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亮 萬俊毅
(華南農業大學 經濟管理學院,廣東 廣州 510642)
“一村一品”發展模式在中國萌芽于20世紀80年代,旨在以村鎮為載體,充分挖掘當地特色資源,培育特色鮮明的區域主導產業,進而帶動農民增收致富[1]。到90年代末,“一村一品”逐步形成規模,東部地區涌現大量以產業融合為主的專業村鎮,中西部地區也出現許多專業化水平和規模化程度均較高的種養業專業村鎮[2]。2011年原農業部開展了全國“一村一品”示范村鎮(下文簡稱“一村一品”)認定工作,標志著中國“一村一品”進入加速發展期。截止2022年底,全國共認定“一村一品”示范村鎮4 068個,主導產業產值超過7 000億元,參與農戶超過400萬戶(1)數據來源:農業農村部,全國“一村一品”主導產業產值超過7000億元[EB/OL]. (2021-12-20)[2022-12-01]. http://www.moa.gov.cn/ztzl/ymksn/spbd/xwzbj/202112/t20211220_6385088.htm。發展“一村一品”,已成為地方發展鄉村特色產業、帶動農民增收致富的有力抓手。
“一村一品”發展的主要目標是促進農民增收,第一批至第十批全國“一村一品”申報均要求專業村、鎮農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分別高于所在鎮、縣(市)10%或20%以上。在第十一次申報條件中,首次提出村鎮主導產業從業人員人均可支配收入近3年增長率均超過10%(第十二次申報要求降至8%),可見申報條件與農民增收目標緊密掛鉤。2018年,農業農村部對前六批全國“一村一品”示范村鎮監測結果顯示,共1 809個村鎮監測合格,合格率為94.12%,大部分專業村鎮均發揮了帶農增收作用。據農業農村部對全國“一村一品”示范村鎮的調查,2018和2019年,示范村鎮農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均高于全國平均水平近10%(2)數據來源:農業農村部,打造“一村一品”示范村鎮帶動農民增收致富[EB/OL].(2019-01-04)[2022-12-01].http://www.moa.gov.cn/xw/bmdt/201901/t20190104_6166115.htm,2020年參與農戶人均可支配收入1.9萬元[3],高出全國平均水平的10.91%。“一村一品”政策在帶動項目所在村鎮農民增收方面取得了顯著成效。
近年來,隨著“一村一品”建設持續推進,形成一村帶數村、多村連成片的發展格局,鄉村產業體系逐步完善,區域間技術、資本及勞動力等要素呈現出愈發明顯的溢出現象[4]。在示范村鎮的帶動下,依托千差萬別的物候特征和復雜多樣的自然資源,各地鄉村特色產業蓬勃發展。尤其在脫貧地區和農區,以“一村一品”為代表的特色農業成為帶動縣域經濟發展和農民增收的重要手段[5]。現階段,國家政策愈發重視區域產業連片發展以及農民共同富裕。2022年“中央一號”文件強調,要大力發展縣域富民產業,帶動農民持續增收。那么,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是,作為發展縣域鄉村產業的重要抓手,“一村一品”能否真如政策預期那樣有效帶動周邊農民收入增長?
“一村一品”示范政策屬于區域農業產業政策的范疇。現有學者大多關注其對直接參與農戶的影響,認為專業村鎮是基于當地資源的農村發展戰略,是解決農民增收問題的重要途徑之一[6,7]。也有部分研究從空間界面理論[8]、產業集聚與規模經濟理論[9]、鄰里效應[10]等角度探討了專業村的溢出效應。理論上,在地理范圍上比較接近的村落因其發展的特色產業具有共性或互補性,容易形成連片發展[11]。專業村集聚區將一定空間范圍內的專業村形成合力,其規模效應對區域經濟發展的帶動能力比單一專業村要大得多[12]。在此基礎上,“一村一品”示范村鎮能充分利用當地資源優勢,通過產業在空間上集聚逐步形成規模經濟[13]、范圍經濟[10]和外部經濟[9],并通過知識和技術溢出[4]、促進區域產業結構轉型等方式[12],成為帶動周邊農戶增收的重要力量[14]。以河南省十里鋪村為例,在地方政府支持下特色種植業對周邊村莊及農戶具有帶動作用[9]。不過,農業產業集聚的溢出效應很可能被高估[9,15]。特色經濟作物帶來的產業集聚現象,從長期來看與農民增收存在協整關系,但是短期效應卻并不顯著[16]。同時,示范村鎮的溢出效應也受到資源條件[17]、政府支持[18]、地理位置[19]、產業規模[20]等因素的影響,從而呈現區域異質性[21]。即使在同一類型的專業村之間,溢出效應也會隨著距離的增加而減弱[10]。
