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裝平靜的女孩

徐莉芳

平靜的女孩：是真的還是偽裝

10歲的露露第一次來到咨詢室，是媽媽帶來的。只見她戴著眼鏡，整個人文文靜靜。媽媽讓她跟我打招呼，她看著我好一會兒，才開口說了聲“老師好”，聲音特別小，幾乎聽不見。

“你就不能大聲一點兒！說個話都這么慢吞吞，怎么打人那么快。”一旁的媽媽突然大聲說道。露露嚇了一跳，扭頭看了看媽媽，什么也沒說，好像剛才被說的不是自己。

原來，露露從小就很安靜，不愛說話，受了委屈也不哭鬧，在哪兒都像個隱形人。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這個月以來，露露跟人打了兩次架，一次在小區，因為爭座位打得別人流鼻血；另一次在學校，因被嘲笑戴眼鏡把同學的臉抓破了。鑒于這些反常情況，班主任建議露露媽帶著孩子來找我。

媽媽一邊介紹情況，一邊時不時地扭頭看露露，最后很不滿地說：“你看，總是這個死樣子。”

我一邊聽露露媽描述一邊觀察露露，只見她一臉平靜，既沒有因媽媽的不滿或者揭她的短而覺得不自在，也沒有因來到新環境而表現出新奇或陌生，仿佛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了解基本情況后，我留下露露，嘗試單獨跟她聊幾句。然而，不管我說什么，她都不說話，只是偶爾點頭或搖頭，直到進入沙盤游戲室，才很小聲地問：“我可以玩兒嗎？”得到肯定回答后，她的嘴角眉梢充滿喜悅，時而來回踱步，思索選哪個沙具，時而撫弄沙子，擺放沙具。整個過程她都很活潑靈動，所擺作品也很豐富。

至此，我判斷露露格外平靜的外表下藏著一個不平靜的內心世界。只是由于某些原因，她把自己封閉起來，無論高興與否都不對外界表露。不過，為何一直安靜的露露最近會突然連續傷人呢？是何原因讓她把自己封閉起來呢？這些很可能跟她的成長環境有關。

綜合考慮后，我一方面通過沙盤游戲與露露建立信任關系，同時輔助團體活動促進其社交功能的發展；另一方面給露露父母講解孩子的情況，建議他們調整好自己的情緒狀態，多理解和接納露露，陪孩子做一些她感興趣的事情。

平靜的背后：是無所謂還是渴望

隨著咨詢繼續，我了解到露露最讓身邊人抓狂的不是不說話，而是慢，寫作業慢、吃飯慢、刷牙洗臉慢、出門慢……因為慢，父母經常忍不住吼罵甚至打她，老師懶得管她，同學們嘲笑她。

有一次團輔活動需要兩兩組隊，其他人都找到了伙伴，只落下露露和另一個孩子。本來他倆剛好組成一個隊，可那個孩子說：“跟她組隊會急出心臟病，我寧愿不玩兒。”

露露站在那里不說話。我問她是否想一起玩兒，她點頭表示想。可其他孩子立即表示不愿意跟她組隊。露露依舊不說話，臉上也沒有難過的表情，只是安靜地走向角落。后來，有個女生主動站出來跟她組隊，她才有機會玩兒這個游戲。那天她表現得特別好，非常努力配合，笑得特別開心。

事后，我問露露，沒人和她組隊時的感受，她說：“我早就習慣了，無所謂。”

真的無所謂嗎？如果是的話，她后面就不會表現那么主動積極。我知道這句話背后肯定藏著故事。在這個階段，露露已經慢慢愿意對我敞開心扉，所以，我試著去了解更多，問她：“從什么時候開始習慣的？”

“幼兒園的時候。爸媽就經常吵架，一吵架爸爸就離家出走，媽媽要么在家玩兒手機，要么也出去，好幾天都不會有人理我。”露露回答。

“沒人理你，你會怎么辦呢？”我繼續追問。

露露告訴我說，她試過哭鬧，也試過做聽話的孩子，可都沒有用，媽媽有時煩躁還會打她。所以，露露的平靜不是對外界的一切無所謂，而是對愛和關注有著更深的渴望。如同游戲中一旦有人愿意和她組隊，她會非常努力地去配合。

