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永廣 楊勇 李媛 孫琦



摘要:僑鄉旅游社區空間是海外華僑華人重要的旅游載體,其空間生產、演變與重構對于增強華僑華人地方認同具有重要意義。基于空間生產的理論框架,以福建晉江梧林僑鄉社區為案例地,運用質性研究方法,試圖揭示旅游開發影響下僑鄉社區空間的生產過程與形成機制。研究發現:(1)旅游開發前后,梧林社區空間經歷著復雜的演化過程,物質空間呈現“外洋內中”的空間布局,社會空間演化具有跨國聯系的典型特征,文化空間上,中國傳統文化始終作為其演化的內核;(2)旅游開發介入下,僑鄉物質空間呈現符號化,社會空間上以血緣、親緣為核心的內部社會關系逐漸疏離、華僑與僑眷的情感聯系日趨衰微,文化空間呈現家國文化展演、傳統與新興文化的融合并存等變化;(3)根文化與榮耀思想影響下海外華僑華人與僑鄉的互動生產建構了獨具地方性的僑鄉空間,旅游開發影響下以政府為代表的權力話語主體對空間生產的主導,以旅游開發商為代表的資本話語主體基于利益的追逐而表現對游客的迎合和與政府的合作、當地居民自下而上的認同與順應、海外華僑“在場”與游客空間想象等結構性力量共同構成了僑鄉社區空間生產的核心機制。
關鍵詞:僑鄉社區;空間的生產;旅游影響;梧林
作者簡介:鄒永廣,華僑大學旅游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管理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旅游安全管理、區域旅游發展戰略(E-mail:ygzou2009@126.com;福建 泉州 362021)。楊勇,華僑大學旅游學院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華僑華人旅游。李媛,華僑大學旅游學院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旅游安全管理。孫琦,華僑大學旅游學院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鄉村旅游與空間地理。
基金項目:2022年華僑大學華僑華人研究專項課題(HQHRZX-202209)
中圖分類號:F59;D63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1398(2023)03-0091-13
中國具有龐大的海外移民群體,不同時期海外移民與祖籍地雙向互動的地理空間實踐中塑造了獨具中國沿海特色的僑鄉,它不僅是海外華僑華人的精神家園和文化上的“根”,也是他們與祖籍連接的重要紐帶。但是在當前鄉村振興和僑鄉旅游發展的背景下,僑鄉基于發展的訴求也正以一種“迎合”社會經濟發展的方式進行著不同空間形態的重塑。一方面在帶來良好經濟社會效益的同時,另一方面受旅游開發的裹挾也引發了諸如僑鄉居民歸屬感缺失、僑—眷關系異化、傳統宗族和語言等文化符號漸趨流逝等一系列現實問題。作為華僑華人的情感依戀之地,以僑文化為地方特質的僑鄉在旅游開發影響下發生了怎樣的空間演化歷程,具體體現在哪些方面以及背后的生產機制等成為值得深入研究的問題。如何避免僑鄉旅游發展中“去地方化”,多元主體介入下僑鄉旅游社區空間生產、演變與重構問題面臨著拷問。
關于僑鄉空間的研究以地理學偏多,學者們關注到了華僑華人對于家鄉建設的作用、華僑流動所建構的跨國宗族網絡、僑鄉社會資本、海外移民的原因、華僑對海外建筑的引入等,充分探討了僑鄉與海外的互動及由此帶來的僑鄉經濟、文化和社會的變遷。然而在如今旅游開發背景下,僑鄉不僅在物質空間形態上發生了巨大的轉變,而且其中也夾雜著復雜的人地關系、社會關系等社會空間的再生產,這一新的變化得到了一定的學術關注,但是其背后的生產力量如何博弈涉及甚少。而厘清權力、資本和社會關系在僑鄉空間中的展演,能更好地解釋旅游開發背景下僑鄉社區空間的生產機制,能夠窺探旅游所帶來的流動性對中國沿海地區地方空間的影響。
作為西方馬克思主義關于空間研究最重要的理論之一,列斐伏爾提出的“空間的生產”理論因其在認識和分析問題時表現出的整體性、徹底性和說服力成為空間分析經典的理論工具。列斐伏爾提倡學界要從關心“空間中的生產”轉為“空間本身的生產”,提出了“(社會的)空間是(社會的)產物”的核心觀點,建構了“空間的表征”“空間的實踐”“表征的空間”三元一體的理論框架。該理論內涵指向在空間批判視角和終極關懷上立足于人本主義哲學立場和人道主義價值觀,對于在開發、設計、改造的過程中融入較多外生跨國元素的僑鄉社區這類特殊旅游空間具有重要研究啟示。
基于此,本研究以空間生產理論為分析框架,嘗試探討旅游開發影響下僑鄉社區空間的生產及其背后的機制,并嘗試回應以下問題:旅游影響下僑鄉社區空間經歷了怎樣的生產過程,其背后的生產機制如何?對這些問題的探索與揭示,不僅在理論上能豐富和深化空間生產在僑鄉旅游領域內的應用,而且在實踐上也能為僑鄉的開發與可持續發展提供參考。
