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宗佳 穆蘭 羅春霞
(陜西師范大學西北歷史環境與經濟社會發展研究院,陜西 西安 710119)
2019年中央一號文件《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堅持農業農村優先發展做好“三農”工作的若干意見》提出,抓好農村人居環境整治3年行動,全面開展以農村垃圾污水治理等為重點的農村人居環境整治工作,確保到2020年實現農村人居環境階段性明顯改善,村莊環境基本干凈整潔有序,農戶環境與健康意識普遍增強。然而隨著快速城鎮化進程的發展,環境保護工作的重點一直集中在大中城市,對于農村環境問題缺少相應的關注。同時,在水污染治理投入方面,農村地區和城市地區環保投入不均衡,農村的污水處理設備缺失。農戶居住環境整治的邊緣化,使得農村人居環境日益惡化。另外,受歷史因素及客觀現實的制約,農村居民參與水污染治理的意愿并不高,缺少主動性和積極性。因此,大力發揮農村居民在水環境治理中的主體作用,提高農村居民自主參與農村水污染治理的意愿,對有效推進鄉村振興,改善人居環境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目前,已有學者對農戶參與農村環境治理的影響因素進行了探究。一些研究發現,經濟激勵[1]、社會監督[2]、生態認知[3,4]、社會資本[5]對農戶環境行為有重要影響。社會信任作為社會資本的重要組成部分[5],能夠促進人與人之間的溝通交流,提高集體行動的可能性[6]。另外,環境治理需要集體決策,社會信任減少了決策過程中的沖突[7],從而正向影響個人行為意愿。但目前對于社會信任的分析多集中在農戶垃圾分類意愿上,對水污染治理意愿的研究較少。而農村水環境治理更需要發揮農戶之間的合作參與來避免搭便車行為和集體行動困境的出現[8],因而探究基于集體層面的社會信任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
在數字化時代,信息成為影響個體行為的關鍵因素[9]。瀏覽網上信息可以改善居民環保態度,提升環保素養[10],通過信息傳播和大眾動員等方式作用于居民環保行為[11]。隨著農村信息化的建設,互聯網在農村地區的應用越來越廣泛。已有文獻表明,互聯網的使用可以提升農戶的人力資本[12]。促進農戶參與環境治理和鄉村公共事務[13,14]。但鮮有研究從數據素養的角度實證分析農戶參與環境治理的意愿,相較于互聯網使用這一單一指標,數字素養綜合分析了個體的數字技術使用,情感認知,社交互動能力[15]。另外,目前對于數字素養的研究多集中在教育學領域[15],缺少經濟學領域的應用。
綜合現有文獻,本文基于渭河流域427位農戶的調查數據,采用二元Logit模型實證分析社會信任、數字素養對農戶參與水污染治理意愿的影響,并將2種不同層面的因素納入同一分析框架進行考慮,以期在數字化背景下為農村水環境治理提供參考。
社會信任包括人際信任和制度信任。人際信任以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作為紐帶,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水平越高,表明農戶更愿意聽從他人的建議參與水環境治理或者加入污染防治的合作中;制度信任則往往依賴于法律、政治等制度環境[16],制度信任體現了農戶對于政府、政策的信任程度,制度信任水平高,環保政策對農戶的行為就更有約束力,從而對政策的響應更積極。人際信任通過降低信息擴散的成本[17,18]促進信息的共享,大大促進了合作的達成,從而應對環境治理的復雜性和環境成果的公共性問題[19]。而制度信任對于個體來說是一種“軟約束”,有助于塑造良好的社會秩序[16],能夠有效避免“搭便車”行為以及“囚徒困境”的出現[20,21]。因此,農戶的社會信任程度越高,其參與農村環境治理的意愿就越大?;诖?,本文提出研究假說1:H1,社會信任對農戶參與水污染治理的意愿有正向影響。