總體來看,現有研究對于“一村一品”等產業示范項目與參與農戶收入關系的研究成果較為豐富,但關于“一村一品”對周邊農民帶動作用并未取得一致見解,且主要集中在理論分析、案例分析、微觀實證檢驗等方面,缺乏“一村一品”示范村鎮對縣域農民收入溢出效應的宏觀數據檢驗。由于區域自然環境、社會環境的相似性,有必要將地區間農業空間溢出效應納入考量,分析農業溢出效應對相鄰區域農業發展和農民收入可能的影響。無疑,培育“一村一品”,發展特色產業的根本目的是讓農民增收致富[22],因而直接估計“一村一品”對周邊農民的實際影響,對推進縣域農民共同富裕具有重要意義。
我國地域遼闊,各省經濟發展和農業發展水平差距較大,鑒于縣域宏觀統計數據的可得性和可比性問題,選擇代表性區域進行實證研究更容易揭示因素間的真實影響關系。廣東作為中國改革開放先行地和經濟強省,既具有先行先試的政策優勢,也擁有巨大的特色農產品市場需求,還富有熱帶亞熱帶作物資源和獨特的嶺南文化,在推進特色農業和“一村一品”發展的實踐中具有典型性。基于此,本文以廣東省為例,將全國“一村一品”示范村鎮認定視為一項“準自然實驗”,利用2009—2020年縣域經濟面板數據,采用多時點雙重差分方法,考察“一村一品”對縣域內農民的增收效應及其作用機制,以更全面地檢驗“一村一品”能否實現帶動周邊農民收入增長的目標。
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在于:第一,基于溢出效應視角,探究“一村一品”對縣域農民收入的影響,豐富了特色農業及農業產業項目帶動農民的理論研究;第二,將評定全國“一村一品”示范村鎮視為“準自然實驗”,采用縣域面板數據和雙重差分方法,能更準確識別“一村一品”對縣域農民收入的凈影響效應。第三,進一步考察了“一村一品”通過促進縣域農業發展進而影響農民收入的作用機制,相關結論能為地方政府深入推進“一村一品”建設、促進農民共同富裕提供經驗證據和學術支撐。
從“一村一品”的發展歷程來看,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階段,即探索發展階段(1980-2010年)、規范發展階段(2011—2017年)和高質量發展階段(2018年—至今),見圖1。

圖1 “一村一品”發展的階段性特征
自上世紀80年代起,我國各地以具有地域特色和比較優勢為標準,探索建設了大批的農業專業化鄉鎮,這些鄉鎮曾被稱為“專業鄉鎮”“專業村”“特色村鎮”“一鎮一品”“一村一品”等[2]。2006年“中央一號”文件提出要推進“一村一品”建設,實現增值增效。到2010年底,全國“一村一品”專業村達到5.1萬個,農民人均純收入6 840元,分別比2006年增長25%和50%(3)數據來源:農業農村部,陳曉華:縱深推進一村一品強村富民[EB/OL].(2011-10-17)[2022-12-01].http://www.moa.gov.cn/xw/zwdt/201110/t20111017_2357524.htm。
為規范專業村鎮發展,進一步發揮專業村鎮的帶動作用,農業農村部從2011年開始認定全國“一村一品”示范村鎮,這些村鎮主導產業突出,帶動農民增收效果顯著,是全國專業村鎮的典型代表。據農業農村部統計,截至2017年全國各類專業村鎮達到6.1萬個,專業村鎮農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5 108元,高出全國農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2.5個百分點(4)數據來源:農業農村部,對十三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第5330號建議的答復[EB/OL].(2018-08-29)[2022-12-01].http://www.moa.gov.cn/govpublic/NCJJTZ/201809/t20180903_6156685.htm。
