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亞翠
關鍵詞 智慧城市 超級解決方案 智慧排斥 技治主義 以人民為中心
〔中圖分類號〕D03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23)05-0063-08
為什么紐約長島公園里所有的天橋橋洞高度只有2.7米?原因是規劃者羅伯特·摩西(RobertMoses)為了將運載窮人的公共汽車(3米高)阻擋在公園之外,從而限制窮人進入公園休閑。紐約城市建設中的“摩西低橋”反映了存在于傳統城市建設中的排斥現象。在當下智慧城市建設中同樣存在類似現象,比如,智慧醫療中的低數字技術素質群體、智慧教育中的低收入家庭存在被排斥現象。這種現象的發生不僅給那些被排斥者帶來諸多不便,而且也破壞了社會公平正義,更危害到社會整體的健康有序發展。因此,對于新時代中國智慧城市建設而言,必須始終以習近平總書記強調的“人民城市人民建,人民城市為人民”為基本理念,推動智慧城市的深入發展。基于此,本文首先將從智慧城市建設中的“超級解決方案”和智慧排斥的具體表征談起,進而歸納并界定智慧排斥的本質;其次在智慧城市的語境下,通過對智能技術內嵌的發生邏輯以及極端樂觀主義的技術治理模式的分析,闡明智慧排斥現象產生的原因;最后從人民的智慧賦能、智慧社區的建構以及人工智能技術的使用這三個方面來回答如何在現實中規避智慧排斥現象。
1.“超級解決方案”的內在邏輯
2008年,IBM公司首次提出智慧城市相關的概念,其主要觀點認為,城市管理者借助大數據系統和人工智能等為代表的高新技術,能夠理性、公正地解決城市運行中產生的各種問題,從而到達“最優化資源配置”的目的。國內學者甄峰等認為,從當前國內外智慧城市建設實踐來看,信息技術在城市管理、公共服務、社區生活以及企業經營等方面的應用均是智慧城市建設的重中之重。國外學者圖巴·巴克奇(TubaBakici)認為,智慧城市是高科技密集和先進的城市,它利用信息和通信技術改造城市基礎社會與服務以提高居民的生活質量。在尼克·波斯特洛姆(NickBostrom)看來,目前存在多條技術路徑,而至少有一條路徑能實現超級智能的可能性。以上觀點包含了四個關鍵詞:“技術解決主義”“可完全認知”“大數據系統”和“超級智能”。質言之,在諸如此類的智慧城市研究者看來,智慧城市是由無數個完全感知并了解所有居民的習慣與行為的技術系統構成,現代智能技術可以為所有的城市建設問題提供理性、公正的答案和決策,并能夠實現城市問題的“最優化”解決。因此,此類主張也被稱為“超級解決方案”。
然而,關于智慧城市建設的超級解決方案存在兩方面質疑。一方面,基于傳感器和智能算法的大數據技術是否可以實現對世界全面、實時、準確的認知?也就是說,城市運行及治理所需的一切必要信息是否能被城市的“中樞系統”完全感知?答案無疑是否定的。從認識論的視角出發,技術系統的感知性與世界的客觀性并非完全相稱。盡管大數據往往被認為是具有客觀性,但它在城市中的捕捉范圍和質量都有限。尤其是城市中由人類情感因素引發的突發事件,人工智能技術無法預防此類突發事件的發生。原因在于,人工智能技術難以完全識別和預測人類情感的表達。其一,人類情感表達語氣、語意的復雜性帶來外部行為的不確定性。其二,人類情感易受非理性因素支配,非理性被認為是一種非形式邏輯的認知與決策,并常常引發非理智的行為,人工智能技術顯然是無法預測的。其三,人工智能技術試圖模擬人類情感,但是模擬情感往往缺少社會場景和主體身份的屬性,這決定了其無法預測外部行為反饋。