一研究區域概況與數據來源
(一)案例地介紹
本研究選擇福建晉江梧林社區為案例地,地處閩南金三角的中心位置,三面臨海,北靠石鼓山,東臨梧垵溪,該區域覆蓋梧林社區全部村域約為1km2。截至2019年3月,梧林社區戶籍人口1855人,外來人口257人,海外僑胞1.5萬人,是閩南地區名副其實的僑鄉,具有濃厚的家國文化積淀。目前,梧林社區的90余棟華僑建筑保存完好,擁有著大批古羅馬式、哥特式建筑、中西合璧民居等華僑建筑群。作為閩南僑文化的典型代表,梧林在中國傳統古村落、閩南僑文化的品牌效應和古村落旅游熱的推動下,2015年以來旅游得到了迅速發展。隨著晉江市政府“固態保護、活態傳承、業態提升”等理念的提出與古村落文化旅游發展規劃的起步,梧林社區的物理、社會、文化空間形態以及描述性意象發生了巨大的改變(見圖1)。
選擇梧林作為案例地主要在于:首先,梧林是典型的聚族而居、聚姓而居的村落。蔡氏家族彼此具有共同的信仰和共同的風俗習慣且人口同質性較強,具有旅游社區的典型特征。其次,2016年梧林社區被國家住建部列入第三批中國傳統村落名錄,2017年晉江市政府開始對梧林進行整體規劃保護開發,相較于當前開發較為成熟的開平碉樓、西遞宏村等研究對象,梧林目前仍處于旅游開發的前期階段,社區變化特征較為明顯。最后,隨著旅游開發的不斷深入,梧林傳統僑鄉社區的文化特色正處于解構與重構的雙重形態之中,是本研究的一個絕佳觀察樣本。
(二)研究方法與調研過程
在具體的研究過程中,根據研究問題的必要性,本研究綜合運用了文獻研究法、參與式觀察、深度訪談等方法獲取資料。研究成員于2021年3月~12月3次深入案例地,與當地的居民、政府工作人員、旅游開發商、游客、部分華僑群體進行了深入訪談,了解梧林社區的空間布局、旅游資本化利用及其帶來的影響、與海外華僑的聯系等,獲得了關于梧林歷史發展的第一手資料。此外,為了保證調查結果的可能性,課題組成員通過對華僑博物館中的展覽部分做了專項調查,收集了晉江地方志、晉江華僑、梧林故事、梧林傳統村落發展總體規劃、晉江新塘街道梧林傳統村落旅游發展總體規劃以及華僑口述史等系列參考資料作為補充,對已經建立的結論進行檢驗,最終形成三角互證。共訪談成員27位(見表1),并獲得大量現場照片及二手資料。其中每個訪談對象訪談時間從20~60分鐘不等,總錄音時長700分鐘,轉化文本材料12萬余字,收集的文獻資料共5萬余字。
二梧林社區空間演化的過程
(一)旅游開發介入前的演化
1.物質空間的演化過程。在2010之前,梧林村尚未開始進行旅游開發,各種資源大多還處于“養在深閨人未識”的狀態,由于并沒有過多的外部力量介入,那時的梧林仍保持著閩南僑鄉的典型特色。另外,海外華僑在梧林中始終占據著主導地位,因此梧林村的整體村落布局便體現出中國傳統風水理念和旅居國風土人情相結合的特點,呈現出“外洋內中”的空間形態,并且圍繞該空間延伸出一系列血緣倫理社會空間與習俗文化空間,代表了僑鄉形成和演化過程中的原真性。
在物質空間層面,由于老一輩華僑深受祖籍地文化的熏陶,將鄉土文化視為安身立命之本,因此僑宅的選址深受宗法社會結構、天人合一思想、深厚的宗族觀念影響,更加注重中國傳統的風水哲學思想,講究內外有別長幼有序的宗教禮制。從整體上看,梧林的核心空間、道路空間、濱水空間等分布錯落有致。首先,梧林是蔡氏家族的聚居地,村落內部空間以血緣關系為基礎,以宗祠、觀音寺、公媽廳為參照點并向周圍散開,具有典型的階序性。以蔡氏宗祠為代表的公共核心空間在梧林社區中承擔著祭祀祖先、凝聚族人、教育后代的重要功能。蔡氏宗祠于十七世祖蔡德芳修建于1718年,一直作為村落中的神圣核心空間。盡管在人民公社時期不允許在祠堂祭拜祖宗,蔡氏宗祠曾短暫的充當大隊部、供銷社、俱樂部,但仍然是梧林人集中的主要場所。2003年,由梧林老人會牽頭,充分發動海內外族人力量,自發籌集資金100余萬元對蔡氏宗祠進行修繕,碑志、族人頭像影雕和捐資芳名碑均全部保留,蔡氏宗祠在完善祭祀教育等功能的同時,也新賦予了家族大事的議事功能,并持續作為梧林的核心空間延續至今。其次,梧林的道路空間縱橫交錯,主要呈現網絡型結構擔負著私人僑宅空間與公共空間的自然銜接。由于梧林自然地理位置比較偏僻,道路交通網絡并不發達,主要滿足華僑與僑眷的日常生活使用。訪談獲悉,海外華僑在梧林道路的修建過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如20世紀80年代,港胞蔡麒麟出資沿著梧林小學修建了5米寬的水泥路,并將其命名為“麒麟路”。1990年,由蔡媽愿等人出資修建了連接其祖宅的“賽程小徑”,并刻下了“鄉村互惠通衢徑,彥士造福桑梓情”的詩詞稱贊其出資的功勞。最后,梧林的濱水空間主要由梧垵溪環繞。梧垵溪為村落提供了生產生活用水, 是梧林社區空間的重要組成部分。在20世紀30年代,海外華僑修建僑宅所用的鋼筋水泥等建筑材料皆是沿著溪流運回梧林村。為了讓梧垵溪更好地發揮作用,20世紀70年代在老支書蔡忠浮的帶領下對梧垵溪進行了整治拓寬,利用僑胞捐獻的資金新修建了“新橋頭”,極大地方便了村民的生活。