2018年后,為貫徹落實“打造一村一品、一縣一業發展新格局”精神,農業農村部出臺《農業農村部辦公廳關于開展全國一村一品示范村鎮監測與認定通知》,對前六批1 922個全國一村一品示范村鎮開展監測工作,對于示范作用不強、主導產業變更等示范村鎮將取消其全國“一村一品”示范村鎮資格,進一步規范和引領“一村一品”示范村鎮健康發展。隨著“一村一品”建設的持續推進,“一村一品”影響效應不僅局限在“一村一鎮”,還通過產業發展,輻射帶動周邊鄉村,進而逐步擴散到縣域,產生地域性的農業產業化[6],如壽光蔬菜、增城荔枝等。2020年7月,農業農村部頒布的《全國鄉村產業發展規劃(2020—2025)》中明確提出,要形成多村連片“一村一品”區域發展格局,支撐“一縣一業”發展,建設帶動力強的特色產業集聚區,帶動區域農民增收致富。
從全國“一村一品”地理分布來看,示范村鎮的區域分布較為不均衡。示范村鎮數量排名前十的省份分別是山東、四川、陜西、江蘇、河南、湖北、河北、安徽、廣東和新疆。最多的山東省擁有276個示范村鎮,而上海市僅37個(見表1)。

表1 全國“一村一品”示范村鎮分布情況
除國家政策外,各省也積極開展省級“一村一品”建設,但不同省份“一村一品”建設的具體政策差異較大。例如,陜西省從2007年起每年拿出數千萬元財政資金專項支持“一村一品”發展,平均每個示范村鎮可獲得30-50萬元資金扶持。廣東從2019年開始,連續3年每年投入10個億用于扶持“一村一品”建設。截止2022年底,廣東省共認定2 807個省級“一村一品”專業村鎮。
1.“一村一品”對農民收入的溢出效應
“一村一品”的溢出效應可以概括為以下兩點:(1)自發式溢出。新經濟地理學認為,產業集聚能夠產生知識和技術溢出[23]。“一村一品”的形成通常是區域內農戶接受特色農業專業項目的結果,而專業項目的擴散,符合一般的“創新”傳播規律[23]。在優勢特色農業集聚的作用下,技術、人才、品牌等因素的溢出效應,促使產業主動向鄰近區域擴散[25]。實踐中,“一村一品”周邊村莊的農戶通過親戚或朋友得到先進的種養技能、加工技術和營銷技巧,開展專業化生產,進而帶動村莊的其他農戶從事特色產業,形成區域化生產[2]。參與的農戶越多,縣域內部特色農業經營規模越大,專業分工愈發深入,產業競爭力隨之提升,從而形成更有影響力的全國或者區域性的農產品品牌,進一步提升縣域農民收入[6]。(2)模仿式溢出。由于地方間政府橫向策略互動機制,地方政府間的行為存在明顯的“鄰里模仿效應”和“示范效應”[25],一地特色農業的發展會導致相鄰區域互相模仿學習,從而帶動周邊地區的特色農業發展。因此,某一示范村的外部性溢出到周邊村莊,通過模仿形成要素與技術擴散,而受到輻射的村莊會由于技術水平的提升從而提高生產效率,增進農民收益[26]。
具體來看,“一村一品”對縣域農民收入的直接影響主要體現在以下五個方面(如圖2所示):一是提升專業化生產水平。隨著“一村一品”的擴散,周邊農民大多專注于某一種農產品的生產,在促進區域內農業生產專業化、規模化生產的同時[9],使得農業生產要素、技術以及基礎設施等實現了共享,進而形成規模效應[15],促進縣域農民經營性收入提升。二是共享品牌效應。“一村一品”通過調動地方特色資源打造地方品牌,力圖為其高價值、專業化的產品建立市場,獲取更高的農產品附加值,增加農民經營性收入。三是技術擴散。“一村一品”能起到良好的示范作用,有利于特色農業相關的知識與技術空間外溢。同時,區域內部集體學習和交流互動會為各類要素生產率的提高提供創新支持,并且生產技藝會日益嫻熟[7]。四是創業激勵。“一村一品”能有效增加當地農民的就業和創業機會。“一村一品”的“信號效應”有利于吸引社會資本并在當地建立農業生產與加工企業[26],能創造更多非農就業機會,促進當地農民就地就近就業。同時,由于特色經濟作物的農業機械化率水平相對較低,從事特色農業的農民往往選擇增加雇工,這也為縣域農民增加工資性收入開辟了新渠道[16]。五是促進資源有效配置。周邊農民通過土地流轉、入股等方式,與農業企業、合作社等“一村一品”實施主體合作,以獲得租金等財產性收入[27]。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圖2 “一村一品”對縣域農民收入的溢出效應
H1“一村一品”示范村鎮能產生溢出效應,直接帶動縣域農民收入提高。
2.“一村一品”帶動縣域農民增收的區域異質性
長期以來,受歷史、環境、政策等因素的影響,各地區農村經濟發展水平并不一致,“一村一品”發展水平也有所不同,對農民收入的帶動作用呈現不同程度的區域差異。由于不同縣區的產業規模、經濟水平、基礎設施等支撐條件不同,導致“一村一品”的增收效應可能會在區域層面呈現非均衡特征[17]。其中,縣域農業發展水平通過影響農業基礎設施和農業產業結構,一定程度上決定著當地的農業生產方式和生產規模。農業發展水平越高的地區,農村產業結構、基礎設施體系建設、農村金融發展等水平越高,農業產業整合、農業產業鏈延伸、農業技術滲透越容易[28],往往越能提高農民收入。在農業基礎較弱的縣域,“一村一品”項目的規模效應難以有效發揮,所帶來的新技術、新方法難以有效擴散[19],這在一定程度上減緩了農民收入增長速度。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2“一村一品”對縣域農民增收的帶動效應存在區域異質性,相對于農業基礎較弱的地區,農業基礎好的地區“一村一品”對縣域農民收入增長的促進作用更強。
