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格涅夫作品中西歐派傾向弱化的原因探究

屠格涅夫是俄羅斯文學史上最偉大的作家之一，他以清新溫柔的筆觸生動地描繪了俄國的社會現實。他一生創作的小說散文受到了時人的熱烈討論及研究，其中重點之一是屠格涅夫西歐派的身份。除了出色的文學成就以外，屠格涅夫作為哲學系碩士也有著不可忽視的獨特哲學思想，而其對祖國的熱愛也使這位偉大作家不得不去探討祖國命運這類宏大的政治話題。在19世紀俄國思想界不斷發展的年代，屠格涅夫是西歐派的代表，與斯拉夫派相左，但是在屠格涅夫筆下的藝術創作中，讀者并不總能明確感受到他西歐派的政治傾向，甚至他將很多美好的品質賦予了代表俄國傳統、象征東正教傳統的角色，在作品中出現了西歐派傾向弱化的現象。本文重點就這一現象產生的原因進行探究，分析此現象表現出的屠格涅夫溫和的性格與其深邃的思想。

0 作者簡介

屠格涅夫（Тургенев И.С.）是俄羅斯文學史上一位舉足輕重的作家，他是第一位廣受歐洲贊譽的俄國文學家，以文學為媒介向西歐揭開俄國神秘的面紗。同時，他青年時便前往德國留學、游歷歐洲，西歐的課堂培養了他深刻的哲學思想，也最終深化了屠格涅夫作為西歐派（западник）的身份認同感，在當時俄羅斯思想界屠格涅夫也常處于文學討論、派別交鋒的中心。其文學成就與思想上的影響是世界性的，對屠格涅夫的研究至今也在不斷創新，不難發現，盡管屠格涅夫自稱是“無可救藥的西歐派”（неисправимый западник）[1]，但在他的文學創作中，他不吝惜將美好的詞匯賦予一切俄羅斯的、斯拉夫的、東正教的人物或意象上，也不乏對那些“卑視祖國文化、無條件地拜倒在西歐文明腳下”的貴族知識分子的諷刺[2]，這種與屠格涅夫西歐派身份形成明顯矛盾的文學現象也相當值得探究。

1 屠格涅夫的中性特點

屠格涅夫終其一生都在各個方面表現著中性、溫和的特點，作品中不偏不倚，很難看出屠翁本人的具體觀點。屠格涅夫一生都是騎墻派，有一個時期偏左，接下來偏右，一直到死他都是矛盾的。

屠格涅夫為人溫和、性格謙遜，他的摯友別林斯基（Белинский В.Г.）在評價屠格涅夫時說：“（屠格涅夫）是一個非常聰明、很好的人，同他談論或爭論總是令我思緒萬千，我非常尊重、非常愛我彼得堡的朋友們，但他們對我都沒有起到任何影響，我最珍視的就是屠格涅夫的心智。”雖然別林斯基和屠格涅夫在西歐派中屬于不同陣營，但屠格涅夫平和的性格也讓別林斯基非常喜愛。這種平和的性格對于他的文學創作影響是顯著的：他的文學筆觸呈現出恬靜淡然的特點。僅僅閱讀屠格涅夫的作品，我們很難體會到他有什么明確的價值或傾向，其作品予讀者最大的感受是溫和冷靜以及客觀[3]。和別林斯基同屬一個陣營的赫爾岑（Герцен А.И.）在評價屠格涅夫時也說：“屠格涅夫從來不會過甚其詞，也從來不使用著力很猛的語句，相反，他只用優美的文體，完全心平氣和地敘述。”

這樣的中性性格有時在屠格涅夫身上表現得優柔寡斷，例如他曾在與巴枯寧（Бакунин М.А.）的妹妹塔吉安娜的戀情中對塔吉安娜欲罷還迎，這體現了屠格涅夫性格中的軟弱性，而這種軟弱的性格在他筆下生動人物中都能有所發現，例如《貴族之家》中的拉夫列茨基，抑或是《父與子》中的奧津佐娃。他優柔寡斷的一面也影響著他哲學思考、政治傾向及文學派別思考等方面。