作為梧林社區空間最為代表性的建筑,僑宅在營造過程中與外來文化的多元融合、非傳統空間秩序等都具有濃烈的僑鄉氣息,彰顯了僑鄉物質空間的功能性與文化性并置融合的地方特性。僑宅在外部形態上明顯區分于周邊地理環境的建筑,具有較高的可識別度,華僑借助異質文化建筑化表達彰顯了其與外部世界明顯的邊界性,以此強化自身的自豪感和優越感。此外,華僑還以僑批、投資、捐款等多種形式積極參與梧林的建筑活動,如通過興建新式學校來使自己的宗族后繼有人、捐資建設宗祠積極履行族內的義務、捐助族產族田來獲取地方的認同,梧林的物質空間形態也由此發生了巨大的改變。鑒之,華僑通過對物質空間的實踐不僅完成了自我的賦權,而且也完成了對地方的整合,即符合列斐伏爾空間生產理論中的通過對空間關系的生產生成了新的社會關系的邏輯。
2.社會空間的演化。在社會空間上,其濃厚的血緣倫理關系決定了梧林的宗族、社團組織十分活躍。梧林自蔡旺生而始目前已傳承20多代,盡管多數族人分布在馬來西亞、柬埔寨、菲律賓等東南亞國家,但仍然保持著認祖歸宗的傳統,每年均會舉行祭祖儀式。20世紀20年代,伴隨著梧林籍海外華僑的逐漸增多,華僑們自發組織成立了蔡氏同鄉會來凝聚人力和向心力,結成鄉親聯絡網加強與梧林的聯系。其搭建的僑親關系網絡在濟困扶危、助學興商、服務當地以及情感交流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另外,在梧林的社會空間演化過程中,20世紀70年代由僑眷組織,華僑參與的梧林報恩社在梧林社會占據著重要地位。其最初成立的目的在于和睦宗族、改變舊風俗和加強海內外聯系,并且制定了《梧林鄉報恩社章程》來作為約束。全章共分為33條,涉及海外關系、僑眷信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對于宗族的倫理關系、家庭作風與風俗人情作了明確的規定,保證了梧林與海外社會關系的維續。
梧林所具有的海外聯系使其社會空間呈現出跨國的典型特征。據《晉江華僑》記載,20世紀初到新中國成立期間,大批蔡氏華僑在海內外創建了眾多的家族企業,如蔡德燥在馬尼拉創辦“隆泉布莊”“隆泉公記”等商號,蔡咸堧參與創辦閩南泉安民辦汽車路股份有限公司等,隨著企業的發展逐步形成了涉及菲律賓、日本、新加坡等地的跨區域商貿網絡。蔡氏家族通過這種血緣、地緣、親緣關系的再生產建立了跨國的商業網絡,進一步降低了人工成本、提高了商業信任、也依賴宗族關系規范了企業的權力秩序。梧林在整體上也逐步構建了跨國的宗族社會關系,傳統的聚族而居、聚姓而居的空間轉變為跨國宗族的社會空間。
3.文化空間的演化。在文化空間上,與海外的密切聯系使得梧林文化空間的演化具有濃烈的“僑鄉”氣息,表現為舞龍、送順風、脫草鞋等僑鄉獨特的風俗民情。20世紀80年代在梧林成立了一支由蔡懷栽執教,菲律賓僑胞捐資購置行頭的舞龍隊,利用夜間和農閑時間在廣場演練,成為了當時梧林村重要的文娛活動。隨后在華僑的鼎力支持下,舞龍隊的規模也日益龐大,逐漸走出梧林,走向海外,成為了聯結海外華僑與祖籍地情感交流的重要紐帶。另外,隨著改革開放以后對于華僑態度的轉變,海外華僑與梧林的聯系日益密切,在梧林也逐漸興起了送順風和脫草鞋的活動。送順風即為在海外華僑遠赴南洋之前,僑眷會饋贈其家鄉特產和日用中成藥,取家中爐灶的泥土或是井水送別華僑,寓意“不忘故土”“飲水思源”,祝福海外華僑一路順風。脫草鞋即是華僑返鄉歸來,親戚僑眷來探望,詢問旅居情況。通常華僑會以針線作為禮物贈送,寓意穿針引線,情長意綿之意。
與此同時,以僑文化為地方特質的梧林又呈現出異于非僑鄉的典型特點。海外華僑在遷出梧林的過程中,受制于客觀條件亦會留下僑眷、親屬在梧林長期居住,并且他們會將錢款連同書信寄回家鄉,催生了“信匯合一”的僑批的誕生。在20世紀80年代,通過僑批與梧林的聯系達到了頂峰,據調查,每年寄回的僑批達到數千封,內容涉及家長里短、造福桑梓、置業興鄉、捐輸財物等信息,彰顯了海外華僑刻苦耐勞、自強不息、團結互助的拼搏精神,這些傳統的文化形態借以僑批為媒介,以精神符號為介質,并且在長期的文化歷史維度上,將這種華僑的精神內化為文化空間的一種形式,進而生成了具有符號性的僑文化表征性空間。總而言之,華僑與僑眷風俗民情的形成有力地促進了梧林孝悌信義中國傳統文化內核的發展,彰顯了華僑與僑眷血濃于水的血緣親情,同時也是物質空間、社會空間深層次觀念、信仰、象征和文化法則的體現。
(二)旅游開發介入后的演化
2010年之后,梧林村開始受到政府及社會各界的支持和關注,通過系統規劃和開發,梧林開始發展僑鄉旅游。彼時,各種外來資本的介入與政府權力的干預使得梧林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梧林社區的物質空間、社會空間和文化空間也在旅游驅動下發生了一系列的空間演化(見圖2)。