因此,就人類情感因素而言,不論是大數據還是人工智能技術都是難以做到完全感知的。另一方面,大數據或人工智能并非只是單純的技術產物,同樣也受公共政策的影響。算法作為解決城市問題的一套數據計算規則,其所提供的決策總是經常被主觀地調整,進而在公共政策中加以應用。鑒于智慧城市的本質是一個技術與社會的復雜綜合體,帕累托最優解決方案往往不可能實現。一言蔽之,算法并不是單純的算法。正如西蒙·喬斯(SimonJoss)等人所說,智慧城市建設中信息通信技術的運用可以幫助創造新知識并改進城市治理方式,但信息通信技術不是解決城市所有問題的靈丹妙藥。
現實的城市問題并沒有一個超級解決方案,智慧城市建設中存在著技術所不能完全解決的社會現象和問題。正如有學者指出的,智慧城市很大程度上將智慧留給了有權勢的人(政府和企業精英),而不是在城市中不同利益相關者(尤其是公民)的生活世界中展現智慧。這反映了智慧城市建設中存在智慧排斥現象。排斥的本義指對人或事物進行驅逐或者隔離。在智慧城市的語境下,智慧排斥的表征可以概括為:智能技術主要為利益相關者設計,沒有照顧到不同階層群體的不同利益訴求。回歸到實踐中,分析智慧城市建設中排斥現象的具體表征,有助于揭示智慧排斥的本質。
2.智慧排斥現象及其本質
通常情況下,城市中的低收入者、老年人、殘疾人等弱勢群體更容易遭到排斥。在全球新冠疫情暴發時期,智慧排斥現象愈發凸顯。城市中的學生們正常入校上課學習受到了影響,而各大城市展開了線上教育學習的實踐。新加坡政府實施了全日制家庭學習(full-timehome-basedlearning,HBL),統計數據表明,截至2020年,新加坡網絡使用率達到94%。另一方面,HBL項目也揭示了新加坡階層分化的現象。城市中低收入者的脆弱性被暴露無遺,此類家庭的孩子往往因經濟困難無法購買電腦而被排斥在項目之外。顯然,此類排斥將帶來諸多負面后果:其一,信息不平等。智能技術極大地擴張了人的信息獲取能力,隨之信息獲取、運用能力的階層分化現象突顯,這無疑將會擴大高收入與低收入之間的鴻溝。其二,消費成本不平等。擁有高科技設備的人群在處理生活事務等花費的時間、經濟成本相對于被排斥人群更低。其三,社會關系斷裂。在社會生活互動中,與擁有智能技術設備群體相比,沒有智能技術設備群體會逐漸被邊緣化或者直接被排斥在外,從而淪為不被社會需要的群體。這種被排斥的本質是社會關系的斷裂。在新冠疫情影響之下,新加坡城市居民的生活學習方式發生著改變,校園課堂教育轉向線上課程,辦公會議轉向線上會議,文化休閑服務轉向無接觸智能化服務。這些學習生活方式的改變和重構,使得智慧排斥現象更加普遍且令人擔憂。
從被排斥的群體來看,老年人群體也是不能忽視的群體之一。如老年人群體最關注的醫療問題。智慧醫療目前已經在中國大多數三甲醫院中得到了普遍運用,諸如掛號系統、叫號系統、繳費系統等均實現了無接觸的智能化服務。患者能夠通過智能手機等信息設備在線完成查找醫生、知曉號量、預約掛號、在線繳費和醫保結算等一系列門診和住院手續。然而,大部分老年人不會獨立且熟練使用醫院的APP等智能化產品和服務,這就意味著他們無法獨立就醫。毋庸置疑,城市中的大部分老年人群更易被排斥在智慧醫療之外,原因來自兩個方面:一方面,老年人沒有能力購買具有足夠性能的智能化信息設備,另一方面,老年人缺乏使用智能設備的基本技能。這種被排斥在智慧醫療之外的體驗,會給老年人帶來強烈的焦慮感、挫敗感和不安全感,影響了他們的心理健康并降低了生活幸福感。究其根本,老年人群體遭受智慧排斥的本質是人的自然生命與技術更新之間的矛盾。信息技術的飛速發展及其在普及和運用過程中的不平衡現象,并非僅僅體現在不同國家之間,更在同一個國家內部中在不同群體和地區中顯現出來。一方面是技術精英們引領、緊跟技術發展步伐;另一方面是原本就是“數字窮人”的弱勢群體們愈發落后,乃至于陷入自我認識下沉的馬太效應。