對廣大農村特別是純農業地區來說,農民增收的前提是農村特色產業要發展得好[22]。在“一村一品”示范政策的作用下,其對農民增收的影響可以分解為兩個環節,即政策實施促進縣域特色農業發展,進而縣域特色農業發展促進農民增收。特色農業發展對農業自然要素的依賴程度較高,“一村一品”示范村鎮往往處于具有自然資源稟賦比較優勢的區域,而同一縣域內部自然資源較為類似,在“一村一品”的示范作用及政府因勢利導的政策支持下,當地特色農業規模可能快速擴張。同時,“一村一品”建設進一步轉變農業生產方式、推動農業產業融合,提高當地農業發展質量。基于此,本文認為“一村一品”可以通過促進農業產業規模擴張和質量提升的途徑提升當地農民收入。
農業產業規模擴張指的是區域特色農業向鄰近區域擴散,隨著整個產業規模的擴大,規模效應導致單位產品的平均成本下降,從而表現為內部規模經濟[10]。“一村一品”認定能向鄰近區域釋放有益“信號”,基于縣域內部自然地理條件的相似性,特色農業規模不斷擴大。而同一區域內的農民能分享內部規模經濟帶來的基礎設施、經驗交流和技術外溢[29],降低了單位生產平均成本和時間,從而提高農業收入。
農業產業質量提升體現為農業綜合效益提升和農業產業升級,可以通過產業融合實現。“一村一品”能依托農業資源開發二三產業,帶來生產要素在該地區的集聚和重新配置,推動農業產業結構的變化、升級[27]。一方面表現在農業產業鏈延伸和農產品附加值提高,另一方面體現在農業多功能性擴展和農業功能集聚升級[30]。由于區域溢出效應,周邊農民和產業主體“縱向”共享產業鏈,特別是擁有不同資源稟賦的農民可以通過勞動分工鑲嵌進農業產業集群的某一環節,降低生產成本[16],進而獲得收入提升。此外,隨著產業融合的不斷推進,農民可以通過訂單農業、企業務工、土地入股、土地流轉、土地托管、農旅經營等方式構建利益聯結機制[31],更多分享特色產業增值收益。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3“一村一品”政策實施能通過促進當地農業發展,具體來說通過農業產業規模擴張和質量提升,進而影響縣域農民收入。
由于全國“一村一品”示范村鎮的評定采取分批分期的方式展開,示范村鎮的設立在時間和空間上存在差異性,從而具備“準自然實驗”性質,這為本文同時捕捉區域和時間兩個層面“差異”的雙重差分提供了基礎。因此,本文利用多時點雙重差分方法來評估該政策對縣域農民收入的真實影響。參考Beck等(2010)[32]、劉瑋琳等(2021)[17]的做法,具體模型設定如下
lnincit=β0+β1didit+γXit+vi+ut+εit
(1)
式(1)中,被解釋變量lnincit為縣域農民收入情況,用縣級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對數值來衡量。didit為雙重差分估計量,如果i縣在t年認定了“一村一品”,該縣在t年及之后的年份中didit=1,為處理組,否則為0,為對照組,其系數β1是雙重差分估計量,即本文所重點關注的政策效應,它衡量了“一村一品”對農民收入的影響效應。Xit代表與縣域農民收入的相關控制變量;vi代表County,ut代表時間固定效應;εit是回歸殘差項。
1.被解釋變量
本文選取縣級農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衡量縣域農民收入水平。值得注意的是,2013年農民收入的統計口徑發生了變化,但根據二者定義和內容對比,相關數據變化不大[33]。因此,本文參考曹菲和聶穎(2019)[27]、劉洋和顏華(2021)[33]等研究的做法,2009-2013年農民收入的衡量使用“農民人均純收入”,2014-2020年使用“農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指標,為統一表述,將二者統稱為“農民人均可支配收入(Income)”。
2.核心解釋變量
