕。玉枕是西漢王侯和高級貴族墓葬中常使用的喪葬用玉,獅子山西漢楚王墓出土的鑲玉漆枕,為板凳形,由獸頭飾、枕板、枕足三部分組成,枕板內是一長方形木枕芯,上面鑲有雕琢精美的龍形、長方形等玉片。后樓山五號劉涇墓出土的鑲玉漆枕,兩端各鑲有三角形玉片,正面和頂部鑲有造型一致的龍形玉飾,以枕棱為邊呈上下對稱,龍形玉上飾有谷紋。
鑲玉漆棺、鑲玉漆枕不僅暗示社會的等級性,還能說明漢代楚國對豪華富麗之漆的大量需求。鑲玉漆棺和鑲玉漆枕璀璨的外觀和形制實際上是王公貴族對生后自己的情感補充,讓生前的榮華富貴及其玉、漆所體現的宗教思想永遠不滅地陪伴著墓主人在生后黃泉之下得以延續。玉本身就具有象征屬性。在漢代,玉工藝與漆工藝的結合,也使漆從實用、審美的角度上升到凌駕于自然美和工藝美之上的社會思想、等級劃分的符號。正如“與其看作是諸子對以工藝文化社會作用的一種體認,不如看作是社會性工藝文化從物質性的實用走向精神再現的一種形象說明,它揭示了一個有普遍性的工藝文化的社會現象和社會環境”[7]。
(三)光亮艷麗的漆彤樓
“徐漢彤樓”是全國其他漢墓很少見的獨特漆藝空間,冥界彤樓是縮小的“紅房子”,它是反映現世建筑制度的冥界建筑,暗示黃泉世界與生人宇宙是不完全隔絕的[8]147。徐州漢代墓葬中有北洞山西漢楚王墓室涂朱髹漆、馱藍山楚王墓室外敷朱漆、九里山一號漢墓西壁涂朱漆、翠屏山西漢劉治墓室髹紅漆、臥牛山西漢楚王墓室四壁有涂朱髹漆、碧螺山五號西漢墓內有墻內髹紅漆外表髹黑漆木結構房屋、東漢彭城相繆宇墓中的漆繪木板等。涂朱即涂抹朱砂④,這些墓室墓主人大多為楚王或楚王近親和高官。據史料記載漢代的宮廷建筑多涂朱髹漆,《漢樂府·艷歌行》曰:“持作四輪車,載至洛陽宮。觀者沒不嘆,問是何山材?誰能刻鏤此,公輸與魯班。被之用丹漆,熏用蘇合香。本是南山松,今為宮殿梁。”《漢書·外戚傳》曰:“其中庭彤硃,而殿上髹漆。”《后漢書·應劭》曰:“尚書郎奏事明光殿省中,皆胡粉涂壁,其邊以丹漆地,故曰丹墀。”同書《梁統列傳》曰:“柱壁雕鏤,加以銅漆,窗牖皆有綺疏青瑣,圖以云氣仙靈。”《宦者列傳》又曰:“起立第宅十有六區,皆有高樓池苑,堂閣相望,飾以綺畫丹漆之屬?!边@些史料足以證明漢代建筑離不開大漆的髹繪[9]。宮廷建筑是王宮貴族生前生活的場所,墓室是王宮貴族生后所居住的場地,也會在一定的墓室內涂朱髹漆,秦始皇陵地宮就采用“塞以文石,致以丹漆”的葬制,而漢代也沿襲了秦朝這一墓室髹飾方式。據《漢書·楚元王傳》記載,文帝曾說:“嗟乎!以北山石為槨,用纻絮斮陳漆其間,豈可動載!”北洞山主體墓室的四壁、頂部涂朱髹漆與霸陵相類似[10]。
北洞山西漢楚王墓在主體墓室內涂朱髹漆,在主墓室之外部分地方涂白堊⑤。主體墓室的色調統一,附屬墓室樸實無華,能反映出當時楚王王宮建筑的大體情況。這種以不同的色彩髹涂的方式,除在使用材料(白堊、漆、朱砂)的實際需求外,更多代表著規格的不同和嚴格的等級劃分制度。即使用髹漆涂朱的墓室為最高等級,只髹漆的墓室次之,涂白堊的墓室更次之,未經涂抹的墓室,則處于最低級的地位。主體墓室四壁面和頂部均髹漆涂朱,使整個墓室彤紅一片,不僅色彩艷麗,而且使墓室具有莊嚴肅穆和神秘的氣氛。匠人的大體工序是:先以三合土砂漿⑥均勻地涂抹壁面,再在其表面髹一層黑褐色的漆,然后又在漆面上涂一層紅色的朱砂。朱砂現已大部分剝落,但各室均有遺留,色彩依然艷麗。
