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錫悅的價值觀外交能走多遠？

唐曉　李旻

2023年5月21日，西方七國集團廣島峰會期間，韓國總統尹錫悅（右一）與美國總統拜登（左一）、日本首相岸田文雄舉行三方會晤。供

執政一年多以來，“價值觀”幾乎成為韓國對外政策的標簽。尹錫悅政府將“普遍價值”作為口頭禪，強調與“志同道合”的國家合作，使韓國外交的務實性和均衡性大打折扣。

失衡的“四強外交”

在后冷戰時代的韓國外交中，所謂“四強”（中、美、日、俄）一直是重中之重。受政權更迭影響，韓國的外交政策常被外界詬病缺乏延續性。但在處理與“四強”的關系時，冷戰結束以來的歷屆韓國政府均努力淡化意識形態和制度差異，積極與各方發展關系，避免陷入“跛腳外交”的窘境。然而，尹錫悅政府力推的價值觀外交正在打破原有的平衡，導致韓國“四強外交”逐漸走向失衡。

“情投意合”的對美外交。出身保守陣營的尹錫悅將美國視為對外關系的軸心，多措并舉鞏固和發展韓美同盟。一是鞏固韓美政治與軍事同盟。韓美已重啟延伸威懾戰略磋商機制，新設導彈政策協商機制，恢復并擴大聯合軍演范圍與規模。2023年4月底，尹錫悅與美國總統拜登聯合發表《華盛頓宣言》，商定成立“韓美核磋商小組”，通過在朝鮮半島定期部署美戰略資產的方式升級美對韓“核保護傘”。二是構建韓美經濟與技術同盟。韓美創建了“經濟安保對話”機制，將局長級產業合作對話升級為部長級供應鏈和產業對話，設立“韓美下一代核心技術與新型技術對話”機制。兩國科技企業還簽署了20余份合作諒解備忘錄，合作范圍覆蓋多個尖端科技領域。三是積極融入美主導的地區多邊合作機制。尹錫悅政府主動向“印太經濟框架”投懷送抱，積極參與“芯片四方聯盟”的各層級會議，并謀求分階段加入“美日印澳四國機制”。

“眉來眼去”的對日外交。尹錫悅認為，韓日關系惡化是韓美日合作的主要障礙，絕不能放任歷史問題惡化韓日關系。上臺不久，尹錫悅就著手推動韓日雙邊關系改善，與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在多個外交場合面對面“懇談”。針對久拖未決的強征勞工索賠問題，尹錫悅政府不顧國內反對意見強推“第三方賠償”方案，以“低姿態”換來韓日關系轉圜希望。今年3月，尹錫悅在巨大爭議聲中出訪日本，5月初，岸田文雄回訪韓國，停滯多年的韓日首腦“穿梭外交”重回正軌。此外，兩國還全面啟動各領域各層級協商機制，正式恢復《韓日軍事情報保護協定》，并將對方重新列入出口“白名單”，延宕多時的日韓貿易爭端也暫告一段落。

“磕磕絆絆”的對華外交。尹錫悅政府上臺初期基于實際利益，對中韓關系給予較高戰略定位，強調構建以“相互尊重”和合作為基礎的韓中關系。但是，隨著韓國對美戰略依附加深，尹錫悅政府在對華政策上的價值觀色彩越來越濃，所謂的“相互尊重”逐漸變味，只要求中方給予韓方“尊重”，而全然不顧中方的核心關切。今年以來，韓對華政策消極動向明顯增多。在政治領域就臺海、南海等敏感問題持續試探中國紅線，妄稱“臺灣問題是全球性問題”，引發中方強烈不滿；在經貿、科技領域隨美起舞鼓噪對華“脫鉤斷鏈”，積極策應美國構筑的技術和產業鏈同盟，聲稱寧可犧牲部分中國市場也要維系與美歐國家的技術紐帶；在安全領域加快“薩德”入韓步伐，主動“招攬”美國向半島附近海域機動部署戰略核潛艇。

“山雨欲來”的對俄外交。尹錫悅一改前任政府的對俄羅斯經濟合作路線，緊隨美西方國家對俄實行國際制裁，俄羅斯也將韓國列為“不友好國家”。2022年，俄韓貿易額跌至211.5億美元，降幅達到22.6%。在對烏克蘭進行援助方面，韓國也不斷加碼，從單純的人道主義援助擴展到非殺傷性軍用物品援助，招致俄羅斯的不滿。4月，尹錫悅在接受路透社采訪時提出向烏克蘭提供武器的可能性，引起不小的風波。5月末，《華爾街日報》“爆料”稱韓國已準備向烏克蘭提供數十萬發炮彈，由美國轉送。此消息雖未得到韓美兩國政府確認，但也反映出韓俄關系正面臨越來越多的風險。

尹錫悅對外政策為何厚此薄彼

尹錫悅政府以價值觀為導向不斷貼靠美西方陣營，主要有以下幾方面的推動因素在起作用。

一是尹錫悅對美西方價值觀的盲目崇拜和“陣營外交”的思維慣性共同作用。尹錫悅本人有著濃厚的“美國情結”，不僅要求總統辦公室仿照白宮的工作模式，還堅持用英文在美國國會發表演講。這種“美國情結”在外交政策偏好上表現為格外推崇美西方價值觀。“普遍價值”早已成為尹錫悅的口頭禪，他在美國國會演說中提及“自由”多達46次，遠超總統就職演說時的35次。無論是尹錫悅政府外交團隊的人員任用，還是對外交往的親疏界定，都能看到“價值觀”的指揮棒若隱若現。