本文根據農業農村部公布的歷年《全國“一村一品”示范村鎮認定名單》來構建“一村一品”政策變量(DID)。本文按照縣域首次認定“一村一品”示范村鎮的具體年份作為政策實施時間,如廣東省清遠市清新縣三坑鎮崩坑村于2011年被認定為全國“一村一品”,是清新縣首次評定示范村鎮的年份,即2011年為清新縣的基準年份。將“一村一品”基準年份及之后年份賦值為1,其他年份賦值為0,將未認定“一村一品”的縣域全部年份賦值為0。以“一村一品”示范村鎮認定作為政策沖擊變量是考慮到“一村一品”示范村鎮并非孤立存在,而是選擇了原本連片發展的特色農業區域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村鎮,因此認定其具有對周邊村鎮的示范作用。同時,本文使用縣域“一村一品”的數量(OVOP)和廣東省省級“一村一品”示范村鎮數量(GDOVOP)進行穩健性檢驗,考察“一村一品”連片發展對縣域農民收入的影響。
2.中介變量
農業產業規模擴張(lnAgr)。農業產出水平是衡量農業發展規模的重要指標,與農村居民收入密切相關。學者關于農業產業規模擴張對農民收入的影響效應尚未定論[16]。本文借鑒張博勝和曹筱楊(2021)[34]的研究,用縣域人均農林牧漁業產值的對數值表征農業發展規模。
農業產業質量提升(Ind)。產業融合水平能有效提升農業綜合效益提升,推進農業產業結構升級[35],本文使用縣域產業融合水平表征農業產業質量提升。目前,學界尚未形成公認的產業融合測度指標體系及方法,但從不同角度做了嘗試。考慮到本文重點關注的是“一村一品”以農業為基礎實現資源優化配置,實現一二三產業之間有機融合。因此,本文從產業耦合協調度的角度入手,借鑒曹菲和聶穎(2021)[27]等研究,使用熵值法從一二三產業的產業規模、成長情況以及績效指標三個維度測度產業融合水平。
3.控制變量
為控制其他因素對縣域農民收入的影響,本文在模型中納入兩類控制變量。一類是區域農業資源變量,包括:(1)農業勞動投入(lnLabour)。已有研究表明農業勞動人口數量顯著影響農民收入[17],本文使用農林牧漁從業人數與耕地面積比值的對數進行度量。(2)農業資本投入(lnAK)。資本投入數量通過影響農業總產值進而影響農民收入的高低[29],本文將縣域農用化肥數量與耕地總面積比值的對數作為農業資本投入的代理變量。(3)農業基礎設施(lnPcele)。農村基礎設施是影響農民收入的重要因素,而農村用電量能在一定程度反映基礎設施建設情況[36],因此將農村居民人均用電量的對數值引入模型。(4)自然稟賦(lnPcland)。將農民人均耕地面積的對數值作為自然稟賦的代理變量。
另一類是經濟環境因素變量,參考劉瑋琳等(2021)[17]、劉洋和顏華(2021)[33]的研究,選取以下變量:(1)財政投入水平(lnPCFIS),采用人均一般公共預算支出的對數值度量。(2)固定資產投資水平(lnCapital),采用縣域人均固定資產投資的對數值度量。(3)工業化水平(Industry),采用第二產業占GDP比重(%)表示區域工業化水平。(4)城鎮化水平(UR),采用縣域人口城鎮化率(%)衡量城鎮化水平。
4.數據來源和描述性統計
本文選取2009-2020年廣東省縣級行政區劃相關變量的年度數據作為樣本數據,數據來源為《中國縣域統計年鑒》(2010-2021)、《廣東農村統計年鑒》(2010-2021)、廣東各地市統計年鑒(2010-2021)以及各縣2009-2020年度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缺失數據通過多重插補法和移動平均法予以補齊。需要說明的是,在統計數據時剔除了沒有農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數據和第一產業增加值占比低于3%的縣區,最終保留79個縣(市、區)。對于在窗口期內(2009-2017年)更名或縣(市)改區的地區,本文視為同一個單位。為了消除通脹因素的影響,本文以2009年為基期,使用市級農村居民消費價格指數(CPI)對農民收入進行價格平減。此外,為消除縣域統計數據中奇異值對估計結果的影響,本文還對各連續變量指標進行2%的縮尾處理。描述統計分析結果如表2所示。