從考古出土情況來看,徐州漢代髹漆涂朱的墓飾還有馱藍山楚王墓,墓室雕琢細致平整,均以澄泥,外敷朱漆。九里山一號漢墓西墓室洞室西壁涂朱漆。翠屏山西漢劉治墓只能依據洞室墻壁和地板上殘留的朽木、細泥痕跡推測,洞室髹飾的大致步驟為:首先用細膩的紅土將洞室頂部、墻壁抹平,之后貼上外敷有一層麻布木板,最后在麻布上涂朱髹漆,地面則未抹紅土直接鋪髹漆的木板。臥牛山西漢楚王墓墓室四壁有涂朱髹漆或張掛帷幔。東漢彭城相繆宇墓后室南、北、東壁及室頂均嵌有漆繪木坂,現在僅存朽木痕跡。但這些墓葬涂朱髹漆的規模、藝術性和現今保存的完整性總體上都不如北洞山西漢楚王墓。另外,碧螺山五號西漢墓出土一榫卯結構的木質髹漆房屋,內髹紅漆,外髹黑漆,雖已坍塌,但建筑結構還比較清晰??梢韵胂蠼涍^涂朱髹漆的墓室,在未封閉前定光亮、艷麗,宛如宮廷髹漆建筑。用漆對墓室進行裝飾,既彰顯墓主人高貴的身份,也是想將其生前居住環境更加美化地移入墓室之中,這是一種理想的方式。徐州漢代墓室的“漆彤樓”多在泥土和木板上髹漆,很少會直接在石壁上直接髹漆,這也與漢代宮廷建筑特點相契合。對墓室結構設計的研究可以佐證漢代建筑藝術。通過對墓室使用“漆”作為裝飾材料的研究可以管窺漢代建筑設計之髹漆藝術。
(四)昂貴奢侈的漆纖維
值得注意的是,在徐州出土的漢代漆器種類中,除漆陶、鑲漆玉棺、漆彤樓藝術之外,還有“漆纖維藝術”。雖出土不多,但是也驗證了漢代楚國髹漆之昂貴和奢侈。漆纖維是纖維藝術中獨特的一種,因“漆”所具有的包含性,漆纖維也應屬漆藝術的一種。漢代布質用漆一般有三:其一,制冠。《后漢書·志·輿服》載:“長冠,一曰齋冠,高七寸,廣三寸,促漆纚為之,制如板,以竹為里?!盵3]1043其二,髹車?!逗鬂h書·志·輿服》載:“非公會,不得乘朝車,得乘漆布輜軿車,銅五末。”[3]1039其三,制袋(包裝)。如徐州銅山荊山漢墓出土的“漆布袋”為平紋組織布袋,袋表面髹紅漆形成同心雙圓圖案,內有銅鏡一面。西漢宛朐侯劉埶墓中的漆布袋,外髹黑漆內包裹戈1件。髹漆織物防水、耐酸堿、耐腐蝕,可以保護內置之物的完好。漢代的包裝銅鏡、銅戈的漆布袋,暗含有現代包裝的設計理念。
漆冠是一種漆纖維藝術,它是漢代朝冠的一種。北洞山西漢楚王墓出土的儀衛俑漆冠雖為木制,但考古學者可以根據木冠的形制來推測分析漢代楚國的漆冠形制。翠屏山西漢劉治墓墓壁髹飾是在麻布上涂朱髹漆。這都反映了徐州漢代楚國文化中漆纖維藝術的成熟,也暗示了漢代楚王和貴族奢華的物質消費及其生活儀式。如果說徐州出土漢代漆陶是仿漆器而制,代表著“漆”之高貴,那么可以說鑲玉漆棺和漆彤樓是楚王和楚王近親的專屬之物,表明“漆”之權貴,漆纖維則是夾纻胎漆器走向成熟道路上的輔助者。這些典型的器物在顯性的外觀上向我們展示了漢代楚國的漆藝特色,其隱性的內涵可以讓我們了解漢代楚國的社會思想文化。總體來說,徐州出土的漢代漆器既有地域特色,又同制京師。
二、徐州漢代漆器藝術與地域文化