20世紀60年代,法國學者勒內·勒努瓦(ReneLenoir)最早提出被排斥者的概念。隨后,社會排斥概念在一些國家的政策文件中出現。托尼· 阿特金森(TonyAtkinson)提出社會排斥的定義三要素:相對性(relativity)、能動性(agency)和動態性(dynamics)。在這里,阿特金森所理解的社會排斥是基于一定的社會情境、在行動者的主動行為作用下產生的,并且具有發展性。社會排斥包括了正常的公民權排斥、勞動力市場排斥、公民社會參與排斥以及社會領域排斥,而智慧排斥可被歸入社會領域排斥。在智慧城市的語境下,可以通過排斥主體、排斥客體以及排斥內容三個方面透析智慧排斥的本質。具體而言,智慧排斥是指在智慧城市的語境下,公民主動適應和參與智能化的城市社會生活,而邊緣化群體被特定主體否定或者排除在外的動態現象。綜上,智慧排斥的本質是智慧城市社會生活中邊緣群體被驅逐的不公平問題。
1.智慧排斥產生于智能技術的價值內嵌
以華雄江為代表的學者們認為,技術作用所衍生的知識不是客觀的,而是有價值滲入的。以智慧城市中人工智能的算法技術為例,算法技術中復制了社會普遍存在的態度和需求,是消除歧視性、排他性和非正義的模式和行為的障礙。這意味著,其一,社會態度嵌入算法技術的發生機理。我們可通過算法技術中信息繭房(InformationCocoons)的產生來說明其內在邏輯過程。相關利益者借助算法技術來控制個體的信息接收內容與空間,從而構造了個體的信息世界。而長此以往,個體將陷入像蠶繭一般的“繭房”中,在封閉的信息環境中無法自拔。在此過程中,相關利益者通過設計與調節個性化推薦技術等算法技術的方式,對人群進行分類,將優先權或受益給予一類群體,而將其他類別群體排斥在外。由此,社會態度被復制入算法技術中,信息繭房的產生過程說明了算法技術中社會態度的復制過程。其二,算法技術中復制負面社會態度的具體表征。以人臉識別技術為例,諸如小區和公共場所安保系統進出門禁、手機銀行登錄和支付功能等場景都普遍應用。而近年來,美國的人臉識別技術卻遭受爭議,相關數據表明識別技術在不同膚色、性別、種族身份識別的準確率上存在差異性,比如對于白人男性的識別準確率要比其他人群更高。這種差異性源于在技術設計整個過程中,算法設計者以及團隊的決策者等利益相關者將偏見等態度內嵌于算法規則之中。
顯而易見,智慧排斥產生于算法規則復制社會態度的過程之中。智能技術中社會態度的復制過程也就是智能技術價值內嵌的邏輯過程。在智慧城市建設中,智能技術是政府、技術企業、技術設計團隊利益相關者的社會態度和價值需求嵌入,僅代表一部分群體的利益,而另一部分群體的利益卻被排除在外。當下的信息不平等已從原先的階級不平等轉變為知情者與不知情者、擁有和不擁有信息接入機會以及具有信息素養和不具備的人之間的不平等,這種信息不平等構成了當下時代的信息鴻溝。在實踐中,如果同時缺少了立法指引以及監督算法設計者的行為規范,那么智慧排斥等社會問題將日趨顯著。總之,在智慧城市建設中智能技術的價值內嵌是導致智慧排斥形成的不能忽視的重要原因。
2.極端樂觀主義的技術治理模式加劇智慧排斥