表3列(1)(2)首先報告了“一村一品”對全部縣域農民收入影響的雙重差分(DID)估計結果,所有基準回歸均加入了縣域與年份固定效應。估計結果顯示,“一村一品”對全部縣農村居民收入沒有顯著影響,即溢出效益不顯著,這與“一村一品”能帶動縣域農民增收的理論預期不一致,假說1并未得到驗證。之所以出現這種情形,可能的原因是:廣東省內各縣發展水平差異較大,“一村一品”在不同縣域可能產生差異化影響,從而使得總效應不顯著;在政策實施的初期,“一村一品”數量相對較少,輻射范圍較小,因此溢出效應尚未發揮;農業發展并未有效地傳導至農村居民增收[37]。由于數據可得性限制,本文使用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作為農民收入的代理變量,未能反映收入結構的變化。但根據統計數據顯示,廣東省農民經營性收入占比逐步縮小,2020年占比為22.76%,而工資性收入占比為52.69%,且工資性收入增幅遠高于經營性收入(5)根據2010-2021年《廣東農村統計年鑒》中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相關數據整理而得。。相對而言,“一村一品”更側重于通過農業生產增加家庭經營性收入以解決農民增收問題,而對工資性收入的影響相對有限。

表3 基準回歸及分樣本回歸估計結果
為了驗證是否存在上述情況,本文按照縣域農林牧漁總產值,將樣本分為農業大縣和非農業大縣,分別估計“一村一品”對縣域農民收入的影響,其中,2009-2020年農林牧漁總產值的平均值處于前50%為農業大縣,處于后50%為非農業大縣。表3列(3)(4)和列(5)(6)分別給出了農業大縣和非農業大縣的估計結果。可知,“一村一品”顯著提高了農業大縣的農民收入,而對非農業大縣農民收入沒有顯著影響,這表明認定“一村一品”對農業大縣和非農業大縣產生了非對稱的影響,假說2得到驗證。列(3)(4)核心解釋變量對農民的收入的估計系數在1%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為正,當模型逐步加入農業資源稟賦和經濟環境因素控制變量后,系數進一步提升。具體來說,認定“一村一品”能夠使農業大縣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上升2.77%。可能的原因在于:一是當前“一村一品”主要基于具有地域特色和比較優勢的特色農業,通過規模化生產來帶動農民增收。農業大縣的農業規模較大,集聚了更多的資本、技術、服務等生產要素,導致“一村一品”的認定帶來更多規模經濟和正外部性,從而顯著地推動縣域農民收入的提高。而對于非農業大縣,其特色農業發展的規模效應較弱,導致“一村一品”帶動效應尚未發揮。相對而言,農業大縣農民收入中經營性收入占比可能更高,而非農業大縣農民可能更多依靠工資性收入。以廣東省為例,2020年位于珠三角地區的廣州市農民經營性收入占比僅為10.70%,而位于粵北山區的韶關市農民經營性收入占比為33.38%(6)根據《廣州統計年鑒(2021)》和《韶關統計年鑒(2021)》中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相關數據整理而得。。二是“一村一品”的發展能創造更多非農就業機會,有利于農業大縣農民就地就近就業,擴寬增收渠道。而非農大縣相對而言非農就業機會較為豐富,因此“一村一品”對農民非農收入的提升幅度也較小。
為驗證結果的可靠性,本文通過平行趨勢檢驗、PSM-DID分析、安慰劑檢驗、替換變量檢驗、排除同期其他政策干擾等方式進行穩健性檢驗,限于篇幅且為了保證文章的邏輯性,本文只展示農業大縣樣本的檢驗結果,全部縣和非農大縣檢驗結果備索。
1.平行趨勢檢驗和動態效應
保證雙重差分方法有效性的前提是滿足平行趨勢假設,即在認定“一村一品”示范項目前,處理組和對照組的農民收入有共同變化趨勢。本文參考Beck等(2010)[32]的做法,利用事件分析法進行平行趨勢檢驗,并構建如下模型
(2)

因此,參考前期研究,本文將“一村一品”政策實施前8年至后9年的年份虛擬變量與處理組交互項作為解釋變量進行回歸,并對其估計系數進行作圖,以檢驗是否滿足平行趨勢假定并觀察“一村一品”評定的多期動態效應。圖3中虛線表示上下90%的置信區間,若其包含0,則說明處理組和對照組在“一村一品”認定前農民收入指標間不存在顯著差異。從農業大縣樣本來看,在“一村一品”認定之前,各縣農民收入指標的差異不能拒絕為零的原假設,說明滿足平行趨勢假設。第0期至第3期虛擬變量系數均在5%或10%的水平上顯著,即政策實施的前四年具有顯著的正向效應,表明存在一定的長期效應。與朱志勝(2021)[29]的研究結論一致。這也進一步說明了“一村一品”能通過集聚效應和溢出效應改善當地產業基礎,使傳統農業不斷向現代農業的方向轉變,進而持續提高縣域農民收入[19]。政策實施效應從第五年開始不顯著,可能的原因是:一方面,特色農業發展受到當地特色資源稟賦的約束,隨著特色農業在縣域內部逐步擴張,其規模可能受到一定限制。另一方面,隨著“一村一品”影響效應進一步擴散,鄰縣及周邊區域也可能參與特色農業發展,以致溢出效應對本縣農民收入不顯著。