物質空間層面,2010年以來,梧林在《晉江市梧林傳統村落保護發展辦法》的管制下,在“修舊如初”理念的指引下,以地方政府為代表的權力機構和以青普公司為代表的資本企業對梧林進行了全方位的華僑文化遺產空間整合開發,以此來推動梧林的旅游發展。因為年代久遠和無人居住,梧林原有的僑宅大多破敗倒塌,在旅游開發以后,梧林傳統村落保護發展項目小組對村內的230幢房屋進行了征遷,涉及到海內外16 000多人,歷時兩年多最終完成了征遷工作,將所有僑宅的產權通過資金購買的方式進行收購,并且對其外觀進行了大規模裝修,“11幢歷史洋樓、12幢番仔樓從單體設計、結構加固、墻面修復、材料選擇等,每一幢古建筑的修繕都按照保持原貌的理念進行,很多方面我們還進行了藝術加工,使僑文化能夠更好地呈現在游客面前。”(G-03)。另外,對原有的風水塘進行改造,拆除旁邊的建筑,保證風水塘景觀的完整性。除此以外,從2017年青普公司進駐梧林以后,由僑眷修建的閩南古厝則被規劃開發為娛樂休閑場所,增加了文創、住宿、餐飲等功能,并且將梧林規劃為七大片區:古村落核心區、大師工作室片區、精品酒店片區、游客服務中心片區、坑仔堀綠地公園片區、梧垵溪生態休閑片區、聚寶盒花海,打造成閩南僑文化的度假目的地。總而言之,在梧林社區進行旅游開發以后,將近70%居住用地和80%公共服務用地(實地調研獲悉)實現旅游功能更新,華僑建筑內化為旅游接待空間,周邊僑眷的住宅承載居住和旅游經營并行,廣場、走廊等公共空間功能由居民社交型轉化游居互動型,生活和旅游空間高度疊加,形成了復合型的物質空間。但值得注意的是,旅游規劃開發也不可避免的破壞了原有空間的秩序,新修建的建筑不再遵循嚴格的宗教禮制觀念,以祠堂為中心的空間布局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餐飲、娛樂等消費空間的產生,體現了現代消費文化對傳統僑鄉的侵襲。
在社會空間方面,蔡氏家族和蔡氏宗親會是梧林僑鄉重要的社會單位,在旅游實踐下其功能和權力不斷被村兩委所取代,逐漸弱化為梧林的普通民間組織。首先,為了解決梧林社區旅游治理的問題,由村委會牽頭成立“梧林老人會”專門負責協調村民在旅游發展中產生的矛盾問題,而“梧林老人會”的成員則主要從蔡氏宗親會中選出但規定其不能在村兩委中擔任職務,這導致宗族權力不斷削弱。另外,旅游實踐下蔡氏宗親會的實際權力則被逐漸降低,目前主要負責與海外華僑的聯系接待工作,定期舉辦聯誼活動加強家族的溝通,例如2018年春節舉辦的“豐田杯第三屆蔡氏宗親籃球聯誼賽邀請海內外僑屬參加,而與村落實際發展相關的利益協調工作則主要為村兩委負責。“我們現在就是做一些協調工作,已經沒有什么權力了,而且還要定期向村委匯報”(C-02)。最后,旅游開發也引起了僑眷社會交往空間的變化。在過去僑眷的日常生活中,村中的騎樓、槍樓以及戲臺等華僑建筑區域原本是一個廢棄、荒蕪的空間,但旅游發展卻賦予了這些建筑新的活力,僑眷的日常活動也向僑宅等周邊區域聚集,原本空心的村落也由于游客和僑眷的匯聚而變得更有活力。用僑眷的話來說就是“湊熱鬧,本來在家里也沒什么意思,還不如來這里湊湊熱鬧,在家里閑著也是閑著”(C-07)。游客的逗留使得靠近僑宅的區域變成了一個更加開放性和公共性的空間,一些僑眷在此擺攤、交談、嬉戲,滿足了人們社會交往的需要,僑眷們不僅將這里當作旅游消費的空間,同時也是日常生活的空間。
文化空間層面的演變主要分為宏觀和微觀兩個層面。首先在宏觀層面上,2013年6月,僑批檔案以“真實性、唯一性、不可替代性、罕見性和完整性”入選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記憶名錄》。作為這一記憶文化遺產重要館藏地的梧林留有豐富的華僑華人僑批檔案,自從2014年受到省政府對于僑批遺產保護的重視以后,梧林所具有的華僑華人文化遺產就成為了梧林最重要的旅游資源。作為旅游規劃的主導者,政府借此充分挖掘梧林籍華僑歷史文化遺產,力圖打造一個以僑文化為主題的僑鄉空間,并且相繼提出了“閩南華僑歷史博物館”“閩南文化后花園”“海內外僑親的交流地”“世界多元建筑的集中展示區”的發展定位,通過一系列高規格的僑批文書世界記憶工程,成功確認和展示了梧林僑鄉獨特和深厚的歷史文化遺產。在微觀層面上,梧林社區已經進駐的開發商有晉江文旅集團、新塘國投公司、北京青普旅游文化發展有限公司,這些旅游企業在2019年編制的《梧林傳統村落發展總體規劃》更為具體的提出了梧林“體驗式閩南僑文化度假目的地”的發展定位、“家國情、意南洋、醉閩南”的主題,引入快閃、燈光秀、南洋咖啡、大晉茶肆、藝術創作館等現代異質文化,梧林原有的傳統文化的主體地位受到挑戰。但現代文化的引入并沒有取代傳統文化,而是在旅游的調適下呈現“傳統為基、現代為表”的模式,形成了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融合并存的趨勢。總體來看,梧林原有的華僑與僑眷的風俗民情和孝悌信義的傳統文化內核逐漸在旅游的影響下變得多元化和異質化,文化空間的也具有了消費的屬性,凸顯了資本力量在嵌入地方文化空間的生產過程中衍生出的文化權勢。
