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魚到底是什么魚

不久前，我工作的水生生物博物館又迎來一波參觀小高潮。或許是因為地處武昌，許多慕名前來的參觀者都會問到一個問題 ：館藏里有沒有武昌魚？答案是肯定的。

見過武昌魚后，不少人會問第二個問題：這是不是我們平常吃的鳊魚？答案也是肯定的。

但接下來，我會告訴他們，武昌魚旁邊那條長得差不多的標本，才是真正的鳊魚。這時大家或許又會問第三個問題：那它們有區別嗎？

有的，不要著急，且聽我細細道來。

湖北號稱“千湖之省”，自古便是魚米之鄉，水產資源十分豐富。人們為了方便區分這些魚類，特意依據其特點造出了一批字：如根據有到固定時節洄游習性的魚造出“鰣”字，根據體長似管的魚造出“鳤”字，根據體型側扁的魚造出“鳊”字。

從字面上來看，似乎所有武昌產的魚類都可稱為“武昌魚”。那為何人們又稱武昌魚為鳊魚呢，是否因為它是武昌特產？

這要從更早的時候說起。古代的武昌，指的是如今的湖北鄂州，和今天的武昌（武漢三鎮之一）并不是同一個地方。公元211年，孫權來鄂州建都，且改名為武昌，意為“武力昌盛”，并常常在此和群臣捕魚設酒宴。

在奪回借給劉備的荊州后，孫權考慮到東吳西界無虞，便于公元229年將都城遷回了建業（今南京）。到了末帝孫皓時期，又重修武昌宮，欲率文武百官再次遷都武昌。由于東吳大臣多是江浙人士，數次遷都不堪其苦，遂引“寧飲建業水，不食武昌魚”的童謠，勸阻孫皓遷都武昌。

“武昌魚”之名由此而來，這也是關于武昌魚的最早文字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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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名叫武昌魚，說明此魚并非各地皆產，而是特指當地某種頗具盛名的魚類。可從古至今，雖有許多文人墨客在詩中稱贊武昌魚的美味，卻鮮有人描述武昌魚的形貌。

南宋時薛季宣在《鄂城篇》里寫道：“死生建業信徒語，石盆古渡猶多魚。”這是說，三國民謠里的武昌魚出自“石盆古渡”。可這個地兒又在哪里呢？

據《壽昌乘》記載，“武昌石盆渡有石臼遺存。”石臼在鄂州西山（亦稱樊山）的石門山下，退谷之東。與石臼毗鄰的就是古武昌著名古跡——釣魚臺（不是那個國賓館）。這一帶，均屬于梁子湖水經九十里長港與江水的匯合處——樊口。樊口自古便盛產一種魚—— 鳊魚。

鳊魚好吃，在當地享有盛名。它有多好吃呢？當年被貶黃州（今湖北黃岡）的“大吃貨”詩人蘇軾吃了此魚后十分開心，便作了一首詩《鳊魚》：“曉日照江水，游魚似玉瓶。誰言解縮項，貪餌每遭烹。杜老當年意，臨流憶孟生。吾今又悲子，輟筋涕縱橫。”

詩里說的“縮項”，指的是鳊魚的魚頭和魚身連接處似有一凹陷，看上去十分緊湊，就像縮著脖子一樣。這種縮著頭的鳊魚，和如今鄂州所產鳊魚的形態特征是完全吻合的。

至此我們可以確定，“武昌魚”所指便是產自樊口的鳊魚。

然而確定鳊魚還不夠。在鄂州的集市上，能被稱作“鳊魚”的魚類，大致有三種不同的形態：一種縮頸隆背似三角，漁民喚作三角鳊；一種圓頭肥厚，叫作團頭鳊；還有一種身形修長，幼魚似柳葉，被稱為柳葉鳊或長身鳊。

它們是同一種魚嗎？如果不是，那誰才是真正的武昌魚呢？

過去人們一直認為，樊口梁子湖一帶產的鳊魚有兩種，一種名為平胸魴，另一種則名為長春鳊。兩者的主要區別在于腹面的一道脊狀隆起，叫作“腹棱”：長春鳊的腹棱完整，從胸部一直延伸至肛門；而平胸魴的腹棱不完整，僅從腹鰭的基部延伸至肛門。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的老前輩、武昌魚研究學者易伯魯在梁子湖工作站實地考察時發現，當地漁民會有意將平胸魴進一步區分為兩種，即三角鳊和團頭鳊。后續研究則發現，這兩種魚的形態特征有很大差異，例如嘴部，由于常年取食水草，這些魚的嘴上長有一層角質，三角鳊的嘴和角質較小形似嘟嘴，團頭鳊的則寬闊似撇嘴。

差異既然這么大，就能把它們分成兩個種了。1955年，易伯魯先生發表了一篇《關于魴魚（平胸魴）種類的新資料》，提出建立團頭魴這個新種。自此，團頭魴成為新中國成立后被命名的第一種淡水魚，當年的模式標本如今也存放在水生生物博物館中展示，供人們參觀。

易伯魯先生還認為，武昌魚應是當地特產的魚類，而非長春鳊這類全國廣布的魚類。所以，特產于樊口梁子湖的團頭魴，才是武昌魚本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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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魚的美味可謂家喻戶曉，前有《詩經》“豈其食魚，必河之魴”，后有毛主席暢游長江，化用民謠“才飲長沙水，又食武昌魚”。其實身為團頭魴的表親，鳊的味道也是不遑多讓。江邊漁民常言“春鲇夏鯉四季鳊”，便是在稱贊鳊魚的美味。

為什么同是鯉科的魚，鳊魚似乎聽起來要更好吃一些呢？

原因有二：第一，鳊魚的肌間刺相對較少，相比白鰱少了近三成，食用體驗較好；第二，鳊魚魚肉的脂肪含量相對較高，可以達到17%，烹飪起來脂肪的香氣可以幫助掩去淡水魚的腥味，也提供了滑嫩的口感。所以，鳊也是少有的適合清蒸的淡水魚。

時至今日，鳊魚早已突破了人工養殖的難關，成為老百姓餐桌上的常客。不過，和其他一些養殖的食用魚一樣，鳊魚也面臨著人工種群繁盛而野生種群堪憂的現狀。

以漢江襄陽段長春鳊國家級水產種質資源保護區為例，由于水利工程和配套設施的修建，丹江口大壩下泄，水溫降低，生境片斷化，加之污染加重等原因，長春鳊等產漂流性卵的魚類的產卵環境遭到一定程度的破壞，以此為主要產地的長春鳊漁獲數量銳減。

還有專家指出，長江流域除了少數以放養或精養方式經營的湖泊外，普遍存在漁獲物的小型化問題。一方面的原因是，在以往捕撈壓力下，即使鳊等大中型魚類在大壩建成后仍可繁殖，但往往尚未長成便已落入漁民網中；另一方面，通往江河湖泊的閘口關閉，大型魚類的苗種無法進入湖泊中，加之枯水期一些湖泊水淺到甚至無法容納大型魚類游動，故而逐漸被鯽魚、黃顙魚等小型魚類取代。

野生種群的狀況，與我們有什么關系呢？非要說功利一點的話，因為人工養殖種群基因多樣性較為單一，抵御疾病能力較弱，需要定期從野外補充優質的魚種。所以，保護鳊的野生種群其實也和我們的菜籃子息息相關。

在武漢有這樣一個說法，武昌魚一側有十三根半肋骨，與長春鳊不一樣。但易伯魯先生在當年的論文中，明確指出武昌魚的肋骨只有十三根。

這又是為什么呢？不妨吃一條武昌魚一探究竟吧。