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春


本文主人公
她走到哪兒都要“刨根問底”,從事植物營養學和根系生物學研究多年,找到了植物根系“對話”與“干飯”的秘密……2023年3月12日,在全國兩會“代表通道”上,國家“萬人計劃”科技創新領軍人才、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廖紅說出了自己的初心:“躬耕田野,穿梭山林,做農民的好幫手,與土壤交朋友。”
1969年7月,廖紅出生于四川省資中縣城一個普通家庭,自小在縣城長大。小時候,家里時常會接待一些農村來的親戚,他們每次來做客,都會背來一大蛇皮袋紅薯。廖紅的母親看到親戚踏進家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張羅著給他們做飯。讓廖紅驚訝的是,親戚們每個人的飯量都是自己的好幾倍,要吃好幾碗飯才能吃飽。為此,母親總是會做上平時幾倍的飯量。
看到親戚們“狼吞虎咽”的樣子,廖紅好奇地問他們:“紅薯這么好吃,為什么不天天用它填飽肚子?”親戚們有時就會跟廖紅說一說貧困農村的真實生活。這些農村親戚的艱辛與不易,給小小的廖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長大之后,廖紅才深切地體會到,母親當年對鄉下親戚的惻隱之心。廖紅繼承了母親的這份善意,去菜場買菜從來不討價還價,有時候,她還會特意多買一些菜,回來再分給別人。正是這份對農民的共情,讓廖紅與農業結下了不解之緣。
高考時,廖紅直接選擇了與農業相關的華南農業大學土壤農業化學系。大學畢業后,廖紅不斷提升自己,先后獲得華南農業大學作物營養與施肥專業農學碩士學位、華南農業大學植物學博士學位,并順利留校任教。
20 世紀90年代,廖紅被推薦到美國賓州大學根系研究中心學習。到美國之后,廖紅才知道,自己進入了世界首個專門進行植物根系研究的教授團隊。
植物90%以上的養分依靠根系吸收,1年的學習,讓廖紅深深感受到“根深葉茂”的內涵,也讓她愛上了植物的這個深埋土中、看不見摸不著的神秘“器官”。“那個時候,這類研究在國外已成為前沿方向,但在國內仍處于空白。”1998年回國后,在導師嚴小龍教授的帶領下,廖紅和團隊率先開辟了國內根系生物學的研究方向,“希望借助科學手段,改良根系,提高養分效率,實現農作物高產優質,和環境‘友好相處’。”
2015年,學校籌建根系生物學研究中心,特邀廖紅擔任首席科學家兼中心主任。廖紅帶領團隊構建了國際首個基于田間實驗數據的大豆磷效率遺傳圖譜。理論研究必須應用于實踐,除了在實驗室,田間地頭是廖紅待得最多的地方。每次下鄉,廖紅都會親自拿鋤頭,挖溝,撒肥料,播大豆,手把手地教會并安排茶農科學種植。
為了做好研究,廖紅經常帶著學生在田間忙碌,一床鋪蓋卷、一塊塑料布,是他們常備的行頭,廖紅也因此被農民們稱為“揮著鋤頭的女科學家”。她說:“讓基層農技人員隊伍像‘赤腳醫生’一樣,扎根一線解決農業問題,是我的責任。”
中國是茶的發源地,也是世界第一產茶大國,福建茶葉產量更連續多年位居全國之首。但是我國茶園普遍存在養分效率低、土壤酸化、肥力下降及水土流失嚴重等問題。為解決這些問題,廖紅想到在茶園間套作豆科作物,利用大豆生物固氮的效果作為“綠肥”,讓大豆根系和茶葉根系成為“好朋友”,同時保護生態環境。
然而,跑遍大半個福建,廖紅卻犯了難:福建地區大部分是酸堿度低于4.5 的土壤,國際上普遍認為大豆無法在這種土壤環境下正常生長。
“我就不相信酸性土壤種不好大豆。”對酸性土壤和大豆有充分了解的廖紅,堅信能解決這個難題。她利用團隊前期培育的大豆品種資源,經過兩年多的嘗試與探索,篩選出適宜酸性土壤的高效大豆品種及高效固氮根瘤菌,同時總結出一套優質高效生態茶園栽培技術,成功地在茶園種植出讓國內外其他團隊都“眼紅”的綠肥大豆——即使在酸堿度為4 時也能長出高效固氮的根瘤菌,更能給土地返補營養。
這一突破,離廖紅的心愿又近了一步,“大豆根系‘攻下’了土壤,同時接種高效固氮根瘤菌,使得大豆根系周圍的土壤環境得到了改良,茶樹根系便開始試探著與大豆根系‘交朋友’,還熱衷于到朋友家里‘做客’,并且帶著越來越多的同伴前往……”說起根系,廖紅就像在介紹自己的一位“摯友”。
2016年,廖紅加入科技特派員團隊,帶領團隊成員走遍福建省大大小小的茶葉產區,收集并分析了上萬份茶葉樣品和茶葉土壤樣品。“我們的團隊建立了一套茶樹種植技術。夏天,利用大豆的生物固氮為茶樹提供氮營養;冬天種植油菜,利用油菜發達的根系為茶樹合化土壤中的磷鉀,并量身配套茶樹生物專用有機肥,用以取代化肥。”廖紅開心地說道,“我們種了大豆和油菜以后,蟲喜歡吃大豆、油菜,就不吃茶葉了,茶樹的病蟲害大幅度減少,保護了綠水青山。”
廖紅選擇在武夷山燕子窠的一處800 畝茶場套種大豆,不僅解決了過量施用化肥導致的土壤退化問題,又通過將農作物改造成“綠肥”保住了土壤的養分,達到經濟效益、生態效益的統一。800 畝茶場在多年堅持“無化肥無農藥+套種”模式下,茶葉的優品率較3年前提高了20%左右。
