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有著一副菩薩心腸（組詩）

另一種光

冬月，母親為一根無法點燃的火柴哭過。

童年的雪，

比人到中年的現在，厚了許多。

在積雪里，摸索一盒火柴

這種尋找光源的動作，重復一生。

順著窗欞的縫隙，射入了一支光。

雪地里反射的光，

帶來了寒冷與孤寂。

我為即將升起的一輪紅日而祈禱，

它用一種光來消滅另一種光。

為了追趕那些逃跑的光，我劈開一根根的木柴

挖到一顆顆腐朽的心。

這些輕易化為齏粉的物體，

像一個個失去眼睛的父親。

只有光是新的，

在一場即將到來的大雪里，

我仿佛看到了屬于自己的另一種光，

藏在復雜的雪花里……

古橋頭

在昨夜沂河渡口的古橋頭

河水嗚咽，人影稀少

那系在橋洞口的小木船

同我一樣也虛度了一夜的青春

而自由也是那樣驚人地相似

明早小木船就要溯水而下

而我也要乘車返回故里

手繪的光

雪夜，母親倚在窗欞前納鞋底。

窗外的雪，足夠白，

屋子里有光，

省卻油燈的煩惱，

在大雪降臨之夜。

并不清晰的紋路，

沿著鞋底飛跑。

手中的銀針，是光的制造者，

閃爍不停，在關燈的房間里，

光即鞋子嗎？

趕路人。父親或我？

在一束光中，分裂，

殊途亦無法同歸。

抵達，卻已是在忘川河之畔。

熄滅。趕在太陽之前，

這手繪的光，必須逃匿，

返回手中，

像落日藏進群山，

像一束光藏進手的粗糙里。

冬日的原野

冬日的原野，四下里一片蕭條

沒有了各種花、各種草

甚至連孤獨的靈魂

也要在原野里到處游蕩

很快，枯草覆蓋了它

白雪覆蓋了它

就像這個冬天善良也覆蓋了整個村莊

這時就會有人從村子里走出來

到廣袤無垠的原野里去

并且變為黑影點點

而他們的內心都顯得那么安靜

與周圍的白雪一致

與他們清心寡欲的生活一致

籬笆

秋后的籬笆接近于無用，母親

每日拆掉半米

用來熬粥、燒水

不是每一根籬笆都有明天，都能等到

春天的信使

通常它們是廢柴，一無用處

卻還能發光、發熱

制造令我們溫暖的火焰，一些使者

在大雪封門之時，籬笆便擋不住風

也難以阻止一場細雪

看到一些出門的人

他們拆掉一根籬笆，拿在手里

戳向地面

測試雪的深度……

此刻，世界寂靜如初，一只幼小的鳥

啄食籬笆上殘留的米粒

沒有人愿意打擾它

—那戰栗的幸福

菊花茶

昨天表弟送給我一包菊花茶

剛剛炒過，正透著清香

表弟的家住在南山下

在家的四周種植了成片的菊花

秋天一到，千菊竟相綻放

表弟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表弟的悲傷也隨之來了

我知道表弟是善良、靦腆的男子漢

他的悲傷無處表達

那一年的表妹菊花正值豆蔻年華

那一年表妹臥病在床

那一年菊花葬身花下

那一年我才剛剛離開故鄉求學遠方

那一年我還沒有習慣喝菊花茶

過世的人，都長著一顆草木之心

墳塋上的草密了，墳塋上的草高了

清晨，那些經過墳塋的人，也將走進黃昏

在鄉下，每一個過世的人

都認領下一卷薄席、一口棺材

再在他的墳頭上，撒下五谷

期盼長出一棵棵莊稼，結出一顆顆草木之心

如此，我愿意把每一株松樹

當成祖先，把每一叢灌木、每一棵野草

都認作親人

秋天深了，谷穗重了

每一棵植株都心懷謙卑，彎下腰

向大地鞠躬

多年后，我也要謝幕

也要變成一株植物，在秋天里

迎著太陽，結出累累碩果

辰水，1977年出生，山東人。曾參加第32屆青春詩會。中國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