三梧林旅游社區空間的生產
(一)空間的實踐—物質空間的符號化與權力資本的打造
隨著僑鄉旅游開發的不斷深入,梧林原本以生活為主的物質空間(如居住、祭祖的點空間)發生了向旅游空間或公共空間(游客休閑、休憩的公共領域)的讓渡。華僑建筑的居住功能屬性逐漸被淡化,逐漸成為符號化的、象征性的“華僑聚居區”,成為象征華僑群體及其經歷的符號。“現在的那些華僑建筑早都不住人了,居民早就搬走了,已經成為一個空殼了,就是為了給游客看的”(C-02)。在當前游客消費話語權的主導下,新生產出來的空間形態必須能夠滿足游客對于空間的想象,梧林物理空間形態的變遷就不可避免的帶有商品化的性質,華僑建筑空間也完成了向消費功能的轉換,成為了建筑景觀供游客欣賞。
(二)表征的空間—內部人際關系的疏離與僑—眷關系的衰微
旅游介入下僑鄉的社會空間在不斷解構的同時也在不斷的“再地方化”。通過調查發現,梧林社區存在著替換的現象,居民原先居住的社區被逐漸開發成景區,大批居民被整體遷移到附近新建的安置房里,僅留下小部分村民駐守。居民從傳統的鄉村生活逐步過渡到現代城市社區的生活,逐漸由“熟人社會”過渡到陌生的現代社區社會。原先居民之間聯結的“血緣、親情”等核心要素逐漸解體,傳統鄉土中的差序格局與聯系更為緊密的鄉村立體化的人際關系逐漸由于游客、開發商的到來而呈現出疏遠的趨勢。訪談中經營小賣部的當地村民表示,“我現在每天都很忙,旅游開發了以后游客來的越來越多了,趁著他們來我開個小賣部能賺點錢,村里的這些親戚不是不走動了,只是和以前比確實聯系變少了”(C-04)。以利益交換為主的契約化關系逐漸取代了傳統的親緣關系,人們之間的社會聯系逐漸開放、松散、單一,本質上是消費主義的入侵所導致的社會關系再生產,體現為人際關系的疏離。
與以往學者所關注的傳統鄉村旅游轉型所不同,政府在對僑鄉進行征遷的過程中要考慮到僑宅建筑產權的復雜性,這些華僑建筑的產權往往因為產權人空間流散、代際傳承等緣故而經歷了家族傳承制、親戚代管委托代理制、產權托管制的演變。根據調查,在如今旅游開發的背景下,梧林社區所有建筑的產權都已經被收購。這種方式雖然在一定程度上使政府掌握了旅游發展的主導權,但同時也削弱了僑鄉與華僑之間的情感聯系。“以前他們還有個產權,至少他們還有個根在這里,他們還想回來,現在根都沒了他們回來的就更少了”(C-01)。旅游實踐下僑宅產權的變更使華僑與僑眷聯系的物質載體開始消失,而且更為重要的是,華僑與僑眷的關系也隨著老一代華僑的老去以及新生代華僑與祖籍認同距離的增大而逐漸呈衰微之勢。
(三)空間的表征—家國文化的打造與新舊文化的融合
作為文化空間的主要權力話語者,當地政府向上承載國家與民族對于華僑的殷切期望,向下基于地方發展旅游業與文化經濟發展的訴求,按照其所認同的意識形態來實現對于梧林社區的空間構想。由于梧林籍華僑在抗戰時期通過義捐、義演、義賣、僑匯甚至將后續用來修繕僑宅的費用都捐獻給前線以支援抗戰,當地政府據此挖掘每座華僑建筑背后的家國歷史,通過文本、圖像、視頻等多元形式,將華僑的捐贈事跡、所做貢獻、家國情懷等愛國故事進行抽象性地表述與闡釋,并且借助口碑、抖音等新媒體平臺實現傳播,從而完成了對華僑建筑愛國意義的賦予,所建構的僑鄉也充滿了豐富的家國情懷,使得關于僑鄉地方性中愛國主義的空間想象得到建構和強化。家國文化的打造使游客群體對華僑建筑也產生了深刻的認知,在旅游中不斷在意識形態中構想出與此空間相關的抽象性的愛國主義情感。“我們來到這邊看到這些建筑就會想到當年那些華僑艱苦奮斗的歷史,看到他們將自己掙得錢捐給了國家很受感動,在心里為他們自豪,這是對我的一次教育,以后再看到這些建筑就會產生愛國主義”(Y-01)。“我們是來這邊團建的,這個旅游過程下來最深刻的體會就是愛國,要像華僑那樣熱愛自己的國家”(Y-03)。游客的旅游動機不僅只依靠政府所建構的僑鄉形象,還受到地方想象的影響。在地方想象的作用下,游客親歷僑鄉進行消費與體驗,從而更加真實與深入的對想象的文本進行現實的對照與更新,形成了介于想象與真實之間的“第三空間”旅游體驗。這個過程是“我者想象—媒介—他者想象”的循環往復的空間想象與實踐,實現了政府建構的家國文化在社會消費文化體系中的融入,并在一定程度上強化了僑鄉“家國文化”的地方性。
四 僑鄉社區空間生產的核心機制
(一)“根文化”與榮耀思想下華僑與僑眷的互動生產