2.PSM-DID分析
“一村一品”示范村鎮的認定可能存在一定的內生性。例如,示范村鎮一般設立在特色農業資源豐富、農業發展基礎好的地區,這些地區農民收入可能本身就較高。這一內生性問題可能造成DID估計的偏誤。本文借鑒楊桐彬等(2020)[38]、劉瑋琳等(2021)[17]的做法,利用傾向得分匹配—雙重差分方法(PSM-DID)進行穩健性檢驗。首先,以模型(1)中8個控制變量為匹配依據,按前一年數據對每個認定“一村一品”的縣構造特征相近的對照組樣本,并進行1∶3近鄰匹配。匹配后發現,協變量差異在匹配后顯著下降,說明匹配能夠達到降低處理組與控制組之間樣本差異的目的(7)匹配后的樣本通過了共同取值檢驗和平衡性檢驗,限于篇幅且為了保證文章的邏輯性,文中未列示具體結果。。利用PSM匹配樣本,將共同支撐區域中處理組、對照組樣本保留,進而采用雙重差分方法(DID)進行重新估計,具體公式如下
(3)
式(3)logit模型中,以有“一村一品”的縣(t)為被解釋變量,如果i縣有示范村鎮為1,否則為0。表4的列(1)(2)為農業大縣的PSM-DID估計結果,不難發現,進行PSM匹配后,農業大縣估計系數有所提升,且均在1%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為正,證實了認定“一村一品”對于提高縣域農民收入的積極作用。

表4 PSM-DID回歸、安慰劑檢驗及替換變量回歸估計結果
3.安慰劑檢驗
為進一步檢驗結果的穩健性,本文設計了安慰劑檢驗來識別“一村一品”認定這一沖擊影響縣域農民收入的真實性。根據反事實檢驗的思想,假設“一村一品”認定的時間節點為真實發生前的某個年份,若捕捉政策效果的解釋變量DID仍然顯著,則說明可能是由于其他隨機性因素影響了該縣域農民的收入增長,若其不再顯著,則說明前述回歸結果是穩健的。借鑒鐘漪萍等(2020)[39]的做法,本文將“一村一品”認定時間統一提前至2010年,構建虛擬政策沖擊變量(DID_2010),再次進行主回歸DID檢驗。表4列(3)(4)為農業大縣的安慰劑檢驗,DID_2010的系數均不顯著,這進一步說明本文結果是可靠的。
4.替換變量檢驗
考慮到“一村一品”項目數量也可能會對縣域農民收入產生差異化影響,本文進一步將各縣域認定“一村一品”數量(OVOP)作為政策實施的替代變量,重新設定模型。表4列(5)(6)列為農業大縣的估計結果,“一村一品”數量對農業大縣農民收入具有顯著正向影響,但與政策實施相比,系數略有下降。
5.省級“一村一品”項目的檢驗
全國“一村一品”示范村鎮數量相對較少,為進一步考察“一村一品”示范村鎮連片發展對縣域農民收入的影響,本文使用廣東省級“一村一品”數據進行檢驗。截止2020年底,廣東省共認定省級“一村一品”示范村鎮1 523個,其中最多的縣認定41個,能較好地反映示范村鎮連片發展情況。表5中,列(1)(2)為省級“一村一品”數量對農業大縣農民收入影響的估計結果,在加入控制變量之后,估計系數在10%的水平下顯著為正。

表5 省級“一村一品”檢驗及排除其他政策干擾回歸估計結果
6.同期其他政策干擾的排除
“一村一品”的政策效應可能混淆了同期其他國家層面農業產業政策的影響,從而導致估計有偏差。在樣本期內,國家推行的重要農業政策還有“國家級農業產業強鎮”和“國家級現代農業產業園”,這些政策同樣也可能會對縣域農民收入產生影響。因此,本文設置樣本期內是否施行其他農業產業政策的變量,并作為控制變量逐步納入基準模型回歸。估計結果如表5所示,其中列(3)(4)為農業大縣樣本排除農業產業強鎮(SIT)影響的結果,列(5)(6)為排除現代農業產業園影響(MAIP)的結果。可見在排除同期其他政策的影響后,“一村一品”的政策效應與基準估計結果保持一致,表明了本文結論并未受到其他政策的影響。
為了進一步考察“一村一品”政策實施能否通過促進縣域農業發展進而促進農民增收,本文借鑒中介效應模型的研究思路進行檢驗,將人均農林牧漁總產值和產業融合水平分別作為農業產業規模擴張(lnAgr)和質量提升(Ind)的代理變量,以揭示政策實施的增收機制。