自20世紀七八十年代開始,技治主義已成為社會治理理論的主要思想,其核心主張是宣稱社會發展的技術解決主義,即以無數個客觀技術解決方案為基礎,通過技術手段實現對全社會的管理與統治。智能治理正是這種技治主義在當代的最新發展形式。目前學者對智能治理存在著兩種對立觀點:一是樂觀主義者,他們認為人類社會必將會在智能治理的支撐下實現社會治理的完美形態;一是悲觀主義者,他們認為智能治理的發展將會使人受制于智能機器,被其奴役。劉永謀認為,未來的發展或許并不如樂觀主義者所認為的那樣美好,但也不會像悲觀主義者所認為的那樣黑暗,可能的發展道路是“介于烏托邦和敵托邦之間”。我們將對極端樂觀主義治理模式進行審視,以此窺探其智慧排斥何以產生。
以保羅·卡杜洛(PaoloCardullo)和羅布·基欽(RobKitchin)為代表的學者們基于人本主義立場認為,技術方法的作用是有限的,智慧城市倡議者所聲稱的“以公民為中心”無法避免地淪為一種政治上的修辭。一方面,卡杜洛和基欽明確指出技術解決方案無法處理全部的城市社會問題,技治主義的“智能”治理掩蓋了那些無法用數字工具和數據分析表現出來的城市問題。另一方面,他們又強調技術解決方案的受益是有限度的,低收入群體和邊緣化群體遭受排斥,可以通過應用信息和通信技術(ICT),也就是通過電子政務的有效發展來增強政府系統向公民提供各種服務的能力。但并非城市中的每個人都能從這些服務中受益,特別是社會經濟地位低下的人以及以某種方式被邊緣化或被排斥的人(如難民、移民、尋求庇護者等)。卡杜洛和基欽指稱的技治主義是極端樂觀主義技術治理。這也反映了片面地強調通過智能技術發展就能夠解決一切問題的思想加劇了智慧排斥。盡管大多數智慧城市倡議者都聲稱是以公民為中心,但公民以不同的形式參與了智慧城市建設。卡杜洛和基欽根據著名的“公民參與的八階梯”觀點,結合都柏林的智慧城市建設案例,歸納出了“智慧城市公民參與的框架”(Thescaffoldofsmartcitizenparticipation),從而分析了不參與性(Non-Participation)、消費性(Consumerism)、象征性(Tokenism)和公民權力(CitizenPower)四種公民參與形式。其解釋了公民在智慧城市中不同角色,為我們構建了一個系統的智慧城市公民參與模型。
之所以“以公民為中心”在實踐中淪為了一種修辭,其原因在于當前智慧城市建設中存在現實與理論的不對稱。主要表現為:其一,技術解決方案引發了一系列有關個人隱私、數字監控、社會分類、前瞻性治理的倫理問題。這些倫理問題顯然正是公民社會生活中常常遭遇的問題,公民的文化權利在技術解決方案的使用中并沒有得到應有的肯定和保護,而是被排斥在智慧城市建設的決策之外。一個常見的例子是,那些嵌入城市基礎設施建設或各式各樣公共交通工具中的傳感器網絡,諸如垃圾桶、路燈柱、信號燈、建筑物內外的攝像頭可以輕松捕捉、跟蹤乃至監控公民的智能電話信號、地理位置、人臉信息等等。這些智能技術已然嵌入到日常的城市生活空間,無疑也是對公民隱私的一種侵犯。其二,決策管理中公民意見被認為是“非專業性”的,會產生不必要的決策干擾。因而,決策者們認為,應該將公民排除在城市項目管理和制定的決策之外。其三,大多數國家的智慧城市實踐中,公民的“不參與性”是一種常態。卡杜洛和基欽在其歸納的智慧城市公民參與的分析框架中分析了四種公民參與形式,其中城市交通系統的開發和管理正是一種典型的公民“不參與”的代表。同樣的,在消費性參與形式中,公民乃是作為參數修補、分析反饋以及產品測試的身份而存在。而在象征性參與形式中,公民是作為被告知、協商以及被安撫的對象,并以此等形式參與智慧城市建設。這種消費性和象征性的參與形式其本質便是將公民工具化。“公民權力”的參與形式,在阿恩斯坦(Arnstein)看來是最有價值,并且能彌補象征性中的局限,但在現實中很難實現。一方面,實踐中公民更多的是消費性的角色,并不是參與者。公民的參與僅僅體現在以參與者的形式提供反饋和建議,而不是真正意義上作為共同創造者、決策者。另一方面,公民享有主導的決策權根植于基層社區,但大多數基層社區仍然以政府的政策制度為治理依據。這導致的一個直接后果便是政府制度優先于公民決策權的主觀能動性。