旅游未介入下的僑鄉社區空間生產是一個傳統社區與自然環境相協調并且長期適應的過程,此時的生產主體較為單一,主要表現為華僑與眷屬之間的互動生產,這種互動既涉及思想、文化和觀念層面,也包括血緣、利益等方面。首先,對于老一輩華僑來說,下南洋發展則意味著到一個陌生的地域打拼,超脫了慣常環境的異域生活會帶來華僑生活習慣、制度規范、思想文化等各方面的不適應,這是根文化所代表的意義在華僑身上的集中體現。因此,在外奮斗的華僑普遍希望通過回饋家庭來彌補這種缺失,在獲得了一定的經濟地位后將一部分資金投入到僑宅的修建。一方面修建僑宅是為了贍養報答父母,這種意義上僑宅所體現的是居住的功能主義;另一方面修建僑宅則是為了自身地位身份認同的建構,在國外打拼的華僑回來只有通過建房子才能彰顯出自己的身份地位。“你房子不蓋出來,誰知道你有錢啊,賺了多少錢我們看不出來,但是房子能看出來啊,誰家的房子蓋得怎么樣我們心里都是清楚的”(C-07)。段義孚認為,人造景觀凸顯社會角色和社會關系,人們通過景觀的表達清晰了我是誰和我該怎么做的問題。修建房子所代表的意義比蓋房子本身更為重要,房子成為了一種象征資本,用來表征自身的地位認同與榮譽感,并且在村民集體的攀比與言說之中建構起了獨具地方性的僑鄉空間。
值得注意的是,僑宅的興建并不只是受到海外華僑的單一影響,僑眷在其中亦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在華僑將海外的建筑文化、思想觀念反饋至梧林的過程中也要接受僑眷的再次審視,表現為華僑與僑眷的互動生產。“據我父親回憶,當初那些華僑親戚把建筑圖紙、建房子想法跟他說的時候,他們自己也要思考的,也是要根據現實情況來的。”(G-03)。這種雙向的互動在本質上體現了僑鄉的地方建構是一個不斷受外來文化裹挾但仍然保持自身獨立的過程,也是中西方文化交流碰撞融合中堅持自身區域歷史文化價值的最好見證。
(二)結構性力量的重塑
在如今旅游開發的影響下,梧林的物質、社會與文化空間不斷的進行重構。在生產過程中,權力對梧林社區空間生產要素的主導、資本基于利益的追逐與權力話語主體的合作、當地居民自下而上的認同與順應、海外華僑“在場”與游客空間想象等相互關聯、相互滲透、交叉影響,共同推動了梧林社區空間的生產。
1.政府的主導與居民的順應。以政府為代表的權力話語主體在梧林的旅游空間實踐中占據著主導地位,是空間生產力量的核心。在調查中發現,在沒有征得政府的同意下,梧林社區所有的建筑都不能翻新裝修,必須保留古色古香的僑派建筑風格,并且文物保護部門通過專門的規劃與政策指導著梧林空間的開發與建設。此外大量游客的到來也帶來社區管理上的困難,梧林由此進行了交通管制,東西三路7點到晚上11點禁止8噸及8噸以上的貨車進入社區,在交通巷口設置立柱、站崗等來進行限流管控。因為能夠切身感受到旅游發展所帶來的收益,社區居民對這種規定大多都是處于“認同與順應”的狀態,在政府的原則底線下盡可能的調整自己生活的空間,一些經營小賣鋪的居民也表示需要接受政府的監管,這表明政府的主導在居民的日常生活層面并沒有引起巨大的糾紛,反而是在旅游發展情境下能動的調整自身的生產生活計劃。
2.企業與政府的合作。梧林典型的僑派建筑資源所具有的資本屬性是資本青睞旅游空間并進行投資的根本原因,旅游開發經營商通過對這些資源的再生產使原本的生活空間翻轉為具有消費屬性旅游空間,所有與僑有關的元素都被旅游開發經營商進行商業化的包裝以一種吸引游客的形式展現出來,這些均可以看做是對梧林的表征,通過這種表征重新塑造了旅游目的地形象,從而完成了對梧林的社區空間的建構、文化改造和再生產。與此同時,盡管政府對旅游經營開發商有著許多明文規定,但是在關于梧林未來發展的根本利益上二者保持高度一致。“那些建筑很多我們都是不能動的,我們要做什么必須要經過報批,但是政府也鼓勵我們招商引資,不管是當地居民還是外來的只要你想來你都可以申請,在梧林未來的發展上政府和我們是一致的”(T-02)。此外,政府還專門出臺《晉江市梧林傳統村落保護發展項目招商優惠政策方案》,對入駐的商家最高給予200萬元的扶持資金。這種在一致利益基礎上政府與旅游開發商之間的深度合作對正處于發展階段的梧林有著現實的必要性。在梧林社區空間的實踐中,地方政府與企業的空間表征在內容上是一致的,即政府這種自上而下的表征過程契合了企業自下而上的表征過程,進一步表明企業在政府的規訓之下并不是消極的順應,而是積極能動的尋求合作以實現共同的發展。
3.華僑“在場”與游客的空間想象。作為曾經長輩所生活過的地方,梧林充滿了回憶,而回憶通常意味著過去,包含著回溯的傾向。盡管僑宅以建筑形式存在,但其意義均為過去的投影,它是歷史的特定時間段在當下的沉淀,并且歷經時光的刻蝕而充滿了地方特色。雖然曾經的華僑早已逝去,但如今僑鄉的每個時空維度均指向華僑的風格化特征。盡管華僑不是客觀真實的形式“在場”,但替代性的符號實踐與文本表征均塑造了華僑內容或精神的在場。從這個意義上說,華僑在場成為了僑鄉社區空間生產的核心動力。“我們現在所有的裝修都盡可能的展現那個時代華僑的生活場景,紅磚老墻我們大面積延伸,整體上充滿了濃郁的南洋風情”(T-04)。每一棟古厝里都有一段家族傳承和愛國情懷的故事,審美化呈現了華僑的社會背景、人生經歷、家國故事,凸顯了華僑形式不在場但內容上又時時牽扯在場的特征。
