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魂靈》中俄語比喻的漢譯分析

摘要：比喻是“語言藝術中的藝術”，是俄國文學大師們青睞的修辭手段，新奇獨特的比喻更是作者語言風格和創作風格的重要組成元素。果戈理在長詩《死魂靈》中創造出了獨具特色的擴展比喻。文章對果戈理《死魂靈》原本和滿濤、許慶道合譯的譯本（2017版）中的比喻原文和譯文進行對比分析研究，探索俄語比喻辭格的漢譯方法與技巧。

關鍵詞：明喻；漢譯；果戈里；《死魂靈》

中圖分類號：H35；I04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3）01-00-04

0 引言

《死魂靈》是俄國現實主義作家果戈理（Н.В. Гоголь）創作的傳世佳作，不僅開辟了俄國文學的新時代，還助力現實主義在俄國文壇登上了新的高峰，更使俄國文學在世界文壇上綻放出獨特的光芒。別林斯基（В.Г. Белинский）將果戈里的小說創作視為俄國現實主義文學成熟的重要標志之一［1］。作品以主人公乞乞科夫買賣死魂靈的故事為主線，極盡諷刺地揭露了農奴制下人性的丑惡與虛妄、官員的腐敗與貪婪和社會制度的衰落與敗壞。

作品中比喻辭格俯拾皆是，它們對塑造人物形象和揭示主題起到了突出的作用。作品中比喻辭格的特色主要體現在擴展比喻方面。果戈理在創作這些比喻時，賦予了它們獨特的使命和表現力。在翻譯時，譯者要對其重點關注，使其在漢譯中等值再現。本文在對比俄漢比喻分類和結構的基礎上，以滿濤、許慶道合譯本（以下簡稱譯本）為例，探討比喻辭格漢譯方法。

1 俄漢比喻分類和結構

“俄語中的比喻辭格即明喻，就是指在人們描述或解釋某一事物的某個狀態時，通過聯想的手段，將其與另一個具有共性特征的事物或現象進行對比，從而深化對被描述事物的理解。”［2］因此，明喻指的是用某一事物來說明與其本質不同而又有相似之處的另一事物。其構成方式主要有四種：（1）用как，как будто，точно，подобно，словно等喻詞連接本體和喻體，如Он упрям，как осел，и никто не может его убеждать.（他倔得像頭驢，誰都勸說不了他）；（2）名詞第五格形式，如Время летит стрелой.（歲月如梭）；（3）形容詞或副詞比較級，表示喻體的名詞第二格形式，如Злые языки страшнее пистолета.（惡毒的語言比手槍還可怕；人言可畏）；（4）用похожий на （кого-что），подобный （кому-чему），напомнить （кого-что），походить на （кого-что）等詞構成，如Годы，словно сны，над ним летят.（歲月如夢般飛逝）。

漢語明喻是用甲事物來描述乙事物，且二者之間需滿足具有相似性和不同類這兩個條件。此時，甲事物被稱為喻體，乙事物則被稱為本體，連接二者的詞語叫作喻詞。常見喻詞有“像”“如”“似乎”等。暗喻是指本體、喻體兼在，用“是”“成為”“等于”等喻詞連接。漢語借喻結構中本體不出現，而依據本體和喻體相似性構建。

從上述比較可看出以下基本對應關系：一是俄語明喻對應漢語的明喻與暗喻；二是俄漢比喻詞有一定的對應關系。下面以此為依據，兼顧《死魂靈》中的比喻特色，嘗試探討俄語比喻的翻譯問題。

2 俄語比喻的翻譯

19世紀俄國黑暗的社會現實引起了果戈理對國家命運的擔憂和思考，因此果戈理以俄國制度下的地主和小官僚為主角，一方面運用了夸張與諷刺的表現手法來揭示社會制度的落后與腐朽；另一方面獨創了許多擴展比喻來進行人物塑造，揭示人物的性格。豐富多彩的擴展比喻別具一格。這種擴展比喻由喻體引申出某一細節：或是一幅生動的畫面，或是某一個生活場景［3］。別出心裁、獨具匠心的擴展比喻造就了《死魂靈》鮮明的修辭特色。作品中的擴展比喻分為兩類。第一類是繁化擴展的比喻。比喻及其擴展部分在篇幅上極不對稱，擴展部分就像一個大尾巴，依附于喻體（見例1、例2）。第二類是定語從句擴展的比喻（見例3、例4、例5、例6）。以下展開具體分析。

2.1 繁化擴展的比喻

在諾茲德廖夫處受了驚嚇的乞乞科夫迅速逃離，乘馬車駛向下一座村莊。途中，主人公偶遇了一個年輕女郎，頓時心花怒放，原文如下。

例1原文：

Везде поперек каким бы ни было печалям，из которых плетется жизнь наша，весело промчится блистающая радость，как иногда блестящий экипаж с золотой упряжью...