2 屠格涅夫對西歐與俄羅斯元素的兼收并蓄

作為西歐派的屠格涅夫，在常年旅居歐洲的生活中，始終保持著對祖國的熱愛。他不僅從未完全拜倒在西方文明下，相反還十分崇尚俄羅斯的精神世界。無論是其思想觀念還是文學創作，他都力求在西歐與俄羅斯之間扮演中立的角色，這一點使他的文學創作既表現著西歐派的先進思想，也關注著斯拉夫派的善良精神，不盲目追捧一切歐洲事物，他認同俄國的精神性，褒揚俄羅斯普通民眾的精神世界。

屠格涅夫自幼便接受西方教育，少年時期便學會了德語、法語和英語，青年時期的歐洲求學經歷給他的思想烙上了深深的西歐烙印，屠格涅夫是當時接受本國和外國系統教育最多的人之一，這種文化背景就使得他有明顯的西化傾向。客觀來說，屠格涅夫這種傾向很大程度上來源于他對祖國進步的希望，他希望西方文明能幫助俄羅斯進步。這位敏銳的作家似乎意識到，現代變革大潮中，無論是否愿意，俄羅斯都必須直面西方尋找答案。屠格涅夫認為：“俄國社會在各個方面的發展都遠非完善，它缺乏獨立性，不足以依靠自身的力量發展為一個成熟的國家，這正是其落后的一種鮮明體現。”屠格涅夫這段話也涉及到他對文明標準的理解，自幼便接受西歐教育的屠格涅夫自然會以西歐標準審視俄國。他也正面承認了這種矛盾，并給出了自己的解釋：“斯拉夫民族的隱秘的涵義是西方學者不能理解的，他們至今仍不知道俄羅斯性格，俄羅斯生活的特點究竟表現在哪里——因為我們自己還沒有發展到具有那種不能不為外族所承認并表現在一切（在藝術作品、科學著作等等）之中的明確的獨立性的程度。”這說明屠格涅夫本身對俄國文化的精神世界是認可的，只不過由于俄國發展還不夠充分，還不被西方熟知并承認。由此，屠格涅夫倡導的不是西歐文明的本質，而是西歐文明的現象，他認為俄國需要西方的先進因素，學習文明化的歐洲的發展模式，這樣才能為俄國的發展注入活力[4]。這種對西方元素和俄國精神本質的“兼愛”也體現在他筆下的文學形象中，較典型的形象，如《貴族之家》中的拉夫列茨基。雖然長期在歐洲生活，但他依然癡迷于俄國風景、俄國的思維，屠格涅夫也借拉夫列茨基之口，稱“任何改革若想取得成功，都是不能離開本民族土壤的”。可見在屠格涅夫的思想觀念中，第一價值判斷是對俄國進步有利與否，而非是西歐派或斯拉夫派的派別差異。

3 屠格涅夫現實中立的創作特點

作為現實主義作家，相比于在文學作品中表明自己的立場，屠格涅夫更愿意客觀地描述具體現象，將此作為現實主義文學家的修養、藝術原則。

屠格涅夫認為：“一個文學家的重要職能就是要準確和有力地再現真實和實際生活，這是一個文學家最大的幸福，甚至即使這種真實與他自己所愛不符時也是如此。”例如《貴族之家》中，屠格涅夫創作出的負面形象潘辛就是一個完全崇拜西歐、蔑視俄國一切的知識分子。在小說中屠格涅夫不惜筆墨地諷刺他，雖然屠格涅夫自己本人也是西歐派的一份子，但是為了反映真實，他也愿意在潘辛身上寫出西歐派的可笑和庸俗。相比之下，屠格涅夫將正面、積極的評價賦予熱愛俄羅斯故鄉的拉夫列茨基和麗莎。在《貴族之家》作品中充滿了這樣矛盾，如果說拉夫列茨基體現了斯拉夫派思想觀點中的積極方面，那么馬爾法這個人物身上的那些明顯的保守主義傾向和她保持的堅守貴族門第的驕矜則又表現了俄國民族文化傳統的負面，揭示了斯拉夫派思想中封建主義的影響[5]。屠格涅夫在文學創作中追求中立立場與現實主義寫作風格，不喜歡慷慨激昂地宣傳某種思想或觀念，只“如實展現”，而不評論和宣教，這體現了屠格涅夫對自己作為肩負著喚醒民智責任的文學家的特殊自我身份的理解，客觀公正便是他的尺度。他在評價斯拉夫派創作時說：“斯拉夫主義者無疑是有才華的，但是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人能夠摘下——哪怕只摘一會兒，自己的有色眼鏡。”