看來，要想更好地幫助露露成長，除了和露露溝通，更要對她的父母做工作。于是，我繼續對露露開展團輔活動，讓她感受被團體接納的美好，激發她主動融入團體的動力，從而更好地發展她的社交功能，同時開始對露露的父母做咨詢。

平靜的根源：我要照顧好自己

隨著團輔的繼續，露露開始主動找同伴聊天，積極參與活動。可是，針對露露父母的咨詢進展并不順利，每次只有露露媽來，爸爸不來。

為了讓露露爸參與進來，有一次，露露媽故意制造機會讓露露爸那天不得不送孩子。可是，露露爸送她來之后，說有事就立刻離開了。那天，其他孩子不是媽媽陪著就是爸爸陪著，只有露露一個人沒有家長陪伴。原先在團體活動中越來越活躍的露露一下子又安靜了，在角落里孤零零地待著。助教老師想陪她一起完成活動，露露以“我沒事，不想玩兒”為由拒絕了。

活動結束后，我想跟露露聊聊，她仍然說：“老師，我沒事。沒有他們，我也可以照顧好自己。”然后，她安靜地坐在我身旁，不肯跟爸爸回家。我把露露的話和她落單于角落里的視頻發給她爸，但沒有主動找他聊。因為我知道，一個人沒有改變意愿時，任何人都幫不了他。

大約40分鐘之后，露露的父母一起過來找我，說看到視頻感觸很深，想跟我聊聊。原來這次親子活動，爸爸并不是真的有事不得不離開，而是對媽媽不管孩子感到生氣，想給媽媽一個教訓。可是，看到視頻里其他孩子那么開心，而露露卻孤零零的，爸爸認識到自己做錯了，想做點兒什么彌補。在此之后，露露父母的咨詢才正式開始。有了露露爸的配合，咨詢進展得很順利。他們問題的關鍵在于媽媽覺得自己全職在家帶孩子沒有價值，總是覺得丈夫嫌棄自己不夠好，不愛自己，也不愛孩子。可是，爸爸并不是不愛妻子和孩子，只是不擅長表達，害怕吵架，一吵架就心煩，想逃避。而且，他覺得自己脾氣不好，由媽媽負責孩子的教育比較好，自己負責掙錢養家。可他越不表達，露露媽就越覺得丈夫不愛自己。為了獲得丈夫的愛，露露媽一方面對女兒要求很高，希望培養一個優秀的女兒讓丈夫看到自己的價值；一方面用吵架、要挾離婚的方式來驗證丈夫是否真的愛自己。每次吵完架，媽媽就教露露：“媽媽沒用，爸爸不管你，你要學會照顧好自己。”

露露接連傷人那段時間，他們吵架特別兇，連雙方父母都被驚動了。媽媽甚至跟孩子講了惡毒后媽的故事，還告訴她：“以后我就不在你身邊了，爸爸也不會管你，你只能自己照顧自己。”媽媽希望以這樣的方式讓孩子學會獨立。

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露露學會了不表達，以為不哭不鬧、不被人欺負、裝作“我沒事”就是照顧好自己。殊不知，只有父母對孩子關愛與照顧，孩子才能夠從父母身上獲得安全感，才會習得如何正確照顧好自己。

接下來的咨詢，我一方面繼續給露露做團輔，引導她在活動中表達自己的想法和情緒，鼓勵她與同伴交朋友；另一方面給他們做家庭沙盤團輔，讓他們在沙盤游戲中看見各自不同的想法，引導他們向彼此表達愛意。

現在，露露家里每個月會至少安排一次聚餐，全家人一起享受美食，相互交流。爸爸每周會抽半天時間陪伴妻子和孩子，還經常夸贊妻子。而媽媽也開始認識到教育孩子是家里最重要的事業，確信丈夫是愛自己的。

露露現在開朗了很多，做事不再慢悠悠，上課能跟老師互動，下課會與同學聊天，還經常去小區樓下找伙伴玩兒。父母活成了幸福的人，孩子才能獲得幸福的滋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