大多數智慧城市自上而下的技術解決方案本質是以城市治理主體——政府的需求為導向。而公民也是城市治理的主體之一,公民主體與客體之間是反映與被反映的關系,公民主體身份體現在以公民的需求作為導向。而實踐中,以公民為中心只是“動聽的口號”。換言之,極端樂觀主義的技術治理模式下,公民主體身份缺失造成了城市治理中主客體二分,加劇了智慧排斥現象的產生。極端樂觀主義的治理模式割裂了技術與社會,使得技術的方法論缺乏了社會因素的審視。
1.實現從“數據提供者”到“智慧公民”的轉向
作為第四種決策者身份的“公民權利”同“智慧公民”(smartcitizens)內在要求均是將公民視作積極的決策者,而非被動的數據提供者。智慧城市建設中公民主動參與能夠促使其轉向智慧公民。基于此,一種全新范式的“試驗性城市”(experimentalcities)得以在實踐中展開。如巴塞羅那市所采取的“數據共享”政策,便是完成了從以技術為中心的智慧城市轉變為以公民為中心的試驗性城市建設新范式。當然,作為一種“試驗”其在實踐過程中仍然存在著以下問題:其一,過多停留在概念的定性分析,而定量的實證分析有待進一步考驗;其二,在公民參與方式方面,參與被概念化為一元方式,而階梯的比喻忽略了把握這種變化所需的細微差別性;其三,智慧城市是一個復雜的技術社會綜合體,管理者卻將公民角色預設成靜態,忽視公民參與時間、環境等動態因素。
盡管對智慧城市公民參與的框架、智慧公民存在著批判與質疑的聲音。但從某種意義上說,智慧城市公民參與的框架、智慧公民為“以公民為中心”愿景的實現提供了理論依據。倡議公民數據提供者向決策者身份轉向的本質是保護公民免于遭受排斥。除此之外,智慧公民轉向的實現需要“城市權利”這一關鍵概念的支撐。列斐伏爾(Lefebvre)最早提出了“城市權利”的概念,其自身認為該概念提出的意義在于使得邊緣人群的一些行為合法化。?隨著智慧城市的發展,“城市權利”的概念也面臨著一系列挑戰:一方面,智慧城市使得列斐伏爾意義上的城市權利變得復雜化。智能革命時代,城市權利中除了傳統的參與者,還出現了諸如IBM、西門子等信息技術企業的新角色。另一方面,智慧城市加劇了被排斥人群城市空間的被占有,實際影響是通過對城市空間的轉移和隔離,將邊緣人群排除在經濟發展的利益之外。在智慧城市語境下“城市權利”的內涵和外延得以延伸,“數字城市權利”等概念相繼提出。其中,技術主權(technologicalsovereignty)概念的應用既是對公民數字城市權利的保護,又為公民參與提供了新的方式。在智慧城市語境下公民的身份向決策者轉向,而技術主權意味著技術應該是服務于公民的公共資源,且不以市場和主要利益相關者的需求為導向。由此,當下技術主權為智慧公民的轉向提供了理論基礎。智慧公民的轉向,有利于城市治理主客體二分問題的解決,意味著邊緣人群行為合法化的實現,有助于防范公民遭受智慧排斥。
2.強化智慧社區建設能力,實現人民共建、共治、共享