這種對事物的客觀描摹也構成屠格涅夫文筆的一大特色，且既是屠格涅夫作為文學家擁有深厚文筆功底的具體體現，也是屠格涅夫天才之處。正如瞿秋白所說：“屠格涅夫的天才在于客觀性的嚴格——他向來對于無論哪一派調的人都不加褒貶，而只是寫生地描畫。”

4 結論

屠格涅夫是一位杰出的文學家、深邃的思想家，對他的研究一直以來都是俄國及世界文學的重要話題之一。屠格涅夫清新的文筆、客觀的現實主義文學立場吸引了各國的讀者，而他文中中立、不偏不倚的特點則成為了屠式文學的天才之處。我們作為讀者不一定要理性地從他作品中讀出什么與政治有聯系的思想，而僅需要用感性的內心去體驗精彩故事，這似乎就是文學本來的面貌。

縱觀屠格涅夫這位偉大作家的一生，他對西歐的贊揚的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對農奴制度的憎恨，而事實上斯拉夫派也不是沒有主張廢除農奴制，所以對農奴制的憎恨很難支撐屠格涅夫始終向西歐看齊，外加他晚年接手處理自家農民問題，表現出了猶豫和躊躇不定，此時他對農奴制一味批判心理已經松動。而在派系思想上，屠格涅夫不是盲目地追求西歐的一切，也不是憎惡俄羅斯的一切，只是他在看到俄羅斯社會黑暗、壓迫的一面之后，第一個映入他眼簾的思想就是西歐思想，這是他解答心中疑惑、解決面前矛盾的最直接的答案，自此西歐思想便率先占領了屠格涅夫的思想高地。他在歐洲期間受到國外的歡迎，而國內又對他加以嚴格管制，則更使得已經占領他思想高地的西歐思想在高地上筑起了堅固的防御工事，這也使屠格涅夫始終沒有拋棄西歐派的思想。值得一提的是，他用西歐思想批判著俄國的不公，而他自幼便有接收到西歐教育的機會，后來能夠在西歐旅居求學也很大程度上因為他有產貴族的身份，這也反映著屠格涅夫身上難以克服的矛盾性。

與其說屠格涅夫是全心全意主動投入西歐派陣營，不如說他對西歐派的身份認同感來自于對斯拉夫派傲慢、落后的觀點的不屑。在屠格涅夫文學創作中這些觀點都得到了平等的抒發，且作品中富有俄羅斯特色的形象更能給人以正能量，這種人物設置上的矛盾實質上體現了作家思想的矛盾。而作家這種思想的矛盾也有可能來自于他政治派別思想的淡化，對祖國熱愛與關心的強化，所以與其說屠格涅夫是斯拉夫派還是西歐派，不如說屠格涅夫是人民派、是愛國派，屠格涅夫有他的搖擺不定，有他認知上的局限性，但總體來說，無論其創作動機、寫作過程還是目的，對俄國普通民眾的關心始終占據著屠格涅夫思想中心的地位。■

引用

[1] 李紅巖.屠格涅夫的自由主義思想及藝術原則[J].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2022（4）：37.

[2] 耿靜.論屠格涅夫的“西歐派”思想——以《煙》為例[J].蘇州大學，2020（4）：98.

[3] 張芳麗.略談屠格涅夫及其創作[J].文學教育（下），2019（10）： 36-37.

[4] 林精華.俄國社會轉型時期的傳統知識分子——論屠格涅夫對貴族知識分子的審美把握[J].外國文學評論，1996（1）：97-105.

[5] 龍瑜宬.《煙》：旅行中的俄羅斯人[J].外國文學，2018（4）：57.

作者簡介：王瀚辰（2000—），男，湖北孝感人，碩士研究生，就讀于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