譯本譯文：

在任何地方，不管由什么憂患愁苦交織成我們的生活，總有一天會有一道無上喜悅的光輝輕快地飛掠而過，正像一輛配備著黃金挽具、俊美如畫的馬匹、閃閃發亮的玻璃窗的金碧輝煌的四輪馬車，會忽然出人意料地駛過某一個荒涼貧窮的小村子一樣……［4］120

這里本體是радость（喜悅），喻體是экипаж（馬車），而對馬車駛過村莊、村里人反應的描寫都是對喻體的擴展。作者用具體物體“馬車”設喻，并用生活情景來擴展喻體，來說明抽象的事物——喜悅。譯者沒有明確譯出本體，而是把表示本體的名詞譯成了形容詞，把表示本體特征的形容詞блистающий翻譯成本體（光輝），使本來富有表現力的比喻變得暗淡無光。筆者認為應該完整再現比喻結構及其表現效果。

筆者譯文：

無論在什么地方，無論我們的生活是如何憂愁交錯，總會有喜悅閃著金光一掠而過，像一駕輕便馬車，配著金黃色的挽具、俊美如畫的馬匹、閃閃發光的車窗玻璃，突然駛過某一個荒涼貧窮的小村子……

乞乞科夫拜訪的最富有的地主是普柳什金，但他的莊園一派頹垣敗壁、破爛不堪的蕭條景象。不僅莊園內的景色如此，地主普柳什金本人也是衣衫襤褸，以至于乞乞科夫誤認為他是胡子拉碴的管家。

例2原文：

... маленькие глазки <...> бегали из-под высоко выросших бровей， как мыши， когда，высунувши из темных нор остренькие морды，насторожа уши и моргая усом，они высматривают，не затаился ли где кот или шалун мальчишка，и нюхают подозрительно самый воздух.

譯本譯文：

……一雙小眼睛……在翹得高高的眉毛底下骨碌碌地轉動著，像是兩只小老鼠從暗洞里探出它們尖尖的嘴臉，豎起耳朵，掀動著胡髭，在察看有沒有貓兒或者淘氣的孩子守候在什么地方，并且疑慮重重地往空中嗅著鼻子［4］153。

該比喻的本體是глаза，喻體是мыши，擴展部分是用когда引導的從句。它不是時間狀語從句，而是描述老鼠出洞后謹慎小心的情形。值得注意的是，這里的本體不是普柳什金本人，而是他那雙小眼睛。作者這樣設喻是強調這個地主已經形同走尸，只有那雙小眼睛還透著點怯生生的光澤。Мыши用的是復數，與眼睛復數一致，譯文在數量上的處理非常巧妙，譯成了“兩只小老鼠”。在когда的處理上，選擇虛化舍棄不譯，也符合原文對常見泛指情景的描述。

2.2 用定語從句擴展的比喻

果戈理在描寫人物時，常常采用比喻辭格來戲劇化人物的性格，為了使人物形象更加豐富多彩，也時常擴展比喻辭格中的喻體。對地主的性格描寫則充分體現了上述特點。

乞乞科夫在省長舉辦的舞會上見到了第一個地主瑪尼洛夫，這是一個缺乏主見、喜歡附和他人觀點、時常掛著笑臉的地主形象。初次相見時，二人便相談甚歡，于是乞乞科夫便接受了瑪尼洛夫的邀請，拜訪了后者。二者談及n省的一系列官僚時，瑪尼洛夫對他們贊譽有加，尤其是提及省長時，他極為贊同乞乞科夫的觀點，并隨即露出了微笑。

例3原文：

Манилов <...> от удовольствия почти совсем зажмурил глаза，как кот，у которого слегка пощекотали за ушами пальцем.

譯本譯文：

瑪尼洛夫……高興得幾乎把眼睛完全瞇了起來，活像一只被人在耳朵背后搔了一下的貓［4］26。

該句中，作者將本體“Манилов”比作一只貓“кот”，并用喻詞“как”連接。為了豐富瑪尼洛夫微笑起來像一只瞇起眼睛的貓這一外貌特征，果戈理在喻體后添加了一個“который”引導的定語從句，并將其演變為“у которого”的限定語形式，加強了二者之間的聯系。

筆者認為對該比喻的翻譯處理沒有不妥之處，但是，動詞“пощекотали”翻譯成“搔了一下”，似有不妥，因為動詞前綴по-有“一會兒、一陣”的意思，所以筆者建議翻譯成“撓了撓”。

例4原文：

...сказал Манилов，явя в лице своем выражение не только сладкое，но даже приторное，подобное той микстуре，которую ловкий светский доктор засластил немилосердно，воображая ею обрадовать пациента.