國內外學者對于數字素養的定義展開諸多研究,認為數字素養不僅是應用數字技術的能力,也包括信息整合、媒體表達、在線社交、社會認知、批判性分析等的意識、態度和能力[11,22-24]。根據我國農村居民的特點,本文從數字技術的應用場景出發,將數字素養定義為一種基于數字社交、數字學習、數字娛樂、數字消費4大場景下獲取、交流、使用、整合信息的科學技能與文化素養[25]。通過數字工具的使用,農戶獲取信息的渠道更為多元,獲取信息的成本大大降低,在數字學習過程中,農戶了解到關于環境保護的知識,新聞以及政策,提高了對于環境風險的感知能力,具備了環保的態度和意識[10],依據計劃行為理論[26],個體行為受到主觀態度的影響,那么農戶參與污染治理的意愿更為強烈。農戶借助政務、商務、農務等數字化智能平臺,也能夠更好地治理數字鄉村公共事務[27]。通過數字社交行為,農戶積極主動地在數字化平臺進行信息互動和內容分享,加速了信息的傳播,拓寬了農戶現有的社交網絡,強化了群體認同和社會歸屬,有助于農戶積極參與環保事業[2]。在數字娛樂方面,互聯網的使用影響了人們的認知[28]。尤其是短視頻平臺的出現加劇了居民的情感共鳴,強化了公眾對環境保護的監督,對于不良的社會行為進行及時制止、輿論批評和法律制裁,在社會規范的影響下[26],農戶自身不環保的行為得以糾正。數字消費的快速發展使得用戶對于“綠色”“有機”的認識更為深刻,影響了線下環保行為[29]。綜合以上分析,農戶的數字素養越高,參與農村水環境治理的積極性就越高。因此本文提出研究假說2:H2,數字素養對農戶參與水污染治理的意愿有正向影響。
數字信息可以作為現實信息的有效印證[30],當個體在數字平臺獲取某種信息之后,會對線下的相關信息產生更強的認可和肯定,從而強化社會信任的作用,更為積極地參與到環境治理中來。另外,農村信息化建設使得原本以鄰里社區群體作為參照群組被互聯網打破[14],個體行為受到更多潛在干預,加強了對制度的信任。因此,數字素養的提高能夠強化社會信任對農戶參與環境治理意愿的促進作用?;诖?,本文提出以下研究假說3:H3,數字素養對社會信任正向影響農戶參與水污染治理意愿有促進作用。
2.1.1 樣本區域
渭河是黃河最大一級支流,起源于甘肅省定西市,流經天水市、寶雞市、楊凌市、咸陽市、西安市、銅川市、渭南市等地,于陜西省渭南市潼關縣匯入黃河。渭河干流全長818km,流域總面積約13.5萬km2,其中在陜西境內的河流長度為502.4km,流域面積達6.71萬km2,占陜西境內黃河流域總面積的50%。近年來,為治理渭河流域的水質污染問題,各級政府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采用諸多舉措,大力開展流域環境治理,使得水污染問題得到一定改善。然而,渭河流域農村地區污水處理體系依舊落后不完善,農村水污染現象嚴重,而農戶的污染防治意識薄弱,并未意識到水污染的現狀。這不僅不利于經濟的高質量發展和鄉村振興的實現,也對渭河流域水污染治理以及人民身體健康產生深遠的影響。因此,考察該地區農戶參與水污染治理的意愿及其影響因素,能夠為地區水污染治理提出一定的解決方案。樣本區域選擇具有一定代表性。
2.1.2 數據來源
本研究選取渭河流域陜西省渭南市作為調研區,于2022年6月進行調研,采用分層隨機抽樣方法,隨機選取渭南市3個縣,每個縣選取2~3個鄉鎮,每個鄉鎮選取3~4個村莊,每個村莊選取20名農戶,采用入戶訪談與問卷調查相結合的方法,共調研渭南市7鎮,24村,440位農戶,一共發放問卷440份,剔除數據不完整問卷,最終選用427份有效問卷,本次調研問卷回收率為97.0%。

圖1 渭河流域示意圖
2.2.1 被解釋變量