廖紅的辛勤努力,被越來越多的茶農看在眼里,他們從懷疑到觀望,再到謹慎嘗試,最后積極參與。武夷山生態茶園的面積也從零星到成片,從兩三個茶園、幾十上百畝開始試驗推廣,到2000 畝不施化肥和農藥的試驗園,再到上萬畝減少使用化肥和農藥的試驗園。如今,這一套種植技術在武夷山家喻戶曉,“遍地開花”。廖紅研究出越來越多的“茶科技”,逐一被運用到武夷山的茶園。
茶農們紛紛高興地告訴寥紅:“用了您的技術以后,我們的水更清,山更綠,茶葉的品質提高了,又喝到了小時候的味道。”
2021年,習近平總書記視察武夷山市星村鎮燕子窠生態茶園,廖紅作為科技特派員,向總書記匯報其團隊推廣的“高效生態茶園建設方案”。
“當時總書記對我們創建的‘在茶樹間套種大豆和油菜’的做法表示肯定,還叮囑大家‘把論文寫在田野大地上’。”總書記的囑托讓廖紅為之振奮,這位名副其實的“土壤保健醫生”,肩扛鋤頭到田里的次數更勤了,挖溝施肥,觀察茶葉長勢。
科技特派員吸引越來越多農民工、大學生返鄉創業。教授將講臺搬到地頭,“農民田間學校”成了“網紅”地,“農民創客”成為高素質農業生產經營者隊伍。廖紅團隊培養了一大批“土專家”“田秀才”。
“做給農民看,領著農民干,帶著農民賺。”有了像廖紅這樣的科技特派員助力鄉村振興,農民正在成為體面的職業,農業成為有奔頭的產業。
廖紅曾經講述過她走上“科特派”之路的兩個深受觸動的故事。第一個是她在學術會議上分享大豆少施肥多增產的科研成果,被老教授當眾質疑:“論文發得挺好的,也拿到了很高的學術榮譽,但是中國的大豆有多少按照你的方法做的?”還有一次,她看到一位老農民為了讓自家大豆高產,蹲下身子一棵一棵為大豆施肥,但農民卻不知道他所用的肥料可能導致大豆中毒,施得越多產量反而越低。
廖紅不禁感慨:“對我們來說是ABC 的常識,但是農民卻沒有用上。”她也因此堅定了“把科學技術送到田間地頭的最后一公里”的信念。
星光不負趕路人。廖紅從事科學研究已逾30年,她不僅在田間地頭夙興夜寐的辛勤耕耘,還先后主持了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科技部、美國McKnight 國際合作項目等多項重大科研項目,創制了國際上首批通過根系改良提高磷效率的大豆新材料。
多年的辛勤付出,愛“刨根問底”的科技特派員廖紅獲得了許多榮譽:第十一屆“中國青年女科學家”、《中國婦女》時代人物……
有的學生看廖紅與農民打成一片,既羨慕又困惑,忍不住問道:“為什么村民都不歡迎我呢?”廖紅悉心做學生的思想工作:“你是去幫助人家,但你連人家種什么品種的作物都認不出,人家當然不會歡迎你。”廖紅時常教導學生,“懂農業”才是首先需要做到的。否則,即使再有滿腔熱血,來到農村也只會遭遇一盆盆冷水。
要培養真正“懂農業”的人,離不開學校的教育。作為學校農業資源與環境一級學科帶頭人,廖紅積極探索課程改革。對于學生的培養,她自有一套方法。
廖紅很重視學生的實踐,每個學期都會集中全班同學,組織一次深入當地農業產業的實踐,其他小規模的實地調研更是“家常便飯”。盡管如此,她并不贊成一味地把學生趕下地。“農民在地里的時間遠比你長,實踐經驗遠比你豐富,他為什么要聽你的?因為你有書本上學來的知識。”廖紅鼓勵學生在學習的基礎上,參加生產實踐,認為這樣才能有真正的體會,不能本末倒置。廖紅不僅重視學生學術方面的培養,對學生的生活也十分關心。“一定要對學生好。我希望學生覺得在我們實驗室讀書是件很驕傲的事。”為了讓學生能心無旁騖地學習,廖紅盡可能地提高學生助學金。談起自己培養成才的學生,廖紅如數家珍:“前年畢業的一個博士作為副教授,被其他學校引進;去年保送和第一志愿的碩士生,已經超過了一半……”她的臉上,滿滿都是夸獎自家孩子般的自豪和欣慰。
愛美是女人的天性,廖紅也不例外,知性、優雅的廖紅平時愛穿裙子,是學生們眼中的“女神”,可是到了田間地頭,她立刻利落地扛鋤頭,挖溝,施肥料,秒變“女漢子”。
2023年2月25日,廖紅錄制的央視《開講啦》節目播出。通過4 張照片,觀眾們看到廖紅的形象變化——從雜志封面的“時尚女神”到校園里的知性老師,再到田間地頭扛著鋤頭的“鄉土達人”。主持人撒貝寧驚呼:“這里哪個是廖老師?”廖教授看到照片后即懷念又感慨,懷念雜志封面所穿裙子印著的墨綠色花紋,是來自于她心愛的大豆根系在顯微鏡下的成像照片;感慨這條裙子如今再穿,已經“Hold 不住”了。
“變裝”的背后,其實是廖紅的研究方向從基礎科學前沿探索,走向了田間地頭的科技成果應用,“看到自己的科學技術能夠幫助農民豐收與增收,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
2023年3月12日,作為第一位亮相“代表通道”的人大代表,廖紅說出自己的初心:“躬耕田野,穿梭山林,做農民的好幫手,與土壤交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