本文首先考察“一村一品”對縣域農業發展的影響。表6列(1)-(4)顯示,“一村一品”認定對縣域農業產業規模擴張和質量提升均具有顯著影響,表明“一村一品”認定的溢出作用能直接推動縣域產業發展。進一步將中介變量納入基準模型,表6列(5)(6)顯示,DID、lnAgr和Ind系數均不顯著,表明農業發展對農民收入并未發揮顯著的增收效果,即“一村一品”示范村鎮未能通過促進農業發展帶動農民增收,存在“增產不增收”現象。可能的原因是,“一村一品”雖然實現縣域農業規模擴張和質量提升,但仍未解決農業產業相對效益較低的問題,導致農民增收渠道和空間有限。這也與王麗納和李玉山(2019)[16]、張博勝和曹筱楊(2021)[34]等研究的結論一致,即農業發展短期內并不一定促進農民增收。

表6 “一村一品”對縣域農業發展的影響
由上文可知,“一村一品”對縣域農民增收的帶動效應存在區域異質性。為進一步考察農業基礎較好的地區“一村一品”對農民收入的影響路徑,本文使用農業大縣樣本,通過逐步回歸法構建中介效應模型對上述影響路徑進行計量檢驗,從而揭示政策實施的增收機制,具體結果見表7。

表7 “一村一品”對農業大縣農民收入影響機制估計結果
逐步對結果進行分析,表7列(1)總效應方程估計結果表明“一村一品”對農業大縣農民收入的總效應顯著為正。列(2)(3)報告了lnAgr的中介效應檢驗結果。第(2)列的估計結果顯示,DID系數在10%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在農業大縣中,“一村一品”(DID)促進了縣域農業規模擴張(lnAgr)。同時,由列(3)的估計結果可知,DID和lnAgr的估計系數均在1%或10%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為正,這意味著農業產業規模擴張在“一村一品”和農民收入之間起到了部分中介的作用。與前文的理論預期相符,即“一村一品”通過促進縣域農業產業連片發展,形成內部規模經濟,進而節約農戶生產成本,從而實現縣域農民收入的同步提升。
表7列(4)(5)報告了農業產業質量提升的中介效應檢驗結果,可以發現“一村一品”(DID)對農業產業質量提升(Ind)的影響顯著為正,農業產業質量提升(Ind)對縣域農民收入(Income)的影響顯著為正,即農業產業質量提升是“一村一品”影響縣域農民收入的中介變量,“一村一品”通過提高產業融合水平進而促進縣域農民增收。這說明“一村一品”由單純的種養殖業向產業融合領域延伸,能促進當地產業結構協調化,有效擴寬農戶增收途徑。該結論與曹菲和聶穎(2021)[27]提出農戶可以在產業融合中受益的結論一致,印證了本文研究結果的可信性。
本文將認定全國“一村一品”專業村鎮視為一項“準自然實驗”,利用2009-2020年廣東省縣級面板數據,構建多時點雙重差分模型實證檢驗了“一村一品”對縣域農民收入的影響,并對其作用機制進行探討。結論如下:(1)總體來看,“一村一品”對縣域農民收入的溢出效應不顯著,但分樣本檢驗中,“一村一品”對農業大縣和非農業大縣農民收入提升存在異質性影響。“一村一品”認定能使農業大縣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上升2.76%,而對非農業大縣農民收入沒有顯著影響。(2)“一村一品”對農業大縣農民收入增長的促進作用具有長期性,但其政策效應逐步減弱。(3)通過進一步的機制分析發現,“一村一品”對縣域農業發展具有顯著促進作用,但未能通過促進農業發展帶動農民增收。在農業大縣樣本中,“一村一品”能夠通過促進縣域農業產業規模擴張和質量提升進而實現縣域農民收入的增加。
本文的政策啟示如下:第一,在認定全國“一村一品”示范村鎮時,應關注“一村一品”對周邊農民的帶動作用,并及時總結“一村一品”建設經驗,梳理總結形成一般性規律和多樣化經驗,注重發揮規模優勢和溢出效應,推動區域農民收入的普遍提升。第二,地方政府需要充分考慮區域間的資源稟賦差異,更多關注欠發達地區,推進“一村一品”特色產業體系建設,促進其形成具有地方優勢的特色產業發展模式,并以此帶動當地農民收入的提升。同時,也應加強對“一村一品”的品牌監管并形成相應的產品衡量標準,保障本區域農民利益與品牌效應。第三,積極探索“一村一品”推動縣域農業產業規模擴張和質量提升的多維路徑,推進“一村一品”及特色農業連片發展,以實現規模經濟。此外,各地區應根據當地的自然資源、民俗文化和優勢產業,結合“一村一品”建設,大力發展全域旅游業、有機生態農業、新興綠色產業等鄉村富民產業,將更多的產業留在農村,推進區域農民共同富裕。同時,相關部門要設計合理的利益分配機制,切實保障農民的相關利益,促進更多產業增值收益留給農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