研究表明,一個旅游目的地之所以成為旅游對象,很大程度上源于游客的空間想象,游客希望通過旅游活動追求與想象類似的空間體驗,其自身的旅游行為也在參與著空間的建構、影響著空間的變遷。但值得注意的是,游客并不直接參與物質空間的生產,游客在旅游過程中尋找與自身想象所一致的現實空間,而為游客服務的利益相關者則根據游客的這一需求,將其對空間的想象融入到相應的旅游開發中,從而將游客與物質空間的生產活動聯系起來。這一過程體現了游客對梧林社區空間的想象與旅游利益相關者共同建構與協商,這也是旅游影響梧林社區空間變遷的根本原因。
五 結論與討論
本研究以梧林社區為案例地,以空間作為研究切口,以列斐伏爾的空間生產作為理論基礎,通過田野調查與文獻資料收集獲得的數據進行質性分析,揭示了旅游開發影響下僑鄉社區空間的生產過程與形成機制(見圖3),以及承載豐富地方意義的僑鄉在多元主體互動與外界接合下博弈的深層規律,研究既是從社區角度探索傳統僑鄉在旅游影響下的變遷過程,也是對這一現象背后隱喻的當代僑鄉社會空間的反思與批判。研究結論如下:
第一,旅游開發前后,梧林社區空間經歷著復雜的演化過程。旅游介入前,梧林社區空間主要由海外華僑和僑眷共同推動演變。在物質空間上呈現出中國傳統風水理念和旅居國的風土人情相結合的特點,具有“外洋內中”的空間布局;在社會空間上,其濃厚的血緣倫理關系決定了梧林的宗族、社團組織十分活躍,具有跨國聯系的典型特征;在文化空間上,海外的密切聯系使得梧林文化空間的演化具有濃烈的“僑鄉”氣息,中國傳統文化始終作為其演化的內核。
第二,旅游開發介入后,梧林的物質空間實現了向消費空間的轉換,成為符號化的“華僑聚居區”;以血緣、親緣為核心的僑鄉內部社會關系逐漸疏離,多元主體的介入使得華僑與僑眷的情感聯系日趨衰微;政府建構的家國文化成功融入了僑鄉文化空間,表征為傳統文化與新興文化的融合并存,并在旅游調適下呈現“傳統為基、現代為表”的模式。
第三,根文化與榮耀思想影響下海外華僑與僑鄉的互動生產建構了獨具地方性的僑鄉空間,海外華僑借以表達自身的祖地認同和榮譽,但這個過程也要接受僑眷的再次審視,本質上體現了僑鄉的地方建構是一個受外來文化裹挾但仍然保持自身獨立的過程。旅游開發介入下多元主體涌入產生的結構性力量推動了梧林社區空間的再生產,以政府為代表的權力話語主體對梧林社區空間生產的主導,以旅游開發商為代表的資本話語主體基于利益的追逐而表現對游客的迎合和與政府的合作、當地居民自下而上的認同與順應、海外華僑“在場”與游客空間想象等共同推動著僑鄉社區的解構與重構。
僑鄉旅游社區空間并不是新開發的旅游空間與原有僑鄉空間的簡單疊加,而是在一系列利益相關者的協商與博弈下的重塑,這是對列斐伏爾“空間的政治性和工具性”的回應。在此過程中,居民往往是作為弱勢的一方,被當做是權力管制的對象,這與以往的研究結論一致。但對于僑鄉這一類本身具有厚重文化屬性的社區,居民往往是從生活習慣出發在政府的規訓之下能動的調整自身的生活計劃,居民與政府并沒有呈現較大的矛盾沖突,日常生活的邏輯將資本與權力同時納入進來。僑鄉旅游社區居民的日常生活實踐意義超出了原有空間生產的邏輯,這在一定程度上延伸了空間生產理論的思想內涵。此外,本研究重點關注了華僑的力量對僑鄉的生產所產生的作用,這是一種作為原空間主人在遷移后對原空間產生的“在場”影響。但未來隨著代際的繼續更替以及旅游開發的持續推進,滿載地方特色的僑鄉社區究竟往何處去仍然需要給予持續的學術關注。
梧林案例也帶來了“僑鄉社區空間生產”在研究內容和視野上的進一步討論。僑鄉社區空間并不是固定和靜止的,而是與時間和社會相互依存,并且為社會持續動態建構,其所根植的物質、社會、文化空間發生了多維且深層次的結構性生產。僑鄉是地方持續變化歷史中的“層累”,其所富含的意義也在不斷的被想象和定義。本研究認為,僑鄉旅游社區的演變濃縮著海外互動對中國沿海地區社會空間的影響,同時也是旅游介入下中國底層社會空間現代化的一種隱喻或映射。旅游所帶來的現代標準容易造成地方性的消亡,但空間各主體的反身性又重新為地方性的內涵賦予了新的可能,未來關注旅游地尤其是富含地方性的旅游地需要將之置于流動性和現代性語境下重新審視地方性的變遷。
The Production and Mechanism of Community Space
in Overseas Chinese Hometown
under the Influence of Tourism Development:
A Case Study of Wulin, Jinjiang, Fujian
ZOU Yong-guang, YANG Yong, LI Yuan, SUN Qi