本文的被解釋變量為農戶參與水污染治理的意愿,以“如果有水污染治理的計劃,我想參加”來進行衡量,選項設置為“非常不愿意”“不愿意”“不確定”“愿意”“非常愿意”5個選項,依次賦值為1~5。進一步將數據處理為“非常不愿意”“不愿意”“不確定”代表農戶沒有參與水污染治理的意愿,賦值為0;“愿意”“非常愿意”代表農戶想參與水污染治理,賦值為1。
2.2.2 解釋變量
本研究的解釋變量為農戶的社會信任和數字素養。
2.2.2.1 社會信任的衡量
結合已有研究[16,31],本文用農戶對鄰居的信任,對村干部的信任,對政府的信任和對政策的信任4個維度衡量社會信任,采用因子分析法構造社會信任指標[4]。按照主成分分析法中特征根>1的規則提取1個因子,該因子的貢獻率為60.42%。樣本充足性檢驗KMO值為0.654,巴特利特球形檢驗的顯著性P值為0.000,表明因子分析結果有效。
2.2.2.2 數字素養的衡量
借鑒單德朋等[25]的做法,本文將個體數字素養的體現分為4個場景,數字社交、數字學習、數字娛樂、數字消費。分別用“您每天使用互聯網絡進行社交活動(如微信聊天、發微博等)的時長有多少”“您每天使用互聯網絡娛樂(如看視頻、聽歌等)的時長有多少”“您每天使用互聯網學習(如搜索新聞、學習資料、上網絡學習課程等)的時長有多少”“您每月的網購頻率”“您每月網購花多少錢”來衡量,采用因子分析法構建農戶的數字素養指標[32]。按照主成分分析法中特征根>1的規則提取2個因子,累計貢獻率為67.02%。在因子分析中,樣本充足性檢驗KMO值為0.597,表明指標間有良好的相關性;同時巴特利特球形檢驗的顯著性P值為0.000,表明因子分析結果有效。
2.2.3 控制變量
本文選取農戶的個體特征(性別、年齡、受教育程度、婚姻狀況、健康狀況、本地生活年限、是否本村農業戶口),家庭特征(家庭總收入、地塊數、種植面積)作為本研究的控制變量。各變量具體見表1。

表1 變量定義及統計性描述
Logit模型在分析個體行為影響因素方面應用廣泛[33]。并且本文的被解釋變量為0~1離散變量,因此選擇二元Logit模型進行研究。
本文采用Stata軟件,利用二元Logit模型實證分析社會信任、數字素養對農戶參與水污染治理意愿的影響以及兩者的交互關系。
由表2(1)列可知,社會信任對農戶參與水污染治理的意愿有正向影響(p<0.01),并且在添加控制變量后,依然達到了5%的顯著性水平。社會信任促進了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尤其在農村地區以熟人為關系網絡的社會,信任程度越高,農戶之間的交流越多,由此產生的合作越多,從而有效緩解“搭便車”行為,提升農戶對農村水污染治理的參與意愿[34]。就制度信任而言,農民對政策制度的信任體現了其服從監管的程度,有利于提升農戶參與水污染治理的意愿。因此只有讓環境保護措施在農村的適應性越高,農戶參與鄉村治理的積極性才會越高[16]。

表2 回歸結果
在農戶特征方面,農戶的受教育水平對其參與水污染治理意愿有正向影響,達到了10%的顯著性水平,這與學界普遍認為受教育水平對公眾環保行為有正向作用一致[35]。本人是否為本地農村戶口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正向影響參與意愿,這表明鄉村歸屬感和認同感對鄉村治理有重要意義[36]。就家庭特征而言,地塊數量有負向作用,可能的原因是地塊數量越多,其對土地的投入越大,考慮個體精力和時間的有限性,農戶在進行耕作之后很難再投入精力進行環境治理,因此農戶參與水污染治理的意愿會降低。
由表2(3)列、(4)列可知,數字素養對農戶參與水污染治理意愿有正向影響,并且在添加了一系列控制變量后,依然通過了5%的顯著性水平。數字素養高的農戶獲取信息的能力更強,掌握的信息更豐富,充足的信息降低了采取環境保護措施的風險[37],從而使農戶表現出強烈的親環境行為[38]。通過互聯網使用,農戶能夠產生較強的情感共鳴。同時環保信息的快速擴散使得農戶加強了自我約束,因而更能促進農戶參與到水污染治理之中。