若要實現智慧城市倡議者們“以人民為中心”的口號,落腳點須在社區。通過加強社區建設能力,在強化智慧城市頂層設計的前提下,“鼓勵社區獨立自主設計方案”,減少智慧排斥問題的產生。具體而言,一方面,鼓勵社區居民學習和研究本社區的歷史、文化等基本概況,以此培育更多公民具備參與智慧社區建設的能力。另一方面,智慧社區作為智慧城市建設的基本單位,是人民對美好生活追求的載體。在我國城市疫情防控中,智慧社區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城市中的居民核酸檢測組織、基本疫情排查、風險人員防控等均依靠社區,這是對社區智慧化的大考驗。如2022年初始,南京市組織全部市民核酸檢測預約登記演練,通過線上預約的方式,在相應社區檢測點進行預約登記。可見在智能技術的支持下,市民是能夠以社區為依托,井然有序地參與到了新冠疫情防控的應急管理之中。
鼓勵社區獨立自主設計方案,意味著在“以人民為中心”原則指導下,使公民從數據提供者轉變為決策者在實踐中成為可能。然而僅僅依靠社群內部力量,公民的自主參與仍然無法擺脫諸如自主方案是否足夠專業、是否具有規范性等問題的擔憂和質疑。因此,在智慧城市建設過程中,城市的經濟、社會等頂層設計和方案仍然以自上而下的國家、政府引導和監督為前提,但同時也要適時鼓勵社區獨立自主設計方案。例如,在社會職能產品的深度開發上,因公民個體的數字素養不同,可能導致數字素養較低的老年人遭遇智慧排斥問題。有學者建議開發適老化的智能化產品,“開發與完善適老型‘樂齡數字管理平臺與模式,為老年群體提供觸手可及的數字化信息服務”。那么,由誰來主導此類智能化產品的開發,也同樣是一個值得關注的問題。正如登蘭·溫納(LangdonWinner)在論及技術的政治屬性時說的,強大的政治權威可能是技術實踐的必要條件,且技術系統的選擇是不可避免地受到社會關系的制約的。由此,我們認為開發適老化智能產品以國家和政府主導的方式實施更為合適。在此前提下,鼓勵社區自主研究適老化產品的推廣、應用和反饋方案。盡管適老化產品的開發可以應對智慧排斥問題,但最根本的解決途徑在于提高老年群體的數字能力素養,這顯然不可能一蹴而就,而是要循序漸進、久久為功。
實現“數據提供者向智慧公民的轉向”的另一要素是制度創新。具體而言,我們需要一種包容性協作制度。其包容性的內涵體現為:利益相關者們協作治理,在包容合作的理念下,利益相關者們集中決策,而可能被排斥的群體也參與決策。這意味著將公民納入集中決策以及群體決策的過程中來,從而使公民個體因其性別、年齡、職業、貧富等差異帶來的技術使用、信息獲取的不平等現象得以緩解。在某種意義上說,包容性是智慧城市建設的道德準則,同時使得導致智慧排斥產生的城市治理主客二分的現狀得到改善或消解,營造基于對話、協商甚至是相互競爭和博弈中尋求最佳的方案的治理氛圍。這種群體決策的具體表征為:國家和政府在重大技術系統和城市重大危機事件中發揮權威性;技術企業在城市服務中提供了一種效率范式;公民可以通過市政廳、頭腦風暴、公民科學等途徑參與智慧社區建設。人民城市理念就是要打破傳統的以管理者為中心的治理路徑,從而真正落實人民共建、共治、共享的治理理念。除此之外,在集體決策的范疇下,明確責任主體不僅關系決策過程,而且影響決策效果。
3.運用人工智能技術全過程管理的方法
作為“智能技術更多代表的一種集聚性力量”,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能夠進一步加強國家在智慧城市建設過程中的能力。正如此前論及的,智慧排斥產生的原因之一是技術運用中嵌入了社會態度和需求。因此,消解技術中嵌入的負面社會態度是探尋解決智慧排斥問題的一條路徑。這里的“嵌入”不僅僅是社會態度的被延續,而且更是被廣泛地擴大。比如對于偏見這種典型的負面態度,在人工智能技術設計的全過程中都會產生偏見。因而在人工智能技術設計的全過程中都應該采取相應措施來減少和限制偏見帶來的負面影響。盡管目前學界關于人工智能生命周期標準尚未統一,但這種“階段管理”思想對于系統性解決智慧排斥問題具有較大理論價值。特別是它所具有的普適性,使其可以運用于諸如招考錄取、人員招聘等各種可能存在偏見現象的場景。這種嘗試雖然不一定能達至“最優化”,但仍然具有充分的合理性,能夠減少人工智能技術中負面的社會態度嵌入,從而解決智慧排斥問題并且增強智慧城市建設中公民信任感。