譯本譯文：

……瑪尼洛夫說道，臉上顯露出一種不僅甜蜜，甚至是甜得發膩的表情，這種表情酷似一位周旋于上流人士之間的機靈圓滑的醫生狠命地給加上甜味、想讓病人高高興興喝下肚里去的一種藥水［4］28。

此處將瑪尼洛夫的表情“выражение”比作湯藥“микстура”，實在是標新立異，因此在喻體“микстура”后加了一個“который”引導的定語從句，從句中又用了副動詞“воображая”來修飾該分句中的主語“доктор”，都是為了解釋說明該藥水為何物，使讀者直觀地感受到瑪尼洛夫這種甜膩表情背后的善于曲意迎合的性格。

筆者認為譯文在定語從句的翻譯處理方面存在不妥，導致“湯藥”前的擴展成分過于臃腫，讀起來很費勁。筆者認為應該將定語從句作為獨立句子譯出。

筆者譯文：

……瑪尼洛夫說道，臉上的表情不僅甜，甚至甜得發膩，像加多了糖的湯藥，上流社會圓滑的醫生往往以此取悅病人。

心滿意足地離開瑪尼洛夫家后，乞乞科夫打算尋求新的商機，奔赴下一個地主家。黑燈瞎火中，馬車夫謝里方把乞乞科夫拉到女地主柯羅博奇卡的莊園。休整一晚后，乞乞科夫委婉道明來意，而女地主卻開始猶豫不決，只想出售自己的農產品，這使乞乞科夫勃然大怒，對她發火，大吼道：

例5原文：

Право， словно какая-нибудь， не говоря дурного слова， дворняжка， что лежит на сене： и сама не ест сена， и другим не дает.

譯本譯文：

您倒真像那個，直說了吧，真像一條看家的母狗，躺在稻草上，自己不吃草，又不準別人家吃［4］67。

該句省略了本體“Коробочка”，用“словно”作為喻詞，將其比作喻體“дворняжка”，后再接“что”引導的定語從句來擴展喻體，描繪出一個護食、自私的“雜種狗”形象。喻體口語化表達不僅符合乞乞科夫見風使舵的性格，與前文拜訪瑪尼洛夫和省長的阿諛奉承、用詞考究形成鮮明對比，極具諷刺意味，而且柯羅博奇卡貪得無厭、自私自利、以自我為中心的形象也躍然紙上。

譯者先補譯本體，將其譯為“您”，再將“что”引導的定語從句譯成了述謂結構是到位的。筆者認為這里應該與例1采用相同的處理手法，用冒號來表示比喻及其擴展部分的邊界，更符合作者通過擴展來揭示喻體特性的意圖。

第四位拜訪的是索巴凱維奇。作者將其比作熊，后來更是將這一喻體進行擴展。

例6原文：

Здесь он усадил его в кресла с некоторою даже ловкостию，как такой медведь，который уже побывал в руках，умеет и перевертываться，и делать разные штуки на вопросы：?А покажи， Миша，как бабы парятся? или：?А как， Миша，малые ребята горох крадут？?

譯本譯文：

這時候，他甚至帶著幾分靈巧勁兒攙扶乞乞科夫在一把圈手椅里坐下來，正像一只熊被馴養了一陣之后，能夠翻身打滾兒，并且聽到有人問“米沙，來一個娘兒們怎樣洗蒸汽浴的？”，或者“米沙，來一個小孩兒怎樣偷豌豆的？”時，還會做出各種怪模樣來一樣［4］138。

此句將人比作“медведь”，用“который”引導的定語從句補充喻體，用動詞或動詞短語形容索巴凱維奇的動作有幾分敏捷。對比原文、譯文可以發現，譯者對擴展部分的翻譯略顯生硬。原文中比喻主要是說明熊的靈巧性，而且與ловкостию（靈巧）的距離較近，譯者把“с некоторою даже ловкостию”翻譯成狀語來修飾“攙扶”，使比喻與要說明的特點關系疏遠，聯系松散。筆者建議把“с некоторою даже ловкостию”譯成獨立的補充說明，靠近喻體。

筆者譯文：

這時，他攙扶乞乞科夫坐到圈椅上，動作竟有幾分靈巧勁兒，像一只熊，馴養一段時間后，既能翻身打滾兒，還會在人們的提示下表演各種玩意兒，如“女人洗蒸汽浴”“小孩兒偷豌豆”。

3 結語

辭格是一種固定的言語機制和模式，在文學作品中有著鮮明的表現力。比喻是《死魂靈》語言風格的重要組成因素，擴展比喻是作品的顯著特點。筆者認為，翻譯擴展比喻時，要關注比喻及其擴展部分的語義聯系，把兩個部分有機結合起來，使其成為一個辭格整體。

參考文獻：

［1］ 劉文飛.別林斯基與果戈理的書信論戰［J］.俄羅斯文化評論，2006（00）：57-77.

［2］ 王福祥.現代俄語辭格學概論［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2：102.

［3］ 王加興.俄羅斯文學修辭特色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169-181.

［4］ 尼古拉·果戈理.死魂靈［M］.滿濤，許慶道，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7：9-153.

作者簡介：韓雯（1999—），女，安徽蕪湖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翻譯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