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大學,黃昏。和同學散步時,不經意抬頭一瞥,發覺今天的晚霞竟是如此的美,云呈波紋狀,一層疊一層,像柔軟的羽,太陽的余暉懶懶地灑下,為云鍍了層金光。夜幕將至,放眼望去,天空是粉紫色的,恰巧微風拂過,輕柔得有些癢,樹干被撓得咯咯笑了起來,樹葉被吹出層層波浪。
風景好美,真的好美,但我總覺得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恍惚中,腦海中的回憶和眼前的景色重疊起來……
九月,高三,傍晚。從數學老師辦公室出來,跑到操場,一忍再忍的眼淚終于止不住地溢出了眼眶。我當然知道,寫卷子的時候粗心大意,錯了送分題;我當然知道,他又是150分;我當然知道,我不夠優秀。但是,我也有值得被肯定的地方啊。
被老師質疑,被老師拿來和他比較還落得下風,我心里酸澀不已,喉嚨發堵,閉上眼就浮現了老師指責和失望的目光,像箭一樣穿透我的左胸膛。我有些發抖,眼前早已模糊一片,干脆坐在地上環抱自己,把頭埋進膝蓋,任眼淚肆流。

不知過了多久,腿麻得沒有知覺了,有股力量輕扯我袖子,我抬頭,是他。本來平靜下來的心情又絞成亂麻,我慌亂地撇過頭去,迅速站起來向前走了兩步,只覺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我低下頭,不想讓他看到這副狼狽模樣。
他像是看透了我所有的偽裝,走過來輕輕拍了拍我的肩,只說一起走走吧。那晚具體說了什么,早已模糊,只剩幾個零散的語句,只記得他說我很優秀,記得他分享了一些學習感受,記得那晚的天空是粉紫色的,記得那晚的風撫平了我內心的倒刺,也吹散了我的委屈。
之前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以第二名的姿態仰望他,我把他列為競爭對手,甚至是敵人。即使我知道他那么陽光、那么灑脫、那么自信、那么優秀,即使我知道他從沒把我當作敵人,但我對他就是有著莫名的敵意,或許不是莫名。可能是我挑燈夜戰也超越不了他,可能是因為我最敬佩的老師說我不如他努力,可能是因為他太耀眼以致削弱了我的光,可能是……我從來沒有認真了解過他,我一直在被自己裹挾,被名次支配。
那之后,我對他的敵意慢慢消散,面對他也不再像帶著刺一樣。與其說,我卸下了對他的防備,不如說,我和自己達成了和解。我想,這些細小的變化,他應該察覺到了吧?
他當然察覺到了:他會給我講解難題,幫我糾正小毛病;我們會一起探討,從圓錐曲線的二級結論到議論文的結構與立意,從哈利·波特的魔法到“生存還是毀滅”的哲理,從蘇軾的詞到許嵩的歌,從學校里的橘貓到食堂的午餐;課下,我們各自寫詩互相點評,文藝至極;歷史晚自習上,我們偷偷吃煎餅果子,嘎嘎香;某個停電的夜晚,我們一起小聲暢談,憧憬名校,十分契合。
我終于明白,之前的敵意,差點讓我錯過了一個很好的朋友,幸好,一切來得及。
高考前夕,我緊張到亂了節奏,整宿整宿失眠,做模擬卷時忍不住手抖,他給我寫的紙條被我貼在課桌上最顯眼的位置:“你正經歷的并不是什么艱難坎坷,只是一段平常的路,抬腳,落步,就這么簡單。心無掛礙,信步而行,高考而已,你隨意發揮一下。”每每心慌意亂時,心中默念,方可平靜。
“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崗。”我想,他就是我心里那陣“清風”,有他在,吾心便安。
一陣涼風襲來,我也從回憶中醒來,發現已然身在大學。眼前太陽早已落山,暮色已至,月光皎潔。
“本場的辯題是故事的結局重不重要……”這是最近短視頻平臺上爆火的視頻,于我而言,那段拼搏、迷失與救贖的高中故事,以我高考失常發揮與夢想名校失之交臂為結局畫上了句號,而他順利進入了我們當時共同憧憬的高校。
所以說,故事的結局重不重要呢?我和他在兩個城市,兩所不同的高校,但那又怎樣呢?那個曾經在內卷中焦慮迷失、精神內耗的女孩早已釋然了 。
現在,她在大學里按時上課,積極參加志愿活動,享受運動,享受閱讀,享受獨處,也終于明白,或許人生不是得償所愿,而是陰差陽錯。
她永遠記得那個照亮她至暗時刻的男孩,記得那個溫暖、帶著少年衣角香的擁抱,記得陽光下少年從容自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