Abstract: The space of the tourist community in overseas Chinese hometown is an important tourism carrier for overseas Chinese, and its spatial production, evolution and reconstruction are of special significance for enhancing the local identity of the overseas Chinese. Based on the theoretical framework of spatial production, this study takes Wulin overseas Chinese community in Jinjiang, Fujian Province as a case site, and uses a qualitative research method to reveal the production process and formation mechanism of overseas Chinese community space under the influence of tourism development. The study finds that: (1) before the tourism development, the material space of traditional overseas communities in Wulin presented a spatial layout of “western style architecture with Chinese style decoration”, the social space had typical local characteristics of cross-border connections, and the cultural space always had the evolutionary core of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2) under the intervention of tourism development, the material space of overseas communities presents symbolization, and the social space shows the gradual estrangement of internal social relations centered on blood and kinship, and the emotional ties between overseas Chinese and their families are declining, and cultural space presents changes such as the exhibition of national culture and the integration and coexistence of traditional and emerging cultures; (3) Under the influence of root culture and glory ideology,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overseas Chinese and their hometowns has constructed a unique local space for the overseas Chinese hometown. Under the influence of tourism development, the core mechanism of spatial production in overseas Chinese communities is composed of structural forces such as the dominance of power discourse represented by the government over spatial production, the catering to tourists and cooperation with the government based on the pursuit of interests by capital discourse represented by tourism developers, the bottom-up identification and adaptation of local residents, and the presence of overseas Chinese and the spatial imagination of tourists.
Keywords: community of overseas Chinese hometown; production of space; influence of tourism; Wulin
【責任編輯:陳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