由表2(5)列可知,數字素養和社會信任的交互項為正,并且在控制了一系列變量之后,回歸系數依然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正,參照已有研究[37],該結果表明,數字素養對社會信任在影響農戶參與水污染治理方面存在促進作用。數字化時代下,線上交流和線下交流之間相互補充,完善了農戶的個體認知和行為選擇。擴大了原有固定的社交網絡的限制,從而強化了社會信任的影響,更能促使農戶參與到水污染治理中。這表明在鄉村環境治理中既要注重傳統的交流合作關系,也要關注在數字經濟下,數字素養所帶來的正向影響,推動鄉村環境治理的數字化發展。
已有研究表明,環境責任感和節水技術采納之間存在正向關系[39],采用節水技術的農戶具有較強的環保意識,從而影響參與環境治理的意愿。教育可以提高個體對事物的認知能力,提升環保意愿[5]。基于此,不同灌溉方式、學歷水平下社會信任、數字素養對農戶參與水污染治理意愿的檢驗結果見表3。按照灌溉方式將農戶分為節水灌溉組和傳統灌溉組,采用節水灌溉的農戶,數字素養對社會信任的調節作用并不顯著。節水灌溉方式作為一種需要技術和合作的灌溉方法,更大程度上依賴傳統的交流方式,依靠于線下網絡方式,因而數字素養的調節作用并不顯著。采用傳統灌溉的農戶,社會信任對數字素養的正向調節作用通過了顯著性檢驗,并且回歸系數為正,這表明在傳統灌溉方式下,數字信息化的作用更為凸顯,可能的原因是傳統灌溉方式對水資源的依賴更為明顯,因而農戶參與水污染治理的意愿更容易受到數字化信息的影響。從學歷水平方面,以高中學歷為分界點,分為高中以下學歷和高中以上學歷2組,雖然學歷不同,交互項的回歸系數存在很大差別,但是均未通過顯著性水平檢驗。表明在學歷水平上的異質性分析并不顯著。

表3 異質性分析
結合農戶的年齡分布情況及當下農村老人的現狀,考慮到水污染治理的主要勞動力應該以適齡人口為主,因此本文剔除掉年齡在70歲以上的老人進行穩健性檢驗,穩健性檢驗結果如表4所示,通過(1)列、(2)列、(3)列可知,剔除樣本之后回歸結果和基準回歸結果相一致。社會信任、數字素養以及其調節作用的回歸系數為正并且均通過了顯著性檢驗,表明本研究的回歸結果具有穩健性。

表4 穩健性檢驗
本文基于427戶農戶的調查數據,采用二元Logit模型,運用因子分析法構建指標,實證分析了社會信任、數字素養對農戶參與水污染治理意愿的影響以及社會信任、數字素養之間的相互關系,得出以下結論。
社會信任對農戶參與水污染治理的意愿有正向影響,由人際信任和制度信任所構成的社會信任對促使農戶參與農村水污染治理有促進作用。
數字素養對農戶參與水污染治理的意愿有正向影響,通過農戶使用互聯網的不同場景構建農戶數字素養指標,回歸結果表明,數字素養高的農戶其參與水污染治理的意愿更為強烈。
數字素養對社會信任正向影響農戶參與水污染治理意愿有促進作用。通過構造交互項指標發現,數字素養和社會信任起到正向調節的作用。異質性分析表示灌溉方式不同產生的調節作用的效果不同。而在學歷水平上,回歸結果顯示高學歷農戶和低學歷農戶之間并不存在異質性差異。
根據以上結論,提出如下政策建議。
提高農村環境污染治理水平,通過搭建“共商共建共享”治理平臺營造相互信任、互惠互利的社會風尚。
加強農村地區的數字網絡和基礎設施建設,提升農戶的數字素養水平,激活鄉村數字治理主體的內生動力。
鄉村水污染治理應該充分考慮不同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自然資源條件、人口狀況以及用水方式,因地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