人工智能技術設計的全過程可歸納為設計和應用兩個方面。第一,設計階段是減少偏見嵌入的邏輯起點。在設計的預準備環節應注意以下幾個關鍵要素:確定人工智能技術設計者、規避使用帶有偏見的技術工具以及檢測技術系統的有效性。在確定人工智能技術設計者時,應通過選擇各利益相關者共同參與以規避潛在的偏見問題。當技術設計者根據場景實施建模環節時,出于對技術高性能的追求,他們會選擇最優化的技術系統,卻往往忽略了社會等非技術因素。而設計團隊通過與各利益相關者之間的充分溝通,恰如其分地設計和運用算法技術,可以減少偏見的產生。除此之外,算法設計中可以內嵌入道德倫理即技術物道德化,通過將期望的道德嵌入算法設計中,從而影響行為可能產生的結果并發揮出其調節作用。例如,AI審計技術通過使用機器學習檢查原始集群學習模型,以識別模型與訓練數據中的偏見。第二,在應用階段中,應實現人與人工智能系統的互動。由于技術設計者與用戶之間存在理解上的差異,可能會導致技術實踐過程中出現偏見現象。因此,可以通過建立監測與審計機制,加強算法立法監管,減少偏見的產生。例如,2022年11月1日開始實施的我國第一部人工智能產業專項立法《深圳經濟特區人工智能產業促進條例》,通過建設市級人工智能倫理委員會、實施分級分類差異化監管、開展人工智能社會實驗等治理措施,健全和完善了深圳市人工智能監管體系。
從技術層面解決智慧排斥問題,應當基于技術設計的全過程管理,該方法通過相關利益方的共同參與以及充分溝通、反饋和設計恰當的算法規則,并且將道德倫理內嵌入算法技術中,同時通過建立監測和審計機制加強算法立法監管,從而減少偏見等負面社會態度的嵌入,最終解決智慧排斥等社會問題。
當前,我國智慧城市建設深度發展,諸如新型智慧城市、城市大腦等概念也相繼提出,同時相伴生的社會沖突與矛盾等負面問題也日趨凸顯。因此,在中國式現代化建設道路上,應高度重視智慧城市建設過程中出現的“智慧排斥”問題。智慧城市本身就具備解決問題功能,可體現在“智慧”二字,智慧是“智慧行為”的簡稱,指創造性地解決一個難題。其中,“智”概括了智能技術方面,“慧”概括了人文社會方面,“智慧”是技術治理人本主義的追求。當下,人工智能技術并不能解決所有的城市社會負面問題。因而,社會制度的規范及其風險的審視更加必要。由于偏見等負面的社會態度內嵌于人工智能技術設計的全過程,我們需要技術設計的全過程進行審視。
智慧城市的發展需要提倡“以人民為中心”的技術解決方案以及“包容性”的社會制度,而不是以排斥邊緣群體的城市數字權利作為前提。新時代,中國智慧城市建設應當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理念。一方面,人民是歷史的創造者,只有激發人民的主觀能動性,推動人民群眾參與智慧城市建設,才能建成真正的智慧城市。另一方面,智慧城市建設的宗旨是提高人民的生活質量,只有始終以人民群眾的切身利益為核心,智慧城市建設滿足人民美好生活的愿景才能落到實處。而解決智慧排斥問題,究其根本,就是要創建技術治理與人文關懷相協調統一的中國式智慧城市模型,從而推動中國式現代化道路不斷向前發展。
作者單位:南京大學哲學系
責任編輯:秦開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