日本學者柳宗悅指出:“如果工藝的文化不繁榮,所有的文化便失去了基礎,因為文化首先必須是生活文化?!盵11]漆器藝術是在日常生活中創造的,在采集—制造—使用的過程中,從原本的物質材料中蛻變,成為生活文化的思想與藝術。徐州出土漢代漆器是徐州兩漢文化的一部分。從媒材的選擇到漆器制造與使用,彰顯著崇尚金銀、玉石的美學思想;繪制紋樣、墓室髹漆透露著宗教思想;對兵器的髹漆與保護顯現尚武精神;漆眉筆、漆布袋又傳達出生活的浪漫主義。潘天波先生認為:徐漢漆器文化情境的社會性“同制京師”,它的微觀藝術性呈現楚系文化特色,并兼收他域文化思想,它被發現的或未被發現的文化情境指向徐漢文化系統內部存在帝王化、地域化與多元化并存的傾向與特征,它特有的藝術文化秉性散發出徐漢古典美學思想。徐州出土的漢代漆器并不是同陶器那樣被大眾化的使用,它主要集中在楚王(彭城王)及近親、高官貴族的生活區域,顯示出徐州兩漢文化中的權貴特色。潘天波先生進一步地將徐州漢代漆器的使用分為八個時間:宗教、政治、日常、娛樂、飲酒、化妝、戰爭和對外交流等,當我們去研究徐州漢代漆器藝術背后文化時,發現不外乎為三種文化,即生活文化、政治文化、宗教文化。
(一)生活文化
漆器有著象征符號的作用。它具有敘事功能,傳達墓主人生前的生活方式。如徐州石橋楚王后墓出土的漆案足(M2:18)高約16.9厘米,可以推測出整個漆案的高度在20厘米上下,這與席地而坐的生活方式是一致的,由此可以進一步分為化妝、娛樂、宴飲、出行等四方面。
1.化妝。漆奩、漆眉筆能再現女性梳妝的生活,漆奩分五子、七子或九子奩,中裝有梳、篦和銅鏡等梳妝用具。東甸子西漢墓的漆眉筆與銅鏡共出,銅山荊山漢墓出土的髹紅漆的漆布袋內包有銅鏡,這些都能反映漢代人對生活美的追求,尤其是以楚王后為代表的女性對自身打扮美化的向往。
2.娛樂。六博棋在漢墓中較為常見。但徐州地區出土漆六博棋只有2件,一件骨質,另一件為木質,是墓主人生前娛樂時所使用的。這是漢代娛樂生活的物質載體。
3.宴飲。中國自古就有濃厚的“酒文化”,漢畫像石就有很多表現宴會的題材。徐州出土有以銅銀為杯扣的“黃耳”、夾纻耳杯、木胎耳杯、仿漆陶耳杯、漆卮、漆案、漆案、漆盤、漆壺等。這些漆器可以復原漢代徐州時期的飲酒、宴會場景及其文化。此外,獅子山西漢楚王墓出土玉質耳杯、卮,在漢代少見,足可以同漆器一道再現漢代楚國的鶯歌燕舞和飲酒之風。
4.出行。徐州地區漢畫像石中也有很多表現車馬出行的題材。獅子山楚王車馬陪葬坑出土帶有傘蓋的漆木車2輛,足以代表楚王宮廷內的御用出行車馬。奎山四座西漢墓出土的漆木車和石橋楚王后墓出土漆案的眾多馬腿形足都可以表明車、馬是漢代最為常用的交通工具,以及對馬的崇拜文化。
(二)政治文化
徐州漢代漆器是楚王(彭城王)及近親、高官所使用的器具,注定它有著傳遞政治信息的功能??梢苑譃橥饨慌c戰爭。