“價值觀”往往和“陣營”捆綁出現。冷戰時期的韓國曾是意識形態對抗的急先鋒。根深蒂固的“陣營思維”潛在影響著韓國的外交實踐，疊加尹錫悅本人對所謂“普遍價值”的強烈偏好，導致韓國在“陣營外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二是韓國提升國際地位的戰略雄心和社會保守心態的化合反應。經過幾十年發展，韓國順利躋身發達國家行列，韓國政客和民眾的自豪感隨之顯著增強，迫切期待在國際社會中擁有更大影響力和話語權。尹錫悅將韓國的目標錨定為“全球樞紐國家”，對外反復宣示作為發達國家的身份認同，正是國內日益膨脹的“大國心態”的真實寫照。但另一方面，韓國也面臨著社會活力衰減、經濟增長潛力枯竭的現實困境，社會心理日趨保守，對追求“戰略自主”感到力不從心，轉而寄希望于通過獲取美西方陣營的認可和支持來提升自身的國際地位。

三是國際環境劇烈變化刺激韓國明確“選邊”意愿。韓國地處大國競爭的夾縫地帶，對地緣格局變化非常敏感。隨著中美戰略競爭深入演化，美國積極輸出“新冷戰”敘事并拉攏盟友共同對付中國，韓國面臨著日益緊迫的“選邊站隊”壓力。特別是烏克蘭危機爆發以來，韓國內有聲音認為，烏克蘭與韓國在地緣政治方面存在相似之處，烏克蘭陷入戰爭泥潭的悲劇源于自身實力薄弱且缺乏牢固的軍事同盟，強調韓國應以此為戒，強化與美國的安保合作。在尹錫悅及其外交團隊看來，中美戰略博弈將長期延續，韓國無法獨善其身，而韓美同盟又關乎韓國生死存亡，因此必須拋棄維持“戰略模糊”的做法，明確向美靠攏的意愿。

四是受所謂“經濟安全”邏輯裹挾，尋求與“共享價值”的國家重塑產業鏈、供應鏈。實現原材料產地和出口市場的“多元化”是近幾屆韓國政府的重要目標，但“經濟安全”和“價值觀”問題結合之后，所謂的多元化就變了味，異化為優先和理念相同的國家進行合作，從而助推經濟科技領域的陣營化。

價值觀外交恐陷入迷途

價值觀外交令韓國在對外合作中“自我設限”，最終損害的是本國實際利益。尹錫悅政府上臺一年以來，在經貿和安全領域加緊與美西方協調步調、對標對表，在某種程度上的確讓韓國收獲了短線利益。但長期看，韓國“有限性”合作思路只會令其受困于美遏華戰略，無法自由靈活地追求實際利益。例如，中方日前宣布制裁美存儲芯片制造商美光科技，三星電子、SK海力士等韓企紛紛摩拳擦掌，期待搶占美光在華市場份額。但是，美國為一己私利，蠻橫要求韓企勿填補中國市場空白。《芯片法案》更是限制相關韓企追加對華投資，給本就萎靡不振的韓半導體行業當頭一棒。

2023年5月25日，韓國與美國軍隊在朝鮮半島南北軍事分界線附近的韓國京畿道抱川市郊區啟動大規模實彈演習。圖為記者觀摩演習開幕現場。

值得注意的是，近兩年，韓國國內經濟社會狀況不甚樂觀，也無法支撐尹錫悅政府在對外經貿合作中“挑三揀四”。2022年韓國國際貿易逆差高達425億美元；總和生育率跌至0.78，以巨大的差距全球墊底；就業低迷和收入兩極分化現象逐步加深，韓國陷入經濟社會“復合型危機”。尹錫悅政府若想盡早擺脫上述困境，需要以更為務實的心態擁抱合作對象，而不是忽視實際利益需求，在意識形態問題上“唯美是瞻”。

毋庸置疑，強化韓美同盟一直是韓國內輿論的主流觀點，但各方對韓美應走近到何種程度仍存在不同理解。共同民主黨黨首李在明曾強烈批評尹錫悅政府外交政策過度親美，更是指責尹錫悅對日外交是“屈辱賣國”行為。執政黨內部也出現了對過于偏重美日外交的不滿聲音。此外，韓國內輿論始終對美的“友好行為”心存懷疑，認為美對韓國的承諾大多口惠而實不至。部分韓國學者更是清醒地意識到，美國向韓國高科技產業拋出橄欖枝，通過吸引韓企入美復興本國弱勢產業，本質上還是將韓國作為潛在競爭者對待，未來韓國很可能重蹈日本在美日競爭中慘遭打壓的覆轍。

國家利益的界定標準紛繁復雜，絕非“價值觀”三個字就能概括。簡單以價值觀劃線，容易遮蔽真正的共同利益追求，招致“損人不利己”的雙輸局面。中韓在經濟和安全領域擁有深厚的合作基礎，深化兩國務實友好合作本是惠及雙方的最優解，不應受意識形態因素干擾。正如韓國世宗研究所理事長文正仁所認為的那樣，韓國不具備敵視最大貿易伙伴國中國的條件，過分突出價值觀立場，恐對中韓關系產生重大影響，結果只會得不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