1.外交。徐州地區對外交流頻繁,多體現在與都城、蜀郡和西域的文化交流上。(1)與都城的交流。石橋楚王后墓出土的耳杯底部朱書隸字“中宮□”“靈平”“靈平宮”等,考古人員結合史料推測墓主人為是長安趙姬⑦,為楚王劉延壽的夫人。(2)與蜀郡的交流。徐州出土一把鋼劍,為蜀郡(今四川成都)鑄造,夾纻髹漆劍鞘。我們由此推斷漢代徐州地區不僅與都城有密切聯系,與其他郡國也保持緊密關聯。(3)與西域的交流。鑲玉漆棺、漆枕所使用的玉均來自新疆和田產和瑪納斯河所產的白玉、青玉,金帶扣上鏨刻的紋飾所表現的主題,都印證漢代與西域有著在器物上的流通和文化的交流。
2.戰爭。昔“西楚霸王”項羽定都彭城(今徐州)。僅西漢前八代楚王就有兩位組織或參與叛亂。但是楚國卻沒有因此而國滅,雖然權利、疆域有所縮小,但也能看出西漢中央政權對楚國一帶的重視。獅子山西漢楚王兵馬俑陪葬的坑中有的兵俑手持漆木質,也在眾多俑周圍發現漆木和布紋,似象征兵器或盾牌等遺跡。北洞山西漢楚王墓出土的儀衛俑頭戴漆木冠,手持漆木長械、漆木弓遺痕。石橋楚王后墓出土的漆案,將案足設計成馬腿形是當時戰爭及崇尚馬文化的縮影。另外徐州還出土了一些漆劍、刀鞘和一包裹戈的漆布袋,這都說明了漢代徐州地區人們對于戰爭的意識,尤其楚王更加將這一思想帶入冥界陪伴著他。
(三)宗教文化
宗教文化的實質是統治階級思想的體現。它體現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可以分為禮制、喪葬和升仙。
1.禮制。“鼎”是社會等級與權利的象征。徐州漢代出土有彩繪漆陶鼎和素面漆陶鼎。它既反映出處于由青銅向陶瓷過度的徐州漢代漆器數量之稀有,也暗示著漢代楚國“明尊卑”的禮制特點。
2.喪葬。漢代人視死如生,墓室內隨葬大量器物,這為我們研究器物文化提供可能。徐州漢代木棺大多外髹黑漆,內髹紅漆,也有等級較高的鑲玉漆棺、鑲玉漆枕。漆與玉的結合暗含著社會等級分化的現象和對升仙的追求。對墓室“涂朱髹漆”正是這一思想的體現。其實,我們能見的漢代漆器文物,其本身就具有漢代人喪葬“視死如生”的思想觀念。
3.升仙。漢代因以黃老思想與儒家思想作為主流的“天人合一”觀念帶有濃厚的神話色彩。對器物上紋飾的描繪可以看出漢代人對升仙的渴望。徐州漢代漆器的紋飾多以云紋為主,在一些附件上則有鳳鳥、龍、熊等具有象征意義的瑞獸出現,直接表達這一思想。宗教和傳遞信息的欲望促使人們去模仿和控制繪畫和裝飾藝術,但是藝術感在其中一直都產生著或多或少的影響。藝術感努力地在宗教和科學的質樸嘗試中投注一抹美麗[12]。
徐州地區對兩漢代文化的影響是深遠的,漢代“五色文化”源于徐州。“徐州厥貢惟土五色”[13]“徐州歲貢五色土各一斗”[14],古代封國建社壇采用五色土與五方相對應以“示有土”,后歷代帝王以“五色土”來建社稷壇。
三、初步結論
徐州出土漢代的漆器不僅數量不多,保存完好的漆器更加稀少。無論是胎質、器型、紋飾造型,還是工藝技法均難以與揚州、湖南、湖北、四川、陜西、云南、寧夏的漢代漆器相提并論。盡管如此,通過出土文獻等資料依然可以尋求徐州漢代漆器的藝術風格、文化內涵與生產體系。徐州漢代漆器在藝術與生活以及社會歷史等多個層面具有以下特色:
(一)在藝術美層面,徐州漢代漆器具有自然之美、艷麗之美、富貴之美、技藝之美和宗教之美的藝術風格。徐州漢代漆器在媒材上與玉、陶、銅和金銀聯系密切。玉可以提升漆器的內涵,增加宗教的色彩;陶器藝術可以豐富漆器的表現形式和制造方式;銅則是漆器中最常用的材質,鋪首、器足、飾件等,在實用功能的基礎上也為漆器帶來了青銅器的影子;金、銀在增添漆器美感的同時也帶來了尊貴、神秘之感。這些無不彰顯著漢代徐州地區的漆器藝術特征和思想文化,亦能補充中國漆藝的歷史。
(二)在生活層面,徐州漢代漆器的藝術風格與設計特征是徐州兩漢文化的物質載體。它建構出徐州漢代人的生活理念、審美觀念與文化制度體系,同時兼具“同制京師”的社會化傾向,既繼承著中央政府的藝術風格,也發展了獨特的地域藝術。漆器的髹飾、扣件以及背后的思想文化與社會地位已成為漢代徐州地區客觀的描述者,它的多元性也散發出地域性的美學思想。對于徐州漢代漆器藝術的研究有助于徐州器物藝術的研究,能增益于漢文化的整體性研究。本研究能深入挖掘徐州漢代漆器的工藝技術及其文化符號,為推動徐州漢代藝術文化的保護與建設提供相應的理論依據。
(三)在社會歷史層面,徐州漢代漆器藝術是造物文化的歷史、藝術文化的歷史、制度文化的歷史與精神文化的歷史。我們研究器物藝術的復雜性在于,器物是物質與精神的統一體,是由物質向藝術轉化的過程。器的物質生產涉及它的物質形態、社會的制度以及思想文化等多方面因素,器物的使用包含了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交流,彰顯出器的非物質化與社會化傾向。
注釋:
①如小龜山西漢崖洞墓、子房山西漢墓、石橋楚王后墓、北洞山楚王墓、馱藍山漢墓、東郊陶樓劉欣墓、繡球山西漢墓、銅山荊山漢墓、后樓山西漢墓、米山漢墓、宛朐侯劉埶墓、獅子山西漢楚王墓、東甸子西漢墓、銅山縣鳳凰山西漢墓、火山劉和墓、九里山二號墓、東洞山楚王墓、鐵剎山漢墓、拖龍山五座西漢墓、鳳凰山西漢墓、碧螺山五號西漢墓、顧山西漢墓、后樓山陳女止墓、蘇山頭漢墓、翠屏山西漢劉治墓、大孤山二號漢墓、奎山四座西漢墓、后山西漢墓、黑頭山西漢劉慎墓等。
②徐州多出漢墓出土彩繪陶鈁,如九里山漢墓(1號墓)彩繪陶鈁(M1:23),東甸子西漢墓彩繪陶鈁(M1E:57),拖龍山五座西漢墓彩繪陶鈁(M7:7)等。
③圖片來源:徐州博物館網站https://www.xzmuseum.com。
④朱砂,秦漢時稱丹?!妒酚洝へ浿沉袀鳌分杏涊d秦時“而巴(蜀)寡婦清,其先得丹穴,而擅其利數世,家亦不訾?!敝焐霸谇卮创罅块_采,主要成分為硫化汞(HgS)。
⑤堊:白色土,古代喪制,用白堊髹涂墓室壁。
⑥三合土砂漿:由黃褐色的黃泥、石粉等拌成。
⑦趙姬,楚王后,長安人,第八代楚王劉延壽的夫人,嫁入楚國前應在長安明光宮內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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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培暠,江蘇師范大學科文學院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